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微微皱眉:“也姓赵啊,是春水县的人吗?”
“不是,我是从外地来的。”
“跟着爹娘来的?”
“不是,爹娘都死了。”
“几岁了?”
“十岁了。”这回赵瘟没有再谎报年龄,因为他不能确定,赵家想要年纪大些的还是小些的。
“有学过武功吗?”
“没有。”
赵老爷又问了几个问题,赵瘟一一回答。赵老爷心中有数,让人把赵瘟带下去。赵老爷问完最后一个人之后,问一旁的赵忆霄:“你喜欢哪个?”
赵忆霄今年十三岁,是个武痴,他让爹爹给他找玩伴,其实是想找个陪自己练武的人。他想了想,道:“程小霜不错,赵瘟也可以。”
赵老爷却想,程小霜的爹娘都在春水县,自己这儿子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打死了人,也不好向人家的爹娘交代。而赵瘟是个孤儿,死了也没人会来找麻烦,想来想去,还是赵瘟好些。他道:“那就赵瘟吧,好吗?”
赵忆霄同意了,于是,赵瘟再次被叫了进来。赵忆霄道:“从今天开始,你跟少爷一同吃住,一同练武。每个月五两银子,愿意吗?”
赵瘟当然愿意,他点了点头。赵忆霄想了想,再说:“你没有爹娘,也是可怜,刚好也姓赵,还真是缘分了。这样,我收你为义子,替你改名为‘赵??’,玉字部的那个??,可好?”
名字是赵壶取的,赵瘟自然也无所谓,从那日起,赵瘟就成了赵??。
春水县的百姓听说这件事,都说赵老爷心善,收一个孤儿当义子,还跟自己的儿子一个待遇,简直就是菩萨转世啊。说完赵老爷,又说赵??,这孩子也不知道上辈子积攒了多少福气,这辈子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可身在赵府中的赵??,丝毫不觉得这是福气。说是陪着赵忆霄练武,其实他扮演的不过是一个挨打的角色,赵忆霄是个很简单的人,赵??入府没多久,便摸透了这个人的心思。
赵忆霄痴迷武学,但他在武学一事上面,着实没有什么天赋。赵老爷给赵忆霄请了师父,赵忆霄让赵??也跟着学,赵??学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觉得气息鼓荡,精神内敛。而赵忆霄学了几年,学出来的效果跟赵??短时间内学成的差不多。
赵??一开始跟赵忆霄对打的时候,十打十输,哪怕他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赢过赵忆霄。赵忆霄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每次赵??被他打得直不起腰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一。
后来,赵??学了一段时间后,已经能跟赵忆霄打成平手了。
但他与赵忆霄对打的时候,从不表现出来。十分力道,他只用两分,出招的速度也刻意慢下来,这样才能让赵忆霄看清自己的动作,然后拆解招数,将赵??打倒在地。
赵??输了,也赢了。他输的是那点没用的胜负心,却赢得了赵忆霄的欢心,赵忆霄的欢心给赵??带来的是一份稳定的生活,和每个月五两银子之外的打赏。
不就是挨打吗?用挨打换取银两,比做工还要轻松。因为赵府的守卫比丁府严密多了,赵??不敢在这里偷东西,只将每个月的银两和打赏都存了起来,久而久之,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了。
赵忆霄只想练武,但赵老爷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会动武的粗人,所以还强迫他读书。赵忆霄读书的时候,不让赵??跟着,因为他觉得赵??的任务就是陪自己练武,根本没必要读书。
赵??也不在意,他对跟着这个草包少爷读书没有兴趣。趁赵忆霄读书的时候,赵??就会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从赵府的书房拿回来的书籍。
赵忆霄不让他听先生讲课,但没阻止他去书房拿书。赵??利用这个机会,想自己学习,碰到不认识的字他都会抄下来,等到有空的时候,就跑到府外,请街边闲坐的老先生一个个跟自己讲。没多久,书上的字,赵??就认得七七八八了。
