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风轻云淡,继续搁置。
黄万千虽疑惑,却从不质疑先生的安排,只一心一意做着准备。他全心全意信任先生是要认真推广“和书字体”。
终于,和书字体入了明德帝的眼。
时安夏没有用私下关系在明德帝面前硬推和书字体,甚至只字未提。
但明德帝在贡院门口时就看到了字。他自己本身的鉴赏能力就很高,不需要别人多说好话。
他回宫后宣了黄万千进宫询问,再观摩研读黄家和书字体孤本,了解渊源。
他还组织了翰林院和中书省的官员集体研读孤本,甚至将时安夏当初为见黄万千所誊写的手稿一一展示。
最后一致认为,和书字体堪为北翼国书字体。
既堪为国书字体,那就不能跟早前那样,随便搭个草台班子就把“和书”第一课开了,而是要重新郑重拟定开课时间和地点。
地点是明德帝定的,设在贡院东楼。
设在这里,就基本表达了朝廷的立场。这是官方的,不是黄家和时安夏自己吹嘘出来的国书字体。
选定的听课人也有讲究。
听课人并不都是书法名家,除了黄万千方瑜初这些有内部票的人,其余黄家也只给了十个名额。
朝廷官员总共十个名额,光翰林院就占了五个。
分下去的名额靠抽签获取,这里头翰林院比较有意思。
众所周知,翰林院的朱羽贤等人本来就兼着云起书院的教谕,而云起书院是时安夏兄妹俩的书院。
这就好比你自己在家里就能吃饱饭,却还要跑外头来跟我们抢粥喝。
于是在抽签前,就有人来跟朱羽贤等人商量说,要不你们就别参与抽签了吧,把机会让给有需要的人。
朱羽贤年长些,性子沉稳,沉默似金,只摇了摇头,表示不行。
黄醒月本就是个听风即是雨的性子,顿时不干了,跳起脚脚吼,“我们也需要这个机会啊!学习‘和书’,人人有责。”
众人也不敢惹他。
因为一篇记录时云起斗试的文章在明德帝面前红了。明德帝就升了他的职位和品级,还调他去主管修订编撰北翼历史山川文书。
且他写煽情的文章写得好,礼部也急需这样的人才。
所以他最近有点飘,走路嚣张,丝毫不慌,根本不买谁的账。
哪怕来找他商量的,是个老翰林。
结果就是这么巧,五个名额,他们这几个教谕中了两个,一个是朱羽贤,一个是黄醒月。
有人知道黄醒月手头拮据,便是许了银子来买这个听课名额。
黄醒月仰起鼻孔看天,“此等黄白俗物,买不了我这等清流的志向。”
朱羽贤都听不下去了,过来劝他,不卖就不卖,何必口出狂言?好似全天下就你一个清流,别人都俗不可耐。
黄醒月不买别人的账,但朱羽贤的话要听,主要是他怕朱羽贤去时安夏和时云起面前告状。
怎么说呢,他现在就服两个人。
才华他服时云起,胆识谋略他服时安夏。
所以时安夏第一次开课,他是肯定要去捧场的。只是他没想到,一票难求。
如今上天眷顾,让他抽签抽到票。他就是再缺钱,也不会把票拿去换银子。
除此之外的名额,还有儒士名流十个,学子二十个,教谕二十个,再加上零散补漏的五个,总共七十几个人。
和书字体课一推再推,再经过严选听课人,早前那些质疑声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期待。
尤其已经有人透了风,说“和书字体”有望成为北翼国书字体,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人们从一开始嘲笑质疑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懂什么”,到因得到一个听课名额而倍感荣耀。
小姑娘的课,不是你想听就能听的,先生不是你想叫就能叫的。
科举结束的学子大部分没有立刻离京,也是因着想留下一睹“和书”字体风采。
更是因着“和书”字体的原因,当“以吾之名”成为惊涛骇浪席卷整个京兆府门外的行刑广场时,学子们心中的正义被点燃。
且,在他们心中,时安夏已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是能给大儒讲课的女子,心中的敬仰非同一般。
有个别心思狭隘且龌龊之人,不怀好意地私下议论,一个姑娘家的清白由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证明,难道不是更不清白?
要不是明德帝有言,凡散布关于海晏公主谣言者,一律处以极刑。这些人会大肆传播这样的言论。
如今他们只敢悄悄诋毁,即便这样,也会有大批学子将其围住,群起而攻之。
“你以为证的真是海晏公主的清白之名?”
“我们证的是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证的是人心坦荡,更证的是邪恶之风必被正义驱赶,不会长存!”
