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清军在城门外设立了掩护的营帐,党守素发起进攻后,这些营帐的清军显示出一些战斗力,或许是因为清军已经无路可走,所以他们的抵抗要比江边的那些同伴顽强得多。
不过即使如此,清军的抵抗还是渐渐被明军压制下去。战斗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正西面的清军就濒临瓦解,以致重庆城不得不派军队出城,以防止明军迅速地夺取他们的城外营地,并阻止明军靠近城墙。
本来刘体纯打算先准备一些攻城器械再发起尝试性进攻。来重庆以前,他已经制造了一些爆破用的大钟,不过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装备卸下船。而且刘体纯也需要一些时间来观察地形,寻找最合适的爆破地点。听说了刘体纯的这个打算后,党守素二话不说就发起了第一轮攻击——如果能够突破清军的城前掩护,那刘体纯的爆破自然更容易展开,珍贵的爆破小组成员遭遇袭击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
发现党守素陷入苦战后,刘体纯猛然发现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党守素眼看就要拿下的城外营地被随后赶到的援军撑住了。为了不让前面将士的血白流,党守素投入了一波又一波的兵力。
“冒着城上的火力,强攻城前的营帐,不太聪明吧?”刘体纯观察了一会儿战场,看到重庆城上铳炮齐发,给党守素的军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不过城前的营帐确实岌岌可危,而党守素的倔脾气似乎也上来了,刘体纯派人去劝的时候还让来人回话,说刘体纯只要专心准备爆破装置就好,他一定为刘体纯扫平障碍。
“我们也参战。”刘体纯感觉他必须要替党守素做点什么,他命令爆破小组继续准备,同时指着党守素进攻目标周围的几个营帐给手下布置任务:“佯攻一下,分散一些重庆的火力,不用拼得太狠。”
第029章
搏斗
重庆城墙边埋了不少梅花桩,这些东西在阻碍云梯靠近城墙的同时,对刘体纯的爆破装备也有一些影响。本来刘体纯就打算找机会清除它们,为了帮助党守素分散火力,他就提前动手,派出部队去清除木桩,同时开始试探着填平壕沟。
明军的攻势似乎有些出乎清军的意料,刘体纯的手下快速清除掉了一大片障碍物,并成功地往重庆西面的壕沟里扔进去了不少土包。很久之后清军才反应过来,派出一些士兵干扰明军的行动,不过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在城墙上用远程武器攻击明军,始终没有发动任何出城逆袭。
攻势进展之迅速让刘体纯感到更加意外了,他本来只打算用佯攻牵制一下清军,如果清军派出敢死队他就会谨慎地后退。而在刘体纯这边进展顺利的时候,党守素那边的压力也没有进一步增大,清军似乎只能苦苦支撑着他们的城外阵地,而无法把明军驱赶到远处。
“只是我们两个人在进攻而已,重庆就已经难以抵抗了吗?”刘体纯观察着战局,感到轰开重庆的城墙似乎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重庆建立在山上,挖掘地道去爆破太难了,就是把爆破车推上去也非常危险,还很容易被对方攻击。”
相对沉重的爆破车,简易的云梯无疑要轻便得多,以清军到目前为止表现出的战斗力,刘体纯觉得如果能够成功登城或许就能拿下重庆了。
在部下又填平了一段壕沟后,刘体纯决定尝试一下,他让少量部队携带着云梯发起试探性进攻。在城外敌人的据点还没有肃清的时候,这种进攻当然风险很大,所以刘体纯把主力都留在手边,以备重庆的清军突然杀出来。
……
“贼人冲上来了。”
奉命把守城墙的清军军官高声喝道,隐藏在墙垛后的清军士兵们握着武器,紧张地注视着城前的明军。
虽然李国英希望明军猛烈攻击城墙,让防守方能够充分利用重庆要塞的优势,不过明军的进展速度之快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夔东军的装备相当不错,与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刘体纯的部下也在湖广得到了多次的锻炼,他们一天的进度就相当于李国英预计中的三天。
“弓箭手!”
