他居然敢搅自家生意,男人放下紫芝就朝萧孟园走来,萧孟园从容的从袖中拿出官凭,向他一展,道:“我是烟霞县教谕萧孟园,与你们李县令是朋友,咱们县衙说理去。”
老板娘和男人交换一个眼神,他们做得是不法的买卖,怎敢见官?老板娘忙扭动腰肢攀上萧孟园的膀子,勉强笑道:“大人说什么呢?咱们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奴家虽吃亏,却不能不顾大局,算了,我们不跟这位公子算账了。况且奴家是个妇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怎么敢说出去呢?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吧。”
萧孟园铁面无私,道:“怕什么,我给你们作证!”说罢,怒视着周子知,他恨他娶了香漪还胡天胡地,这种浮浪男子,必须要叫他受刑,扒去一层皮方能改了本性。
紫芝气得浑身发颤,她抬手指着萧孟园,怒道:“我与你平日称兄道弟,还主动捎带同行,好呀,你与这班下三滥的贼人一同诬陷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非礼这老板娘了!”
萧孟园冷笑:“虽没有看到,但耳朵听得清清楚楚。还有,你若行的正坐得端,别人就算要诬陷你,也找不到机会!”
紫芝大跳起来,恨不能立刻找把刀与萧孟园同归于尽,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这不是置气的时候。如果真的被他送进县衙,耽误了生意不说,自己的身份也就公诸与众了,实在划不来。想来想去,她得了个主意,软声细语的向萧孟园道:“萧教谕,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完你再做决定可好?”
萧孟园一摊手:“请说。”
紫芝为难的看一眼老板娘和男人,道:“你们二位给我挖的陷阱,如今就连你们自己也被陷进来了。我说,大哥大嫂,行个方便,我跟这位大人说几句话,或许咱们都不必进县衙。”
老板娘是个痛快人,点头道:“好,公子,全靠你了。”说罢,带着男人走出门去,不忘在外面掩上门。
紫芝走到萧孟园身前,一躬到底,直起身子方道:“大人,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疑邻盗斧,对,就是这个。你看到我曾经带着两名妓女出入客栈便认定我是个好色之徒,所以今日遇到这‘仙人跳’你觉得是我咎由自取。既然大人这样顽固,我若拿出一样你无法辩驳的理由来,不知大人会不会向我道歉?”
萧孟园轻蔑的看着她:“你有什么证据?”
紫芝脸胀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她的脑子很乱,不知用什么方法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强迫女人的能力,但总不能在萧孟园面前脱光衣服吧。萧孟园偏冷笑着逼问她:“说呀,周子知,你不会在故意拖延时间吧。告诉你,今天无论如何,我都得给你一个教训!叫你知道这世上还有王法!”
狂怒之下,紫芝抓起萧孟园的手就按到自己胸膛上,萧孟园冷不防觉得手下一片酥软,像按到一团棉花上,他还下意识的抓了一抓,随后脑子里轰隆一声,潮红从耳根涌起,迅速传遍整个脸庞,他立即放开手,结结巴巴的说:“你……你?”
紫芝看得痛快,换成是她冷笑。“是的,萧教谕,我是个女人,名叫紫芝,敢问一个女人如何侵犯另一个女人?您若是还不相信,我可以脱了衣服再叫你检查一遍。不过那个时候,无耻的好色之徒就是你了!”
萧孟园难以置信,他步步后退,指着紫芝哆哆嗦嗦的问道:“你……你不是香漪的丈夫吗?怎么会,怎么会?”
紫芝冷哼一声:“没错,我就是香漪的丈夫,我们九岁的时候就定亲了,每天在戏台子上扮夫妻。怎么?谁说女人不能娶女人呢?我偏偏要跟她成亲,偏偏要出门做生意,偏偏要做少东家。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情我能做,你们不能做的我也能做!就非要做出个样子给你们瞧瞧!”
