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钟景让春瑶 本章:第3章

    大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一句:“进房说。”便迈着步子走进客厅,屏退了闲人,只留下几名贴身侍婢。

    钟景让在她身后进了屋子,溜溜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她问话。

    大夫人给他一个冷绝的凝视,话也并不客气:“昨夜闹的是哪一出?”

    钟景让早就打好腹稿,从容的回道:“母亲,昨天是您的好日子,扫兴的话我不能说,但这口气却堵在心口顺不得,扰得儿子睡不着觉,只好找到那温香漪说理去。惊扰了母亲和姑妈,是儿子考虑不周。”

    大夫人冷睇着他,看他说能编出什么谎话来。

    “母亲怕是猜也猜不出来吧,咱们的六奶奶要改嫁了。”

    钟景让的话一出口,大夫人和身边几个丫头都惊了一跳,大夫人慎重的前倾着身体,做出一个压迫的姿态。“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就算你跟香漪之间不睦,也不能诬陷她的清誉。香漪进门这几年,素来安分守己,就连娘家都没有回过,你说这话着实是冤枉她了。”

    “她不去,她娘家人可没少登门。”钟景让的凤眼一压,目光锐利如刀,“昨天亲家太太拉着咱们六奶奶去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私密话儿。我便叫人出门打听,竟打听出一个不得了的消息来。”

    大夫人嘴角一抹冷笑,钟景让果真个精细鬼,人家母女之间说几句体己话,他也生疑心,还巴巴的叫人去打探。

    “奥?”大夫人端起茶碗,喝一口菊花茶,等他的下文。

    “母亲,温家已经为温香漪寻好了人家,据说是个姓周的马贩子,二十多岁年纪,长得也很端正,人家一眼就看上温香漪,又打听说温香漪到现在还是个处子,不惜花两千两银子当聘礼,要娶了她回去做夫人呢。”话说得咬牙切齿,看样子竟是恨极怒极。

    大夫人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杜撰,又联想起昨天温夫人后来那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心中已经相信了七八分。况且温家向来是爱钱如命的人家,为了钟家那些彩礼,不惜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来为钟家老六守寡,现在为了银子再嫁女儿也是能做出来的。温家行事,向来尴尬,这样不言不语、不打商量的就将温香漪的婚事定下来,大夫人的心里起先也有几分不满,但看钟景让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竟又稳下来。自从钟景让进钟家的门,算起来三年有余,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失态,看来温家走这步棋触动了他的逆鳞。她倒要看看他还能为此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沉吟半晌,大夫人放下茶碗,徐徐开口。

    第0010章

    争吵

    “景让,虽然温家做事不周到,但这件事我还是赞成的。你想,香漪本就白白的担着个六奶奶的名头,你六叔就死在拜堂之后,二人并没有夫妻之实。我听说,就算是宫里的妃子,

    没有侍奉过皇帝的,到皇帝薨逝后也可放出宫来的。天家尚且如此仁慈,咱们小门小户的,更不需遵循那些老旧的礼法了。照你所说,那贩马的也算富裕,年纪相当,长得还不错,去了又是夫人,这是一门顶好的婚事,倒也不算委屈了香漪。我倒盘算着,等她出嫁之时,咱们最好能添一份嫁妆,这样方显得咱们钟家风范。”

    钟景让一面听着一面冷笑,听她一句一句的说完,他的话已经等不及了。“母亲,您这话说的极有道理。但我六叔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呢?还有父亲,他最挂念的可是六叔这个最小的弟弟,赶着在他临死之前给他娶妻,为的就是叫他不要做个孤家寡人——咱们可是古来就有的规矩,没成亲的人不能葬入祖坟。温香漪本就是六叔的未亡人。您忘了么?六叔的坟是双穴,给她留着棺位呢。她活着是钟家的人,死了是钟家的鬼!这个时候又说改嫁,难道我再巴巴的给六叔配一个阴婚去不成!”