清军的弓箭手听到命令后,就向前走到垛口处,向正在尝试越过壕沟的明军射击。那里的明军一个个都高举着盾牌,形成一个紧密的盾阵。这一片盾牌挪动到壕沟边后,就有人跃下已经填了土包的壕沟中,让盾阵得以继续前进。很快明军就保护着他们的梯子挪到了壕沟靠近城墙的这一边,把盾墙一直顶上重庆的墙壁后,明军就在下面支起了木桩,开始建立简易的掩护棚子。
清军射过去的羽箭,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当明军开始支木桩的时候,城头上的清军就开始把石头顺着墙边扔下去。巨大的石块撞击在明军棚子的顶部,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巨响。
……
“鞑子好像没有出城的迹象。”刘体纯始终观察着重庆城门前的敌军营寨,直到他的手下开始攻击城墙的时候,城门口的清军营寨依旧被党守素所压制。只要清军不能把党守素驱逐开,就很难让大部队快速出城来攻击墙边的刘体纯所部;刘体纯又转头看了看城上,他注意到清军的石头扔得很不准,墙根的明军损失依旧比他预料得要少。刘体纯看到清军都是躲在墙垛后边把石头扔出来的:“鞑子士气不行。我军已经到了墙角下了,他们应该探身攻击才有威胁。”
佯攻实在太成功了,刘体纯开始考虑把它发展为真正的进攻,如果能够夺取一段城墙的话,以清军迄今表现出来的斗志和兵力来看,拿下重庆用不了太久——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耽误时间。
“让党将军保持进攻,不要让鞑子出来抄了我的后路。”本来刘体纯的佯攻是为了分散清军的注意力,让党守素的损失能小一些,可是等到刘体纯决定把佯攻发展为真正的进攻后,他就反过来要求党守素加强攻势,牵制住更多的清军同时掩护他的安全。
“没问题。”听到刘体纯的要求后,党守素拍着胸脯对使者保证道:“回去告诉刘将军,放心吧,有我在,就是十万鞑子也别想靠近他身边。”
……
现在重庆城中共计有一万一千披甲,李国英把三千名汉八旗和两千名绿营精锐留在城中充当预备队;大批辅兵被派上城墙去充任投石手,同时协助其他的披甲兵防守——在野战中,无甲兵的作用远没有守城时的作用大。在没有军官督促的情况下,这些无甲兵大都只肯躲在垛口后投掷石头,而不敢把头向着羽箭乱飞的墙外探去。不过李国英本来也没有这样的要求,他并不打算把明军一下子打得太痛。现在他更担心对方采用长期围困的战术,虽然重庆城中的粮食节省一点差不多够吃一年,但李国英不知道朝廷在一年内能不能凑齐大军来四川,在邓名的眼皮底下给自己解围。
党守素和刘体纯的攻势之凶猛让李国英也吃了一惊。看到刘体纯已经开始准备攀登城墙时,有人忍不住建议李国英向危险区域派去援兵。
“要是才几天就被贼人登城,那贼人肯定会士气大振。”就连孙思克都跑来向李国英请战,如果重庆城破,他们这些汉八旗更不容易得到夔东军的宽恕:“末将手里有很多火铳,对付夔东贼正好。”
李国英想了一想,如果把攻击者挡在壕沟外的话,防守方的损失是微乎其微的,激烈的城墙攻守战双方的损失都会激增,交换比肯定不如前一种好看。
但李国英最后还是没有答应让汉八旗出战,他对孙思克说道:“就这样吧,用我们的无甲兵消耗他们的披甲兵,死人还不用吃饭。”
一张又一张的云梯被搭上了城墙,刘体纯下令火力全开,所有的火器和弓箭一起朝着城头上放。大批的火箭被洒向城上,显得十分壮观,刘体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掩护火力,盼望着这能进一步动摇墙上守军的士气。
“贼人总攻啦。”
墙垛后边的清军军官们互相警告着。突然飞上来的大批弓箭,伤到了不少正在搬运木石的无甲兵。一个正在给铁锅添柴的无甲兵突然被一支箭射入后背,他并没有当场倒下毙命,而是蹦跳起来。这个无甲兵徒劳地伸手向背后挥舞,企图把那根箭杆抓住,拔出自己的身体,剧痛让临死的人大喊大叫着四下乱撞,竟然向着面前滚烫的沥青锅扑过去。
铁锅周围的其他几个无甲兵目瞪口呆,没有人做出任何动作来阻拦这个发狂了的同伴。在中箭的无甲兵眼看就要撞上铁锅的时候,突然从侧面飞来一脚,把这个清兵踢到了一边。这是一个飞扑过来的军官,他踹开了这个中箭的人后,手起刀落就砍在了伤员的脖子上,让痛苦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看好了锅!”这个军官恶狠狠地骂道。他跟着李国英作战多年,知道有时候就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明明受了致命伤的人却迟迟不肯咽气。要是刚才这个发狂的人撞翻了沥青锅,那不但一锅沥青废了,还可能导致一场小范围的火灾,再烧伤几个旁边的清兵。
看到一根云梯从墙边探出,这个军官持着血淋淋的钢刀,一个箭步窜到云梯顶端的边上:“把锅端过来!”
