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从上京来的将领,知道的多一些。
“什么清心寡欲?我看分明吃惯了山珍海味,自然看不上清粥小菜了。你们不知,陆大人从前那位夫人生的可是国色天香,艳若芙蕖,哪里是这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一个钱姓副将道。
“可……陆大人不是休了妻么?”有一人迟疑。
“唉,说起来,这也怪那妇人不好,惹是生非,被红莲教盯上,败坏了家风,国公府岂能容她?不过那张脸的确让人无话可说。”钱副将解释,须臾,瞥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不过我还听过一个传闻,江氏的家妹生的比她还好,江氏被休弃后,这位还能如从前一般出入国公府,且与长公主来往甚密,外面都在传这忠勇伯府刚休了一个嫡的,怕是又要送一个庶的进去了,只等着老太太丧期满,陆大人班师回朝便要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来。”
“这位江氏的大名我倒是听过,那位妹妹,竟比她生的还好?”又一人诧异。
“可不是,那胜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钱副官咂了咂嘴,回忆道,“先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有一回去护国寺上香,我正好也陪夫人去,远远的瞧了一眼,只见那小娘子站在坡上,满坡的山花都比不过她娇艳,她走过的路,路上好似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思。
完全想不出这小娘子美到了何种地步。
有狡黠的,抿着唇笑了笑:“江氏刚被休,且还是犯了事,这江小娘子完全没受影响,反要被抬起来,依我看,这其中必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机窍吧,说不准,咱们这位陆大人早就同这位貌美的小娘子……”
他眼尾挑了挑。
众人心照不宣的笑笑。
自古来,风流韵事最为让人津津乐道,尤其是正经之人。
越正经的人,沾染上这些绯色越让人好奇。
不过,这些毕竟是猜测罢了,这三月来陆缙积威甚重,又总是不假辞色,性子清冷如山巅雪,莫说是营妓,便是连一只母蝴蝶都近不了他的身,他们也只敢在嘴上调侃两句,实则并不大信。
几个人窃窃私语一番,皆闭了嘴,各自找了相好的寻欢作乐去了。
一行人醉醺醺的往营妓帐中去时,赵监军刚好领着江晚吟路过,江晚吟耳朵尖,远远的听了句,耳根只发烫。
陆缙哪里清心寡欲了,三月前那一回,她好几处都被弄肿了,夜晚睡觉时一件衣服也穿不得。
江晚吟挪开眼,垂下了头。
赵监军大大咧咧,全然未发觉她的异样。
此时,天已不早了,夜晚卸货不便,赵监军便自作主张领着江晚吟暂且在营中住下,等着明早醒来再做接收。
江晚吟这半月来一路奔波,刚刚又被盘问了一路,脚底都磨了泡,闻言也没拒绝,只试探着问:“此事,是交由陆将军接手吗?”
“陆大人军务繁忙,这点事哪儿能惊动的了他!”赵监军笑笑,“不过你放心,林氏的心意,我一定会转呈,到时再呈于圣人,说不准圣人还能赐你们林家个皇商当当。”
江晚吟来之前,特意没让长公主通知陆缙,眼下听闻此事完全不够格惊动陆缙,眼睫低垂,有几分落寞,却犹不死心:“我久闻陆将军大名,大人能不能替我转告一声,我想见他一面。”
“这个时候?”赵监军挑眉,瞥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帐,“恐怕不行,陆大人应当还在议事。”
江晚吟也跟着远远的看了一眼,心里一抽:“他……一贯这么晚么?”
“这算晚么?”赵监军瞧了眼高悬的月亮,“这才哪儿到哪儿,先前战事吃紧的时候,前线的战报雪片似的往大帐里递,最多的时候,我记得大人曾三天三夜没阖眼。更别提巴山大战那回,他亲自上阵,皂靴都被尸山里的血浸透了,走一步,雪地上一个血脚印,那场面,啧啧……”
赵监军没继续往下说。
江晚吟心里却坠的更厉害,这些,陆缙从未与她说过,他家信上从来都是云淡风轻,传到京中的消息也每每都是这个大捷,那个大捷。
她抿了抿唇,突然极想见他。
路过青州时,她还特意给他带了蝴蝶酥呢,小心翼翼护了一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碎了。
赵监军也是心软,见这么秀气的小郎君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斟酌道:“你真这么想见?要不等待会儿大人议完事,我替你引介引介?”
