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可是怎么办呢,但凡他能狠得下心,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熬到四更天还没合眼。
晚余上完了药,向后退开,不妨自己的头发被祁让绕在手指上,头皮一阵牵扯的痛。
祁让的小动作暴露,不禁有些尴尬。
好在他城府深沉,不会将这点小情绪表现在脸上。
他伸出手,淡淡道:“你不也伤着了吗,要不要朕帮你上药?”
第62章
不要!
晚余本能地在心里喊了一句,脚也下意识往后退。
但她随即想到这样肯定又会激怒祁让,硬生生收住了脚。
她藏起所有的抗拒,对祁让轻轻福了福身表示感谢,打着手势告诉他自己伤得不重,并且已经上过药了。
“上过了?”祁让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将信将疑地看向她的脖子和锁骨。
斑斑点点的红痕还在,因着她肌肤白皙,仿佛片片红梅落在冰雪之中,可怜中又透着几分靡靡风情,让人怜爱,又让人气血上涌。
祁让深吸气,不动声色地压下那点想再把她蹂躏一番的冲动。
他知道她在假装顺服,但今晚他已经把她吓得够呛,这会子天都快亮了,就先放过她吧!
明天的早朝上,先断了她和沈长安的念想再说。
不管他们从前到底认不认识,她都休想离开紫禁城。
沈长安根本不适合她。
她比公主还要娇弱,公主不能去的地方,她更不能去。
这样想着,祁让便摆了摆手,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去睡吧,明早不用来服侍,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起。”
晚余有点意外,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直接拒绝他,否则他这会子肯定又在发火。
他就是这样一个独断专行的人,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要顺服于他。
想当初,自己刚进宫的时候,既不懂规矩,也不懂顺服,因为不能和沈长安在一起,心里对他又怨恨又抗拒,每次面对他,都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
因此也不知道挨了他多少训斥,多少磋磨,罚跪罚饿是他惯用的手段,言语羞辱更是家常便饭。
后来还是徐清盏劝她说,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你熬不到出宫就会死在他手里,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长安了。
因着这句话,她收起了浑身的刺,开始试着向祁让低头,敬畏他,顺从他,察言观色地揣摩他的心思,同时用心地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学着怎样才能把他服侍得更好。
祁让感觉到她的变化,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虽然仍会对她恶语相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拿她撒气,却很少再对她进行体罚。
她摸透了他的心理和习惯,总是抢在他开口之前,就把他想要的东西准备好,把他想吩咐的事情做好,这样又能避免他临时起意的挑刺。
她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进入了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祁让仍旧对她冷漠,却又习惯于她的服侍,大事小事都让她做,只有她做的才能让他满意。
她日复一日地想着她的长安,却每天服侍在君王身侧,做他最温驯最体贴的奴才。
如果不是出宫前三天,祁让突然发疯要强占她,她可能会一直保持着温驯的样子,直到彻底远离皇宫,彻底摆脱祁让。
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五年都没对她生出一丝妄念的人,会突然发疯不肯放她离开。
而今他们闹到今天这步田地,祁让恐怕也已经知道,她这几年的顺服都是假装。
不过好在他就是吃这一套,只要她顺服,哪怕是假装,对他也是有用的。
素锦应该已经把她的计划告诉了徐清盏,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天亮,等着那个结果。
……
五更天,祁让准时起床去上朝。
抛开私下的行为不谈,他确实是个勤勉的帝王,在他登基之前,他的父皇沉迷炼丹,长年累月的不上朝,导致朝堂混乱,贪官横行。
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人人野心勃勃想要夺位,为了招兵买马,在各自封地增加赋税,强征兵役,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后来,他杀父弑兄抢了皇位,把叔伯兄弟也斩尽杀绝,除了被他囚禁在冷宫的孪生兄弟,一个活口没留。
人人都说他冷血无情,六亲不认,可他登基五年,除了生病和休沐,从未缺席一次早朝。
在他近乎没有人性的铁腕之下,朝堂清明,百姓安居,官员之间的不良风气也得到了有力遏制,虽然还不能称之为盛世,相比先皇时期,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不管各级官员,世家大族对他评价如何,百姓倒是打心底里认可他的。
因为百姓所求就是世道太平,生活安定,谁让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其他的都不重要。
午门外响起官员进宫的钟声,祁让在孙良言和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走出寝宫,临出门又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晚余就睡在离他最近的稍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不让她起来服侍,她还真就不起来了。
别的话怎么没见她记这么清楚?