几个大汉把一口铁锅从火堆上取下,一声吆喝,同时用力把它抬过头顶。
“浇!”军官双目圆睁,杀气腾腾地下达了命令。
“慢点,慢点,倒!不要泼!”在几个大汉把铁锅倾向墙外的时候,这个军官还在边上嘶声高喝。他知道这些没有经验的辅兵最可能干的事就是动作过快,把大部分沥青都泼向城墙远方,而不是顺着云梯浇下去。
“火把。”军官一伸手从身后一个烧火清兵的手中取过了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先前几个大汉带着铁锅退下去后,军官把火把探出了垛口,将手悬空停了一会才松开手指,让燃烧着的木柴竖直地落下。
……
看到漫天的火箭腾空后,袁宗第向着刘体纯所在的方向翘首张望,他知道这个场面意味着明军发动了真正的进攻。
“才刚到城墙下,就开始总攻了吗?怎么也不先和我说一声。”袁宗第咕哝了一声,不过他知道这肯定是刘体纯发现了战机。
“让全军备战。”既然刘体纯开始了强攻,那清军的逆袭随时都可能发生。袁宗第召唤亲卫帮他整理一下盔甲。随着他的旗号舞动,一批批万县军的士兵开始向前开去,准备随时助夷陵军一臂之力。
“这几年来我们的实力确实强了很多啊,这一阵就射了几百支箭出去了吧。”袁宗第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慨。远处的密集火箭掩护是以前夔东军想也不敢想的,但现在仅仅刘体纯一家就能动员几十个弓箭手不惜成本地乱射。一股自豪感从袁宗第的胸中油然而生。
当然,袁宗第没有见过邓名率领的明军在高邮湖之战中摆开的阵势,那一仗,投石机和大炮不说,火箭都是射完十万支再上十万支的。
不知道已经倒了几锅沥青下去了,清军军官又投掷了几次火把。他再次走到一个垛口旁。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了墙沿,明军的流矢也还在一刻不停地向着城墙上飞来。
不时有人中箭,很多辅兵显得惶恐不安,抱着石头走上前时不停地左顾右盼,生怕会有一支火箭突然从天而降,将其击中。但也有少数人被鲜血和呐喊声刺激得发狂,不顾一切地攻击试图登上城墙的明军士兵。清军的新兵缺乏经验,他们往往在离开墙垛的掩护后不立刻攻击,而是花费太多的时间寻找目标,结果反倒被城下的明军射手击中。
军官没有时间纠正那些无甲兵的失误,他们缺少防护,所以这种错误也更致命,可能会导致他们一下子就失去生命。军官知道,只有极少数表现出勇敢精神的无甲兵能够活到战后。不过只要他们能够活下来就会得到嘉奖,会被军官看重,补充进军官的部队,而士兵通过战争获得的经验也能让他们在下一次战争中更容易幸存。
但现在,这些士兵不过是炮灰而已。川陕总督一直没有向这里派来援兵,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全力阻止明军登上城墙。军官在垛口处扫了一眼,左右各有一架云梯探出了城墙的顶端,而且都在剧烈地晃动着,说明攀爬的明军已经距离城头很近了。
这些明军显然都经验丰富,他们攀爬的时候身体很稳,而且还能腾出一只手持盾保护自己。漫无目的的投掷木石很难有效地打击目标,还是浇沥青的效果比较好,不但能重创眼前的敌人,还能点燃云梯,阻止明军继续利用它。
眨眼间,军官就确定了下一个目标。这个云梯摇晃得更厉害,不是上面的明军更接近顶端,就是上面的人更多。
“快点!”清军军官指着垛口处,催促着几个匆匆端着沥青锅跑过来的士兵。又是一桶沥青被浇了下去。军官熟练地把手探到了墙外,多年的战斗经历让他知道如何最大几率地引燃云梯——就是刚才做过多次的那个动作,先停顿一下然后再松手,保证火把直直地落下去。
在即将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军官好像看到有一道白光划过,从垛口下露了出来……
易厚把钢刀咬在嘴里,刚才他一手举着盾,一手扶着梯子爬在最前,每次头上有木石落下时,他都会立刻向前贴近墙,敏捷地把盾牌向后倾斜一下。大部分石头扔得都不太准,这样卸去一部分力道后,那些碰撞到他盾牌的石头始终没能把易厚从云梯上砸下去。
也就是一伸手的距离,就能扶上重庆的城墙墙垛了,这时易厚看到突然有一片黑油油的东西从头上浇下。
“挡住!”易厚在心中无声地大叫着,全力用盾牌护住脸面,但迎面浇下的滚烫沥青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顿时衣服多处发出焦臭的味道。其他地方还好,但一大股沥青洒下,刚好泼在了易厚的左大腿上和握着梯子的左臂上,这几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抖,脚下一空就失去了平衡。
“不好。”易厚感到自己好像正离开云梯,他下意识地丢掉右手的盾牌,全力去抓云梯,想把自己吊在梯子上。右手猛地攥住了梯子的边缘,这时剧痛才完全传入脑海,易厚感到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地哆嗦着。他的左臂和左腿都悬空了,痛得已经不受控制了,全身的重量都吊在右臂上。
