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后面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一串儿追兵,“呔!你那闹市纵马的那厮,速速停下!”
陈鹤宇哪里还管的了这个?
一溜烟儿把他们甩下,有什么罪明天他再去领便是。
长兴侯欣慰的看着他,抖了抖胡子,“爹没事儿了,刚才被你二哥气的晕了一下子。想不到我这样壮的身子骨,也有今天!老了,老了!哈哈。”
章府医一听,涉及家里私密,赶紧留下药拱手告辞。
李管家送他出去,默默的站在门口守着。
听老爹讲了事情始末,陈鹤宇叹了口气,劝道:“爹,二哥这几年过的不顺心,怨气难免大了些。他不对,您只管骂骂就是,何必生这么大气?”
长兴侯沉吟半晌,忽然流下泪来,“说实话,我刚才真怕自已就这么见祖宗去了!”
“人哪,谁都抵不住生老病死。我也不是怕死,但这不是...
...这不是还没交代好后事么?你们几个都大了,老六怎么办?”
陈鹤宇忍不住哽咽出声,无论他们兄弟之间如何龃龉,他对老爹却是实实在在无比敬爱。
“老六这不是还有我吗?您就放心吧...
...我呸,这是什么话?”
陈鹤宇气的打了自已一个嘴巴子,恨恨的对老爹说道:“爹!我忙的很,不会管老六的昂!”
“您自已个儿生出来的孩子,就得好好儿的看着他长大成人!别叫他做了没爹的孩子,叫人欺辱!”
听说人有了牵挂就会长寿,那您就一直牵挂着他吧。
长兴侯被他说的嘿嘿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捏了捏扎实的肌肉。
老了老了,身边还能有个可以依靠的儿子,老天待他不薄。
“放心吧,瞎子陈说过我能活到八十八!”
“我是想着,咱干脆把家分了吧,你立刻替我送信给老大和老三。趁他们今年年底回京述职的时候,把这事办了。”
陈鹤宇蒙圈了一会儿,往日里他提过几次分家。
倒不是稀罕家里的财产,是想让老爹省些心思,安安静静度过晚年。
这些年不光是老二的小算盘打的响亮,连老三也慢慢有了些抱怨。
总觉得他们在家的这些儿子多得了好处似的。
人多口杂,各有各的立场,这种事也不好怪谁。
依照陈鹤宇的意思,还不如把家分了,大家各立山头,只要按时按点的过来孝敬父母就行,日子过的好坏赖不到别人。
但是都被思想传统的长兴侯拒绝了,他这个大家长还健在,分哪门子的家?
老五净出些破家散财的鬼主意!
陈鹤宇现在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老爹这是被二哥气的寒了心,总不能把他一个人分出去吧?
长兴侯心里针扎一样刺挠,面上却没有半分波动,微笑道:“树大分叉,分家这事也不是咱们独一份,别家也有,我想的开。”
陈鹤宇明白此中含义,忍不住上前搂住老爹的肩膀,把自已的头抵住他的头。
“爹,您还有我呢,就跟着我们过吧。”
按道理长兴侯要跟长子生活,但是陈大郎还在山东任上,也不知道几年能回来,怎么好叫老爹跟过去奔波?
长兴侯哈哈大笑,轻轻推了推儿子的脑袋。
“你老子还未老,用不着拖累你们!分家后我万事不管,每日下棋听曲,喝喝小酒美得很呢。”
当年冬月,陈家六子汇聚一堂,在族老的见证下,先拿出两万两银子补给六郎。
除了侯府的祖产器皿摆设、功勋田,和祭田,将其余家产分作十份。
长兴侯持两份,陈大郎持两份,陈三郎持两份,其余四子各得一份。
待他百年之后,祖产器皿摆设、功勋田,和祭田由陈大郎继承。
余下家产按份例分给侯夫人和各房妾室后,也由陈大郎继承,同时由他赡养母亲及各位姨娘。
长兴侯提前将家产分配名单做的周详,全程无人有异议。
六郎的家产仍旧由老爹长兴侯管理,待他成年之后再自行管理。
陈大郎一直沉着脸,自觉没做好嫡长子的职责,叫老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竟然发生提前分家的事。
若是同僚问起,终究是有兄弟不和的嫌疑,不由的对二弟生了怨气。
后来陈二郎再找他协调官商关系的时候,难免推辞一二。
既然分了家,好赖由他自已吧。
陈二郎和陈三郎一个明着盼分家,一个暗地里盼分家。
等真的分了家,发现拿到手的钱财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多,反而失了兄弟帮衬——
至于后不后悔,那只有他们自已知道了。
陈四郎一如既往的沉迷书册,分不分家对他影响不大。
反正他照旧住在大华学院,照旧每月回府孝顺老爹,不过就是多了几万两银子而已——
反正那些银子也到不了他手里,所以分家对他是最无所谓的了。
陈鹤宇是几兄弟里最早知道这个结局的,拿到那条长长的分家契书的时候,仍旧感慨了一番。
他不时望向老爹,生怕他再情绪激动晕厥过去。
好在长兴侯一生都是心胸豁亮,早就调整好心态,此刻正神采奕奕的跟三叔公讨论野兔的一百零八种吃法呢。
陈鹤宇望着三叔公那没牙的豁嘴,额角跳了跳,忍不住冲老爹挤了挤眼睛。
爹您这是何必呢?
