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噎了一下,心里更加窝火,他能和安平侯说,他是故意那样做的吗?
都怪徐清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很简单的事,叫他弄成现在这样,害得自己竟被江连海这老滑头问得哑口无言。
“你倒来教朕做事。”他怒道,“你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让朕满意,朕还要你何用,你怕不是忘了自己的国公之位是怎么丢的,你耍朕耍上了瘾是吧,两个女儿轮着番的耍!”
安平侯心里直扑腾。
他因为把大女儿嫁给三皇子而得罪了皇上,丢了国公之位,现如今,又要因为把小女儿嫁给沈长安,再丢掉侯爵之位吗?
不不不,看皇上这愤怒的样子,恐怕他要丢的是脑袋,而不仅仅是爵位。
“皇上饶命啊!”
他拖着流血的膝盖往前爬了几步,对祁让连连磕头,“昨晚的宫宴臣没有参加,臣根本不知道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这一大早的来上朝,徐掌印突然在朝堂那样问臣,臣当时也懵了,臣真的没想到皇上是想让臣拒绝沈长安呀!”
“哼!”祁让冷哼一声,冷眼看着地砖上的血迹,丝毫不为所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如果你不能想法子让朕收回成命,你女儿和沈长安的婚礼,就是你的葬礼!”
“……”
安平侯吓得面无人色:“请皇上恕臣愚钝,皇上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下旨赐婚,臣这个时候反悔的话,岂不成了出尔反尔,抗旨不遵,欺君罔上?”
“你还知道你欺君罔上?”祁让不想和他多说,冷冷道,“你自己不能反悔,那就叫你女儿反悔,她身为当事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发表过意见的人,你去和她说,叫她来求朕,就说她不想出宫,求朕不要把她赐给沈长安。”
“啊?”安平侯吃惊地瞪大眼睛。
晚余有多想出宫,自己这个当爹的比谁都清楚。
如今有沈长安这样的郎君愿意娶她为正妻,还不嫌弃她是个哑巴,她巴不得明天就嫁过去,怎么可能来求皇帝不要赐婚?
以她那倔强的性子,只怕把她浑身的骨头都敲碎了,她都不会同意。
皇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皇上,臣只怕她不会答应……”
“朕不管,她不答应,你就得死!”祁让不容置喙地说道。
安平侯看看他,再想想昨天晚上那支射在自己床头的箭,真真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愁得肠子都打了结。
这可如何是好,不听皇上的话,自己立刻就要脑袋搬家,不听沈家的话,自己和三皇子的秘密爆出来,全家人的脑袋都要搬家。
都说红颜祸水,他现在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别人家的女儿是小棉袄,他这两个女儿,就是夺命的刀。
说到底也怪自己押错了宝,谁能想到,深得帝后宠爱,占尽天时地利的三皇子会败给这个从小像杂草一样长在冷宫里的四皇子呢?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先按照皇上的指示去见一见小女儿了。
但愿那丫头能看在父女的情分上,别让他这个当爹的为难,主动求皇上收回成命。
可是,那丫头不恨他就是好的,还能和他讲什么父女情分?
他叹口气,又对祁让磕了个头:“臣不敢打包票小女会同意,请皇上先让臣和她见一面吧!”