虽然眼泪都快迸出来了,但易厚还是死命地咬紧钢刀。如果失去了武器,那他登上城墙也不过是任人宰割。距离垛口就只有一线了,但易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爬不上去。易厚替身后的同伴挡住了大部分的沥青,他们并没有遭到同样的重伤,但如果易厚爬不上去,那他们也无法前进。
“我能上去的。”易厚的牙几乎要咬碎在刀背上,他的右手用尽全力地抓住梯子的边缘,不让自己摔落下去,同时竭力想恢复对左半边身体的控制:“我还要跟着刘将军把鞑子赶出关外呢,怎么能死在这儿?”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易厚拼命地动一动受到重创的左半边身体,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在下一刻跃上城头。
就在这时,易厚看到一支火把探了出来,越过他的头顶,握着火把的手悬在他的头上,停住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易厚知道下一刻这支手就会松开,把火把扔在这具沾满了沥青的云梯上。
松开了紧握梯边的右手,同时右臂全速回缩,当手抓住刀柄的时候,易厚把口中的刀吐了出去。
“啊——”易厚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大喝,全力把刀向着那只握着火把的手挥去,同时他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向后翻倒。
在身体从梯子上摔出去的时候,易厚确认自己命中了目标,探出墙垛的那只手以及它握着的火把,和易厚一起飞离了重庆的城墙。城墙的顶端急速地远离着,易厚和身后梯子上的同伴们错身而过,在他飞快接近地面的时候,那些明军士兵又开始向上攀登。
易厚身体平躺在空中,右臂竭力地向天空上伸出。
“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抓住吗?”这是在大地接住易厚前,他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
走到垛口扔火把的清军军官发出骇人的惨叫声,他的右手已经不翼而飞。军官用左手紧握着自己齐腕而断的残肢,狂呼着后退到内侧的墙边。鲜血从手腕里喷上了半空,洒满了他身前的地面。清军军官的生命,也随着喷泉一般的热血汹涌而出,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头向前俯下垂向地面:“总督大人说过,等到平定了四川,就替我们请求退役,让我们过太平日子……”
跪倒在地的清军军官身体变得更软,终于一侧身倒在地上。他的右手手腕还在汩汩地出血,每一次心跳都让更多的血从伤口处一下下地喷出来,这节奏变得越来越缓慢,每一下挤出来的血液也越来越少,终于停止了。
在清军军官倒地的前方,第一个明军士兵跃上了重庆的城头。
……
“只是刘体纯和党守素两个人,而且只是第一天,竟然就让他们登上城头了。”李国英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并不反对进行一场消耗战,只有激烈的战斗才能更快地消耗明军的战兵实力。不过明军的进展如此之快实在出乎意料,现在城墙上的肉搏战已经展开了,清军的士兵也开始急速地消耗。
“总督大人。”孙思克急切地向着李国英喊道。
李国英缓慢但是坚定地摇摇头:“还不到你们上去的时候。袁宗第、李来亨都还没动呢。”
除了五千披甲兵的预备队,其他的清军披甲兵被比较平均地部署在各个城楼上。李国英本来害怕清军表现出太强的防御力让明军失去了强攻的欲望,但现在证明他大大低估了夔东军的实力。
川陕总督发出了旗号,让附近城墙上的清军就近增援,并让另外几处没有战事的城楼抽调人手赶去增援遭受攻击的地点。
清军的援军迅速从两侧赶到,利用狭窄的城墙把上城的明军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当其他城楼的援兵陆续赶到后,刘体纯指望一举打开突破口,夺取一座重庆城门的希望也就化作了泡影。
“城内的鞑子已经如此不堪一击了吗?”袁宗第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惊讶地看着那几面飘扬在重庆城墙上的红旗。虽然看起来夺取的这段城墙实在太窄,天色也不早,无法继续扩大战果了,但这只是第一次强攻而已,明军就顺利地攻上了城头。直到此时,驻扎在城外的清军依旧被党守素按在营寨里,根本无法干扰刘体纯对城墙的攻击:“如果我和他们一起进攻,是不是这重庆就一鼓而下了?”