这样馋着三叔公真的好吗?
上次经过林太医的诊断,说他这情况是上了岁数难免的,不必惊慌。
但是,以后切不可大喜大悲,遇到秋冬换季的时候要格外注意。
林太医给长兴侯配好丸药,嘱咐他按时服用,还调侃他身子骨保养的不错呢。
只要以后心情和顺,注意饮食锻炼,按瞎子陈的说法,活到八十八岁没问题!
长兴侯收到儿子的眼风,得意的耸了耸眉毛,拍着三叔公的肩膀说道:“三叔公您瞧,老五也想猎几只兔子孝敬您老人家呢!”
三叔公哆哆嗦嗦掏出块儿小手绢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你们爷俩儿一个一个的,真是够了!
第266章
番外之
人生各有选择
腊月,陈鹤宇陪梅端回梅家老宅看望岳母的时候,顺路去了一趟大华学院。
与陈四郎商量,明年春天琏哥儿和瑄哥儿进学院读书的事。
陈鹤宇的几个儿子完美的继承了他好动的基因,已经快把族学拆了。
这两年,琏哥儿带着弟弟,小哥俩打遍族学无敌手,来家里告状的人不计其数,害的他破费不少银钱。
陈鹤宇经常在上值的路上遇到某个蹲守他的小子,仰着天真可爱的小脸对他说:
“五叔,你家琏哥儿昨天又打破了夫子的砚台,还拿墨汁把我画成大熊猫,说我是国宝。五叔,大熊猫是什么呀?”
“五大爷,琏叔说他是齐天大圣,非要我扮做黑熊精给他打,呜呜呜。”
“五伯父,琏哥儿掏了我家廊下的雀儿窝烤着吃,但是他要我花钱买才可以吃。”
“五...
...”
后来,陈鹤宇吓得上值都要绕路走,真心觉得特别愧对人家小朋友。
他公务繁忙,每日散值之后的那一点可怜的时间,刚够考究孩子们的功课。
偏偏这小子头脑灵活,功课还不赖。
陈鹤宇每次提问,他们都能对答如流。
所以,他以为自已儿子们只是小孩子心性,偶尔顽皮而已。
直到有一天,梅阁老气哼哼的牵着小儿子梅四郎来找他。
斥责他管不好儿子,竟然纵容那小子把四姥爷给打哭了!
十岁的梅四郎摸着头上的包哭的凄惨,“我只是骂了你家一个丫鬟几句,琏哥儿就说他是奥特曼,要保护弱者替天行道,呜呜呜。老五,你告诉四叔我,奥特曼是什么呀?”
陈鹤宇...
...
殴打比自已大两辈的长辈,这可是大事。
他尴尬的嘿嘿笑着,给小四叔赔礼道歉、安抚好梅阁老之后,怒气冲冲的拎着藤条去了落桐居。
“陈琏,你个狗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闻得声响,一条矫健的小身影飞快的从侧门溜出来,几步跳跃翻过门廊的围栏,窜到后院不见踪影。
陈鹤宇……
说真的,他现在特别理解长兴侯老爹当年的心情。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大华书院之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高低他得给俩儿子找个严师。
梅端不便打扰他们兄弟俩商议正事,便带着丫鬟婆子在学院里信步闲走。
不曾想,竟然叫她遇到了两个老熟人,顾寒烟和玉莹。
看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坐在大槐树下吃茶,梅端着实吃了一惊。
见到她,那俩人同样吃惊,顾寒秋先扫了一眼梅端头上镶嵌着五彩碧玺的金满贯以及手上的东珠手串。
莹白的珠子粒粒饱满均匀,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就那么随意的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她很快挪开眼光,眼睛里有些恨恨的神色。
梅端略略皱眉,“表妹——”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好好的四品官内眷坐不稳,被人挤兑出府,非要跑到这跟个厨子受苦!呸!”