强烈的震惊过后,萧孟园大概捋清楚香漪和紫芝的关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紫芝的偏见差些酿成大祸,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低下头诚恳的道歉:“是我的不对,先入为主,总把你当成品行不端的人。紫芝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
紫芝扬眉吐气,昂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萧教谕知道错误就好,你好歹是个官吏,若总是这样浮于表面的看待别人,今后难免不犯下大过。算了,这回就不与你计较,还是赶路重要。”
萧孟园转眼看到床边的血迹,也猜透她为什么突然腹痛,心中愧疚难当,弯着腰不断称是。
正在此时,却见外头灯火通亮,传来官兵的呼喝之声。
第0067章
疑点重重
紫芝气得直跺脚,指着萧孟园怒斥道:“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终归还是叫来了官府的人,你……你叫我怎么办!”
萧孟园也不知所以,将她挡在身后,道:“你不必惊慌,我出去瞧瞧怎么回事。”走至门口又转回头道,“这些人绝不是我叫来的,你想我身边并没有带文竹,这商队之中,除了你,我并没有熟悉的人。怎么会命人跑出去报信?”
紫芝明知道他说得有理,却还是白他一眼,表示不屑。
萧孟园阔步走出房门,听有人在人群中高喊一声:“是孟园老弟到了吗?”
萧孟园忙走到灯火辉煌处站定了,道:“是我,敢问是清正兄吗?”
一位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握住他的手笑道:“没想到你我在此相遇。”正是此地的县令李清正。
“清正兄,你为何到此啊?”萧孟园不知是谁跑去报的官,居然还冒用了他的名头。
李清正身边走出了车马行的大伙计,他是个沉稳的人,跟在周慎身边好多年了,一早就听到少东家房里传来争吵声,也听到萧孟园说要去报官,为帮助小主人摆脱麻烦,他便骑马飞速赶往前面的镇子,想要报知里正,却未曾想到令大人恰好就在此地巡查,一听萧孟园三字,立即带着人马赶来。
萧孟园看看身旁风尘仆仆的大伙计,有些哭笑不得,不论怎样,他一片忠心可鉴,便拍拍他的肩膀:“有劳你了。”
“怎么?这家客栈居然敢设下圈套,引诱客人上钩,还被孟园老弟给撞上了!实在是丢我宁河县的脸呐!”李清正捋一把胡子,不住的摇头,转身叫人去把店家夫妻拿来。
“叫他们去审讯。孟园老弟,你我去坐一坐。”李清正拉着他进了客房之中,叫人点亮灯火,拿来火炉,两人对面而坐,“怎么不声不响的来到宁河?是公干还是私事?”
“可以说公干,也可以说是私事。”宁河县与青石县相邻,也许李清正能对破获钟伯恭一案提供一些帮助。萧孟园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将此行的目的说了。
“三年之前的案子。”李清正笑道,“这位钟员外的死我还真的有印象。那是我上任以来接的头一个案子。”
“可是,他不是死在青石县吗?”
李清正点头:“是死在青石县不假,但尸体却落在我宁河县境内。”
“奥?清正兄想必见过那具尸体喽?”萧孟园激动的凑过来,“不知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形?”