算了,让她睡吧,睡饱了才有力气哭。
等她一觉醒来,听说她父亲拒绝了沈长安,肯定会伤心的。
这个消息,他一定要亲自告诉她,好看清楚她的反应。
他就是要亲眼见证她的崩溃,她的死心,亲手摧毁她的希望。
就像他每年初雪撕碎她的愿望那样。
他要亲口告诉她,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身边。
因着这个念头,他对即将到来的时刻充满了期待,头一回在听朝臣奏事的时候走了神。
他甚至不耐烦听他们说些什么,只想让他们快点说完,别耽误他询问安平侯的意见。
他看到沈长安一身绯色袍服站在武官的队列里,那么多人,比他官大的,比他官小的,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的相貌和气度。
难怪公主心悦他,那女人也愿意跟着他。
可那又怎样?
祁让心里冷笑。
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能嫁给沈长安,唯独江晚余不行。
因为她是他的,或生或死,都只能属于他!
好不容易等到官员奏事结束,祁让不动声色地向徐清盏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向安平侯发问。
徐清盏接到指示,上前一步道:“安平侯,沈小侯爷在昨日的接风宴上向皇上求娶你家三小姐江晚余,皇上说他不能私自做主,要先征求你的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可愿将你女儿许给沈小侯爷为妻?”
第63章
朝臣们为了上朝,四更天就要起身往宫里赶,又冷又饿的,站着开了半天的会,早已是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眼下突然听到徐清盏问出这么一句,大家顿时精神一振,睡意全消,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昨晚似乎没睡好,眼下有很明显的乌青。
听到徐清盏叫他,他惊得一个激灵,连忙整了下衣袍,手持笏板走出队列,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身一礼。
“皇上圣明,沈小侯爷人才出众,年少有为,为保我大邺边境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臣女相貌平平,无才无德,能得小侯爷青眼,实乃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因此,臣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请皇上下旨赐婚,成全二人美好姻缘。”
祁让脑子嗡的一声,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冲。
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黑着脸向徐清盏看过去。
徐清盏也变了脸色,冲安平侯喊道:“侯爷说什么,咱家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安平侯吓一跳,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臣对沈小侯爷十分满意,请皇上为臣女和沈小侯爷赐婚。”
祁让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失控从龙椅上站起来。
孙良言在身旁叫了他一声,他才咬牙忍住,双手用力握住龙椅的扶手,握得骨节泛白。
不等他冷静下来开口,沈长安已经阔步出了队列,先向他躬身一礼,又对着安平侯长揖到底:
“多谢皇上恩赐,多谢侯爷成全,长安感激不尽,愿在诸位大人的见证之下承诺,此生只专心晚余小姐一人,一生一世尊重她,呵护她,与她白头到老,举案齐眉,不辜负皇上的美意,不辜负侯爷的爱重。”
他这样急不可耐,又满腔赤诚,惹得一些不明真相的朝臣都笑起来。
大家纷纷抱拳向他祝贺,同时也恭喜安平侯喜得佳婿,喜事临门。
安平侯强颜欢笑,对上皇帝想要杀人的目光,心里有苦难言。
他也不想答应的,可是昨天半夜有人往他床头射了一支箭,箭上带着一封信,信上说,他必须在早朝上答应沈长安和江晚余的婚事,否则就会有人把他和三皇子勾结干的那些事昭告天下,到时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悔之晚矣。
他当时正抱着小妾睡得迷迷糊糊,那支箭就直直射在他床头上,差点没把他当场吓死。
他立刻去找相熟的官员打听接风宴上的事,才知道沈长安为了拒婚永乐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向皇上求娶了他女儿。
这要是换成别的女儿,就算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他也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可晚余不一样,晚余是他送给皇上当出气篓子的。
这几年,正是因为有晚余在皇上跟前伺候,皇上才没有对江家下死手,皇上有了她,也没再为难她姐姐,大家都相安无事。
因此,他从来就没打算让晚余出宫。
可那封信真真把他吓到了,信里不但有威胁的话,还列举了好几件他和三皇子做的事,连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怀疑这是沈家干的,沈家不想尚公主,就逼着他嫁女儿,只是他想不通,沈家是怎么挖到他和三皇子的秘密的。
虽说三皇子如今已经被皇上囚禁在冷宫,可这些事皇上并不知晓,以皇上的手段,真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灭他满门的。
他思前想后,衡量再三,不得不按照信上的指示行事。
他能预料到皇上会生气,大不了他到时候装聋作哑,就说自己不知道皇上不打算放晚余离开,反正皇上也没提前和他通气儿。
甭管皇上信不信,总不能为了这事杀他全家。
大不了,事后再让晚棠亲自去向皇上求情。
皇上看中晚余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晚棠,晚棠本人亲自出马,皇上不可能不答应。
抱着这样的思想,他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再次恳请皇上赐婚。
祁让听着大殿里此起彼伏的恭喜声,看着沈长安喜笑颜开向同僚们致谢,仿佛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再无悬念,仿佛这桩婚事是众望所归,天赐良缘。
他铁青着脸,气得想杀人。
即便他当初求娶江晚棠,安平侯拒绝了他,转眼又把江晚棠嫁给祁望,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生气。
不,他已经不只是生气,而是愤怒。
是被人摆了一道的愤怒。
是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愤怒。
他是真的没想到,安平侯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出一个完全违背他意愿的答复。
这该死的老东西,他竟然想要把他女儿嫁给沈长安!