“你这样的人,心思真龌龊!”
“我劝你善良!事情没落你头上,你就阴阳怪气!等哪一天,你也被邪恶之风刮跑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世人最珍贵的是良心和善意。”
如此,当大多数人都在为肃清社会风气努力时,由时安夏主讲的“和书字体”就更加被推上了新高潮。
有人心里便会自我感动地想,曾经被我用正气和善意守护过的姑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在贡院东楼开课,给那么多大儒讲‘和书’字体?
第374章
朕的南瓜公主醒了吗
和书字体课名额有限。若是往日,很多学子定会心里抱怨:说好的抽签,还不是内定的名额!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如今大多数人已不会这般揣测,只会想,有第一课就有第二课,总会轮到我们去亲自听听先生的课。
没错,许多人把时安夏不叫“海晏公主”,只叫她“先生”。
在这样的氛围下,开课时间又是一推再推。
推迟的原因是,建安侯府走了老人,时安夏又赶在孝期成了亲。
终于,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后,礼部最终把时间敲定下来,正是五月十六日。
而五月十六日,教和书字体的先生时安夏还在昏睡中醒不来。
明德帝急坏了,派齐公公一日跑三趟,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快搬到如意街九号了。
时安夏醒来时,已是五月十七日。
她懊恼万分,“完了,我失约了,错过了和书字体开课时间!”
那么多人在等着她呢!用翘首企盼来形容都不为过。
唐楚君心疼得要命,“错过就错过吧,你身体要紧。把身体养好再说。”
时安夏固执摇摇头,问岑鸢,“咱们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岑鸢点点头,“好了。”
她让办的事,哪件能马虎?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更如此。
他宠爱地看着她,“我已经跟礼部沟通好了,时间再定。”
“那就明日吧。”时安夏道,“我身体已经好了,没有大碍。”
时云起看了看岑鸢,“你照顾我妹妹,礼部那边,我去沟通。是找姜大人吗?”
岑鸢点头,“对,找姜大人。他在负责课时安排。”
时云起笑,“那我这就去办。”
姜大人我熟啊,好几场斗试,都是他担任监督官。这还不止,姜大人可是我夫人的干爹,这样算下来就是我干爹。
这就找干爹去!时云起拉着夫人跟各位道了别,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走了。
这头,齐公公跑出了少年人才有的英姿,“皇上皇上皇上……”
一进御书房,傻眼了,发现里面站了好几位中书省的官员。
所有人全都转头看着他。
齐公公很少这么失礼,今儿确实是因为太激动了:海晏公主醒啦!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可不能透露皇上如此看重海晏公主,便是脑子灵光一闪,眼珠子滴溜一转,“启禀皇上,您让老奴去看御膳房有没有肃州南瓜运来,御膳房回话说,南瓜刚到,还水灵着呢。”
明德帝忍着笑,一本正经点点头,“朕知道了。”
待中书省官员议完事退出去后,就全都知道他们的明德帝喜欢吃肃州南瓜。
官员甲的老家正是肃州,顿时与有荣焉笑呵呵,“我们老家的南瓜味道确实不错,吃起来跟吃板栗一个味道。”
官员乙不信,“南瓜就是南瓜,味道怎么可能跟板栗一个样?”
官员甲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不信算了!我们肃州南瓜蒸出来就是跟吃板栗差不多。今儿我就回家吃去,还好我老娘月初给我带了些过来。”
官员乙追着就去了,“那我跟你回家蹭顿饭,看你是不是吹牛!”
御书房里,明德帝笑问,“朕的南瓜公主醒了吗?”
齐公公抹了抹额头的汗,“奴才也是一时高兴,忘了礼数,还请皇上治罪。”
明德帝指了指他,“这点子事治什么罪?不过你也算机灵,反应够快。”
齐公公道,“老奴确实顺路去御膳房问了肃州南瓜,这不是瞧着皇上您爱吃么?”他言归正传,“听说南瓜公主……哦,不是,海晏公主醒了,无大碍了。礼部那边又在筹备十八日的‘和书’课。”
明德帝放下心来,“刚醒就开课?哪里用得着这么急?先把身体顾好才是正理。”
这几日真是吃不好睡不好,虽然他没去探望,但这颗心是时刻惦记,生怕小姑娘就这么长睡不醒了。
不知不觉,他对她有了依赖。
总觉得她在,就能护他周全,护北翼周全。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小姑娘成了他的定海神针。
他不知道的是,上一个有这感觉的,正是他钦定的状元郎肖长乐。
齐公公附和道,“可不嘛,刚醒来她就说自己失约了,那是一心惦着正事儿呢。”
明德帝吩咐道,“佑恩,你让人送些肃州南瓜到朕的南瓜公主府上,让她也尝一尝。”
齐大机灵嘴上应着“是”,心里却在琢磨,你到底是送给南瓜公主吃,还是送给南瓜公主的娘亲吃?嘿嘿,不能琢磨不能琢磨,一琢磨就忍不住乐。
明德帝一个锐利的眼刀子飞过去,“佑恩,你鬼鬼祟祟笑什么?”
