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应下,又道:“爷,我弟弟秋生来了,他有事回禀,您要不要见他?”
“叫他进来。”
秋生忙跨进门来,将这些日子在温家探来的消息报告一遍,并将玄灵子租了房子住在隔壁的话也说了。他眼尖,并且细致,还在牢中见过玄灵子的真面目,已经看出租房的那位卫虚卫公子就是玄灵子所扮。“我觉得他应当就是六夫人派进来监视温家的。不知下一步还有什么行动,爷,您看我是揭穿他,还是配合着他呢?”
“好啊,长本事了。”钟景让双拳攥的紧紧的,妒火中烧,“这些日子没顾得上她,都会安插探子了。”
“爷?”
“走,去瞧瞧咱们六奶奶的探子去。”钟景让披上衣裳就往外面走,不顾春生的劝阻,急得春生不住的跺脚:“就算是铁打的,也不能连轴转啊!”
昨夜的薄雪已经化了,路上泥泞不堪。钟景让坐在马上,身子笔直。“玄灵子长得怎么样?”
秋生如实回答:“本就是个唱傀儡戏的,周正的很。”
钟景让的后槽牙又咬了一下,催动马匹,哒哒的马蹄声中,温家的宅院到了眼前。
门并没有上拴,一推便开。秋生和钟景让一前一后的进了玄灵子的住处,却听一阵凄哀的唱腔响起,侧耳细听,是他编了唱词,诉说着被人害死的冤魂的苦楚。
中间屋子亮着烛火,钟景让推开房门,只见背对着房门的男人站在新凿成的窗户前正唱得起劲,看来玄灵子挺敬业。
秋生这下明白,为什么一到夜里,温家就四处飘散着古怪的唱腔,原来是这小子在捣鬼。
“你就是玄灵子?”钟景让问道,同时环顾这屋子,桌椅板凳都还齐全,桌上放着一壶热酒、两个小菜,看来他的日子过得不错。
玄灵子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摔下,抬头看到钟景让,顺势跪倒在地:“爷,您是哪一路的爷?小的可没有得罪过您吧?”
钟景让拖张椅子坐下,细细打量着他,俊是俊俏,可眉眼显得轻浮,与那周子知的气质相仿。难不成香漪本就喜欢这种模样?想到此节,他的心酸溜溜的痛起来。
“是谁派你来的?”钟景让一句话将他问得浑身发抖,“监视温家,还装鬼吓人,看来牢饭还没吃够。”
“不,爷!”玄灵子吓得只会扣头,“是我表弟小春送我些银子,叫我来此居住,不是装鬼吓人,也不是监视温家,我在这里读书,闲来无事唱几句戏文。”
精明还是糊涂?他竟不知受雇于谁。
“你怎么跟表弟联络?叫他来,我有话跟他说。”钟景让突然觉得疲惫不堪,不再跟他兜圈子,“你若不肯,我即刻请咱们的官爷来跟你谈谈。”
玄灵子想了又想,罢了,义气不能当饭吃,就将跟春瑶说好的联系方式说了出来:“云来客栈开了一间房,我若是找小春,白日就往窗台上放一盆假花,夜里就点燃烛火,小春自会来这里与我见面。”
“紧急的事情呢?”钟景让了解香漪,她心细如发,制定的信号一定隐蔽且多样。
玄灵子咬咬牙,只好将底儿都撂了。“若是有急事,往窗户上系一根大红色的丝带,晚上点红灯笼。”
“好,秋生,你现在就带他去云来客栈点红灯笼。”
青鸾探望过陈醉,又赶回来陪钟景让,但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蜡烛在无声的燃烧,桌子上摊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飘逸灵动如仙子,她自愧不如。她想起多日前阿客睡房门中那一抹裙角,意识到阿客似乎总是跟她刻意保持距离,还有他那双缥缈游离的眼睛。他已经爱上别人了吗?是这画中的女子吗?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她情愿割舍这份感情,成全他们。考虑许久,她将画轴卷起,藏进袖子里,踏进夜色之中。
香漪没带春瑶,自己换上男装,雇了一顶小轿赶往温家。刚一进门,就被人从背后抱进怀里,她抬起手里的匕首反手刺去,却被身后早有准备的人一把捉住。
“香漪,想我了吗?”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香漪的身体比她的心更加诚实,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她的伪装不攻自破,泪水一下流出来。
“再不见你,我怕是会死。”他的声音沙哑,疲倦、痛苦、悲伤接踵袭来,他变得脆弱而善感,“你猜猜,我有几天没有合眼了?”