李清正爽朗一笑:“怎么可能不记得呢?那是我头一回亲自查看尸首,况且还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面目全非。”萧孟园道,“是了,他当时从山崖滚下,被岩石刮擦、与地面撞击,身体当然会受到损坏。”
李清正却摇头,捋捋胡须,道:“当时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仵作所写的尸格上也是这样记录。但是事情却并非这么简单。这案子牵扯两个县,不,确切的说,是三个县:案发的青石县、尸体滚落的宁河县、尸体的籍贯烟霞县,正因如此,我肚子里的许多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便匆匆移交出去,并很快结案。”
“清正兄指的是……”萧孟园放低身子,聚精会神的听他怎么说。
李清正轻叹一声,道:“这案子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提及,不想孟园老弟你居然还在一心查访,我在宁河的任期快满,临走之前,将这些疑惑说一说,也算了解一段心事了。”
“当时我看尸体衣衫虽有破损但基本整齐,并且不像头部那般污浊模糊;尸体的手指甲缝中没有泥土,这说明死者在滚下山崖的过程中并没有挣扎,也就是说,他在掉落山崖之前人就已经死了。为了验证这一点,事后,我命衙役和仵作找了一口肥猪,将猪从山崖上扔下,肥猪一路滚落,虽然受了很多伤,但并没有死,而且蹄上、口中都有很多泥土和枯草。之后,我叫人将肥猪闷死,再滚落山崖,这一次,肥猪的头部虽然也受了伤,但与身体上的伤痕分布均匀,并不是特别的重。”
“我将这些全部以公文的形式转给主审案件的青石县县令,但他并未采用我的推论,坚持钟伯恭是意外坠崖而亡,钟伯恭的家人也并未提出异议,我也没有坚持做‘出头鸟’。”
萧孟园了解钟家,钟大夫人娘家势力很大,她若是坚持,案子绝不可能轻易了结。“他的家人?当时是钟家二少爷来处理的后事吗?”
“是的,那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长身玉立,处事老到,我还特地跟他说了这些疑点,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李清正惋惜道,“如果他的家人能坚持一下,或许真相并不难发现。”
钟景让!萧孟园的心猛然皱成一团。他本就是钟伯恭的私生子,钟伯恭死了,得利最大的人就是他。还有彦礼,对,彦礼死了,伯恭死了,钟家只剩下钟景让他自己这一个继承人,钟家才能完全属于他!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吧。
可是他用了什么手法杀了钟伯恭呢?还有,据说钟伯恭出门远行之时身边有一个贴身的佣人,那佣人之后也不知所踪,他在这起案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如何能找到他呢?萧孟园便问李清正可有这名仆人的线索。
李清正摇头道:“没有。此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青石县认为此人亦跌下山崖,被山上的野兽分食了——这并非无稽之谈,案发五天后,有人在山中捡到一匹无主的马,经过钟家人的辨认,是那名仆人的坐骑。”
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名不知所踪的仆人,一匹在山林中游荡的马匹。钟伯恭之死只有这些线索,它们都有相应的解释,虽不算逻辑缜密,但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钟景让当然可疑,萧孟园几乎认定他就是凶手。但大夫人的态度却更令他意外:大夫人是钟伯恭的结发妻子,二人算得上钟瑟和弦,钟伯恭惨死他乡,大夫人既有头脑又有势力,为什么却置那么多疑点不理?
天色大亮,东半边天,绚烂的云霞像五彩织锦般铺展开来,将寒冷的冬日装点得分外壮丽。寒风依然凛冽,拂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冷得人神志清醒。商队已经启程,长长一串人、马、车,都斜斜的拉着长而清晰地影子,不急不缓的往前走。
紫芝不犟了,老老实实的坐进车里,还铺上厚厚的棉被,身体随着车子摇摆不定。她认定萧孟园是个真君子,不会将她的秘密泄露出去,但昨天他的手在她的胸上那一抓,却好似个猫爪子,已经透过皮肉,钻进心里。
“二爷,您要找的人带回来了。”
春生向外头一挥手,两个劲装汉子抬着只不断扭动的麻袋走进门来,将麻袋扔到地上,解开麻绳,从里面抓出一个蒙着双眼、捆着手脚、塞着嘴巴的中年男人。虽然狼狈不堪,但还是能瞧出这人容貌出众。
钟景让袖手坐在椅子上,双眼微微眯起,静静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这院子是他外公外婆和舅舅殒命之地,荒废了多年,他也没有叫人整理,只收拾出一间房子、几张桌椅,当做审讯的“公堂”。
“聂县的陈老爷。”钟景让看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和充满恐惧的眼神,安慰着,“不必担惊,找你来不过问几句话,说好了就放你回去。”
陈铭看他器宇轩昂,应该是这伙土匪的首领,不停的磕头:“爷,我不过是个小门小户,手艺人出身,能有几个钱啊?您宽宏大量饶了我吧!”