    大夫人被他驳得无话可说,不觉阴沉了脸。“香漪才二十岁,还不如你的年纪大……给老六配个阴婚也没未尝不可,银子我出就是。老六是个心善的人,他若是泉下有知,也会赞同的。”

    钟景让脸上挂着凶残的笑,谁说他长得好看来着?分明是个吃人不眨眼的饿鬼。“母亲真是宅心仁厚啊。我钟景让绝不能温香漪就这么走出我钟家的门去,白白的败坏我钟家的门风!”

    一口一个“我钟家”,钟景让已经完完全全成为钟家的主人,而她大夫人,钟门洪氏,早就变成佛龛中一尊泥像,每天不过一注清香,两句问候,就这么打发了。

    “钟家素来忠厚传家,死人总大不过活人去!”温夫人忽的站起身来,他的话叫她想起那三个未成年就死去的孩子,他们不能葬进钟家祖坟,至今还安置在庙里,她的心抽动着痛,面容跟着扭曲,“这件事我做主!香漪愿意改嫁便放她出门,谁也不准阻拦!”

    两人斗气,脸上不自觉都带了怒意,各自把平日里戴着的面具摘下来,露出本来面目,都很狰狞。

    “母亲,儿子无意忤逆您,但这件事关系到钟家的门风和名声,我不能轻易让步。温香漪自进了钟家那一天开始,就是六叔的妻子,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的。如果按照您的意思,放她出去改嫁,只怕百年之后你我无颜面对死去的父亲和六叔。我不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如果母亲坚持己见,儿子就只能请出族长来主持公道了!”

    说罢狠话,钟景让便起身离去。

    大夫人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抓着手帕的手指暗暗发力。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居然毁在一个小杂种手里!他真的以为钟家尽在他手掌之中了吗?好啊,既然要斗,那就好好的斗一场,分出个高低上下,叫他看一看钟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小梅,把汪平叫来,我有话吩咐。”大夫人很快恢复平静,语调冰冷而威严,像主事的时候那样简短有力的发号施令。

    小梅的一叠声的答应着,小跑着出去叫人。她们的大奶奶又立起来了。

    汪平很快就被喊来,他与杜显几人都是周家的外管事,钟景让当家后,一步步的卸了他们的权,到后来,或被挤兑到后院管马车,或被分派去做护院,或者强使着当了园丁。汪平的年岁并不大,不过三十岁,一向精神利落,但因为这几年的浮沉,背稍稍有些驼了,眼角和嘴角也没有生气的往下耷拉着,一看见久违的大夫人,眼里便含了泪花,低低的问一声安,垂着头站在一旁偷偷拭泪。

    “你也老了。”大夫人轻叹一声。她无意与钟景让争权,也无意做他的敌人,她老了,死了孩子死了丈夫,是个孤零零的老太婆,本想安安生生的过完残生,尽快与他们团聚。可是钟家,不能败在钟景让的手里。

    “大夫人,杜显他死的太惨了,您要为他做主啊……”汪平满腹委屈,泣不成声。

    “好了,杜显之死已经报官,我也打点了银子,官府正在查验。相信县令大人会还他一个公道,作恶的人会得到报应。”大夫人挺直腰板,恢复往日的干练,“你现在就去药铺,告诉孙掌柜,把魏荣的药换了吧。”

    “是,大夫人。”汪平的眼泪一下就没了,眼神重焕光彩,身姿也显得挺拔有力,他不问缘由,扭头便走,步履轻盈,眨眼间如同年轻好几岁。

    “魏荣的命就指望着那一口汤药吊着呢。”小梅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是咱们族长的女婿,若没有咱们送去的续命汤药,三天也活不过去。二少爷不是找族长吗?看族长会站在谁的那一边!”

