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泥土路上咕噜咕噜地前行,在这条要去祭拜父亲母亲的路上秦姝落紧紧地依偎在姑母怀中,她泪眼模糊,多么的希望这条路不要有终点,该有多好啊,这样她就能把此刻这仅有的一丁点温暖和幸福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了。
她就好像是那掉入了米缸里的老鼠,悄悄地偷着吸取一丁点别人的温暖,只想把这一刻的时光留得再久一点。
可是再长的路也会有终点,就像是再苦的生活也终究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秦姝落陪着姑母去祭拜完父母之后,不过两日,秦慧芳便拜别太子又回去了江城。
秦姝落再怎么挽留,她也不曾同意,只是临行的前一天告诉阿落,“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快乐,以你自己为先,不必担心我们。”
他们已经拖累这孩子够多的了。
她哭花了眼,抚摸着自己的孩子,“阿落,姑母也只希望你能快乐。”
那样年轻的孩子,神情老态得像是枯萎的向阳花,她如何能忍心啊。
秦姝落抱着姑母,“姑母,我会的。”
她来时匆匆,走时亦是匆匆。
可秦姝落知道,这大概是她和姑母此生见到最后一面了。
她忍不住想追着马车跟上去,可萧洵还是拽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看着秦慧芳的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萧洵看着遥遥离去的马车,叹了一句,“范诚敏把江南倒是治理得颇好,姑母带回来的奏折里写着,今年江南产的蚕丝翻了一倍,离水灾也不过过去了一年,他便能让江城恢复如此。”
萧洵啧了一声。
秦姝落双目含泪,错过这次机会,大概,此生,她都再也去不了江南了。
再也见不到江城的芙蓉花,听不见江城书院的朗朗读书声。也不会知道,宋钰长大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可是,时间也容不得她再悲伤,秋猎就这般如期而至了。
第107章
“凭此玉佩,可以调动平南王府三千精兵,凡是从前萧慎麾下的兵马,见此
秋猎之前,
秦姝落还去了一趟平南王府。
她原是在家中收拾秋猎的行装,先前本也有这个打算,可是姑母一来,
她便将此事忘记了的。
还是平南王遣柔萱亲自上门来请,秦姝落才知道平南王妃已经病入膏肓,
想再见她一面。
她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就去了平南王府,一路上畅通无阻。
进了小院,
一股苦涩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早先还算是清静的小院,
此刻外头围满了太医和民间的各路大夫,甚至连熬药的地方都离得不远,
力保要将药最快最好的送到平南王妃身边。
秦姝落急步匆匆地进了房间,见赵如春正在一旁给平南王妃喂药,平南王站在一旁看着,
不敢走近了,
也不敢离远了。
秦姝落朝平南王稍稍行了个礼,
而后走到了床边,
平南王妃瞧见她来,
原本苦闷的脸色,勉强才扯出一个笑容,声音也不复从前的清亮温柔,
沾染上了些许嘶哑,
她勉强冲秦姝落伸出手,轻声道:“你来了啊。”
秦姝落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已然骨瘦如柴,
几乎只用食指和拇指就能圈住,秦姝落不忍心道:“怎么会忽然病得这样重。”
一旁的赵如春沉默着,
没有说话。
平南王眼眸沉沉,唇瓣紧抿,也未曾开口。
许连夏笑笑,“不过是旧疾罢了,不妨事的。”她又摆了摆手,冲赵如春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和阿落单独待一会儿说会儿话。”
赵如春看了看平南王的眼色,只见平南王点点头,她将手中的汤药交给秦姝落,低声道:“那你好好喂母妃喝药吧,蜜饯在桌上。”
秦姝落接过汤药,药碗还带着温热,而后看着赵如春和平南王一道离开。
“咚”的一声传来,房门轻轻闭上。
秦姝落吹了吹手中的汤药想要喂到许连夏口边,却被她拒绝了,她轻笑道:“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吃与不吃,也就这些时日了。”
秦姝落眸中都是震惊,将汤药放在一旁,握着许连夏的手,眸光认真道:“许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许连夏垂眸低笑一声,哑声道:“活得长又有什么好。”眼底尽是讽刺。
秦姝落紧握着许连夏的手,想要宽慰她却又不知从何宽慰起。
倒是许连夏抚摸着她的面庞,而后眸光落在秦姝落的肚子上,柔声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秦姝落点头,“我都好了。”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这里曾经来过一个幼小的生命,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秦姝落敛眸,张了张嘴,哑声道:“就当是我与这个孩子有缘无分吧。”
许连夏也看着她扁平的腹部,眸光掠过一丝受伤,而后抿着唇,盯着秦姝落的眼睛,认真问道:“阿落,我且问你一句,这孩子真的是意外……还是你故意的?”