“我说了,不是要钱。”钟景让不耐烦的皱皱眉头,“安静一些,听我问你问题。”
陈铭忙点头:“爷,您问,您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钟景让拨弄着手炉,随意的问:“你曾经到过烟霞县对不对?”
陈铭似乎对烟霞县十分忌惮,本不想承认,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是的爷,我十多年之前是去过一趟。”
“陈老爷是个痛快人。”钟景让满意的点点头,向一旁拎着冰水的汉子摆摆手,显然这就是为陈铭准备的刑具,汉子点点头,落地无声的将水桶拎出去。陈铭的牙齿不自觉的上下相撞,发出细微有节奏的“得得”声。
“来烟霞县就没有什么奇遇吗?我记得你是一名焗匠,有没有修理过什么热别的东西?”钟景让调笑的看着他,像在看一只被恐惧包围的猫。
陈铭的颤栗由牙齿传染全身,他的身体像敲响的战鼓,腔子里发出咚咚的声响。“我……我……”他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头上冒出冷汗来,“爷,我确实给人修理过东西……”
“奥?修得是什么东西?”钟景让将耳朵侧向他。
使劲咽一口吐沫,陈铭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一具塑像。”
第0068章
柳暗花明
钟景让和春生对望一眼,应当是那一对金丝御瓷尊啊,怎么又成了塑像?
“你不是个焗匠?怎么可能会修塑像!”钟景让沉下脸来,“陈铭,你若不老实,别怪我不客气!”
陈铭早些年虽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但这十多年来养尊处优,儿女绕膝,还有两房妻妾,不肯让自己吃一点苦头,养得细皮嫩肉,这会儿在地上跪得膝盖酸痛,再经不得什么冰水大刑了。顾不得保守秘密,他忙一五一十的将当年的经历说了一遍。
原来,当年钟伯恭是找过陈铭,但不是叫他修理瓷器或者铁器,而是修理狐神娘娘的塑像。
“爷,您方才问了,为什么叫我一个焗匠去修理塑像?因为我幼年时候跟着师父学过几年的泥塑,后来师父得急病死了,我才又重新学了焗匠。这些话,我跟钟家族长钟泰和喝酒的时候聊过,是他向钟大老爷举荐了我。”
“你是如何修理狐神娘娘塑像的?”钟景让逼问道,“烟霞县有那么多泥匠,为何要选你?”
陈铭无奈的摇头:“爷,这我怎么会知道呢?人家出钱我出力,怎敢多嘴问为什么。后来我自己忖度着,或许那塑像是钟大老爷不小心摔坏的,为了不叫人知道,才找我这个远路来的工匠。狐神娘娘身上当时有几个破洞,我没费多少工夫,很快就修好了。”
钟景让边听边考虑,听他就此说完,嘴角上又浮出冷笑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也不再多跟他废话,而是问他:“你觉得这个世上最恨你的人是谁?”
陈铭被他问住了,疑惑的瞧着他。
“我提醒你一下,你应当还记得邵氏吧?她是钟泰宁的妻子,与你相好,还生下一个女儿,你跟她的女儿。那女孩长得很像你,叫做钟锦瑟,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娃,只可惜,她前些日子被钟泰和误杀了。邵氏因此疯死。钟泰宁一夜之间失去女儿和妻子,但他并不敢恨他的哥哥,而是恨你,是你给了他人生的希望,也是你给了他人生最大的耻辱。所以我让他去聂县做更夫,找准时机将你劫来。”
极力隐藏的丢脸事被人毫不留情地、桩桩件件地翻出来,陈铭脸色苍白,一张俊脸毫无生气,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尽的绝望和羞耻在心中盘旋。
“你既然不愿说实话,那我就将你交给钟泰宁处置好了。”
钟景让轻轻松松的说完这话,起身就要走,却被陈铭一把扯住衣角,他自是掂得清楚轻重:“爷,我说就是。”
“肯说了?”