他做梦!
他以为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他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他大概是忘了,他是怎么从国公爷变成侯爷的。
既然他这么没眼色,那就连侯爷也不要当了,到阴曹地府当个无头鬼,才是他该得的下场!
“皇上,怎么办,安平侯这老滑头,实在太可恶了!”徐清盏凑过来小声说道。
祁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要不是徐清盏提议,他本来可以把人叫到南书房私下询问的,那样的话绝对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失控的场面。
他也是昏了头,才会接受徐清盏的提议。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叫沈长安无话可说,分明是叫他无话可说!
这哪里是叫安平侯不能反悔,分明是叫他不能反悔!
这哪里是叫江晚余死心,分明是叫他死心!
当着满朝文武,人家又是同意,又是请求赐婚,叫他还有什么话说?
“朕看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他怒视徐清盏,咬牙切齿地说道。
徐清盏诚惶诚恐:“皇上,臣冤枉呀,臣也没想到安平侯他敢忤逆皇上呀,皇上的心思他明明再清楚不过……”
“行了,闭嘴吧!”祁让喝止了他,满腔怒火都隐藏在冷沉的面色之下,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既然安平侯没有意见,朕自然乐见其成,稍后朕回南书房亲自拟旨,再让人将圣旨分别送到江沈两家,安平侯散朝后不要走,直接随朕去乾清宫接你女儿回家吧!”
殿中一片寂静,安平侯和沈长安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不敢置信。
皇帝答应得太爽快了。
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第64章
退朝后,祁让带着安平侯回乾清宫。
徐清盏不放心,打算跟过去瞧瞧,却被祁让冷着脸赶走:“你忙你的去,这儿没你的事了。”
徐清盏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甚至已经对他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他不敢强行跟随,只得先回了司礼监。
晚余的这个计划确实挺好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皇帝逼到了不得不点头的份上。
现在,皇帝答应赐婚,也答应让安平侯带晚余回家,这是所有朝臣有目共睹的,他总不能再反悔吧?
身为帝王,一言九鼎,倘若在一个宫女的事情上出尔反尔,还如何令百官信服?
他再怎么不甘心,也得顾及一下自己的名誉。
徐清盏想是这样想,但晚余一刻不出宫,他就不能完全放心,回到司礼监,立刻安排人去打探乾清宫的消息。
祁让带着安平侯回到乾清宫后,并没有立刻让他去见晚余,而是把他叫进了南书房。
一路走来,祁让一直都很平静,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同安平侯说了一路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决定放手了,只有孙良言知道,他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进了书房,祁让示意孙良言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书房的门一关上,他便抓起一只花瓶,狠狠砸在了安平侯身上。
花瓶正中安平侯的心口,又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祁让脸色如同暴风雨欲来的天色,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冷冷道:“跪下!”
安平侯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心口的疼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碎瓷片在他膝盖下发出咔嚓的声响,瞬间刺透了他的皮肉,疼得他倒吸气,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江连海,你长本事了!”祁让坐到书案后面,咬着后槽牙叫他的名字,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怒火一触即发。
安平侯双手撑地,伏身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你摆了朕一道,还叫朕息怒?你说,朕该如何息怒?”祁让冷笑,狭长凤眸中有掩不住的杀意。
安平侯浑身发抖,声音发颤,硬着头皮装傻充愣:“皇上折煞臣了,臣怎么敢冒犯天威,臣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呀,请皇上明示?”
“你不知道?”祁让又是一声冷笑,“你把朕的人都许给旁人了,你还跟朕在这装傻。”
安平侯假装震惊地抬起头:“皇上什么意思,皇上是在说晚余吗,让晚余嫁给沈长安,难道不是皇上的意思吗,否则,皇上为何让徐掌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臣的意见?”
他越说越委屈:“皇上不想让晚余出宫,只要私下里和臣说一声就行,何必费那个周章,反倒弄得咱们都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