    大夫人手捧着精致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茶。

    香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的坐在自己的梧桐院里享清静。任他们闹去,她只要能离开钟家,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

    春瑶看她去意已决,开始着手收拾东西,边忙活边跟她闲聊。

    “不知道那姓周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被他缠上,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香漪坐在醉翁椅上,一摇一晃,悠闲的喝茶看书,茶是茉莉香片,茶水热气轻轻升腾,她的脸颊熏出淡淡红晕。“管他呢。就算真的嫁给他也好,贩马的不是天南海北的跑吗?咱们也能舒展舒展腿脚,不强似整天被关在院子里么?”

    “话是这么说。”春瑶还真是多虑,“可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呢?这样盲嫁,总会有许多隐患。不如我叫人帮着打听打听,万一是个歹人,咱们得提前想好脱身之计。”

    “嗯,打听打听也好。温夫人的嘴里没有几句实话。你叫人看看,长得俊不俊呢?若是太丑,我也不肯嫁的。夜里吓得睡不着。”香漪有口无心的应着,逗得春瑶忍不住一阵笑。

    冷不防屋外窜进一个黑影儿来,身子绷得像一根弦,因为紧绷还微微的颤抖着,他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怒气,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第0011章

    未婚妻

    “就这么想汉子?”他哆嗦着逼问,弯下身子,两手扶在椅子把手上,将她牢牢的禁锢住,一张瘦削的脸贴着她的脸,“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跟他睡觉了?”

    香漪惊的不由自主地往后蜷缩,这么一动,椅子随之摇曳,前后晃动间,她的身体便一荡一荡,膝头不时的拂动着他的前胸,像一只小猫在怀里抓挠。

    他扶住她的脖颈,解气似的咬住她的嘴唇,唇齿之间的茉莉香气传进他的口鼻,他忍不住进一步索取、吸吮,并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来。

    春瑶不知该怎么办,愣了一愣,忙像个小偷似的伸出头去看一看,还好,两个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却还是站到前厦里,防备着有人来访,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关上房门。

    香漪像被人按进水里,喘不上气来,只好用两只手推他,钟景让偏偏不肯让步,直到她几乎翻了白眼,才让出些空隙来。香漪大口大口呼吸,一双手不住的捶着他的胸膛。

    “香漪。”他将她重重的抱进怀里,高大的身躯跪在她跟前,“你跟我早就绑在一起,你不能抽身离去。”

    “那些事我都忘了,你也应该忘记。”她抚着他背上的衣褶,“人总要往前看,你我应该相忘于江湖,这是最好的结局。”

    “忘?”他的眼里又一次升腾起怒火,“就那么轻松?说忘就忘?”他拿着她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它怎么办?怎么办!”

    “有了新人,自然就会忘了旧人。”香漪克制自己不去感受手底下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心跳,打鼓似的震得她的手麻麻的。

    “你就是这么想的?原来你就是这么想的!”钟景让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不顾忌后果的咆哮。喘了一会儿,他嗓子发了抖,声音低下来,分量却重起来,“你想忘了我?痴心妄想!你若是绝情,莫怪我不义,拼着这条命出去,我也要将你我做下的事公诸与众!”

    香漪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可是,你也免不了……”

    “是啊,我也免不了。香漪,咱们在地底下做一对鬼夫妻也好。你是我的,终归是我的,命里定下的,谁也不准改!”钟景让的凤眼通红,像一只暴戾凶残的火凤凰。

    “姑娘,您是哪个院子里的人?这是六奶奶的住处,不可乱闯!”春瑶厉声制止门外的人。

    一个风铃似的声音执拗的回道:“我不管什么五啊六的,我要找阿客,方才我远远的瞧见他进了这个院门。”说罢,便朝着屋子里大喊:“阿客,你在里面吗?”