陈铭拼命点头,生怕他说到做到,将自己交给那半人不鬼的钟泰宁。“我说我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钟景让重新坐回椅子。
尽管已决定说出事实,但在开口的那一刹那,陈铭还是顿了一顿,他脸色凝重,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挣扎。“爷,狐神娘娘的身体中装得不是稻草和泥土,而是……”时隔多年,提及这段经历,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而是一具白骨,是人骨。”
“人骨?”钟景让从椅子上站起,俯下身子与他对望,眼中的压迫感如同千钧重担,沉甸甸地压在陈铭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你确定是人骨?”
陈铭无力的点头,嗫嚅着:“没错,是,是人骨,而且还有人头,但是塑像的脖颈处断了,我没有本事重新将人头再包裹起来安回塑像,只好倾尽所学重新用泥土塑了个头,安在狐神娘娘的身体上……”
钟景让心头大震,没想到钟南萍墓中的人头居然是这么来的。
春生见状,忙急急的走出去,不一会儿就取来人头,钟景让亲手打开盒子,将人头呈现给陈铭来看。“是这个么?”
陈铭看了一眼便肯定的说:“是,就是这个。当年我本以为能复原那狐神娘娘,便将这人头画下来,做了许多设计,但都没有成功。我认得的。”
“其余的呢?钟伯恭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尸骨的来历?她是谁?”
陈铭长长的叹口气:“爷,我只是个匠人,谁给我钱,我就给谁做活儿。况且当年我有把柄落在钟伯恭和钟泰和的手里,就算知道这其中有蹊跷我也不敢问呐。狐神娘娘的塑像修好以后,钟伯恭给了我一笔银子,叫我此生都不许再回到烟霞县,从那之后,我便履行诺言,今日若不是你们非要将我掳来……”
“我不信。”钟景让摸起桌上的茶碗喝口茶,陈铭贪婪的望着他手中的茶,不由得再次咽口吐沫润一润干渴的喉咙。
“想喝吗?”钟景让像在逗弄水池中的金鱼,“如果想喝,就把你没有说尽的话全部说了。钟伯恭已经死了好几年,钟泰和也被关进死牢,你还有什么顾忌?”
陈铭略一思考,决定竹筒倒豆子,全抖出来。“我听钟泰和喝多了酒说过几句,他说,这具尸骨其实就是狐神娘娘的真身,是出自燕王府的一位贵人,许是位郡主呢。是跟着钟家一位祖先来到这里,她不仅长得美,还带来了财富,死后也会庇佑钟家子孙昌盛。”
“燕王府。”钟景让握着茶碗的手微微抖动,不自觉地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看来自己的那位老祖不仅带回钱财和金丝御瓷尊,还确实带回一位美人,那位美人死后,被老祖做成了狐神娘娘。她活着,为钟家带来财宝,死后也要为钟家继续延续好运。这就是钟家!一个以吸食无辜之人血肉灵魂为食的德善之家。
“是这么说的。”陈铭识字不多,更不关心国政大事,对“燕王府”没有更深的认识,只是单纯的记在脑中而已。
“活人祭祀,是不是更有法力呢?”钟景让的心一阵绞痛,他的外祖一家何尝不是另一个“燕王府”?他们也被钟伯恭敲骨吸髓,化为滋养钟家的养料!
