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怕有些药性太霸道伤了他的身子,每每换了新药方,都要先找个体弱的人替他试药。
如果体弱的人都能承受得住,再给他喝就不会出问题。
晚余不知道以前都是什么人替祁让试药,反正自从她被淑妃一碗药毒哑了嗓子之后,试药的差事就落在了她头上。
一来她那时身体确实虚弱,二来可能祁让想着她反正已经哑了,再喝出什么毛病也无所谓了。
况且她本来就是他的出气篓子,替他试药再合适不过。
晚余对小福子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早就习惯了。
小福子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
到了南书房,晚余看到门外跪了一个穿绯色官服的年轻男人。
这种事情很常见,她也没放在心上,正要进去,那人却叫住了她:“晚余姑娘,我妹妹不是故意为难你的,她已经知道错了,请你高抬贵手,让皇上免了她的禁足吧!”
晚余吃了一惊。
小福子也吓一跳,连忙摆手使眼色叫那人住口。
“齐大人,您怎么这般没有分寸,什么话都敢说,叫皇上听见只怕会适得其反。”
晚余听闻他姓齐,结合他的话,便猜到他是淑妃的兄长。
淑妃娘家姓齐,她本名叫齐若萱,她唯一的兄长叫齐若谷。
她父亲替皇上挡箭而亡,皇上追封她父亲为忠义伯,把她接进宫封了妃,又任命她兄长为户部侍郎,还给她母亲封了诰命,可谓恩宠无限。
人人都说淑妃娘娘有这样的背景,但凡收敛一点,贤惠一点,便是后位也能争上一争。
可惜她是个不消停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把她的好人缘都败完了。
小福子拦下齐若谷,晚余默不作声地进了书房。
“晚余姑娘,你可来了,我正要出去找你。”孙良言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见她进来,几步走到她跟前,“药熬好了,快趁热喝吧,凉了更苦。”
晚余看了眼药碗,又无声无息地看向祁让。
祁让坐在书案后面,脸色仍旧不好:“看朕做什么,还不快喝。”
第51章
晚余知道躲不过,接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次的药似乎比以往的都苦,苦得她差点呕出来。
她侧过脸,用手掩挡,不能在皇帝面前失态。
祁让冷冰冰地看着她,推了推手边的一碟蜜饯,对孙良言道:“拿去给她,朕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孙良言领命,把蜜饯碟子端过来给晚余。
晚余谢了恩,双手接住。
正要往一旁的桌子上放,祁让漠然道:“怎么不吃,还想让人喂你不成?”
晚余无奈,只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紧皱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
祁让这才满意,低头翻阅奏折,随口命令道:“过来研磨。”
秉笔太监立刻让出自己的位置。
晚余走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熟练地研磨。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沙沙的研墨声和翻动纸张的声响。
祁让阴了半天的脸总算有了放晴的迹象。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的陈院判来给晚余诊脉,询问她服药之后的感觉,确认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才放心地让人给祁让煎药。
黑乎乎的一碗药端过来,祁让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哪怕身为九五至尊,也是怕喝药的。
晚余盯着药碗,幻想这是一碗毒药,心里有了点复仇的快感,嘴角微微上扬。
“笑什么,朕就不能怕苦吗?”祁让眼尖地捕捉到她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晚余连忙低下头。
祁让冷哼一声,端起药喝了个干净。
动作倒是利索,嘴巴却苦得受不了。
孙良言赶紧把蜜饯碟子端到他面前。
祁让伸手去拿,想起自己刚说过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这会子再吃,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他收回手,嫌弃道:“拿走,喝个药而已,哪里就苦死朕了。”
说罢端起茶灌了一大口。
“……”孙良言很是无语。
一颗蜜饯而已,真不知道皇上逞的什么强。
不怕苦他倒是连茶也别喝呀!
真服了。
这时,小福子进来禀道:“皇上,齐大人还在外面跪着呢,怎么劝都不肯走。”
自从晚余进来,祁让已经完全忘了外面还跪着个人,听小福子一说,自个愣了一下:“叫他进来吧!”
小福子领命,出去把齐若谷带了进来。
齐若谷跪了半天,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进门,又咬牙跪了下去。
“皇上,臣妹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宽宏大量,饶她这一回吧!”