“冤枉!老奴没有啊!”
“你有!”明德帝瞪他一眼,“朕还不知道你?你蹶一下腚,朕都知道你要放什么形状的屁!”
齐尴尬:“!!!”
皇上您变了!您怎么能说话这么粗俗呢!哎呦,老奴这颗心脏,真的要受不了!
忽然听明德帝放声大笑,好久没笑这么开心了。
齐舒心:“……”
您开心就好,能成为皇上的一个乐子,老奴这辈子没白活,指定得多琢磨几个形状好看的……嗯哼,老奴要学会优雅,不能说这些粗俗的话。
他退出去,兴高采烈安排南瓜去了。
据说这一年,肃州南瓜大卖,京城乃至各州各城各县,都流行吃板栗一样的南瓜。
就连小孩子都喜欢当零食吃。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反正该表不该表的都表完了。
五月十八日,大早上的,马楚翼就带着东羽卫接人来了。
东羽卫穿着统一的官服,就那么整齐站在如意街九号的大门口,使得凡是过路的人都不得不瞄几眼。
有那好事的,探着脑袋问,“这是在干什么啊?”
大多数老百姓哪知道这些?纷纷摇头。
倒是街头挑担子卖五香麻辣兔头的老头子消息灵通,“听说啊,‘和书字体’第一课在贡院东楼开讲,东羽卫是来接先生的。”
有人笑了,“小老头,你还懂得多呢!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老头子这就傲娇了,“有几个学子最爱吃老汉我做的兔头,每日都要来买几个去吃。他们在这说,我自然听到了啊。”
另一人也笑,“你知道啥是‘和书’字体吗?”
第375章
只有师生没有君臣
老头子想了想,认真答,“我虽然不认字儿,但我佩服有学问的人。我虽不知道‘和书’字体是个啥,但既然要推广成国书字体,必然是很厉害的东西。总之啊,咱们北翼,还得靠这些有学问,有抱负的人才能强大。”
一个看起来鹤发童颜的老者呵呵笑道,“老人家,你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啊!”
“和您比起来,我还算小的。您有多大年纪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不能告诉你。”鹤发童颜老者心情好,打包了一堆五香兔头,“老人家,祝你生意兴隆啊。北翼也因为有你这样的人,社会风气才好。”
两个老头子互相恭维了一番,一个给银子,一个给油纸包好的兔头。
真就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啊。
鹤发童颜的老者到了如意街九号,正好看到时安夏的马车从里面缓缓出来。他也忙上了马车,“跟上跟上,咱们不能比先生去得还晚。”
黄皓清坐在马车里,见祖父越活越孩子心性,不禁哑然失笑。
他们黄家十个人,共三辆马车,分明可以从南路直接去贡院。
他祖父非要绕到如意街来,亲眼看着先生出门才放心。这会子又心急落在先生后头了。
这日通往贡院的会元长街上,人潮涌动。
东羽卫开道,卫皇司维持秩序。
时安夏的马车缓缓进入会元街。
一个英俊无匹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护在马车旁边。
人群中便是有人认出来,“那个是驸马!”
“这模样!确实有资格做驸马啊!我要长这样,我也能尚公主。”
“这种长相的,整个京城都难找出一个!你就别做梦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京城还有个时云起?”
再谈时云起,就好像已匆匆过了数年。
分明还是头几个月的事,而时云起已从一个少年成了别人的夫那个叫魏采菱的女子,也不知道祖坟葬在哪里,烧了这等高香。
唉,就好羡慕啊。人群里女扮男装出来看热闹的闺阁小姐们忽然眼睛一亮,来了来了,云起书院的人也来了。
他们穿着云起书院的院服,队列整齐地步行在时安夏的马车后面。
乌央央一片,至少得有五六十人的队伍。
这么多人没门票,来做什么?
其实就来亮个相,一会儿就回去。
霍十五的馊主意,唐星河起的头,马楚阳办的事。三个祸头子整一块,没一天消停的。
妹妹今儿第一次当先生,他们云起书院肯定要来造势。
这么好的机会,天然优势,可不能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