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尘想了想：“我可以戴着帷帽去上课。”

    欲盖弥彰。赵??首先想到了这个词，但他没有说出来，欲盖弥彰的何止是帷帽？

    谢九尘呼了口气：“不行，那样更显眼了。”

    “没事，明天应该看不出来了。”

    “但愿如此。”谢九尘不怎么哭，因此不知道能不能好，便都听赵??的。赵??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等谢九尘孵完，赵??将鸡蛋放回盘中，道：“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赵??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咚！――咚，咚！

    谢九尘恍然：“原来已经是三更天了。”

    “对，已经很晚了。”赵??顿了顿，“你如果不回去，也可以直接在我这住一晚，我让人给你收拾房间。”

    谢九尘道：“不麻烦赵兄了，我还是回家吧。”

    “好。”

    赵??一路送谢九尘到赵府门口，还想继续往前走，谢九尘停住脚步：“就送到这里吧。”赵??停下来，谢九尘突然侧过身来，张开双臂将赵??揽入怀中，道：“赵兄，望你从今以后平安喜乐，所愿皆得偿。”

    赵??僵直脊背，两手握拳挨在身边，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感觉脸庞一热，心口一热，鼻端也一热，他想回抱住谢九尘，又想推开谢九尘，可他不敢回抱，怕泄露心事，也不想推开，因为舍不得。

    因此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跟府门前的石狮子一样，本就不会动。

    所幸谢九尘没有抱多久，他很快就松开了赵??，退后一步看着他。赵??努力扬起嘴角，道：“那我就，借明烛吉言了。”

    “不用借，也可以实现的。”谢九尘也对赵??笑了笑，嘴边有两道浅浅的括弧，让人忍不住凑过去，看看里头有没有藏着秘密。

    赵??仰起头来：“还是借你吉言。”

    谢九尘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慢些走。”

    “好。”

    赵??不待谢九尘进谢府，就转身回去了，他一隐入黑暗之中，眼泪就找到了出口。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眼泪却一直向外流，他觉得自己是被谢九尘传染了，有什么好哭的？那些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有什么好哭的？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可眼泪丝毫没有收歇的意思，他终于明白了谢九尘说的那句情难自禁。

    赵??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原来，原来这就是情难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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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无耻

    谢九尘又做梦了。

    许是因为赵??跟他讲了很多事情，那些事情沉甸甸地堆在谢九尘的脑里心里，甚至潜入了谢九尘的梦境之中，要让他梦里梦外都记着。

    赵??病了，谢九尘将他接来了谢府，睡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赵??一整天都在昏昏沉沉，谢九尘连书院也不去了，就守在赵??的床前。赵??睡得不安稳，总是醒来，他醒来的时候，谢九尘就会跟赵??说些话，希望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疼痛。

    但赵??清醒的时间也很短，他总是莫名其妙地醒过来，又突然闭上眼睛睡过去。

    谢九尘的心很慌乱，他甚至让大夫也住在了自己的府上，时不时将大夫拉过来，问赵??情况有没有好些，问赵??什么时候能彻底好过来。

    大夫总是说，不着急，不着急，生病嘛，肯定没那么快能好的。这很正常，反正也死不了人，就是难受些罢了。

    谢九尘听得很不顺耳，难受就是不好，难受就是不对，怎么可以不着急？可他着急也没有用，赵??还是一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眉头深皱。

    “赵??，你快些好起来吧。”谢九尘喊他的名字，“黎笛很担心你，爹也有点担心你，我也十分担心你，还有……还有很多人都很担心你。”

    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会担心赵??，但他得说，让赵??知道很多人都在担心他，说不定就能快一些好起来了。

    赵??偶尔清醒的时候，会让谢九尘去睡觉。

    谢九尘道：“我睡不着。”

    赵??道：“躺着，躺着就能睡着了。”

    “我不能走，我得守着你。”

    “让黎笛过来。”

    “黎笛很忙，要帮你照看你的生意。”

    谢九尘撒谎了，黎笛不知道有多想来照顾赵??，但谢九尘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才让黎笛乖乖留在了赵府。

    “不用守着我，我就是睡觉，没什么好看的。”

    “万一，你想喝水了……”

    “我不想喝水。”