    钟景让身子一滞,香漪趁这个当空站起身来,扭身进了里屋。钟景让扶着椅子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出门来,静静的看着红衫女子:“我在这里,青鸾。”

    “阿客。”青鸾不客气的瞪一眼春瑶,抓住钟景让的胳膊,“你说今天带我出去逛逛,买东西,下馆子。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出去就到晌午了。”

    “好,我现在就带你去。”他的声音很苍凉,也很遥远,像是从天边传来。

    春瑶皱着眉头看着举止轻佻的青鸾,不禁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姑娘是哪里的客人呢?咱们可从来没见过呢。”

    “我是阿客的未婚妻子啊。”青鸾半扬着脸,一脸得意。

    春瑶看向钟景让,向他求证,钟景让却垂着眼帘,竟是默认。春瑶这才明白小姐的意思,一下变了脸色,气冲冲的甩帘子进了屋子,什么都不干了,坐在椅子上忿忿的喘气。香漪听见动静,好奇的走出来问道:“怎么?钟景让给你气受了?”

    “小姐。”春瑶替香漪委屈,蓄满泪水的眼睛一眨,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我总以为二少爷对你有几分真心,谁知道他竟带回来个狐狸精,就那么明目张胆的追过来,一口一个未婚妻,来咱们这里炫耀她的名分。这钟景让真不是个东西!”说到这里,她又回过神来,“就算她是钟景让的妻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叫您一句六婶?一点规矩都没有,看我不去大夫人面前告她一状!”

    香漪反过来安慰她,为她擦拭着眼泪,笑道:“你以为大夫人真是吃素的?从前不知道,自昨天开始,这大宅子的风吹草动可都落进大夫人的眼睛里去了。不过,你刚才说要去向大夫人告状,这倒提醒了我。我不便出面,你确实可以代替我去大夫人面前说一句,请她约束钟景让,不要来梧桐院撒野。”

    “可是小姐,你真的不在乎二少爷娶妻吗?”春瑶不明白,两个人好的如胶似漆的,怎么说断就断呢?

    “他娶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香漪轻叹一声,“就算我改嫁,也不可能嫁给他,我毕竟曾经是他的婶娘。世人怎么会容许我们结为夫妻?况且,钟景让绝不会娶我。”

    春瑶的心伤透了,她决定再也不相信男人。

    “好了,去吧。就这么红着眼睛,最好再哭一场。”香漪还能笑出来,“就说他们两口儿欺负咱们来着。你最老成,你说的话,大夫人能信。”

    春瑶的泪不是假的。她虽知道小姐和二少爷之间的恋情是不对的,但看两个人那么般配,有情有义,也乐得做一个红娘,为他们牵线搭桥。钟景让这几年确实也对小姐十分疼惜,院子里虽荒芜,但都是给别人看的,那满屋子的用具、各色衣裳首饰,还有一天三顿饭食、两顿点心可都是十足上心的。谁知道男人这样多情而无情,吊着自家小姐,转过身又要娶个狐狸精进门。

    怀着一腔怒气,春瑶边哭边说,将钟景让的行为和言辞夸大了几十倍,不仅大夫人,就连站在一旁的蕙芳和小都听得心惊胆战。

    “那位未来的二少奶奶也来帮腔。”春瑶泣道,“我们家小姐怎么是他们夫妻的对手呢?只好藏到睡房去,一句话不敢说。”

    “春瑶,那女人并不是未来的二少奶奶。”大夫人冷冷的说,“‘聘则为妻奔则妾’。你家六奶奶是咱们钟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那女人不清不楚,不可能成为咱们家的二少奶奶。今后不必怕她。另外,我再拨过两个老成的婆子去守门,今后凡是闲人,一概不准进梧桐院。叫香漪放宽心,这个家还没散。”

    大夫人的话奏了效,香漪过了好几天舒坦日子。

    眨眼到了钟彦礼的忌日。先去祖坟祭祀,又去祠堂烧香。钟家的人忙里忙外,一直到晌午才结束。用过午饭,送走宾朋,大夫人歪在榻上歇晌,不曾想温夫人已然急不可耐的上门来了。

    第0012章

    忌日

    蕙芳请她在外间坐着,端上一杯莲子百合茶,陪她坐了足足半个时辰,大夫人才悠然醒来,听人说温夫人上门,先抿嘴笑一笑,叫人梳妆,掀开帘子,从里屋走出来。

    温夫人忙站起来,虽是长辈,却还是笑脸相迎:“大夫人,您歇好了?”