赵??并不满足于认字,他看很多书籍,儒学,道法,古诗,话本……赵??都有涉猎,其中他看得最多的经商的书籍。没错,赵??的心中又有了一个计划,他想等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将存下来的银两带上,离开赵府,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然后一人开间小铺子,自力更生,以后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而开铺子不是想开就能开的,赵??必须先学习经商的基本理论,因此他必须认字。没有人教他怎么做,他便只能在书上跟前人对话,遇到不懂的问题,他都记下你,反复咀嚼反复思考,直到自己想明白答案,或者在另外一些书籍上找到答案。
他也不能只看经商书籍,因为经商就是在跟人打交道,既然是跟人打交道,那就什么都得会些。所以他抓紧一切时间看书,什么书都看,为了以后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不落下风,他立志有一天可以有很多很多的银两,且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与此同时,赵??的武学功夫也愈加精进。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倒赵忆霄,但他一次都没有那样做过,他还是被赵忆霄打得像猪头那样。因为他知道赵忆霄喜欢什么,而他还需要在赵家再留两年。就这样,赵??边挨打,边学习,边长大,时间一晃而过,他到了十五岁的生辰。
十五岁生辰那日,赵??清点了这五年攒下的银两,一共有五百两二钱十六个铜板。他觉得时机已到,无需再继续住在赵府了,他收拾好包袱,等到三更天的时候,爬上屋檐,他试了一回飞檐走壁的滋味,接着便轻巧地落到了赵府墙外。
赵??对赵府没有多少留恋,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回过一次头。他要向前走,走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十五岁的赵??剑眉星目,身上却没有多少少年的气息,他的眼里盛了许多并不清澈的东西,肩上也压着不属于少年人的负担。他离开春水县之后,买了一匹马,朝东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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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花溪
赵??走到第三日的时候,途径一条溪流,便将马拴在了旁边的树上,让它自己喝水休息。而赵??将水囊伸进溪水中,装满水囊后喝了几口,他坐下来,从包袱里拿出烙饼吃。
这种烙饼最适合赶路的时候吃,有一两寸厚,咸香厚实,不泡水的话会偏硬,泡水之后软一些,又是另一种口感。
他吃完一个烙饼,正打算再吃一个的时候,突然耳朵一动,听到树林中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自从学武之后,赵??的耳朵也跟着灵敏了许多,那两人应该离自己不近,但他能听到少年的□□,和男人的嘿嘿笑声。
赵??沉下目光,他解开马绳,牵着马往声音的来处而去。他走到灌木丛边,看见一光溜溜的大汉,压在一个白皙少年的身上,少年背面朝上,衣裳半褪,发出痛苦的叫声,而大汉一手抓住少年的两手,另一手流连在他的背上,在他的身上起伏动作……
赵??已经不是六岁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他知道二人在做什么。他看到这个大汉,就想到了方短,一想到方短,赵??就怒气上涌,他弯下腰来,从靴子中抽出匕首,上前两步,一刀便插进了大汉的右肩上。
“噗呲”一声,血溅了少年满背。大汉痛苦地“啊”了一声,而少年转过身来,满目惊恐。
他从大汉的身上滚出来,将衣服披上。赵??将匕首抽了出来,大汉又是一声惨叫,然后彻底晕了过去。赵??手臂一抬,还想在左肩膀处给大汉一刀,少年却猛地推开赵??,怒声道:“你做什么?”
赵??道:“帮你脱身。”
少年低头按住大汉的伤口,大喊道:“你有病吧。我好端端地,需要你来帮我?”
赵??眉头紧皱:“他不是强迫你吗?”
少年恶狠狠地盯着赵??:“不是,是我自愿的。”
“那你惨叫什么?”