    “万一，你饿了……”

    “我不饿。”

    谢九尘道：“我实在不放心你。”

    赵??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上来，睡会。”

    谢九尘脱了鞋子和外衣，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在赵??的身边。赵??道：“睡吧。”谢九尘说了声好，可还没等他睡着，赵??又睡着了。

    赵??睡着了，谢九尘又开始担心了，担心着担心着，睡意全消。他翻过身去，面朝赵??，用目光临摹他的模样，谢九尘道：“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你的银两就要变少了，那可是你最在意的银两，你听到了吗？”

    “我爹担心你，黎笛担心你，好多人都很担心你，还有我很喜欢你――”

    谢九尘骤然睁开眼睛，他没睡多久，天色还是黑的。他陷在了黑黝黝的夜色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话。

    我很喜欢你？

    他在梦里，对着赵??说我很喜欢你？

    谢九尘打捞记忆，妄图在里面找到任何证据，证明自己记错了，可无论他如何回忆，想起来的都是那句话。

    我很喜欢你。

    谢九尘听着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怔愣许久。他回忆自己与赵??相识之后的种种事情，蓦然想到了那句话――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一夜再无眠，谢九尘仿佛做贼心虚，一大早就跑去了归山书院，上了一天心不在焉的课，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讲了些什么。学生们看着时不时走神的谢先生，都在底下窃窃私语。

    “先生今日是怎么了？看起来如此失魂落魄。”

    “不知道啊，这句诗刚刚不是讲过了吗？先生怎么又讲了一遍。”

    “先生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会吧，先生看起来就是没睡好而已。”

    “莫非是先生家里有什么变故？”

    “别乱猜了，真有变故就不会来书院了。”

    “嘘，先生回过神了，别说话了。”

    ……

    谢九尘人在书院，心却不知道飞出去多远了，他根本没听见学生对自己的议论。好不容易熬到上完课，谢九尘出了书院，却不急着回花溪城内，而是在郊外的树下坐着，等到天黑透了，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快走到朱雀街的时候，谢九尘做贼似的加快了脚步，生怕碰上赵??。幸好，他无惊无险地进了谢府，吃完饭后，谢九尘回到房间，想早些洗漱睡觉，却看见自己的房内全都是赵??送的东西，又忍不住想到了这个人。

    他已经想了一整天了，但还是忍不住，走路在想，吃饭在想，连睡觉也在想。谢九尘想到这里，对睡觉就产生了一丝抗拒，他怕自己再次梦到赵??，在梦里又说出那些让人胡思乱想的话。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当晚，赵??又入了谢九尘的梦。

    这回的赵??没有生病了，他神采奕奕地站在谢府门外，要带谢九尘出门。梦里的谢九尘也明了自己的心思，支支吾吾地拒绝：“不了，我今天约了朋友……”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的。”

    “你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下次吧。”

    赵??睨了谢九尘一眼，道：“好吧，那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你要去哪？”

    赵??答非所问：“算了，不去了，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

    谢九尘道：“别，你去。”

    “不去。”

    “去。”

    “让黎笛陪你去吧。”

    “黎笛去当铺了。”

    谢九尘道：“你真不去？”

    赵??道：“不去。”

    谢九尘道：“那你回家吧，我去找朋友了。”

    赵??：“……”

    若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之前，谢九尘肯定早就答应赵??了，可现在的他不敢答应，他不是会藏事的人，而赵??又太过精明。他怕跟赵??出去，赵??会很容易就看穿自己的心思。

    谢九尘感到赵??的目光压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赵??道别，然后转过身去，迈开步子走了。

    他不敢回头看，也不知道赵??有没有留在原地盯着他。梦境一转，白天变成了黑夜，谢九尘踏着月光回家，发现赵??坐在了谢府的门前。

    谢九尘转身就走，希冀赵??还没有看见自己，但一声“站着”打碎了谢九尘的幻想。谢九尘定在原地，赵??走过来，道：“怎么？看见我就跑？”

    “没有。”谢九尘睁眼说瞎话，“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东西落在朋友身上了，想去拿回来。”

    “哦，是吗？”

    “是啊。”

    “落了什么东西？”

    “……一本书。”

    “什么书？”

    “名山录。”

