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也不会再见她。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
他本来也没有多喜欢她,只是怕孤单,想让她陪着他罢了。
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
他走出去,看到孙良言和江晚棠都在门外候着。
他负手在身后,左手捏住右手的翡翠扳指,淡淡道:“她醒了,把她挪出乾清宫,送回她以前住的值舍养病,三日后,将她逐出紫禁城,此生不得入宫!”
第100章
孙良言惊愕地看着祁让,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皇上,这是真的吗?”他不敢置信地向祁让确认,唯恐祁让只是一时赌气,转个脸又变卦。
祁让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你在质疑朕的决定?”
“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就是不敢相信晚余姑娘真的醒了。”孙良言避重就轻道,“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皇上是用什么法子把人叫醒的?”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祁让整张脸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自己只是说要放她出宫,给她自由,她就醒了。
可见她对出宫是有多渴望,对自由有多向往。
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
祁让不禁自嘲一笑。
身为帝王,却留不住一个小宫女的心,这算不算是一种失败?
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负手大步而去。
江晚棠也被他的话震惊到,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追上他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侧目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时辰不早了,晋王妃该离宫了。”
江晚棠原本想以照顾妹妹为由留在宫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溜去冷宫看一眼晋王。
谁知她一来,晚余就醒了。
醒着的晚余肯定不会要她照顾,这样一来,她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她还想再和祁让争取一下,可祁让非但不愿意搭理她,似乎对晚余也要放手了。
这个转变让她觉得好突然,她拿不准祁让是真放手,还是假放手。
有没有可能是被言官逼的没办法,想先把人放出去堵悠悠众口,之后再偷偷摸摸地弄进来?
以祁让的心性,还真有这种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怎样争取留下来的机会,跟在祁让后面不甘心道:“皇上,臣妾好不容易来一回,让臣妾看一眼妹妹再走行吗?”
“不必了。”祁让冷冷道,“她过几天就要回家,到时候你可以好好的看。”
“臣妾……”
江晚棠还想再说,祁让已经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吩咐小太监好生送她出去。
江晚棠无奈,只得行礼告退,跟着小太监走了。
孙良言跟做梦似的,迫不及待地进了东梢间,向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出神的晚余道喜:“晚余姑娘,恭喜恭喜,皇上已经答应放你出宫,你终于自由了。”
晚余反应迟钝地看向他,脸上未见任何喜色,甚至以为他说的是个笑话,或者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真的,千真万确,是皇上亲口说的。”孙良言笑着走到床前,把祁让的话讲给她听,“皇上说了,让你现在就挪出乾清宫,回原来的值舍休养,三日后送你出宫,没有他的命令,这辈子都不许你再踏入紫禁城。”
晚余见他神情认真,总算相信了一些,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些红晕。
她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上比划道:“是真的吗,皇上当真这样说的吗?”
孙良言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
晚余惊喜之余,又忐忑不安:“皇上为何突然松口,他不会再改变主意吧?”
“不会的,放心吧!”孙良言小声道,“这回多亏了那些言官,他们为了让皇上放你出宫以死相谏,陈老御史在乾清门外撞得头破血流,皇上想不答应都不行。”
原来如此。
晚余听到这儿,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如果说朝野内外还有什么人能让祁让改变主意,估计也只有那帮刚正不阿的御史了。
只是没想到,那帮御史会为了她一个小女子如此豁得出去。
尤其是陈老御史,如果没有他以死相逼,祁让恐怕没这么容易妥协。
等自己出宫后,一定要找机会向他当面道谢。
沈长安和徐清盏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要是知道祁让的决定,肯定会高兴疯的。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晚余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请求孙良言现在就把她送回值舍去。
孙良言劝她不要着急,她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得很,值舍那边又冷,不如等到明天早上再搬过去。
晚余摇头。
她一时一刻都等不了,哪怕现在出不了宫,能够先离开乾清宫也是好的。
至少这样可以离祁让远一点。
她真的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孙良言何尝不明白她的急切,心里想着,她不想再见到皇上,皇上也不想再见到她,如此倒是很好,要断就断的干脆。
于是便按照她的意思,叫了几个太监宫女,自己亲自陪同着把她送了回去。
祁让坐在东暖阁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说让她挪出乾清宫,又没说叫她即刻就挪出去,她虚弱成那样却一刻都不能等,好像迫不及待要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行吧!