祁让掀眼皮看他,凉凉道:“你只知道心疼你妹妹,就不想想她这个性子给你给朕带来了多少麻烦?
朕罚她禁足,就是要让她警醒,改改她那不可一世的臭脾气。
朕不怕跟你说句实话,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她长十个脑袋也该被朕砍完了。”
齐若谷连连磕头:“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妹妹犯了错,臣也是有责任的,她在家时臣对她太过纵容,缺少管束,才导致她目中无人,骄纵跋扈,请皇上看在亡父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
祁让面色有所缓和,朝晚余看了一眼。
晚余始终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祁让自然不能在臣子面前去征求一个宫女的意见,沉吟片刻道:“你父亲舍身救主,义薄云天,朕念着他的好,也愿意对你们兄妹多加照拂。
但你要记住,天大的恩情也经不住日日消磨,回回出事都把老父亲搬出来,总有一天会失效的。
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想让你妹妹今日就解禁,以后便不能再借着你父亲的恩情向朕求任何事情。
你若还想留着这恩情在紧要时刻用,那就让你妹妹老老实实禁满一个月,一个月后,她解了禁,朕仍和先前一样待她。
你自己选吧!”
齐若谷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地,皇帝的话也让他羞愧难当。
皇上说得对,他们家确实是靠着父亲的救主之情才有今日的荣光,这恩情用得多了,迟早要消磨完的。
可妹妹被禁足,绿头牌也要跟着撤下来,一个月期满后,敬事房未必会立刻给她放上去,况且还有别的妃嫔使绊子。
这里外里的耽误上两个月,要是皇上勤快点,别的妃嫔连孩子都能怀上了。
到时候,妹妹还拿什么和人争?
他思前想后,咬咬牙道:“臣想好了,臣确实不能一直借着父辈的荣耀过日子,请皇上解了臣妹的禁足,臣今后定当发愤图强,建功立业,让妹妹以臣为荣。”
“好,就依你。”
祁让很满意他的选择,当即让孙良言去把淑妃带来。
晚余一直都知道祁让处罚淑妃不是为了给自己伸张正义,却是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
祁让只用一个月的禁足,就把齐父的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了,并且这是齐若谷自己的选择,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会非议皇帝,只会说是淑妃娘娘自己作的。
这可真是一笔好买卖。
淑妃很快被带了过来,不过才两三日,她就熬得面容憔悴,人也消瘦许多。
进门看到晚余站在祁让身边,她立刻瞪圆了眼睛,恨不得拿眼刀子杀了晚余。
齐若谷生怕她再惹事,忙拉着她跪下给祁让磕头。
淑妃磕了头,对着祁让哭得梨花带雨。
祁让不为所动,又将方才和齐若谷说的话和她说了一遍,说她父亲的恩情已经不作数了,叫她以后收收性子,不可再任性妄为。
淑妃抹着眼泪,又拿眼刀子把晚余杀了一回。
“只要皇上还能像从前那样对臣妾好,父亲的恩情没了就没了吧,臣妾无话可说,只有一件事想求皇上,请皇上务必应允。”
“你还敢跟朕讲条件?”祁让不悦地皱起眉头。
淑妃忙道:“不是条件,是请求,臣妾听闻皇上明晚要在乾清宫设宴给沈小侯爷接风,届时太后和各宫姐妹都会出席,臣妾也想凑个热闹,请皇上恩准。”
她眼巴巴地看着祁让,腮边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铁石心肠都能为之融化。
祁让却瞬间冷了脸,啪的一拍书案:“朕说过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你是如何得知朕要在乾清宫设宴的?”
晚余被他的怒火吓到,也狐疑地看向淑妃。
淑妃怎么知道皇帝要设宴给沈长安接风?
她要求参加宴席,又打的什么主意?