香漪回转过身,与他面对着面,他又瘦了,都快脱相了。“你的腿,好些了吗?”
他将她拦腰抱起,稳稳地踏了几步:“不碍,你不是说我是条狗吗?狗腿最不容易打断的。”
轻柔地将她放在椅子上,他在她身边跪坐下,头就搁在她的膝盖上,她的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安抚这个疲惫归来的旅人。两颗心紧紧相依,周子知、青鸾、大夫人、钟家,温家,就连两个历经磨难的母亲都消失不见,他们只是他们,一对相互爱恋的情人。
“我很累,香漪。”钟景让的泪水濡湿了她的衣裳,“我们到底有没有未来?”
香漪茫然的看看窗外苍茫的夜色。她不敢想未来,甚至从未设想过大仇得报那一天,如果真有那样一天,在那之后,她将何去何从?
“未来不可期,往日不可追。钟景让,我们只有现在。”
是啊,只有现在,幸而他们还有彼此。
所有思念都有了依附,钟景让宛如一个被饥饿折磨得几近崩溃的旅人骤然得到粮食和水,吸吮、啃咬、吞咽,深入灵魂的触碰让他更加确信这份爱的真实与强烈。她是他活下去的支撑,是他保持人形的唯一灵药。
时间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钟景让紧紧的抱着她,四肢放松,是食饱餍足之后的满足感和倦怠感,内心难得的平静、充盈,充满希望,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我比那周子知怎么样?”
本性难移,香漪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赌气似的,她说:“差不多。”
又气着他了,狠狠的在她腰上拧一把,带着威胁的口吻:“他的腿快好了吧?”
“你这人,怎么记吃不记打呢?你打她,她爹打你。那我问你,你的腿伤也还没好呢吧?”
“我不怕,下回打断他的右腿,再下回打断胳膊,我就不能叫他舒服痛快!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香漪觉得非常对不住紫芝,更怕钟景让说到做到,犹犹豫豫,终于说了实话。“紫芝是个女孩儿,你不要再打她了。”
“什么?”钟景让半坐起身,一只手撑在枕边,另一只手绕过香漪,半个身子覆盖着她,脸对着脸,“你说的谎也太拙劣了。”
香漪轻笑着,将跟紫芝的重逢说了一遍。“看来她伪装的非常好,连你钟二少爷这火眼金睛都瞒过去。”
“还真是个女的!”钟景让畅快的笑,突又觉得不可信,“找时机得脱了衣裳检查检查。”
“你敢!”香漪气得吼起来,“你若对她无礼,小心我永远不再理你!”
她真的生了气,他立即化作一条摇尾巴的小狗,蜷缩到她怀里撒娇:“好了好了,我再不打她就是。”
香漪被他闹得浑身酸痛,转一转脖子,发现身上被他抓咬得到处都是红色、青色的印记。幸亏是冬天,不然被紫芝瞧见又是一顿嘲笑。
“她真心待我。”香漪想着与紫芝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却什么都瞒着她,总觉亏欠。”
钟景让不以为然,又调整个姿势,将香漪整个抱在他的怀里,像抱着个大号的布娃娃。“哪有那么简单?她横空出来,不图财不图色,就这么一心一意的帮衬你,我是不信的。”
香漪不满的翻个白眼:“那你呢?我的钟二爷,你是为了什么帮衬我?我身上无利可图。”
“我是为色。”他倒坦然,“偷香窃玉,好色之徒的本性。周子知若真是个男人,我倒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她是个女孩儿,与你分别十年之久,突然带着个来路不明的爹冒出来,别的地方不去,单单来到烟霞县,费尽周折也要娶你进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
若说别人,香漪总会存几分警惕,但对紫芝,却是天然的信任,她还是坚持己见:“你太多疑了吧。还是对紫芝有成见?”