江晚吟赶紧摇头:“不用。”
陆缙已经这么累了,她自然不愿再打扰他休息。
“那成,你今晚先住下吧。”赵监军引着江晚吟到了一处空帐子前,“就此处吧,明早我叫你。”
江晚吟瞥了眼那蒙了一层灰的帐子,也没嫌弃,很平静答应下来。
然山地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春风和煦,转眼间,狂风四起,山风呼啸着吹的旌旗猎猎,帐子似乎也要被连根拔起。
江晚吟哪里经受过这样的狂风,被吹的趔趄了几步,衣袍猎猎,头上的帽子也被卷了起。
江晚吟心知不好,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赵监军好心的帮忙,一把连着簪子扯了开。
咣当一声,簪子砸了下去。
登时,江晚吟长发随风飞舞,左半边脸上也被扒出三道长长的指痕。
活活一个娇俏的小娘子,哪儿有什么小郎赵监军一愣,拈了拈手上的姜黄粉:“你……”
江晚吟脸颊滚烫,她尚未出声,跟在她身边的护卫赶紧将她护在身后。
可已经来不及了,赵监军直接叫出了声:“你是女的?”
这话一出,军营里顿时沸腾了。
巡逻的,烧火的,皆齐齐回了头,盯着江晚吟。
毕竟,军营来了个女的,比走在路上有人掉了块金子还稀奇。
不远处,负责巡视的吴都护也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江晚吟赶紧戴好帽子,解释道:“我原姓江,是陪舅舅来捐春衣的,不巧,他前日病了,我便扮了男装,来替他走一趟。”
“原来是这样。”
赵监军支着下颌,难怪,他总觉得着小郎君这般秀气。
他本来就是个女的嘛!
吴都护闻言却绷紧了脸:“军中严禁女子出入,便是送东西的也不行,东西留下,该记上的功劳我会替你转呈,只是你不许留下,快些走!”
说罢,他便命人去押江晚吟。
“都已经这般晚了,你让她如何走!”赵监军赶紧去拦。
吴都护乃是跟随了陆缙许久的旧部,一举一动都随了陆缙,并不松口:“大人说过,军令如山,军纪亦是,看在她是送东西来的份上,我已然留情了,只叫她走。否则,让大人知晓,她不但走不得,反会按律受一顿笞刑。”
“你再不让她走,让大人知道了,是在害她!”
吴都护又压低声音。
赵监军心头一悚。
周遭已然窃窃私语起来,两边争执的动静不小,果然惊动了陆缙。
大帐忽地被掀开,康诚出来问了一声:“出何事了?大人让我出来问问。”
吴都护瞥了眼江晚吟,叹一口气。
赵监军也快步上前,进了帐子同陆缙禀报。
“禀大人,今日有富商捐了春衣来,赵监军正同人对接。”
陆缙刚同郑参军议事毕,正靠在圈椅上阖眼休憩,闻言眼也未睁:“这不是好事?为何吵起来?”
“是好事,可那押送的人是……是个女子!”
吴都护声音吞吐,边说边觑一眼陆缙的脸色。
陆缙果然皱了眉:“女子?”
“正是。按律,女子不得入军营,违者杖二十。可这位小娘子偏偏又是送东西来的,故而……有些难办。”赵监军解释道。
陆缙神色一贯的淡漠,摁了下眼眶:“这点小事按律办便是,只是不必罚太重,罚完让她快走。”
赵监军心口一紧,知道这位大人一向是赏罚分明。
吴都护也没敢反驳,只低声道:“是,那我叫人领这位江娘子出去。”
“……江娘子,她姓江?”陆缙忽地睁了眼,将人叫住。
“正是。”吴都护摸不着头脑。
陆缙又问:“你刚刚说,这春衣是富商所捐,哪个富商?”
“青州林氏。”
赵监军如实地答道,也不明白为何陆缙反应如此大。
青州。
林氏。
又姓江……
他话音刚落,陆缙直接起了身,掀了帐子大踏步出去。
赵监军和吴都护相视一眼,皆莫名其妙,只以为惹了陆缙发怒,赶紧追上去劝阻。
江晚吟闯了祸,此刻正在站在寒风里,局促不安。
帐子猛地一掀开,她隔着忽明忽暗的篝火,看了眼那隐没在夜色中高大的身影,心口像是被火舌燎了一下,烫的生疼。
陆缙亦是停了步,沉沉的望着被狂风吹的满头青丝飞舞的江晚吟。
隔着篝火和狂风,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只有影子拉的极长,被吹的乱撞。
许久,还是赵监军小心地开了口:“大人,那我领这位江娘子离开了?”