    大夫人忙扶她坐下,嘴里不忘责备蕙芳:“亲家夫人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呢?叫人等着,这可是待客之道吗?”

    蕙芳忙向温夫人陪不是。

    温夫人忙道:“哪里哪里,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按说一个下午,不应该走亲戚,可我说的这件事也不是能拿到太阳底下说的,所以就挑了这么个时候,省的叫人知道了,老脸没处搁。”

    大夫人端坐在主位,眼神中闪着几分好奇,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明知故问:“奥?亲家太太,您这是……”

    温夫人带着几分窘态,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手指来回摩挲着,脸色也红了一红,像是下了个决心才说出来:“大夫人,香漪她为六老爷守了三年了。这三年,她在你的照拂和庇护下,过得还不错,别说是她,我们温家都对您感恩戴德。可是,可是,她毕竟年轻,这么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万一做出什么荒唐事,不连累钟家的名声吗?所以啊,我跟她爹商量着,倒不如她接回家去,再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也显得钟家和大夫人宽宏大量。”

    大夫人端起手边的茶来,袅袅升起的蒸汽缭绕间,她的面目模糊不清。“这个倒不必担心,香漪是个规矩的孩子,我对她是放心的。你自己生养的孩子,你还能不了解吗?若是为着这个缘由,我的意思是大可不必。”

    温夫人怔住了,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突然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绞尽脑汁的想理由。“香漪的意思,愿意往前走一步的。孩子既然张口了,我这个当娘的只好舍了老脸,来替她跟大夫人说。”

    “彦礼的忌日之前,我还亲口问过香漪,她只说了几个字,说的什么来着?”大夫人看向身边侍立的蕙芳,蕙芳接道:“六夫人说,无非是‘父母之命’这几个字罢了。”

    “是了,你看我这脑子,可见是真的老了。”大夫人自嘲道,“这么简单的话都记不住。香漪嫁进钟家来,我跟她面上是妯娌,其实是拿她当女儿看待的,就像对待彦礼。人都说长嫂如母,我虽做不到无微不至,但待她不薄。香漪若有再醮的打算,会亲口跟我说的。”

    温夫人扭捏了半天,才蚊子哼哼似的说:“是我和她爹实在心疼孩子,她年岁小,又没有生养,就连……就连身子都还没破,难道就叫她这样过一辈子吗?所以,才想将她接回家去,商量再嫁……大夫人,您就体谅体谅我们这父母之心吧。”

    “原来是亲家的意思。”大夫人得到满意的回答,这才松口,“香漪说得对,父母之命不可推辞,既然师出有名,我这个当嫂子的还能说什么呢?人可以接回去,不过这些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不算,您也知道,钟家大家大户,寡妇出嫁得经过族长同意,我会叫人知会族长,请亲家母耐着性子等回音吧。”

    温夫人满脸欣喜,干干脆脆的应着,喜出望外的告辞出门去了。

    小梅急急的走进来:“大夫人,魏荣死了。”魏荣是钟氏族长钟泰和的女婿,他的病全靠着钟家药房里的名贵药材吊着呢,本是为了拿捏族长,谁知火候过了,人居然就这么死了,“这个汪平,怎么办事的!”

    “死了就死了。”大夫人的情绪没有波动,“死了不是更好?咱们每年省下一大笔银子来。”

    “可是……”蕙芳小声提醒,“这样一来,族长……”

    大夫人轻笑:“族长的女儿,我记得叫锦珍吧,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跟咱们家六奶奶差不多年岁。女婿家又不怎么富裕,公公婆婆小叔小姑一大家子人,你觉得族长会不会叫他这女儿守着呢?”

    蕙芳和小梅恍然大悟,瞪圆一双眼睛:“夫人,您真是高明。万没想到在这里等着他呢!”