“她既是个女人,你又不会爱上女人,我怎么还会对她有什么成见?是你被幼年的情分冲昏了头脑,香漪,你太轻信。我总觉得她和她爹好似在酝酿什么阴谋。你搬出来吧,不要在周家住下去了。”
对啊,紫芝为何又那么帮助呢
第0062章
亡母
钟景让的话让香漪重新思考,那天深夜妖冶女人上门一幕立即闯入她的脑海。周慎的身上有很多矛盾,香漪曾经怀疑过,但因为与自己无关,她并没有深究。
那个女人是谁呢?她与周慎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一切都只能等她下一次出现,再想办法跟踪。
“别再瞎琢磨了。”钟景让睡意朦胧,只有香漪在身边,他才能做回一个正常人,“放着现成的人不用。你费力的把玄灵子从牢里弄出来,就只叫他在这里白住着装神弄鬼?让他盯着周家的后门!你不是在云来客栈包了一间房?正好对着周家院子,叫他住进那里,白天睡觉,夜里干活儿。温家有秋生盯着,你不必担心,等我忙完手里这些事儿,一准叫姓温的把一切都招出来……”
话未说完,他便熟熟的睡过去,长手长脚的占据着大半张床,脸上带着无邪的气息。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方,垂下一片淡淡影子来,终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高挺的鼻子呼吸吐纳,心跳得很有节奏,真是个温热的、叫人心疼的大孩子。
香漪舍不得睡,一根手指划过他的额头,顺着鼻梁,游走到嘴唇,再到喉间、胸口,他是完全属于她的,至少在这一刻。虽对青鸾有些愧意,但她顾不上了,她是没有明天的人,而青鸾则手持一副早就绘制而成的蓝图,就在明天到来之前,叫她再沉沦一回吧。
天亮了,钟景让饱睡一夜,精力充足,非缠着香漪又亲热一回,被香漪狠狠的啐一口,咬着牙骂他是条狗。他笑嘻嘻的承认,闹得她又一次脱了力才算完。
回到周家,香漪的腿都是软的,紫芝已经起来了,看她这疲惫不堪的模样,坏笑道:“是不是去跟小白脸幽会了?”
香漪作势要打她,却发现她已经换好衣裳。“这么早就要出门?”
紫芝点点头:“明天得去青石县送车马,今天得将货物清点一遍,马还好说,车辆得一辆辆检验,不能出岔子。按说前些天就该送去了,可腿脚不便,硬是拖了将近一个月。”
“青石县?”香漪知道这个地方,钟伯恭就死在那里,“可不近呢。”
“我的好娘子,不必担心。”她唱了句戏文,笑道,“这些年哪里都去过,不打紧。何况这一趟有萧教谕同行,更加保险。”
“萧教谕?”香漪没想到紫芝居然跟萧孟园混成熟人了,“他也去青石县?去做什么?”
“他说要去访友。”紫芝坐到饭桌前大口大口吃着早饭,“一早就约好的。”
打发紫芝出了门,香漪再也支撑不住,叫春瑶打了洗澡水来,舒舒服服洗个澡便准备上床歇息。
“昨夜是秋生来的,说你跟二少爷在一块。”春瑶为她擦着头发,“我问他,怎么又遇见了二少爷。他只是笑笑不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不是玄灵子挂了红灯笼,怎么又扯到二少爷那里了?”