话音一落,秦姝落的眼眸一颤,她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辩驳,可是
眼前的人是许连夏,不是旁人。
秦姝落声音带颤,“许姨怎么会这样问?”
许连夏抿了抿唇,李家那姑娘实在是疯得蹊跷,而且近些时日,听萧慎说,朝中又不大太平了,李玉坤虽是以女儿病情稍好为由回到了朝廷,可是朝中势力分明大不如前,近几日交上去的公文都被永嘉帝当众批评,还问责了不少手上负责的事务,叫不少人看了笑话。
而且这些时日她虽病着,可宫中的问候却不少,只是皇后那边似乎冷寂了不少,倒是敬妃多次出宫亲自探望她。还说起太后如今又是病了,不宜出门。
许连夏抿着唇,她不同于秦姝落,才嫁进东宫没多久,她被困在这盛京城已经数十年了,太后和皇后是怎样的为人,身体几何,她也约莫心里有数。
若说是意外,恐怕实在是太低估了李家人。李秀莲虽蠢却远不及此。
“你也不必瞒我,我想要你一句真话。”许连夏的眸光认真又笃定。
秦姝落看着她的眼睛,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沉默半晌,没说话。
许连夏看着她,眼底一时间说不出是喜还是忧,低声道:“我知道了。”她弯了弯嘴角,苦笑着道:“没了也好,无牵无挂,一身自由。”
秦姝落勉强附和着笑了笑,她其实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许连夏,可是当许姨真的问起的时候,她也不忍心撒谎。
许连夏瞧她情绪低落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舔了舔唇瓣,道:“傻孩子,做便做了,有什么好怕的。”
秦姝落有些惊讶地抬头,却听许连夏续道:“你倒是胆大心狠。”
秦姝落这一胎落得蹊跷,未必是没有人怀疑过是刻意为之,可谁又敢信一个女人敢拿唯一的皇嗣,拿自己的未来来赌呢?
即便秦姝落腹中孕育的只是一个公主,那也是王朝未来的嫡长公主。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孩子当真是半点倚靠不要,半点未来不求,只图眼下就是要让自己的仇人倒台下马。
许连夏忍不住又抚摸住了自己的孩子,倘若她当初也要注意鱼死网破的勇气,或许今时今日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许姨。”秦姝落声音里都带着颤音,她想过许连夏会怎样责备她,也想过或许世人真的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怎么辱骂她心肠恶毒,可她万万没想到,许连夏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秦姝落不禁眼眶红润。
许连夏抬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光,低声道:“阿落,别难过,不管你做什么,许姨相信总是有你的理由的。我曾经在你父母的葬礼上许愿必定会护你周全,可我如今这般无力,想来是帮不了你什么了。”
秦姝落摇头,“许姨……”
还不等她的话说完,许连夏便打断道:“阿落,你先听我说。”她指着梳妆台上的一角,“你帮我把梳妆台上最里边的一个小匣子取来。”
闻言,秦姝落忙起身照做,她依照着许连夏的话,取来一个小匣子,又听她道:“打开她。”
秦姝落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玉的中间雕刻着的是一朵盛开的莲花,栩栩如生,就像是南安湖里最漂亮艳丽的那一朵,一旁还刻着好几颗莲子。
“这是……”秦姝落迟疑道。
许连夏看着这玉佩,眼底的情绪晦暗又复杂。
她平复了片刻情绪,看着秦姝落道:“阿落,你做的事情我都听如春说了,我大抵也是猜到了你想做什么的。”
她看着秦姝落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孩子同她母亲一样聪慧忠烈,怎么会同自己一样懦弱无能,什么都不敢去做,只能自欺欺人地把自己关在这儿一辈子,一直等死呢。
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眼底全是欣慰,这孩子可比她勇敢多了啊,她和自己一样,又大不相同。
许连夏像是看见那个想象中的自己一般,声音里带着哽咽:“这是平南王送我的……补偿。”
她哑声道:“凭此玉佩,可以调动平南王府三千精兵,凡是从前萧慎麾下的兵马,见此玉佩,如见平南王本人。”
可这块玉佩是她的孩子的命换来的。
她守了一辈子,都未敢调用分毫。
闻言,秦姝落立马就要将这玉佩还给许连夏,可许连夏却摇着头拒绝了,她眼底噙着热泪,道:“我自幼便是孤女,能挂念的人是和事都不算多,到了如今更是少之又少。”
许连夏眼睫微颤,秦姝落情不自禁握紧了她的手,孤女这两个字,说得轻巧,可是背后的心酸又有多少人知道,午夜梦回之时身后都是空无一人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许连夏回握着她的手,轻声笑了笑,继续道:“你拿着它,这块玉佩在你手中,即便是不能助你成事,也一定能保你平安。”
“许姨……”
许连夏:“它在你手上,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秦姝落唇瓣轻颤,她是已经在私自建立魏家军,可是豢养私兵绝非易时,人,财力,物力,场地,还要躲避朝廷的搜查,暗中操练。
是以至今陈叔那边,也只能是小打小闹,偶尔行些刺杀之事,可这样的正规军是绝对比不上的。
而且平南王当年以武力定天下,就是靠带兵打仗出名,他手底下的兵绝大部分都是精兵强将,留用的府兵更是优中选优。
许连夏看着她握住玉佩的手,轻咳一声。
她说:“阿落,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就是想知道,是不是这天底下当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许是许连夏的咳嗽声引来了外头的人,只听一道低沉恒的声音传来,“夏夏,你还好吗?”