    “威逼利诱都不及感同身受。”大夫人感慨道,“族长是个疼女儿的人,他怎么会让锦珍年纪轻轻的守着?为了给锦珍改嫁铺路,他一定会同意香漪改嫁。钟景让出再多的钱也没用。”

    好友的三年忌日,萧孟园整整一天食不下咽,“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得了功名,有一个大好前程,无限可能的人生,可是他今生最信赖的朋友——曾经与他并肩同行,分享喜怒哀乐,给予他无尽支持与鼓励的彦礼,却早已经化作一柸黄土,这怎么能不叫他哀痛?

    入夜,月亮隐匿于黑色的幕布之后,寒气加重,风簌簌的吹着窗子,萧孟园坐在书桌前,打开黑漆雕山水书筒,从中抽出一张发黄、起了毛边的信笺。

    孟园兄鉴:

    弟今病入沉疴,自知命不久矣。家兄欲为弟娶妇,冀望延续血脉。然弟身临绝境,安忍祸及无辜,令其孤老终身?屡与兄争,兄情深切,兼之家道衰微,后继无人,故执意不改,弟无可奈何。

    兄为弟觅得一女,温婉可人,若弟体健如孟园兄,必与之偕老。念及往昔,憧憬未来,人生之美,莫过于斯。

    然世事无常,弟之诸兄皆英年早逝,侄辈亦多夭折。弟虽幸免,岂敢奢望寿终正寝,白首以终?

    兄意难回,弟又不忍误人青春。两难之际,弟欲自绝以全其节、保其贞,使彼女得归良人,再觅佳偶。

    今修书与君,所托非轻。若弟妇得嫁,望兄焚此书函;若家兄固执守节之念,使其终无所归,孟园兄品德高洁,才貌双全,有君子之风,望兄纳之,以慰弟于九泉之下。

    弟此亡命之媒,望孟园兄慨然应允。君子一言,重于九鼎,乞兄成全弟之遗愿。

    再拜稽首。

    第0013章

    疑心

    这封信是钟彦礼临终前寄给他的,他早已倒背如流,每次抚摸信笺,都仿佛看到彦礼赤诚的眼神和消瘦的病容。他收到这封信的前一天,已经收到彦礼死讯,也就是说,为了确保计划成功,彦礼叫人推迟了发信时间。他一心赴死,绝不会变卦。

    他自尽而死,为的是成全温香漪,叫她能够以完璧之身再嫁别人。但钟家人却都说他是病死的,这是头一个疑问;其二,以萧孟园对他的了解,彦礼性格谨慎、做事周到,为了这个未过门的妻子的清誉,一定会赶在迎娶之前就完成自尽的计划,不会拖着病躯与她拜堂。可为什么又会有拜堂成亲一说?

    尽管一心要为他娶妻的大哥钟伯恭在彦礼之后也很快意外身亡,但温香漪却在钟家一直守了下来,看样子她并不消沉自怨,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女子。这样的人,若是真的能与彦礼成为夫妻,厮守终身,着实是一段佳话。可是造化弄人啊,一对璧人阴阳相隔,而三年孝期马上就要过去,不知温香漪何去何从?而自己又该如何完成彦礼的嘱托呢?

    自从住进春草闲房,他总会梦到彦礼,他就那样哀哀的看着他,好似在问:“孟园兄,你有没有完成我的托付呢?”

    萧孟园是惭愧的。

    他不愿误人误己,更不愿违背心中之道义与情感。

    他与钟彦礼的情谊,起源于开蒙的私塾,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萧孟园是个略微调皮的男孩,而钟彦礼因为体弱,自小就沉静如水。他们一连做了八年同窗,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长成了腹有诗书的少年,从相互看不上变成莫逆之交,同样胸怀志向、一腔抱负,但又各有苦衷:钟彦礼家庭富裕但身体孱弱;萧孟园才华横溢却家境贫困,无法拿出盘缠以供他去应考。