香漪苦笑道:“玄灵子这人本就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秋生又是个玻璃水晶心肝的人,被秋生一眼看破行径,钟景让三两句威胁,他就立刻都交待了。”
“这个家伙!”春瑶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立刻找到他打一顿,“真是个墙头草!”
“罢了,如今给他指派了新的任务,静等着消息吧。”香漪困倦的连打两个呵欠,头发未干就开始打瞌睡。
“少奶奶,上回那位青鸾姑娘来了,请不请她进来呢?”门外小丫头回报。春瑶不耐烦,正想叫人说香漪不在,香漪却强打起精神,道:“请她进来吧。”
春瑶力劝:“她是闲人一个,成天除了喝酒就是玩乐,来找你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苦撑着陪她消遣,何苦呢?”
“她在烟霞县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找我来说说话,能排解心中的忧愁,你给我倒一碗热茶来,浓一些。”
说话间,青鸾已经进门,只不过一改往日活泼乐观,苦着一张脸,香漪做了亏心事,心虚的试探:“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青鸾一双美丽的眼睛光彩不在,她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幅画轴,唰的一声在桌子上展开,香漪和春瑶都凑近前来,画上是个美貌的女子,与青鸾有几分相似,但比她更加飘逸,香漪觉得更像那位泥塑的狐神娘娘。
“这是谁?”春瑶称赞,“好美,是个仙子吧。”
青鸾苦恼的摇头:“香漪,你也不认识吗?”
“怎么了?”香漪看她又快哭出来,“这画是谁给你的?有什么含义吗?”
“是我在阿客的房里拿的。”她虽努力抬着头不叫眼泪流出来,但终于还是没有忍得住,“也许是他新近喜欢上的人,正因我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才拿来问你。我想着,他若是爱上别人,还这般思念,我便成全他们,虽然我也不愿意离开阿客……”她太过悲伤,每一次呼吸都伴着抽泣,话也说不下去,双手捂着脸颊,肩膀一抖一抖。
香漪心中五味杂陈,扶着她坐下,柔声安慰:“你不必太过担忧,钟景让那人虽然恶劣,但不至于朝三暮四、薄情寡义。我在钟家三年可以证明,他从未对女人有过逾越之举,他……他的心里只有你。”
“可是这女人是谁呢?”青鸾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问香漪,“他最近心事很重,我看得出来,但他不愿跟我说,昨夜他一夜没有回家……”
她又伤心的痛哭起来。
香漪手足无措,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这样好吗?青鸾,这张画你放回钟景让的屋子里,我再临摹一张,请我家子知带着出去寻访,若是这位姑娘真的存在,一准儿帮你找出来。”
香漪挂着眼泪的眼睛信任的看着香漪,信服的点点头。
香漪是顶级的绣娘,自然也会作画,不过并不精通,但临摹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消一个半时辰就将这幅画画完,活动着僵硬的手腕,香漪笑着向青鸾展示:“怎么样?有几分相似吧?”
青鸾发自内心感叹:“香漪,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和善的女孩子。”说罢,轻轻抱抱她,在她耳边道:“谢谢你。”
虽已到中午,香漪顾不上吃饭,倒进床里呼呼睡去。紫芝闹闹腾腾的回来吃过午饭,拿茶水漱口,又急急的起身准备去找萧孟园,转眼看到桌子上放一张仕女画,左看右看觉得挺美,问春瑶这画是哪里来的,春瑶忙着收拾东西,没搭理她。她便自作主张的将画叠起来,找个书画店装裱起来,献宝似的带着来找萧孟园。
萧教谕不是喜欢舞文弄墨的吗?这幅画可是顶文雅顶美好的,那么一个美女,谁见了不动心?美滋滋的想着,她熟门熟路的进了萧家。将画打开,笑道:“怎么样?萧教谕,这画好不好?”
