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橦就是知道我那时叛逆的性子,要是一口不给我喝,我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喝上。但他施舍我这一小口,我却像得了骨头的小狗似的,乐呵呵地觉得我哥真宠我。
那晚他们没做什么,甚至没有多少肢体接触。卓橦坐在床边,凌觉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他们聊同班同学,聊某某超常发挥家长乐得在学校门口拉起巨大横幅,搞得他社死不已,聊某某出去喝酒手机没电,家人以为他失踪了紧急报警,他们聊电影游戏,聊一起去看新上映的X战警,聊一起去打守望先锋,他们聊未来,聊X理工糟糕的宿舍,聊C大周边着名的小吃一条街。聊到苏行秋,凌觉破口大骂他是变态,我终于找到时机能插话,我说:“有你变态?”
凌觉恨铁不成钢地说:“卓淳你是傻子吧,真变态不防你防我?”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有点困惑,刚要问他,卓橦打断了我。卓橦说,医药费已经还清,他和苏行秋不会有交集了。
他们后来又聊了很久,卓橦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大多数情况下是凌觉说,他在听。快到十二点凌觉才走,他走到楼下又跟只猴子似的冲楼上喊卓橦的名字,卓橦打开窗,我听见凌觉说:“我已经想你了怎么办?”
卓橦一定会骂他,我信誓旦旦地想。
但是卓橦做了一件我至今想起来都会震惊的事情,他打开窗,轻巧地爬上窗台。他对凌觉说:“站好了,接稳。”
凌觉张开双臂。
我几乎立刻起身,却没能抓住卓橦的衣角。
他像一只飞鸟,从这个小小的窗口,从这间逼仄的屋子,从他那规矩而压抑的十八年人生中飞离,稳稳落进凌觉的怀里。
如果凌觉的运气好一点,此时的我不用再做任何猜疑,站在卓橦身边的一定是他。
但是凌觉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人。因为在卓橦跳入他怀中后只过了一年,凌觉失踪了。他参加了一项游学活动,却在N国的西岚山脉遭遇暴风雪,二十七人的队伍中仅有七人生还。
搜救队伍找了整整一年,最终只找到九具遗骸。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凌觉不在其中。
卓橦读本科的五年和研究生的三年间没有回来住过,他房间里的那扇窗也没有再开启过。
4
那些年,苏行秋被调到了省会医院,卓橦一直住在他家。
会是苏行秋吗?我想。
凌觉失踪接近一年后,我利用元旦假期偷偷跑去C医大找卓橦,却扑了个空,他的同学告诉我,卓橦并不住校。
我在C医大的小吃一条街上徘徊,给卓橦拨去电话。
卓橦接通了,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小淳......?怎么了?”
我一惊,问道:“哥,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吗?”
电话那端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卓橦坐起了身,他清了下嗓子:“有点感冒,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我......”我不忍心让他生着病还来操心我,但是这一停顿已经全然漏了馅。
“你在哪儿,卓淳?”卓橦问我。
“呃我在——我在家......”我已经没底气了,我从来不敢在卓橦面前撒谎,所以我说,“我不在家,哥,我在你学校门口。”
电话那段沉默了一会,卓橦说:“你找家店进去待着,我来接你。”
“啊?哥你不是生病了吗,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去......”
“带钱了吗?”卓橦打断我。
“带了。”
“看见后街米线了吗?”
我转头寻找,很容易就找到了店家闪闪发光的招牌:“看见了。”
“去点一碗招牌米线,边吃边等我。”
我听见卓橦轻轻咳了一声,心脏一揪,连忙点头:“好。”
米线很鲜甜不油腻,是卓橦喜欢的口味,也是我喜欢的口味。我正在喝汤,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回头看见卓橦。
我也只是半年没有见到他而已,但他好像瘦了很多,脸上再找不到一点少年的青涩痕迹。店里蒸腾的热气一团团地模糊着光晕,卓橦的漆黑眸色在苍白肤色映衬下却越发清晰。他被包裹在红色的围巾中,像是落在锦绣里的玉樽。
“吃好了?”卓橦问。
我点点头,笑着站起来:“哥,我好想你。”
卓橦走出店门,迎上冷风,止不住地咳起来。我赶紧走在他前面,解开大衣扣子,张开双臂,变成人形挡风笼住他。
卓橦堪堪止住咳意,看了我一眼:“......一会再和你算账。”兴许是我的动作太滑稽使他眸里带了点笑,又或许是他咳得眼角湿润,冷意被稀释,总之这句话没有太大的震慑力,我嘻嘻一笑。我也猛然发现,我和卓橦的身高已经相差无几,我仰望了他十七年,如今终于可以平视他的眼睛。
卓橦带着我走到停车位,我一眼看见了靠在车上的苏行秋。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三年,苏医生变化不大,即使没有身着白大褂,我依然觉得他给人安定平静的力量。
不过很快我就不会这样想了,因为苏行秋两步上前将卓橦搂进怀里,额头相抵,蹙眉问:“冷不冷?你还在发烧。”
我几乎是应激地上前拉了一下卓橦的手臂,想要将他拉出苏行秋的怀抱,听见“发烧”两个字才收了力。吃R⑦“1零⑤⑤︵⑨零
这半年我很少想到凌觉,不懂事时曾因嫉妒悄悄诅咒过他去死,惨剧真正发生后我的内心多少背了些负罪感。但此刻我看着眼前苏行秋对卓橦不加掩饰的担忧与爱意,回想起卓橦认识苏行秋的时候不过十七岁,而苏行秋已经二十八岁,才明白凌觉当年为什么要骂苏行秋变态。
坐上车,我摸到卓橦的手,冷得像块冰,又碰碰他的额头,烧得我指尖疼。我难过得要命,想起儿时每天都要吃药的卓橦,在心里骂自己:你怎么忘了卓橦伤心的时候不会哭,不会闹,只会安静地生病呢?
“哥哥,”我小声问他,“你生病多久了?”
卓橦抬眸看了我一眼,没回答我的问题,他问我:“奶奶知道你过来吗?”
“不知道,她在姑姑家。”
自从卓橦上大学,姑姑就将奶奶接走照顾。
“你一个人?”卓橦问我。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