    为成全好友的凌云之志,钟彦礼慷慨解囊,送给萧孟园纹银二百两,叫他前去应试,二人分别之时,都满含热泪,相互约定,每年一聚。刚开始几年,萧孟园还能抽出时间回到烟霞县,但后来随着学业繁重,囊中羞涩,他竟然屡次爽约。谁知道,最后一次相聚竟成为永别。他与钟彦礼天人相隔,此生再无法再见。

    他最了解彦礼的为人,他说了要在婚前自杀,就一定不会拖到拜堂。他就是知道。

    所以他才执意放弃富庶之地的官职,回到烟霞县,留在钟家,住进春草闲房,他要弄清楚钟彦礼到底是怎么死的,唯有做到这一点,他的良心才能得到安宁。

    夜深了,寒意浓重,萧孟园直觉得一丝丝的寒气不住的从脊背往上冲。他正准备自己动手烧些热茶喝,却听屋门吱呀,文竹提着个大大的食盒走进来。

    萧孟园拨动着红泥炉中的炭火问道:“你这几天不是在外边院子住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文竹接过萧孟园手里的火筷,将火调大,坐上水壶。转身把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的放到桌子上,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似的认命:“我可没有享福的命,人家倒是安排的好,给我找个干干净净的房子,床也大,被褥都是新的,我躺在床上,心里却没着没落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跟掉了魂儿似的。琢磨了这几天,我才明白,我文竹就是个下贱命,这辈子都得侍候您,不然啊,我活不下去!”

    萧孟园被他这番话逗得笑起来,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因为天寒,晚饭还加了一壶酒,烫得热热的,只看着就有几分暖意。

    香漪一样一样看着自己的行李,钟家三年,她并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钟景让在银钱上待她不薄,不仅提供吃穿用度,还定期给她私房钱,她不仅能妥善的照顾亲娘素夫人,还积攒了一笔相当可观的积蓄。至于温家那十八箱嫁妆,她打开看过了,都是充场面的便宜货,钟家根本看不上眼,她也懒得动,既然温夫人口口声声要回嫁妆,叫人抬回去就是。在屋子里转了几转,三年孝期守到头了,她也该离开这个家了。

    秋意愈加浓重,叫她想起三年前的新婚之夜。那一晚真冷啊,天上布满点点星光,一轮明月带着寒意挂在偏南的星星之间,她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于是一切都带上了红色,血的颜色。隔着盖头,她看到自己一双手也沾染了血色,温热的、黏稠的,顺着手臂流淌着的。她不禁打了个寒噤,靠近火炉,才觉得身体慢慢暖过来。

    “小姐。”春瑶从后门走进来,除去风帽,俯下身子小声说:“宿夫人回信了,她说叫你万事不要着急,事缓则圆。那贩马的也打听出来了,温夫人这回并没有说谎,确实是个出色的人物。”

    香漪倒有些意外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呢?清明节那天,她也不过走了几步路,怎么恰好就被人瞧见,还记挂上了?她长得虽明艳,但也到不了倾国倾城的地步,更不可能被一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惦记这么久。这姓周的,到底是何居心?

    “小姐?”春瑶看她出神,小声唤她,“听说姓周的那个,叫周子知,对小姐痴情的很,好多上门说媒的都被他回绝了,一心想等着你除孝呢。要我说啊,这是老天开眼,你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香漪却不这么认为,也不想跟春瑶说破,只是随着她笑一笑。

    萧孟园斟满美酒,细细的品味。

    “公子,咱们离开这钟家吧,我总觉得这个宅子里的人都怪怪的。您不是总说什么‘君子不站在破墙下边儿’吗?咱们何苦来着,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文竹力劝。