“可惜,可惜。”见登上城墙的部下拼杀半天也不能再向城楼方向靠近一步后,刘体纯不得不承认了失败。
听到金声后,已经登上城墙的明军就转入防守,开始把受伤的同伴从城墙上吊下去,处理完伤员后,明军士兵互相掩护着陆续撤下城去。清军也没有过分地紧逼,当最后几个明军士兵一齐跃出城墙,顺着云梯滑下来后,刘体纯下令收兵回营。
“明日再战!”
刘体纯手下的将士向重庆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在回营的路上,刘体纯询问了一番城内的情况,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登城的明军士兵也看到赶来增援的敌兵三三两两,有先有后,多半是从其他几个城楼抽调过来的。
“李国英手里没有多少士兵了。如果全面进攻的话,那他顾此失彼,无法像今天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总有一处可以破城。”刘体纯没有过问爆破小组的兴致了,重庆城墙下面都是山石,很难挖掘,爆破车不但需要很久才能准备好,而且推到崎岖的重庆城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去和小老虎、袁老哥他们谈谈,大家休整一、两天,好好筹划一番,然后总攻,一口气拿下重庆。”
第030章
变化
当天晚上,明军各路将领再次汇聚在李来亨的帅营中,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李来亨的大营设在刚刚夺取的浮屠关。明军控制了长江,与清军分享嘉陵江,并且在江的另一边留下了王光兴的部队,现在这里就是重庆清军突围的唯一方向。在这场会议上,刘体纯才有机会当面向袁宗第解释他为何要配合党守素夺下此地,彻底切断清军主力的逃生路线。
不过袁宗第并没有生气,今天他赶到战场后看到刘体纯的进展,他也对如何攻打重庆改变了看法:如果能快速歼灭李国英,那么无疑对明军更有利,可以收编俘虏并趁着余勇杀向保宁。
除了夔东军的整体利益外,这个目标如果达成,对袁宗第也有个人的好处。在李自成时代,袁宗第曾经有过很高的地位,那时他奉命镇守襄阳,攻击武昌,掌握独当一面、总揽一个战略方向的攻守全权。而占据重庆、保宁后,袁宗第差不多又会是一个战略方向上的负责人。李来亨负责江陵,肯定不会来和自己争,刘体纯要协助李来亨,多半也不会来和老哥哥抢,只要夔东军夺取这两地,那袁宗第觉得自己的机会很大。
“既然李国英已经不堪一击,那确实没有必要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袁宗第表示他也赞同刘体纯的速战速决计划。来开会的路上,他把自己的那点小算盘拨打了好几遍。袁宗第自认为和邓名的关系不错,又是夔东军的重量级人物,由自己负责毗邻成都的夔东军新占领区应该能够被双方接受。不过这么一大片土地,袁宗第一个人肯定照顾不过来也不能独吞。党守素、马腾云他们现在的地盘还都是三峡周边的山区,战后也会要求迁入巴中地区,至少袁宗第的万县得让出来——袁宗第需要他们的协助,就像郝摇旗需要贺珍、李来亨需要刘体纯一样,他打算好好发展一下和这些将领之间的关系。
看到刘体纯和党守素的进展后,李来亨也有些动心。重庆和他的地盘有一段距离,这次他出兵完全是为了帮助刘体纯他们;也是因为太多人对他说邓名对夔东军有猜忌的迹象,所以李来亨要来帮助同门伙伴发展一下势力,为此李来亨不但带来了一万兵,还自己掏腰包送来不少粮草。
但归根结底这里还是成都的大门口,无论是李来亨还是袁宗第都不清楚邓名对重庆的态度,他们虽然都怀着戒备心理,但也不愿意和邓名搞坏关系,所以这次就趁着邓名不在来打重庆——听说邓名已经到了建昌,虽然一时半刻回不来,但时间不宜拖得太久。重庆由夔东军独立拿下,夔东军就有权决定如何处置;李来亨担心万一邓名赶回来参战,战后又提出要控制重庆怎么办?