萧孟园已经对她的所有行为抱有没有边际的包容之心了,见怪不怪,置之度外。打眼看一遍,突然有了什么新发现似的,站起身又仔细端详起来。紫芝骄傲地摇头晃脑,不忘冲文竹眨巴眼。
“你从何得来?”萧孟园狐疑的望着她。
紫芝说不上来,只是问:“你就说好不好吧?我花了足足一两银子装裱呢。”说话间,提着画四处走动,要寻找一处绝佳的位置挂上。
“周公子,我问你,这画从何而来?”萧孟园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发问,“请你说清楚。”
“我家拿的啊。就在香漪的梳妆台上晾着。”紫芝不知他为什么这么严肃,难道这女人他认识?
“香漪?”
“是啊。”紫芝取笑他,“画上这美女是不是你相好的?你瞧你这张脸,都能开酱油铺子了。”
文竹在一旁不住的摇头,这世上,也只有这位周公子跟自己公子这样说话,真是个活宝啊,难为六夫人,怎么跟这种不着调的人一块过日子。
“闭嘴!”萧孟园难得的动怒了,“这是彦礼母亲的遗像!不许调笑!”
“彦礼是谁?”紫芝摸不着头脑,看向文竹求救,文竹只好走过来,在她耳边低低的提醒:“是钟家六老爷名讳,钟彦礼,你家夫人的前夫。”
“奥——是那个死……”后边一个“鬼”字未敢说出,“原是钟六老爷的母亲啊,长得真是那个,端庄,美丽,高雅,一表人才。”
她再一次的破坏了萧孟园的修行,萧孟园缓了一阵儿才平息了怒气,道:“这幅画请你拿回去交还给香漪,这是彦礼的遗物,请她好好保存,若是不愿再留,请她焚烧,不可再往外流传。”
“好好好是是是。”紫芝忙双手将画卷起,说起正事,“明天我就去青石县了,萧教谕也早些做准备,咱们天一亮就出发,别的都不必带,只要带些随身衣物就好。”
萧孟园一怔,他依稀记得周子知约他同去青石县,但自己并未答应。
紫芝看他呆呆的,似乎要违约,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
萧孟园考虑良久,才做出决定来。
第0063章
祖母
“好。”萧孟园应下。
青石县必须要去一趟,之前因为种种原因都未能成行,有周子知推一把,不如趁此了结一段心事。
紫芝亲昵无间的拍拍萧孟园的肩膀,有一位朝廷官员在身边,就如请了一尊护身佛,要省去不少麻烦。“就这么说准了,咱们明天见。”
说罢,她揣起画来,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
萧孟园无奈的摇摇头,这还是腿脚没好利索,若好腿好脚,不知得吵成什么样子呢。
紫芝回到家,将画放回桌子上,春瑶恰好瞧见,怒道:“你拿这画做什么去了!”
紫芝陪着笑脸:“看着画得不错,装裱了一下,不信你瞧,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
春瑶将信将疑的打开画检查一遍,发现并无异样,这才作罢。
紫芝自己斟一杯茶喝,好奇的问道:“香漪为什么要保留着钟彦礼他妈的画像呢?这不大吉利,还是叫她烧了吧。”
“胡说什么呢?”春瑶摸摸她的额头,并不发烫,怎么说上胡话了呢。
“不是胡说,人家萧教谕说的,你不是说过,萧教谕给你们那死鬼六老爷是发小?人家一眼就认出这是钟彦礼的娘,还很严肃的告诫香漪,叫她把画像收好,要不就烧了。我觉得吧,最好是烧了,成天在屋里放着张死人的画,想想都瘆得慌。”
春瑶将画打开又看一遍,如果真如紫芝所说,这是钟彦礼母亲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二少爷的屋子里?
秋生押着玄灵子,在客栈二楼客房坐着。
“听明白了吗?这是我们家少爷新交代给你的职事,就在这里好好的看着周家的后门,若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来访,你就跟住她,办得好,重重有赏;办得不好,哼哼!”