走就走吧!
早走早清静。
这样也省得自己反悔。
一个女人而已。
不值什么。
他阴沉着脸,一面自我安慰,一面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茶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吓得宫人们全都趴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滚!都给朕滚!”他咬牙切齿,额角的青筋凸起。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出去,远远躲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整座宫殿都沉寂下来,像一座华丽的坟墓,里面葬着一只孤独的兽。
晚余被送回值舍,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宫人都偷偷盯着她看。
很快,皇上叫她三日后离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司礼监那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来喜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徐清盏。
此时的徐清盏和沈长安刚借着夜幕的掩盖从御史陈文泽家的后门走出来。
第101章
两人都穿着黑衣,裹着黑色的披风,披风的兜帽戴在头上,遮挡了大半张脸,即便熟人遇见,不留神看也认不出来。
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两人上了车,车夫便赶着马车往巷子外面走去。
“这一回多亏了陈老御史,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他。”徐清盏小声说道。
沈长安坐在他对面,谨慎地挑起一角车帘向外看。
窗外夜色渐浓,冷清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寒风飒飒而过。
“他也是看在我战场上救过他儿子的份上,他一把年纪,就那么一个儿子,儿子又不肯安安生生走文官的路子,以后少不得要我照应。”
徐清盏轻笑一声,伸展四肢慵懒地靠在迎枕上,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疲倦:“你没听他说吗,儿子都是讨债鬼,他一生清廉,刚正不阿,老了老了却不得不为儿子弯腰。”
沈长安端正坐着,双手放在膝头,长年在军营养成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都腰背挺直:“你还说他,你这眼高于顶的掌印大人,平时哪里把那些言官放在眼里,如今为了晚余,却欠下这么多的人情。”
“欠就欠呗!”徐清盏挑挑眉,不以为然,“当官的哪有人是真正的干净,只要我抓到他们的把柄,这人情说还就还上了,倒是你,你欠下的人情,才是实打实的不好还,冒的风险也是极大的。”
“无所谓了。”沈长安俊朗的脸上有苦涩一闪而过,眼神却始终坚如磐石,“只要能迫使皇上放晚余出宫,一切都是值得的。”
顿了顿又道:“不管晚余出不出得来,你都不要让她知道我们背地里做了什么,不要让她有负担,知道吗?”
“还用你教,我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徐清盏幽幽道,“她只要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就好了,这些阴暗肮脏的东西她永远不必知道。”
“清盏,谢谢你。”沈长安身子前倾,伸手握住他的手。
“谢我干什么?”徐清盏自嘲一笑,“你为你心爱的姑娘,我也为我心爱的姑娘,只不过我没你那么幸运能得到姑娘的心罢了。”
“……”沈长安一时语塞,满怀歉疚地看着他。
徐清盏抽出手,坐起来,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认识她比你早,要不是我身子废了,哪里轮得到你?”
沈长安被他捶得向后仰了仰,随即笑着还了他一拳:“别这么说,大不了我们将来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养老送终。”
“嘁,谁稀罕,我有的是干儿子。”徐清盏撇嘴不屑,那双总是冷冷清清的狐狸眼却蒙上一层雾气。
沈长安眼里也泛起了泪光:“清盏,你说我们会有将来吗?”
“会,当然会!”徐清盏斩钉截铁道,“只要你想着她,别放弃她,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
“我当然不会放弃。”沈长安说,“不管多久,我总会等着她的,即便她一时出不来,即便她成了皇帝的妃子,将来生了孩子,年岁渐长,老了,走不动了,只要她还记得我,还记得世上有个沈长安,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徐清盏笑起来,脚尖踢了踢他的脚尖:“好了,别说得这么悲观,兴许明天一觉醒来,皇上就同意放晚余出宫了呢!”