袁宗第、刘体纯和党守素一个个都雄心勃勃,贺珍盼着早点分东西,李来亨不愿意夜长梦多,也想早点返回江陵去照顾自己的领地。所以众人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明天全体参战,全面进攻整个重庆西线,让李国英的所有的弱点都被暴露出来。
“王光兴就让他继续在朝天门对岸防守吧,以免李国英狗急跳墙,用木排渡过嘉陵江逃窜。”
王光兴和夔东军的旧怨比较多,而且这些年来也没有很好地弥补关系。看过东安郡王的密信后王光兴加入委员会,大家面子上客客气气,但私下里依旧互相提防。既然如此,那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负责另外一条路,阻止李国英渡江逃窜吧。
虽然赞成攻城,但袁宗第还是提醒大家要谨慎地保留一支军队在手边,他举的例子就是刘文秀被李国英偷袭的那一仗:“重庆城中说到底也有一万多战兵,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们要小心,说不定李国英又孤注一掷地出城来偷袭。”
“放心吧,老哥哥。”刘体纯表示在场的都是多年打仗的老手,不会不提防这一点:“万一李国英真出来拼命,无论他打谁,都要拼死拖住,坚持等到其他人来支援。”
上次刘文秀失败的一个的原因就是将领们各自逃生。当时西营内部已经有了矛盾,西营和川军也互不信任,先逃跑的人过桥后竟然还砍断了浮桥,导致来不及过河的大批友军淹死在江里。
“明白。”
“放心。”
“这个还不晓得么?”
夔东众将纷纷答道,他们都是共患难多年的同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李来亨还补充了一句:“这次打下了重庆,首先把各家的兵力补满,然后再论功分俘虏,怎么样?”
大家都高声喊好。李来亨担心有的人心疼部队遭受损失,提出这个建议就是要保证出力者不吃亏。又讨论了一会儿细节,夔东众将就各自回营去安排明日的攻势。
第二天清晨,刘体纯、党守素、李来亨、贺珍和袁宗第从南到北一字排开,几乎同时发起了向重庆的进攻。
在部署了一些必要兵力监视其余的城墙后,李国英派出了五千披甲和一万无甲兵防御西线,依旧把原先的预备队保留在手中,等待合适的投入时机。
从城头望去,西面到处都是赤色的旗帜,重庆城前人头滚滚,都是明军的士兵。战兵在城外的阵地上和城墙前做牵制攻击的时候,明军的辅兵就不断地拆除重庆周围的障碍物,把大量的土方搬运上山来填满壕沟。
“胡全才、郎廷佐这两个家伙到底送了多少东西给邓名啊?”李国英看得连连摇头。上次忠县之战时,袁宗第所部的装备已经让李国英极为惊讶,想不到邓名在武装川西军的同时还能分给万县那么多盔甲;忠县之战后,李国英判断因为邓名需要万县协助川西,所以袁宗第的装备才能那么齐整。
但昨天刘体纯的部队拉出来后,重庆清军就注意到夷陵军的装备也很好,清军的弓箭能够大量杀伤党守素的人马,但对刘体纯的部队杀伤效果就很差。今天李来亨参战后,李国英注意到江陵军的器械好像有些眼熟,很像他与邓名在綦江对垒时川西的装备,不光是铠甲制式相近,就连射上城上来的弩箭好像都是一家制造的。
“总督大人,胡将军请求增援。”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报告道。胡文科负责防御的地段是贺珍在主攻。
看到明军的部署后,李国英判断贺珍是明军比较差的一路:袁宗第的装备不错,刘体纯的装备不错,李来亨是统帅,但是明军总得有些短板吧?李国英猜测贺珍的装备水平应该和党守素差不多——眼前也就是党守素的装备情况还符合李国英的认知水平。
李国英交给胡文科的部队并不多,李国英并不认为贺珍能给重庆造成太大的威胁,但交战没有多久,胡文科就感觉不对劲了。贺珍的士兵有好多种式样的盔甲,但质量却中规中矩,绝对不是夔东军以前那种锈得穿洞的铁甲;同样,贺珍的羽箭也不少,个个有货真价实的铁头,并不是胡文科印象中那种简陋的竹箭。虽然竹箭的种类各式各样,看上去像是好几支绿营部队的产物,但都属于合格品。