“这并不难,怎么说也是童子功,脚底下跟踩棉花似的,跟踪盯梢最拿手。”玄灵子这时还不忘自吹自擂,但也不忘故交,“我那小表弟怎么样了?你们少爷没拿他怎么着吧?”
“管好自己,别的少打听。”
“不是,小哥。”玄灵子很难为情,“我拿了人家钱,住了这几天屋子,又把他们出卖了。好歹人家把我从大牢里捞出来,还给个落脚的地方,能不能跟你家少爷讲讲情,工钱赏钱我都不要,把我表弟放了,成不成?”
“你还挺讲义气。”秋生笑道,“自身难保,还想着兄弟,实话告诉你,你那表弟跟我们少爷是订好的朋友,不会为难他。你把这份差事做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玄灵子这才放下心来,但又生出一份闲心来:“我说,兄弟,你知不知道我表弟为什么跟温家干上了?先是叫我去温家抓鬼,后又叫我去温家闹鬼,温家到底怎么得罪我那小表弟了?”
秋生冷哼一声:“都说了,不该打听少打听,知道多了不是好事儿。”
香漪醒来时已是黄昏,春瑶已经点了灯。
“紫芝还没回来吗?得帮她收拾行李了。”香漪披着头发起身,就要着手开箱子。
“小姐,那些不慌,一会儿我来。”春瑶拉她坐下,指着桌子上的画,“中午紫芝回来一趟,揣着画出去装裱,还撞见了萧公子,萧公子说这是六老爷母亲的画像。我这一下午心里都乱糟糟的,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个头绪来,为什么六老爷母亲的画像会在二少爷的房里?他拿祖母的画研究些什么呢?”
“这话是紫芝转述的?可信不可信?”
“怎么不可信?”紫芝已经推开门,恰听到香漪这句话,“我还能说谎?”
“萧公子可确定?”
“怎么不确定?他还建议你将这幅画像烧了,免得流入别人之手呢。”紫芝坐下,翘起二郎腿,往嘴里丢一枚琥珀核桃,不断的挑剔,“春瑶,糖搁少了,下回多放点。”说到这里,她突然发现了破绽,“你不会不知道这是钟彦礼他娘的画像吧?那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在身边?”
“看着好看,才带上的,还以为是张普通的仕女画。”香漪随口应付,心中焦急,钟景让是不是也不知道这画像中人的身份呢?
“是挺美。还是烧了吧。”紫芝不敢看,“那两只眼睛跟有魂儿似的,烧了烧了。”说话间就要行动。
香漪将画像往后一撤:“就算烧,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一把火烧了,得焚香祷告,让她莫要怪罪。这事交给我,你且歇着去吧。”
第二天天还不亮,三个人都急急地起身,忙着为紫芝穿好干练的骑马装,换上小羊皮靴子,端来早饭,吃喝完毕。香漪为她检查一遍行囊,又装进两件贴身的棉衣,叮嘱她:“在外面一定不要随意减衣裳,你那腿还没痊愈,能坐车就别骑马,风一吹,骨头受了凉,还会痛的。”
紫芝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留下个嘴唇形状的油印:“还是我老婆会疼人。”
香漪看她没正形的模样,忍不住念叨:“出门在外,要照应好自己。”
“快则三天,慢则五天,我就回来了。娘子不要太过思念为夫。”临走前还不忘耍嘴皮。
紫芝这一走,香漪觉得心里更空了。画轴的事还没来得及告知钟景让,自己不便出入钟家,只能写一封信让春瑶递给秋生,再由秋生转给钟景让。
钟景让看过信,震惊的合不拢嘴。又一次,仿佛命运的巧妙安排,叫他获知到这个深藏多年的真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引领一切,是苍天帮他解开这个谜团!
老奶娘竟然是钟彦礼的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她为钟家生下了孩子,却甘愿只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