    “你今日去了书铺？”

    “对。”

    赵??似是相信了谢九尘的话，没再问了。谢九尘低着头道：“时候不早了，赵兄快回去睡觉吧。”

    “你不问问我，为何要等你回来？这么一句话，就想打发我回去？”

    谢九尘一怔：“赵兄等我……有事吗？”

    赵??道：“有。”

    “什么事？”

    “我想给你送个东西。”赵??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谢九尘。谢九尘低头一看，发现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同心结。

    “这、这是什么？”

    “同心结。”

    谢九尘当然知道是同心结，而他疑惑的原因在于，赵??为何要给自己送同心结。

    “为、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我想与你，永结同心。”

    谢九尘猛然坐起身来，疯了，疯了，彻底疯了。在梦里，不仅自己疯了，赵??也疯了。可归根到底，都是谢九尘的梦，他是日有所思，才会让赵??也变成了那幅模样。

    谢九尘的心跳得很快，他起来喝了杯冷水，冷静了片刻，然后重新躺下，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让自己再睡着。两天做了两个梦，一个比一个荒唐，谢九尘不敢想象，如果赵??再次入梦，下回会是怎样的场面。

    又是睁着眼睛到天光初亮，谢九尘不敢等到天完全亮，他连早膳都没用，便匆匆离开了谢府。今日的他不用上课，但他得出去，他怕赵??来找自己。

    谢九尘出了花溪城，来到一条河边，什么也没做，就在河边干坐了一天。等到起身的时候，他才觉得饥肠辘辘，谢九尘在心里叹了一声，能怪什么呢？乱了，一切都乱了。他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偷偷摸摸的，走到朱雀街的时候，还探头看了眼，没在两家门前看见赵??的身影，才敢快速走进去。

    一连五六日，谢九尘都早出晚归，每日神神秘秘地出去，鬼鬼祟祟地回来，就连谢孺年也见不到他几回。

    这日，谢孺年起得早，好不容易逮着了谢九尘，忙问：“九尘，你最近在做什么？”

    谢九尘道：“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在理清思绪。”

    “什么思绪？”

    “很难说，等我理清了，再告诉爹吧。”

    “也好，你慢慢理，不着急。”

    谢九尘吃过早饭，再次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头赵??倒是没有发现谢九尘的异常，因为他也需要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情感，虽然也没什么好理清的，主要是要克制，要忍耐，要压抑。赵??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生意上，让自己忙得无暇多顾。

    这日，赵??正要迈出府中，却发现了方短蹲在谢府门口，而谢九尘站在他旁边，正在骂人。鬼使神差地，赵??没有立刻冲出去赶走方短，而是收回脚步，凝神屏息。

    他听见谢九尘对方短道：“你无耻。”

    方短：“给我点银两吧，谢公子你是菩萨下凡，给我点银两吧。”

    谢九尘：“你禽兽不如。”

    方短：“求求你了，谢公子，求求你……”

    谢九尘：“我不会给你银两的，你这个无耻之人。”

    方短还在苦苦哀求，在赵府里听着的赵??却笑了，谢九尘不怎么会骂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两句“无耻”“禽兽不如”，他只会这两句，所以将这两句话颠来倒去地说了很多遍。

    无耻，禽兽不如。

    无耻，禽兽不如。

    ……

    赵??笑弧加深，他虽然看不见谢九尘的模样，但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的神情。

    方短脸皮这样厚的人，怎么会因为这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而真的自省？可谢九尘这样骂了，赵??却不觉得他傻，他想着谢九尘那认认真真的模样，以至于当天写账本的时候，他把“十两”写成了“无耻”二字。

    写完之后，过了一会，赵??才发现自己写错了。

    可他没有立刻涂掉那句“无耻”，而是盯着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笑得春光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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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汤显祖《牡丹亭》

    ps：还有一种小众说法，说这句话是后人所做，谣传成《牡丹亭》的句子。此处不辨真假。

    第68章

    传言

    赵??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已经十天没有见过谢九尘了，相思成疾。第十一天的时候想好了借口走进谢府，打算见谢九尘一面，可谢九尘不在府上。

    谢孺年道：“九尘这段日子都早出晚归，很少在家。”

    “伯父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