贺珍的推进速度相当迅速,胡文科想依靠远程武器大量杀伤明军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不过胡文科反应速度也很快,他一看到明军快速推进,就马上派人向李国英求援——等明军越过壕沟,攻击城墙后,那就会开始一场消耗战,一旦人力跟不上,很可能就会被明军突破。
听到胡文科的求援后,川陕总督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夔东贼的装备居然比西营还好?胡全才、郎廷佐都是死有余辜啊。”
李国英意识到他出现了严重的判断失误,大大低估了夔东军的战斗力,他转头对孙思克说道:“让一半汉八旗备战吧。”
昨天孙思克曾经主动请战,但现在他听到这句话却不禁愣了一下。昨天明军退兵后,李国英还信心十足地告诉他,十天半个月内明军没可能对重庆构成重大威胁,这段期间汉八旗完全可以养精蓄锐,等到明军疲惫后再作为生力军发起反击,把已经精疲力竭的夔东军统统赶下江去。
“遵命。”孙思克惊讶地呆住了几秒,但他随后反应过来,命令袁佳文弼带着一半数量的汉八旗向城边进发,随时准备登城参战。同时立刻派了两个牛录到胡文科防守的地方去。
……
“刘将军说重庆的城墙没法挖,不过咱得自己试试。”贺珍对部队的进展很满意,他估计自己正面的清军也就是一千多人的样子,而且也不会都是甲士。这点兵力想阻挡几千贺珍部下的推进是根本不可能的。
贺珍把手下将士分成三批,打算轮番攻击城墙进行牵制,同时在自己控制的这段战线上多刨几个洞,如果能炸开一处城墙,那他贺珍就拿下了第一个冲进重庆的大功了:“刘将军肯定又是老毛病犯了,又要试试他的各种怪念头。我们不管他,我们炸开城墙冲进重庆,府库里的东西都是咱家的。”
和明军一样,防守的清军同样采用轮换方法来守卫防线。胡文科看到两个牛录的汉八旗援兵抵达后,就打算让其中一个牛录登城参战,另外一个牛录和预备队的绿营一起在墙后备战。值此危急时刻,汉八旗也不打算讨价还价,二话不说就要加入战团。看到八旗兵这种中央军赶来助战时,胡文科的手下还纷纷发出欢呼声。
不过就在这时李国英的传令兵又赶到了,川陕总督经过再三考虑后,还是下令要尽量拖延汉八旗进入战场的时间。明军攻击的防线大概有两千米长,上万个清军轮番防守,李国英觉得暂时还是不需要八旗兵出动。在命令胡文科谨慎使用八旗部队的同时,李国英还让其他地段的将领都抽调一点人派到胡文科这里来。川陕总督的命令是:只要绿营还有余力,汉八旗就不应该被消耗在防御战中。这些汉八旗只是以防万一的,只有在绿营已经无法阻止明军沿着城墙推进时,汉八旗才可以投入战斗。
在李国英的帅旗下,他正在和孙思克解释自己的部署:“贼人会疲惫,随时都可能露出破绽。这个破绽可大可小,或许出动一千人就能抓住机会,取得胜利,或许三千人都不够多。所以一定要尽可能地积聚一支比较大的军队在手里,这样就容易找到更多的溃敌解围的机会。”
李国英说这番话是因为孙思克刚才又误会了,孙思克以为经过忠县一战,李国英会担心汉八旗又要在关键时刻撂摊子,听了李国英的解释后,孙思克无话可说又退到了一旁,川陕总督也继续观察起战场来。
事关每个人的性命,李国英倒是不怀疑汉八旗的斗志。除了孙思克一伙儿人外,重庆还有四百个满洲驻防八旗。这些满汉八旗军队是营养最好,操练经费最多,忠诚程度最高的清廷中央部队,只要事关他们自己的死活,李国英觉得他们的战斗力还是该在绿营之上。除了这些八旗部队外,李国英手中还有六百名总督标营卫士。从綦江逃回后,一度李国英的标营只剩下二百多人,两年来又恢复了一些,他们和满八旗一样都是重装甲骑;预备队中的最后一千人是李国英精挑细选出来的陕西老兵,由王明德等几个老部下统帅着。
接到李国英的命令后,胡文科只好调整了一下部署,用手头的兵力抵抗贺珍。
……
“贼人在填壕沟!”