秦姝落赶忙将玉佩收入怀中,又将盒子放回去,而后把方才的那碗冷药倒在了窗外,动作一气呵成,半点犹豫都没有。
许连夏看着她,眼底都是骄傲,她回道:“无碍。”
可萧慎还是蹙着眉,走了进来。
幸而秦姝落手脚快,她坐在床边给许连夏掖着被子,顺手也留下了一点自己的心意。
萧慎进来,瞧见二人确实是在说话,许连夏面色还算温和,便也只好站在拔步床外,小心翼翼道:“你今日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了,也该好生歇息了。”
许连夏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便也只是点点头,秦姝落也自觉地站起身,朝许连夏温柔道:“许姨,你好好休息,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许连夏点点头,看着她起身,而后冲萧慎行礼离开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她只是觉得,与其留在自己手中,跟着自己陪葬,不如跟着秦姝落疯一把。
反正,她也快被逼疯了。
第108章
他回头指着小河边里荡起的涟漪,唇角高高扬起,笑容满面,就像是向心上人邀功献宝、志得意满的少年郎。“阿落,你看!你快看!”
盛京城的秋天很凉,
天空是蓝澄澄的,秋猎出城的那一天,就好像是一张蓝色的大幕布缓缓揭开,
天高马低,风清云淡,
所有人脸上都弥漫着笑意。
由各个容貌俊朗身形颀长的世家公子组成的先锋,在前头开队,
保驾护航,
威风至极。永嘉帝的座驾随后,
依次是太子、各个嫔妃和大臣的队伍。皇后倒是没来,道是七皇子体弱多病,
秋风又寒,临出门时竟又着凉了,她便留守京中照顾孩子。
秋猎时许各家官员带亲眷,
是以还有不少是许久未曾出过门的官家小姐们,
她们忍不住掀开车帘,
眼眸中充斥着好奇地看着外头的一切。
更有甚者,
好奇地看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们,
面色娇羞透红。
有时队伍停下来修正,秦姝落坐在河边呆的时候,耳边偶尔都能迎着秋风听见不少少女心事。
“你瞧见了吗?听说那沈家公子还未定亲呢。”秦姝落抬眸看见一个一身鹅黄色裙装的少女,
兴高采烈道。
她一旁粉色的小姑娘也好奇道:“真的?”
少女抓着同伴的衣袖猛猛点头,
“你说我让爹爹去帮我提亲,如何?”
秦姝落看着他们,
扯了扯唇角,
少女怀春时总是这样的可爱又娇俏,就好像是刚刚盛开的花朵,
只知道这世界上最幸福最美好的事情。未曾浸染半点风霜和挫折。
秦姝落手中拿着一块烧饼啃着,丫鬟们还在搭着帐篷和炉灶,眼下车里只有干粮,旁的糕点她也没啥胃口,便只是随意地拿了块还算软和的烧饼咀嚼着。
秋风顺着小河边吹到秦姝落的脸颊上,将她墨黑的发丝轻轻吹起,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一身白衣,宛如草原上盛开的一朵小白花。
沈陵川同萧洵汇报完事情之后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二人一道静静地站在马车边,萧洵神色怔然一瞬,而后淡声道:“你说的,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话落,他拿起一旁的水壶,直接走到秦姝落的身旁,秦姝落咬着烧饼,刚好有些噎着,瞧见水壶,愣愣地抬头,见是他,静了两秒才接过,喝了两口水。
萧洵也在她身侧坐下,两个人并排坐在小河边,一时间天地失色,倒真有些许金童玉女的味道。
沈陵川看着这一幕五指忍不住紧紧握成拳头。
他抬步,想要走过去,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姑娘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沈大人……”她紧张得唇瓣都在磕巴。
“有事吗?”沈陵川唇瓣紧抿,只想尽快地打发眼前人。
“我……”
而坐在小河边的两人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