顾寒烟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转头咒骂了玉莹一句就走了。
梅端不解的看着玉莹,温柔的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是——”
玉莹布衣荆裙,虽然不似在侯府时穿着华丽,但是神色倒是好多了,全身散发着安然沉稳。
她手脚利索的端来一张小凳子,又冲了一盏红枣茶,请梅端坐下。
看出梅端的疑惑,她也没隐瞒。
“那年得您和五爷的恩把我放出来,我就跟那口子出了京城。他会些厨艺,原是在东园县知县家做厨子来着,后来知县调任,我们舍不得离开故土,就托人介绍到大华学院的饭堂里做饭。”
旺姐儿出生那年,玉莹悄悄去求了陈鹤宇,问他“前年说是要把妾室通房都散了的话,可还作数?”
她年前回娘家送节礼的时候,又碰上了等她多年的表哥。
当年父母贪图银子,不肯让她嫁给表哥,把她卖与富户,又转手送给陈鹤宇为妾。
原也想就这么认命算了,哪知道陈鹤宇后来大改习性,不仅不好女色,还说要把她们都散出去。
开始她不敢信,后来两年里陈鹤宇从不去她们房中过夜,一心扑在读书上,才慢慢转了心思。
这次见过表哥,见他仍是孑然一身,就去求了陈鹤宇夫妇放她出了侯府。
梅端忍不住说道:“你出侯府的时候,手里也有两千银子吧?何不买些田地、宅院,安稳度日?”
大华学院师生数百人,在饭堂里做饭的差事可不轻松。
“买啦,就在我们老家边上买了几十亩地,都租给别人种了。他闲不住,又不想荒废了一手好厨艺,我们就又出来了。”
“那还好,你是个细致人,日子定然过的不错。”
玉莹抿嘴一笑,她俩从来不是朋友,甚至还曾是争宠对手。
如今竟然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喝茶闲聊,人生真是无常。
“顾夫人是陪着她家大人,来学院给孩子报名的,也是闲逛走到我这里。”
玉莹又给梅端添了些热水,“夫人喝几口好歹暖暖身子,今天日头虽好,到底寒凉。”
顾寒烟挑了五六年也没个合适的青年才俊,拖到最后只好放低要求。
最后终于被她逮到金龟婿,嫁给魏国公府二房的魏七郎做妾,有钱是有钱,据说年纪都可以当她爹了。
不过听说这种老夫少妾的组合,她很是受宠,在家里呼风唤雨的,跟半个主子也差不多了。
怪不得她看不起从锦绣窝里跑出来受苦的玉莹呢。
玉莹和梅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已的选择,谁也不必评判谁。
“刚才在门外玩球的那个孩子,是你们家的?”
梅端又找了个话题。
玉莹出来有八九年了,按说也该有自已的孩子。
玉莹向门外张望了一下,看着那个满脸笑容的小男孩摇了摇头。
“我那个...
...早产下来弱的很,没有养成。那个是他大哥留下的,夫妻俩都痨病死了...
...交到我手里带大,跟我很亲。”
“对不住,我不知道这事。”
梅端提了不该提的事,有些歉疚。
在大户人家做几年妾室通房,喝多了避子汤身子受损的事太多了。
想到这就觉得这些狗男人们真是可恶之极。
“没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现在也挺好。”
玉莹笑了笑,当年去侯府做妾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她怨不得旁人。
这里自由自在,能干活,有饭吃,总比待在那个锦绣牢笼里舒服。
梅端叹了一口气,身为女人自然理解女人的苦楚。
“莫要着急,等出了正月,你挑个逢十的日子到一间面馆老店去一趟。王院正如今荣休了,逢十就爱去那边喝两盅,我托他给你把脉拿两剂药吃吃。”
“哎,夫人,那可是太感谢您了!”
玉莹意外之喜,慌张张的站起来又行了个礼。
“举手之劳,你不用客气。”
梅端站起来,“我该走了,五爷想必也忙完了。”
“夫人,您是打算送小公子来学院读书吗?”
玉莹有些惊讶,她走的时候旺姐儿刚出生,后来生的小公子才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