“但愿吧!”沈长安仰头逼退眼里的泪光,“我们沈家世代效忠君王,镇守边关,用我父亲的话说,满门忠烈没有一个异心,可是清盏,你知道吗,我此番回京,却没有一天不想造反的。”
徐清盏看着他,神情也很矛盾,“我当然明白,我又何尝不是,可你父亲说得对,放眼大邺皇室,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当皇帝的了,杀了他,遭殃的是百姓,是你们这些忠臣良将抛头颅洒热血保护的天下苍生。”
沈长安以手掩面,发出一声长叹。
为什么世事总不能两全?
如果他选择大义,就护不住他心爱的姑娘。
如果他选择心爱的姑娘,就要辜负他拼死守护的百姓。
如果这一次还是没办法救出晚余,他又该何去何从?
正想着,外面有人靠近,轻声唤了一声“干爹”。
徐清盏立时坐直了身子,戏谑道:“听见没,我干儿子来了。”
沈长安收起思绪,从他挑起的车帘看过去。
来喜的脸出现在窗口,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小声道:“干爹,小侯爷,有好消息,晚余姑娘醒了,皇上答应放她出宫了。”
“你说什么?”徐清盏不敢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来喜笑嘻嘻道:“干爹没听错,是真的,皇上让晚余姑娘回值舍去将养身体,三日后离宫。”
徐清盏妖孽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坐过去一把搂住了沈长安:“长安,我们成功了!”
沈长安也反手抱住了他:“清盏,我们成功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眶。
狂喜过后,两人都冷静下来。
皇上不是立刻放人,而是说三日之后。
但愿这一个三日,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空欢喜一场。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到,争取让晚余顺顺利利出宫。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好像多虑了,祁让这一次好像是铁了心的要放晚余走,从晚余搬出乾清宫后,祁让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再过问任何有关晚余的事。
到了第二天,他甚至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亲自去皇陵祭拜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的忌日刚好和晚余出宫是同一天,为了让自己死心,他决定提前一天出发去皇陵,在那里住上两天再回来。
往年他也曾提出要亲自去皇陵祭拜,都被官员们以各种理由劝阻了。
怕沿途劳民伤财,怕有人半路行刺,怕天气太冷冻坏了他的万金之躯,从而耽误了朝政等等。
然而今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从前朝到后宫,大家都对他的决定大加赞赏,甚至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样就可以避开晚余出宫的日子,以防他临时变卦。
祁让自己也明白大家心中所思所想,对孙良言自嘲道:“朕的前朝后宫,还是头一回这么万众一心,看来朕是惹了众怒了。”
孙良言也巴不得他早点走,听他这么说,心里又说不上来的难受,感觉他也怪可怜的。
身为天子,不就是想要一个姑娘吗,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唉!
晚余姑娘这一走,皇上估计要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要不然,叫胡尽忠四处寻摸寻摸,再给皇上弄一个替身回来?
可是话说回来,皇上好像并没有把晚余姑娘当成晋王妃的替身呀!
他对晚余姑娘和对晋王妃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的。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过晋王妃都未可知。
不管怎样,这段孽缘总算要结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孙良言这样想着,第二天一大早,便率队陪同祁让往京城西北的永寿山皇陵而去。
队伍从神武门出宫,祁让站在宫门口,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
孙良言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皇上可千万别又改变主意呀!
第102章
好在祁让并没有多做停留,那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迈步走出宫门,上了辇车。
孙良言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吩咐队伍出发,唯恐慢一刻就会发生变故。
随着队伍远去,宫门里面为皇帝送行的妃嫔们也都松了口气。
皇上走了,那女人就可以顺利出宫了。
这些时日,皇上净忙着和那女人纠缠,一次牌子都没翻过,再这样下去,后宫真的要成冷宫了。
好在皇上到底还是想通了,愿意放那女人出宫,否则的话,她们真的要对那女人下死手了。
要不是有淑妃的前车之鉴,她们说不定早就下手了。
淑妃因为那个女人被降为齐嫔,每天还要去御花园罚跪,所以她们才没敢轻举妄动。
现在好了,这个困扰了整个后宫的女人终于要走了,就像是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被推开,大家都觉得无比畅快,就连往日的死对头看着都顺眼多了。
大家说说笑笑地往回走,有人向兰贵妃提议,去太后那里坐一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让太后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兰贵妃点头应允,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去了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