第65章
晚余其实醒得很早,祁让起床上朝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躲在房里没出来,怕祁让见到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祁让走后,她就开始了焦急而漫长的等待,跪在地上向上苍祈祷,希望这次能有一个好结果。
刚刚,小福子过来告诉她,说皇上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她和沈长安赐婚,并准许她父亲今天就把她领回家。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小福子确认之后,激动得热泪盈眶。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她心想事成了一回。
虽然过程艰难,但总算有了好的结果,只要她能顺利出宫,未来等待她的,一定是幸福美好的生活。
只要能和长安在一起,她愿意去西北,更苦的地方她也愿意去。
她要去一个离祁让最远最远的地方,彻彻底底的摆脱这个疯子,这个恶魔,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她流着泪,心却已经雀跃起来。
她甚至想,为免祁让出尔反尔,她今天出宫,明天就和沈长安一起回西北,婚礼什么的都不重要,早走早安心。
就是不知道平西侯夫人同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长安不会听她的。
长安虽然孝顺,但很有主见,并非那种对父母唯命是从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也没有什么挫折能把他打倒。
总之,他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晚余姑姑,您瞧,安平侯往这边来了。”小福子叫她,指着西边廊庑下缓缓走来的人影给她看,“安平侯肯定是得了皇上的允许,来接您回家的。”
晚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安平侯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晚余的心跳得很快,恨了他这么多年,平生头一次如此期待他的到来。
可他走得很慢,腿一瘸一拐的,像是受了伤。
晚余有点等不及,生怕他晚来一步,南书房里就会传来什么不好的旨意。
小福子安慰她:“姑姑别急,这回肯定稳了,您要不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晚余摇摇头。
上回因为玉佩被留下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她什么都不要,就这样空着手走,紫禁城的一针一线她都不会带出去。
这回有父亲领着她,她应该不会再被搜身了吧?
在她急切的期盼中,安平侯终于一瘸一拐地到了跟前。
晚余手心冒汗,主动对他福了福身,眼神期待地望着他,等着听他说一句“走吧!”
安平侯脸色很是不好,膝盖上的疼痛让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小福子笑着向他行礼:“侯爷,您是来接晚余姑姑回家的吗?”
安平侯看了小福子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而问晚余:“你住哪间房,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晚余直到这时,还没察觉到不对,只是以为他不希望自己出宫,所以才不高兴。
可是事情已经成定局,他不高兴也没用。
晚余假装乖顺地把他领到了自己住的东梢间里,关上门,请他在椅子上坐下,安静地等他开口。
安平侯没有坐,就站在她面前,仗着身高的优势,眼皮向下俯视着她,开口冷冷道:“你不能嫁给沈长安,你和他不合适。”
晚余心下一惊,雀跃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为什么,皇上不是下旨了吗?”她打着手势问道。
安平侯冷笑一声:“皇上说了,你走的话,我就掉脑袋,你不想你爹我掉脑袋,就去求皇上,让他收回成命。”
晚余整个人都僵住,脸上血色全退。
不!
她猛地摇头,手上比划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安平侯沉下脸:“你没听到吗,你出去,我就得死,难道你真的要逼死你爹吗?”
那你就去死吧!晚余在心里呐喊,急得红了眼睛:“我不管,我就要出去,我不会去求皇上的。”
“啪!”
安平侯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这个不孝女!亲爹的命都不管了吗?”
晚余被打得一个趔趄,耳朵响起尖锐的蝉鸣,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起来。
“啪!”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敬了安平侯一记耳光。
她实在太恨了,恨的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
这种卖女求荣的人,有什么资格为人父?
他不配,他连当个畜生都不配!
安平侯被晚余一巴掌打懵了。
身为一家之主,他在家里说一不二,只有他打别人的份,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句狠话?
而今,这个不孝女,竟敢打他耳光。
简直倒反天罡!
他恼羞成怒,又对着晚余扬起巴掌。
晚余拔下头上的簪子向他刺过去,正中他手掌心。
安平侯疼得发出一声惨叫,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晚余道:“好,你这遭雷劈的不孝女,你不管你爹的死活,也不管你娘的死活了吗,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回去一根绳子把你娘勒死?”
晚余的手僵在半空,周身的血液都凉了。
这禽兽般的男人,他的心有多狠,她最清楚不过。
她知道他不只是吓唬她,如果她不听话,他是真的下得去手。
在他眼里,阿娘不过就是一个养在外面的玩意儿,把阿娘接回府里,也是为了牵制她,好让她乖乖地代替姐姐在宫里赎罪。
最初她不愿意进宫的时候,他就拿阿娘的性命威胁她。
如今她不愿意留在宫里,他又拿阿娘的性命来威胁她。
他这种人,才应该遭天打雷劈。
安平侯知道这招对晚余有效,便进一步威胁道:“我说到做到,你敢不听话,我明天就让你听到你阿娘的死讯!”