    萧孟园却笑笑不接话,文竹便知道自己又白费唇舌了,侍候他吃过饭,自己也痛快的吃喝了一顿,怎么说公子的命都比自己值钱,他都不在乎了,自己也跟着豁出去就是。

    吃饱喝足,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今天钟家下人们中间流传的谣言,萧孟园听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文竹说起六老爷死后四天,大老爷也意外身亡,钟家好似中了什么诅咒似的,心头猛地一动,忙追问他:“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文竹挠挠头皮:“还说,还说估计这位六奶奶是个不祥之人,或者是因为她嫁进来,才弄得一连死了两位主人,还说,六奶奶若是能改嫁,说不定是钟家的福气呢。”

    “他们有没有说大老爷具体是怎么死的呢?”萧孟园又问。

    文竹想一想,道:“说是在押货的路上失足掉下山崖,死得很惨,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说来也奇怪了,他们都说大老爷一向行事沉稳,出门之前必定要到老宅子去烧香,还要提前点好随行的下人,马匹车辆一一查验,可就是那一次,大老爷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只带了一个心腹下人就出门了,就连大夫人都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这边钟家六老爷刚办完婚礼,大老爷就急匆匆出门去了。六老爷死在新婚夜,大夫人派出了钟家所有人出门寻找,一连找了三四天,最后才知道人死在了路上,那随身的下人也不见了踪影。四天之内死了两兄弟,这还不邪门吗?”

    萧孟园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看来要查的还有很多,钟家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

    第0014章

    鬼胎

    打听好了消息,吃了一颗定心丸,香漪也就沉下心来,因为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她和春瑶都睡不着觉,行李都打包好,屋子里显得很整洁,她和春瑶拥着被子围坐在床上,嘻嘻哈哈的说着以前的事。

    香漪是春瑶的救命恩人。说来话长,那时香漪还是个九岁的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卖进戏班子,成天跟着四处漂泊,不仅要坐念唱打,挨骂挨打更是家常便饭,好在香漪聪明,长得又美,在那里只学了半年就能登台。班主将她当成台柱子培养,所以她比别人的处境要好一些。她便假意奉承,一味的讨好,哄得班子里的人对她放松看管,趁着夜深人静,她逃出戏班子,为了躲避追逃,她藏进一处荒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春瑶。

    彼时正值隆冬,寒风凛冽,大地都被冻得裂着大口子,像一道道深厚的皱纹。春瑶病得奄奄一息,父母担心她的病会传染给兄弟,等不得咽气就将她扔进这乱葬岗,香漪发现她的时候,她身边已经围绕了几只专吃尸体的野狗。

    “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明知道必死,却又怕那些野狗。”春瑶想起往事,还是忍不住颤抖,“它们可真凶啊,虽是夜里,我却能看得见它们锋利的白色牙齿,闪着冷光,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一动都动不得……”

    香漪也怕狗,但她必须不怕,因为她听见地上躺着那个女孩的呻吟,她找了一根粗壮的木棍,幸亏在戏班子练得身手矫健,她将树枝舞得虎虎生风。野狗并不怕她,并且将那阴寒的眼光对准了她,香漪铁了心,与那野狗的头目对峙,她咬着牙逼迫自己必须强硬,不能露出一点儿怯懦来,但那吃惯了人肉的野狗并没有被她的虚张声势吓倒,反而一跃而上,向她扑来。

    香漪并非身无寸铁,她身上藏了一把匕首,是从听戏的衙差身上偷的,看野狗向她袭来,她便扔了手里的木棍,从腰后抽出匕首,矮下身去,迎着野狗的喉咙刺出,一阵温热的狗血洒下来,野狗的头目重重的摔倒在她身边,抽搐了几下便死了,而对面剩下的几只野狗则在冷清的月光下,夹着尾巴四处逃散了。

    香漪趁着狗血还没有凉,拖拽着死狗来到春瑶身边,扶着她就着野狗的脖颈喝了一气温热的生血,又生起一堆火,将那死狗的肉烤来吃。

    “野狗吃人肉,咱们吃野狗,小姐,你说,咱们算不算是吃了人肉?”春瑶担心的问她。

    香漪苦笑:“这世道,若不想被人吃,难免要吃人。吃人总好过被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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