“因为他喜欢。”少年紧紧地按住大汉的伤口,但他的力道不够大,鲜血依旧如泉涌,他抬头瞪着赵??,声带哭腔:“你、你捅了他一刀,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他若死了,就没人会给我银两了。你有没有银两,你给我点银两,此事我就当做不知道,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去报官……”
赵??明白了,这个少年委身于大汉,是为了他的银两。原来是他多管闲事了,赵??怎么可能给这少年银两,他看不起他。
赵??扔下一块破布,道:“用这个按着他的伤口,我走了,此事你自己解决吧。”
少年哭喊道:“你站住,你不能走!他死了我怎么办……”
“他死不了。”赵??不耐烦道,“等他醒过来了,你就跟他说,你背着他走了多远的路,耗费了多少的心思,哭过多少回,流了多少眼泪……你不就是想要银两吗?你这样说,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赵??说完,也不管少年听没听懂,就牵着马离开了。他不怕少年报官,因为他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官府的人找不到他。
因为出了这么一桩事,赵??也不休息了,他骑上马往前奔去。路上想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恶心,若他九年前就知道方短存的是那样的心思,他一定不会选择逃跑,而是选择与方短同归于尽。
他快马加鞭,跑出十里地后,才拉紧缰绳,落地休息。他拿出刚刚的烙饼继续吃,边吃边眺望东边的方向,想着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停下来。
赵??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他一开始想去的是山清水秀的地方,但后来他觉得那样的地方不好做生意。于是转换想法,打算去一座商业繁荣的城池安定下来。
他吃完烙饼,觉得干想也无用,便重新上马,继续前行。随心走罢,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就停下来,结束这段路途,再开始新的生活。
但事情并没有赵??想的那么顺畅,他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人一辈子应该吃的苦他都吃够了。赵??还是天真,他低估了苍天无眼。
赵??继续往东走,走了五六日,经过临风城的时候觉得这儿不错,就定下来了。他住下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就准备开店,而是在临风城中逛了几日,等完全熟悉这座城池之后,再去思考临风城的人们喜欢什么,而这里又缺了什么。
他发现,临风城中河流众多,但是画舫却只有三四间,因为数量稀少,所以临风城画舫的价格要远远高于别处。赵??决定,先在城中开一家画舫,试试水有多深。
赵??有钱,订船,装饰,请人,宣传等事情都很顺利,虽然这样的顺利让赵??隐隐感到不安,但箭在弦上,画舫很快就正式开业了。
赵??的画舫装修没有别的画舫华丽,但是胜在清致幽雅,而且价格比别的画舫要低三分之二。很快,临风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城中又多了一座画舫了。赵??趁热打铁,如炮制法又开了几间画舫,渐渐地,赵氏画舫的名声越来越大,而赵??口袋里的银两也越来越多。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赵??知道,生意难免会有竞争,有竞争就会有祸端,他猜到其他的画舫老板见状,恐怕会出阴招。因此赵??提前拜访了几位同行,给他们每人送上一份大礼,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也得礼让三分。
赵??原本想着,等画舫的生意彻底稳定下来后,便交给手下人打理,然后他再开新的店铺。但他的想法还没成形的时候,祸端率先降临。
因为赵氏画舫物美价廉,使得很多原本去别的画舫的客人都流向了赵氏画舫。别的画舫老板收了赵??时不时送来的礼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一个名叫之谭正西的画舫老板却不乐意,他觉得如果赵??将价格定得跟他们一样,就没什么,但赵??这样做,就是故意抢生意。他同样收了赵??的礼物,但他没打算放过赵??。
好巧不巧,谭正西不仅是画舫老板,还是临风城知府的侄儿。谭正希找到了知府,请他找个借口,把赵氏画舫封了。
知府觉得,这是小事一桩,挥挥手就能帮到侄子,但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谭正西想到了一个阴险的办法,他请了两个人,让他们在赵氏画舫上做一桩“私盐交易”,然后刚好被巡逻的官差抓个正着。而两个人受审的时候,都说赵??明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交易,却还是把画舫租给了他们。
知府一听,这不就是知情不报吗?有罪,有罪!