一个清军士兵探出了头,观察到李来亨的部队也接近到城前。
“准备投石。”清军军官下达了命令。李国英就在不远的城楼上督战,此地的清军军官必须要好好表现,肯定不能允许壮丁们偷奸耍滑。
因为这里面对着夔东军主帅,所以清军也部署了数量众多的精兵。清兵在墙边储备着更多的木石的同时,大批的弓箭手也整齐地在后排待命。宋梁也是其中之一,他看到不时有斥候从垛口探出脑袋去,观察城前明军的进度,大部分都是迅速地探出头去,环顾一圈马上缩回来报告;但也有运气不好的,就在宋梁的身侧,一个斥候刚刚探出头去,就被一支弩箭迎面射中,宋梁甚至听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射入人脸颊肉中的沉闷一声。
几乎在脸颊中弩的同时,那个斥候的头盔也被另外一支箭射中,被击中的清兵仰天倒下,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马上有两个无甲兵走过去,把死去的斥候拖到内侧墙边,然后推下城墙去。
宋梁看到其中一个无甲兵一只手取下了那个斥候的头盔,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子,把头盔戴了上去。
“这个头盔不光能救命,有时也能让你送命,刚才这个斥候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吧……”宋梁在心里默默想着。就在这时军官的命令声传来,打断了宋梁对那个斥候死因的推测。
“弓箭手,上前!”
“喳。”绿营士兵响应的同时,纷纷向墙垛靠上去。宋梁嘴唇动了动,也轻声答应了一声。
刚才军官们已经交代过,对于缓步推进的明军盾墙,清军的弓箭伤害并不大,所以军官要清军把目标对准那些搬运土包或云梯的明军无甲兵。这些目标虽然距离要远一些,但攻击他们更容易取得战果。
所有第一排的弓箭手都靠近了城垛。宋梁心中十分紧张,但也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走去,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迟疑,督战的军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钢刀而不是皮鞭。
作为一个参加过几次城市攻防战的老兵,宋梁知道当他们首次出现在墙垛上时,会受到敌军猛烈的箭雨攻击。前面即是墙垛了,宋梁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最后一步,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垛口上,顿时把城外的情况一览无余。似曾相识的大片盾阵像是一个庞大的甲壳虫似的生物,正在壕沟边缘缓缓蠕动。后面是川流不息的明军无甲兵,他们像蚂蚁一样把土包运来,然后就用这些填平壕沟,堆上城墙,让明军踏着土山冲进重庆,把宋梁他们统统杀掉。
宋梁稳稳地张开了弓,瞄准了一个射程范围内、位于明军盾阵后方的敌人,在宋梁瞄准的位置上,有一道明军忙碌的人流,如果他不小心射偏了,还有机会命中其他人。
……
在宋梁的身前不远,劳青岩正把他的弩机举起指向重庆城头。邓名把这些汉阳造的单兵弩配置给他手下的浙兵老兵,而李来亨同样将其交给荆州军中最优秀的射手。弩手是第一批靠近重庆城的明军,他们在盾兵的掩护下,首先和城上的弓箭手进行了一番对射。双方都在盾兵的保护下,所以哪一方都没有取得值得一提的战果。不过通过这种对射,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一些底细。清军考量出了明军的装备,而明军弩手的掩护则保证大队人马能够更快、更安全地靠近城墙。
明军的步兵在向重庆城墙逼近的时候,劳青岩看到城墙上的敌军射手都消失了。新兵对此或许会感到奇怪,但在劳青岩这种老兵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清军发现远程攻击效果不好后,自然会躲在墙垛后面,既隐藏了实力还能避免受到流矢的伤害。
在明军结成盾阵小心翼翼地逼近到壕沟前这一段路上,劳青岩从始至终用弩机瞄准着重庆城头。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当明军开始填壕沟、清除梅花桩的时候,大批敌军的弓箭手就会出现,发起猛烈的攻击。明军所有的弩手和弓手都隐身在步兵的盾阵中,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准备在清军弓箭手出现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
弩手需要极快地做出反应,相对弓手来讲,弩手无疑更有优势,因为他们可以一直保持满弦状态,而弓手显然做不到。不过即便如此,弩手也需要时刻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才能抓住那一瞬即逝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