僵局突然被打破,陆缙缓缓收回眼神。
黑狐毛大氅被吹的猎猎,他面不改色:“先别走,此事,交由我处置。”
交由他亲自处置?
谁不知这位左将军最是赏罚分明!
看来,今晚这小娘子要倒大霉了……
赵监军和吴都护相视一眼,不知陆缙为何又改了主意,皆替这小娘子叹息。
再一想到大帐里那铁鞭,可是足足有半掌粗。
二十鞭下去,这小娘子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
赵监军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有些不忍心,解了腰间的细鞭过去:“大人,您那鞭子锈了,我手边刚好得了个软鞭,要不用这个?”
“不用。”陆缙拒绝,只掀了掀眼皮,点了下江晚吟,“你,随我进来。”
赵监军登时不敢再劝。
吴都护亦是噤了声。
两人一同丢给江晚吟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晚吟手指捏着衣角,低低嗯了一声,小步跟在陆缙身后。
只是靠近时,却于背人处悄悄抓紧了他的袖口。
===收拾(你是来受刑的还是贿赂人...)===
江晚吟进了帐后,方屏退一身的寒气。
行军在外,
一切从简,即便是主帐,帐中也不过一张案牍,
数把椅子,然后用一道帘子将卧榻隔开。
不过帐内布置虽简单,收拾的却极为干净,文牍堆积如山,却没有一丝杂乱,
整整齐齐的摆放好,
一如陆缙严谨到严苛的性子。
主帐中的文牍定然皆是机密,
江晚吟眼神很规矩,进来后,陆缙没发话,她便老老实实地站着没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
或是分开太久,
她又觉得陆缙今晚极为冷淡。
自打进来后,
他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只随手拨了下炉钎,
往炉中添了几块炭。
火舌嘭的一下窜起,照的江晚吟眼睫一颤。
她看着陆缙高大的背影,愈发觉得尴尬。
她千里迢迢的来绥州,原是想给他个惊喜的。
想想也是,军中本就忌讳女子出入,
他又是主帅,自然不能带头违反。
江晚吟绞着细细的手指,慢慢垂下了头。
果然,下一刻,头顶上传来一道凛冽又毫不留情的声音。
陆缙沉声,执起架在案上的铁鞭,目光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条凳。
陆缙微微侧目,握着帕子从上到下慢条斯理的擦拭那根生了锈的铁鞭。
擦完红锈,不难看出,那真是一根极其漂亮的竹节钢鞭,成年男子一手刚好握满,一鞭子下去,只怕伤人不轻。
江晚吟瞥了一眼,眼皮颤了下,眼中迅速蒙上一层雾气:“你当真,要动手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纪更是如此,你犯了错,理当受罚。”
陆缙声音淡漠,身姿笔挺,丝毫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江晚吟闻言顿时说不出的委屈。
她是犯了错,可她明明是想见他才来的啊。
他却一点儿都不留情面。
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他定然是不在意她了。
见陆缙无动于衷,江晚吟吸了下鼻尖,还是缓缓上前,趴到了条凳上。
心一横,她闭了眼:“你动手吧。”
陆缙却岿然不动,反沉了声音:“你没见过旁人是怎么受笞刑的?”
“什么?”江晚吟迟疑地看向他。
陆缙执鞭挑了下她衣裙下摆:“这个,撩起来。”
江晚吟赶紧捂住衣摆,又突然想起来,这所谓笞刑,不单是体罚,更是为了折磨人颜面,往往让人剥了衣裳,当众行刑。
他竟然严苛至此,连这样一丝例外都不肯对她网开一面。
江晚吟鼻尖直泛酸,委屈的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痛。
千里迢迢主动来找他,她本就够难堪了,可他还这般不在意。
她也是要颜面的,断不肯再低声下气的哀求他。
江晚吟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才下定决心,缓缓将衣裙下摆往上掀。
然大帐不比砖墙,到底还是冷的,江晚吟趴在条凳上,被冷淡瑟缩了一下。
陆缙却久久不动。
江晚吟咬住下唇,终究还是耐不住,催促一声:“你要罚便罚,罚完了我还要趁夜离开。”
话音刚落,她余光里便看见陆缙高高扬起了铁鞭,吓得赶紧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