陈铭道:“是有这样一种说法,不过太过阴损,除了一些邪修,没有人愿意弄这些。”
钟景让点点头,他相信陈铭已经把肚子里的存货都倒了出来。“请陈老爷去吃些东西,再把他送回家。”说罢,又转回眼睛看着他,“你为钟家保守十多年的秘密,证明你是个守信的人,今天这秘密希望你也能保守下去。”
陈铭忙磕头表示忠诚:“大爷您请放心,我绝不会向外吐露的。”
带走陈铭,钟景让立即起身,往狐神庙赶来。他已经向钟娇蕊和大夫人宣战,她们一定会联手置他于死地,他的时间不多了。万幸的是香漪已离开钟家,令他不必特别分心。
自从祭狐神大典结束后,狐神娘娘庙便沉寂下来,只有庙祝一人孤独的守在偏殿里烤火。钟景让一个眼色,春生便从腰包里掏出些银两递过去,庙祝便关好大门,慢慢走去酒馆喝酒驱寒去了。
钟景让推开大殿的门,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带他从阳间迈进阴阳界之间的灰色地带。殿中光线略显昏暗,但足以让他看清楚端坐于神案之上的神像。她飘逸灵动的五官上挂着诡异的笑,新近才换过的五彩衣衫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一瞬间,跟在钟景让身后的春生好似看到她在动,吓得缩在门口,绝不肯再往前迈一步。
钟景让却踏着神案将神像搬下来,与她平视,从盒子里拿出头颅,双手奉上。“我虽不知你的姓名,但今日我将你的头颅带来,请你原谅我的冒犯,我只希望你能得到安息。”
神殿深处似乎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春生一下跪倒在地,钟景让不指望他能帮忙,从他腰间拿过斧头,咬着牙砸向神像的脖颈。
神像的头瞬间爆裂,碎片四溅,碎裂的残片如锋利的刀片,划破钟景让的脸颊,一道轻薄却醒目的血口立即浮现,鲜血渗透出来,像一道血泪。
失去头颅的神像站在他的身前,完整的身体之中是否真的藏有一具骨骼?不及钟景让细想,突然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春生立即爬起身,关上殿门,从窗纸中往外瞧,只见神庙大门走进来许多钟家族人,庙祝那老头子居然是去通风报信了。
“爷,怎么办?”
“拦住!”钟景让咬着牙,举着铁锤向着神像砸去,他就是要亲手将钟家先祖造出来的神毁给他们看,看他们的伪善,看他们的血腥,看他们的无耻!
春生恨来得匆忙,没有多带些人手,他将门栓栓上,又将一旁的香案推到门后挡住,再将其余窗户全部插上,自己的身体的重量也压在门上,能挡一时就挡一时吧,只愿少爷赶紧将白骨给敲出来。但是,万一他们的推断是错的,陈铭那老家伙也说了谎,神像之中没有白骨,那可怎么交代呢?
殿门被敲得震天响,为首的是声望最高的钟仁杰,他虽是好脾气,但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钟景让正在毁神像,这不啻于弑神。不禁怒吼:“钟景让,你是不是疯了!”
精壮男人们从院子里找来一截圆木,众人合力撞门,伴随着轰隆声,春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踉跄倒退,摔倒在地。大殿门也在这一击之下轰然倒塌,木屑纷飞,尘土四起。钟景让提着铁锤转过头来望着涌入殿中的钟家族人。
每天都在等待解谜。
我也是!解了前一天的谜,又抛出一个新的0698
吸人血馒头的钟家
第0069章
白骨现
“钟景让,你在做什么!”钟仁杰气急败坏的看着他脚下一片神像碎片,同时伸开双臂拦着激愤的族人,若非他平日的威望镇着,他们怕是要冲上来将钟景让撕成碎片。
钟景让这才转回身来,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他笑道:“我在找一样东西。”
这笑容吓得人都不自觉的往后退去,春生趁机扒开人群,来到钟景让身边,万幸,他看到少爷手里提着已经泛黄的人骨,他从没觉得骷髅这么好看过。
“找什么!”钟仁杰不满的质问,“你不是三岁顽童,这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在找它们!”钟景让先将左手的头骨举起,引起一片恐惧尖叫声,又将右手的骨架抖一抖,吓走不少胆子小的人。
“这是什么人的骨头?”钟仁杰也不免腿脚乱颤,勉强扶住身边后生的手臂,站稳身体,“你……你从哪里挖出来的?”