等赵??被押到衙门的时候,贩卖私盐的人和想买私盐的人都已被“押送回京听候发落”,死无罪证,赵??被关进了牢门。
赵??能做什么?官字两个口,说你是黑的,你就是黑的。你说你是白的,有眼睛的都知道你是白的,可你说的不算数,官说的才算数。
知府问谭正西,想要赵??在里面坐几年?
谭正西随口说,一年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不止给赵??套上了一年的枷锁,还带给他很多的磨难。赵??在牢中差点死去,他不明白,自己清清白白做生意,为何会落得这个下场。
狱卒送饭来的时候,将赵??的饭碗打烂了,馊饭溅了一地。狱卒觉得无所谓,说你舔着吃吧,然后就走了。
赵??用鲜血淋漓的手,从地上捡起那些早就馊掉的饭粒的时候,恨不得世上的人全都死光。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他想拉着整个人间一块下地狱。
但是他在牢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要是死了,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别人都活得好好地。这样想的时候,赵??就不想死了,黄泉路上孤零零的,他不甘心。人终有一死,但赵??不愿意是现在。他开始好好吃饭,无论饭菜有多难吃多难闻,他都如数吞下。他开始对狱卒露出诚惶诚恐的笑容,让狱卒从他身上得到优越之感,从而不故意针对他。他开始在半夜醒来,然后站起身子开始练武,他不愿意在牢中坐够一年,他打算逃跑。
赵??决定要逃跑,可他没有什么逃跑的头绪。他稀里糊涂就被抓进来了,不清楚这里的人手换防、地形地势、通缉和抓拿逃犯的流程及时间,不知彼,难有胜算。
不过赵??不管,他决定了的事情,不管成功的几率是大是小,他都要去试试。他可以接受失败的后果,但不能接受听天由命。
赵??刚进牢房的时候,被打了整整一个月,他想逃跑,必须先养好伤,等武功恢复到原先的水平。这个时候,他有点感谢赵忆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愚蠢的武痴,他不可能有逃跑的底气。
这里的牢房管得不算严格,每个犯人都只是关在牢里,上了脚链,没有其他的禁锢措施了。等赵??养好身体,找准时机后,震断脚链和门锁就可以算是过第一关了。
赵??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爷,老天爷又来给他增加麻烦了。
这日,狱卒将一个人踢进了赵??的牢房,将他们关在了一起。
赵??:“……”
那人看起来跟赵??差不多大,身材瘦弱,凹眼挺鼻,双眼圆溜溜的。他被踢进来后,揉了揉屁股,侧目看见赵??,便凑了过来,问:“诶,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本不想理会他,但转念一想,你问我答,说不定他也能从此人身上套点消息。
“我被人诬陷……”赵??将他的事情告知了对方。
那人叹了一声:“你是冤枉的,我却不是。我是手艺人,因为偷了师父的珍藏,被师父报官抓进来了。”
“你为何要偷你师父的东西?”
“因为师父苛待我,我想偷走他的珍藏,然后远走高飞,自在逍遥。但我选的时机不对,我刚偷了他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他发现了。”
二人说了一会话后,互换姓名,赵??便知道了他叫陶麟,跟着师父学如何鉴定古玩和真迹。
赵??问:“这里的牢房是坐满了吗?他们怎么不单独把你关起来?”
“你说对了,牢房确实满了,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我们只能住一间。”
“有这么多犯人吗?”
“听说最近京城会有官来巡查,所以知府很紧张,平日小偷小摸不管的,但现在都被抓起来了,牢房自然就不够住了。”
“原来如此。”
赵??沉思着,觉得牢房的人多了,对自己的逃走计划有利也有弊。利在犯人多了,狱卒一人看管多人,警惕会降低,弊在他要逃跑的当晚,还需要防备陶麟的叫喊。要不到时候先把陶麟打晕算了,赵??这样想的时候,陶麟又道:“唉,师父肯定给知府银两了,估计要给我关几十年,我该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在这个地方被困几十年……”
赵??心念一动,问:“你在临风城有没有认识的、愿意帮你的人?”