晚余恨恨地看着他,眼泪流下来。
安平侯叹口气,缓和了脸色道:“我也不想这样,都是皇上逼我的,他是天子,咱们得罪不起,惹怒他的下场,不只我一人掉脑袋,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你和你阿娘,也是江家的一份子,你得为大局着想,明白吗?”
晚余呆呆地站着,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绝望。
她以为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能得偿所愿的,可她还是低估了祁让的无耻与狠毒。
他不想放她走,还要逼她亲自求他让自己留下。
他们都来逼她,就不怕把她逼死吗?
她咬咬牙,把心一横,手中的簪子往自己脖子上刺去。
第66章
“你要干什么?”
安平侯吓了一跳,上前一步抓住了晚余的手。
簪子刺破皮肉,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安平侯气得脸色铁青:“你想死是吗,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
你要知道,在宫里,无论妃嫔还是奴才,自戕都是祸及家人的大罪,你死了,你阿娘同样好不了。”
晚余流着泪,用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
安平侯对她也是恨铁不成钢,一把将她甩坐在床上,又气又无奈地说道:“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跟皇上拧着来?
你知道多少女人想爬皇上的龙床吗?
你知道多少人家倾全族之力想培养出一个宠妃吗?
如今这天大的幸运落在你头上,你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外推,你说你是不是傻?”
晚余稳住身形,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冲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若成了宠妃,第一个就让皇上杀了你!”
安平侯愕然看着她,她那双美丽又澄澈的眼睛,此刻全是滔天的恨意。
仿佛自己不是她父亲,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毫不怀疑,假如她成了宠妃,真的会向皇上进谗言杀了他。
所以,他现在要怎么办?
不让女儿出宫,沈家会揭发他。
让女儿出宫,皇上会杀了他。
就连他女儿都惦记着要他的命。
他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女儿?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拿她阿娘威胁她:“我死了,你阿娘也活不成,她这几年一直生病吃药,为了能活着再见你一面,才苟延残喘到现在,你却罔顾她的性命,将她置于危险之地,你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晚余的心都碎了。
阿娘想见她,她又何尝不想见阿娘,她苦苦支撑到现在,除了长安,仅有的念想就是阿娘。
阿娘落下一身的病,明明都是这个男人害的,这男人却反过来指责她,说她罔顾阿娘的性命。
他不是人!
他都不是人了,自己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既然阿娘活着也是苟延残喘,那你干脆给她一个解脱。”她狠着心肠比划道,“无论如何,这一回我必须出宫,谁死了我都不会妥协!”
安平侯其实并不能看懂晚余的每一个手势,但她眼里那种视死如归,甚至同归于尽的决绝,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这个女儿是个倔强性子,却从来不知道,她狠下心肠的时候,可以这样不管不顾。
她居然连她阿娘都不要了。
安平侯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威胁她。
可是,如果不能让她妥协,皇上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成全你。”他气急败坏道,“我现在就回去杀了你阿娘,你可不要后悔。”
晚余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戳破了掌心,硬是咬紧牙关不肯向他服软。
安平侯无奈,怒冲冲甩门而去。
晚余怔怔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她怎么可能不后悔,如果阿娘真的被江连海杀掉,她会后悔死的。
可她没办法,江连海已经拿阿娘的性命威胁了她五年,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她必须硬起心肠,才能和这些没有心的恶魔周旋。
阿娘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再怎么卑贱,江连海也不能说杀就杀,他也应该清楚,杀了阿娘,自己将彻底不受他掌控。
所以,他应该不会真的对阿娘下死手。
这回,她就和他赌一把。
赌赢了,以后他就再也不能拿阿娘威胁她。
赌输了,她就随阿娘一起去死,下辈子再做阿娘的孩子。
她整理了衣裳头发,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五年来,她总是在等,在这寂寞深宫,等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等来一个希望,再亲眼看着它破灭,然后再接着等。
除了等,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弃,她相信,只要她坚持,她总能等到她想要的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本能地警惕起来,以为是祁让来找她算账。
房门打开,来的却是胡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