“不是挖出来的,是藏在咱们狐神娘娘身体之中的,一具尸体。”他朗声说道,同时抬头穿过人群,望着站在院子中的大夫人,“母亲,您来都来了,不进来瞧瞧怎么回事吗?”
大夫人不顾身体沉重,走下轿子,在蕙芳和小梅的搀扶下,缓缓走入殿中。
钟仁杰意识到事态严重,叫人先把一众人等都疏散出去,只留下几名年长稳重的族人,团团将钟景让围住。
“二少爷,你……是怎么得知狐神娘娘的塑像中会有一具尸骨的?”钟仁杰颤抖着花白的胡子问他,“就算知道,也理应先跟我们知会一声,怎么好就这么砸了神像呢?”
钟景让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冷笑道:“知会你们又如何?在你们眼里,一条人命怎抵得上神像威仪?”
钟仁杰皱皱眉头,他们虽经常拜祭狐神娘娘,但确实不知这塑像居然是个肉身像,塑像造成一百年了,谁也没有提过呀。“二少爷,这毕竟是咱们钟家先人所造,就算藏了个人,也保不齐是坐化而成的,肉身佛也不少,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计较?”
钟景让看向大夫人,眉眼弯弯,笑问道:“母亲也是这样想吗?”
大夫人冷道:“二少爷何必假惺惺?神像已毁、白骨已现,我的意见重要吗?说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钟景让淡淡的说:“很简单,不过昭告天下而已。”、
“不可!”钟仁杰立即阻止,“这是我钟家族内之事,不可对外宣扬!”
“可我若是知道这尸体的身份呢?她的家人若是替她鸣冤叫屈呢?”钟景让红着眼睛怒吼。
“百年已逝,就算她有冤屈,也该消散了!”为了钟氏,钟仁杰绝不让步,“她受到我们族人的百年香火供奉,每年还有盛大的祭祀,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好啊,你既然这样向往,把你杀了,也塞进这泥巴里,做一个世代供奉的肉身佛,如何?”
“二少爷这话说得太难听了。”钟仁杰还在拼命为自己的祖先圆谎,“我说这一准是个虔诚的信徒,坐化之后成为肉身佛的。”
“坐化?”钟景让哈哈大笑,“你虽枉活几十年,但眼睛是不瞎的,你瞧一瞧这头颅下的切口,多么平整而精准,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死因吗?”
钟仁杰气得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去院子里透气了。
“你认为你能带着这些东西走出狐神庙吗?”大夫人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出言提醒他,“不必我下令,只要是钟家人,都不会准许你这么做的。”
“是吗?”钟景让还在笑,像个走到穷途末路却不自觉的疯子,“母亲想一想,这些年来,只要我想做的事情,有哪一样没有做到的呢?”
大夫人便也笑道:“既然你有通天的本事,就拿出来叫我瞧瞧吧。”
钟景让凑近前来,蕙芳忙要阻拦,被他推搡到一旁,他笑笑的用只有他和大夫人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母亲,听说你在青石县养着一个人。你猜,是谁告诉我的?”说罢,他轮流看一眼蕙芳和小梅,转身去喊钟仁杰了。
大夫人一口闷气淤积在胸怀里,脸色赤红发紫,几乎要吐出血来。
钟仁杰看钟景让向他打手势,只好忍着气走过来。
“我手里可不止这一样。”钟景让指一指地上的白骨和头颅,“还有一对瓶子,是燕王府出来的。不知道宝瓶来历的话你可以去死牢问一问钟泰和。”
钟仁杰一听燕王府,脸色更难看了,他努力压低声音问他:“你想做什么?二少爷,别忘了你也姓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