陶麟道:“有是有,但我都到了牢房重地,估计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可以在外面帮你吗?”
“帮我什么?”
“比如,准备一辆马车,再比如,准备两张假的文牒。”
“你想做什么?”
“显而易见。”赵??并不担心陶麟会告发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变得心狠手辣,若是他在陶麟脸上看见这样的念头,便会先下手为强,折断陶麟的舌头。
“你想逃跑?”
“嗯。”
“这……是要带上我吗?”
“如果你想的话。”
陶麟当然想,在牢房里困许多年,和在外面逍遥自在许多年,傻子都知道要选后者。
可赵??有什么本事,能帮自己逃跑呢?陶麟将疑惑道出,赵??盯住墙角一只乱跑的灰鼠:“看好了。”他右手一横,对准老鼠的方向,狠准一劈――
灰鼠突然浑身一僵,然后闭上眼睛,软倒在地。
陶麟不可置信,他爬到墙角,伸手碰了碰灰鼠的头,灰鼠纹丝不动。陶麟再次推了推灰鼠的身体,这回他用了七成力气,可灰鼠依旧一动不动,陶麟惊讶极了,赵??竟是用隔空的劲力,将老鼠劈死了?
赵??问:“你信了吗?”
“信了……”
“马车和文牒,你有法子吗?”
陶麟一咬牙:“有!”
“好。逃出去之前的事情,我来负责,逃出去之后的事情,你来负责。你那边若是出了差错,我……”
“不会有差错的。”
陶麟害怕赵??会来一句“我就像劈死老鼠那样劈死你”,连忙又说了一遍:“绝对万无一失。”
赵??嘴角一勾:“行。”此时他的伤已经痊愈,现在就等陶麟安排好外面的事情了。
陶麟也是个麻利之人,很快,他就用银两打通了狱卒,让狱卒帮他送两封信到外面。赵??问:“你怎么确保他们能收到你的信,并且愿意帮你?”
“看窗外,如果他们答应了,明日午时,那边客栈二楼最靠近我们的房间,会挂上一块红布。”
“行。”
翌日午时,客栈窗边果然挂上了一块红布。赵??原本不抱什么希望,但看见红布之后,稍稍放心之余,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嫉妒。他在想,陶麟的岁数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却有可以信赖依靠之人,而他除了自己,就再也不能信任别人了。
但赵??并没有感慨太久,他深知人各有命,而自己的命,注定就是这样的。他与陶麟商量好了逃跑的时间、路线和方法。到了要逃跑的那个深夜,赵??用内力震碎了自己和陶麟的脚链,又弄碎了门锁,将门锁无声地放到地上后,赵??背起陶麟,快步往前走去。
之所以要背起陶麟,是怕陶麟摸黑走路笨手笨脚,踢到什么东西发出什么声音,那就麻烦了。等快到了大牢门口的时候,他们看见守夜的两个狱卒在桌边喝酒比划,赵??将陶麟放下来,然后冲上去一手劈晕一个,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两个狱卒都还来不及叫喊,脑袋便磕在了桌上。
赵??拿了钥匙,与陶麟离开了大牢,直奔城门而去,他们不能等到天亮,等知府反应过来,二人插翅难飞。赵??只能背着陶麟,从城门爬出去,陶麟死死搂住赵??的脖子,屏住呼吸,生怕赵??一个没抓稳,让自己成了垫背的人。
赵??被他搂得脖子通红,若不是出了城门之后还要靠陶麟的朋友,他真想一脚把他踢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城楼,赵??不管陶麟准备好没有,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手拎着他跳下城门。陶麟的“唔唔唔”被掩在了赵??的掌下,只能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守城的士兵也是昏昏欲睡,丝毫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半见周公的时候,有两个人已经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出城了。
赵??与陶麟出了城后,往南边方向一路奔跑,二人大约跑了一炷香的时间,边看见了河边拴着的马车。赵??解开绳索,陶麟追上来跳上马车,赵??“驾”地一声,黑马自由地扬起蹄子向前跑去。