第52章
淑妃面对祁让的怒火,娇娇怯怯地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臣妾这几年把后宫的人都得罪完了,哪有人来探望臣妾,是臣妾宫里的人到御膳房取餐食时听说的。”
祁让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把人都得罪完了,你这脾气若不改,后宫日后必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是,臣妾知错了,臣妾一定改。”淑妃抹着眼泪道,“求皇上给臣妾个面子,让臣妾出席宴会,也好让人知道皇上没有厌弃臣妾,否则臣妾往后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你倒是挺会为自己打算,都这样了还顾着你的面子。”祁让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无奈道,“你想去就去吧,左右不差你这一双筷子,但你若再敢惹是生非,那就不是丢面子的事了。”
“多谢皇上,臣妾谨记皇上教诲。”淑妃得到应允,破涕为笑。
别的妃嫔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她不一样,她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骂,受委屈了就哭,从来不加掩饰。
祁让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还就喜欢她这种透明的心肠,因此才会对她宠爱有加。
说白了,跟养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要的就是她的没心眼。
“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朕还有正事要忙。”祁让摆摆手,又对齐若谷道,“你也去吧,顺道再警告你妹妹几句,叫她日后安分守己。”
“多谢皇上,臣告退。”齐若谷起身把妹妹搀扶起来,“走吧!”
淑妃不想走,对祁让撒娇道:“臣妾留下来伺候皇上好不好,臣妾歇了这几天,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祁让转头看了晚余一眼,拒绝了淑妃的请求:“朕这里有人服侍,用不着你。”
淑妃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晚余,气得撅起嘴:“皇上……”
“下去!”祁让加重了语气。
齐若谷连忙将淑妃拉了出去。
淑妃临出门又狠狠瞪了晚余一眼,一副不打算放过她的样子。
晚余低下头,躲开她的视线。
“你怕她?”祁让问道。
晚余默不作声。
祁让缓和了语气:“你是朕跟前的人,只听命于朕,以后不管在哪里,遇到什么人,都给朕把腰杆挺直了,除了太后,谁敢刁难你,你只管打回去就是,别丢了朕的脸面。”
晚余还是不吭声,顺从地点了点头。
祁让有种莫名的挫败感。
她不听话的时候,气得他心肝疼,如今她事事顺从,他又觉得她像是在敷衍。
横竖都不得劲儿。
这种感觉就像握了一把沙子,不管你用力与否,它都会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流失干净。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坐拥天下,手握万里河山,却握不住一捧沙。
他是这紫禁城的王,后宫佳丽如云,却不能令一个女人臣服。
他不喜欢!
不甘心!
不接受!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女人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对他敞开心扉。
晚余有惊无险地又熬过一天,第二天是休沐日,祁让不用上朝,比平时起得晚一些,起来后就安排人着手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阴了多日的天,也在今天彻底放晴,阳光驱散雾霾,万道霞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把整座皇宫映得如同天上仙境。
天一晴,人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晴朗起来,晚余站在乾清宫的月台上,望着东边那一轮红日,感觉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阴了这些天,正好她今天要见到那个人,天就晴了,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愿上天垂怜,不要再让她失望。
服侍祁让用过早膳,陈院判又来给两人请脉,和昨天一样,先让晚余喝了一碗药,一个时辰后,晚余没有不良反应,再煎药给祁让服用。
到了下午,又照原样来一遍。
每次都要这样试上好多天,直到祁让认为没什么效果,不愿再吃,才算作罢。
晚余苦不堪言,只能靠着对故人重逢的期盼才能忍受下去。
这样殷切的期盼中,终于到了黄昏时分,乾清宫的晚宴即将开始。
除了今天的主角沈长安,祁让还邀请了沈长安的父母,现任的平西侯沈闻正夫妇,以及朝中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并请了太后和后宫嫔位以上的娘娘来给沈夫人作陪。
天色渐渐黑下来,乾清宫彩灯高悬,丝竹声声,受到邀请的宾客陆续到场。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的叩拜,天子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晚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一颗心却像是油锅里的麻团,上下起伏,备受煎熬。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朝她多看两眼,然后再心照不宣地和身边人对个眼神。
换作平时,晚余肯定会浑身不自在,眼下她却已经顾不上许多,一门心思地盼着那个人的出现。
祁让客气地与宾客们寒暄,偶尔看她一眼,见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便小声道:“别怕,朕在这里,没人敢为难你。”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朕知道你不想见你父亲,今晚没让他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隐约有些期待,他如此为这女人着想,这女人总该念他一点好吧?
结果晚余只是敷衍地福了福身,脸上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祁让期望落空,气得咬牙。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好在淑妃随后而来,被禁足几日的她一出场就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