陶麟在马车内找到了文牒和一些银两,他探了个头出来,问:“赵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他长得显小,实际年龄比赵??大上几岁,但依旧尊称他一声“赵兄”。
“先跑,跑到足够远了,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陶麟把赵??当成了救命恩人:“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去哪我就去哪。”
“随你。”
赵??与陶麟不敢停歇,他们往西跑了十天,又往南跑了五天,赵??看着面前城墙上“花溪城”三个大字,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陶麟没有异议,二人无惊无险地进了城,赵??与陶麟将剩下的银两对半分,一人能得到二两二钱。赵??不想带着陶麟,便给他指了一家古玩店,道:“你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活计。”
他这一指,指出了陶麟的未来,陶麟先是成了古玩店的伙计,后来成了那里的掌柜,再后来,他将古玩店卖出去,专做鉴定的生意,名气越来越大,积累的财富也越来越多。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而赵??与陶麟分别后,先租了一个破败的小房住下来,然后思考谋生的手段。这时的他已经十六岁了,他长大了一些,经历过临风城那样的事情,他也不敢贸然开店铺,加上他之前在赵家存下的银两也全都留在了临风城,他没有那么多银两,只能重新谋划打算。
他决定先熟悉花溪城这座城池,而熟悉一座城池最好的方式,就是融入这座城池。
赵??不愿意闲着,他很快就找了份采药的工作,药铺老板知道他是孤身前来的外地人,于是专门欺负他,总让他去悬崖峭壁边采些珍药异草。赵??仗着自己会武功,倒也无所谓,他每日背着草药筐,往奇险的山峰爬上爬下。
但阴沟易翻船,悬崖走得多了,意外也无可避免。一次,赵??在悬崖上摘采峭壁侧旁生出的草药之时,没留意到脚后面踩着的就是青苔,他没够着草药,想要往前使劲的时候,脚上便加了力道。他一蹬脚步接着一滑,整个身体就往悬崖探出去,一个翻滚,在瞬息间直直坠下悬崖。
赵??呼吸一窒,想要用手抓住悬崖的岩角,但因为距离太远,他只能抓住呼啸而过的风声。他放弃这条路,便只能在空中努力调整自己的姿势,保证自己先落地的是脚而不是头,这样才有活命的机会。
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过了几个瞬息,赵??已经快到崖底了。
所幸,他命不该绝,在即将坠落的时候,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枝为他挡了一挡,“嘎啦”一声,树枝应声而裂,后是“轰”地一声,赵??跌落在地。
他是右手先着地,用死劲撑了一下,缓冲了掉落的劲力,再跌落在地。因此除了右手臂骨折,其他地方都没有大碍。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对赵??而言,这后福离他还十分遥远。他拿着草药筐,往花溪城的方向走去,经过河边的时候,他看见河边躺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看起来五六岁大,脸颊通红,眉头紧蹙,看起来不似睡着了。
赵??原想置之不理,直接离去。但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刚刚的劫难,心想,自己遇祸不死,又刚好碰见这个孩子,应该得救他。就这样,赵??转换方向,走上前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只觉高热烫手。
赵??右手骨折了,只能单肩背着草药筐,然后用左手抱起孩子往前走去,走得别扭且缓慢。
回到花溪城后,赵??先将孩子扔到自己的破床上,然后找来大夫,先看孩子,再看自己的手臂。大夫给孩子开了退烧的药方,又给赵??接上了手臂,见赵??面不改色,哼都没哼一声,不免惊奇,只当他是在苦苦忍耐,还好心道:“痛了喊出来,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