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医生收拾好药箱,推门离开,听着脚步声渐远,朴生迅速站身披上外套,推门而出,刚踏上走廊,一股充满恶意的鱼腥味就从走廊尽头的拐角席卷。
朴生紧握左轮,目光不移地注视拐角处,脑海中构建的气味线渐渐浮现,随着脚步声的靠近,线颤动着。
侯爵站在了走廊尽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侯爵皮笑肉不笑,缓缓开口"猎手先生,你要去哪儿?"
朴生面带寒意,转头直接将门重重甩上"砰!"
掐着时间,隔十分钟后,朴生悄悄打开门,透过门缝看向走廊尽头,没有人,垂眸却看见地上多了一封信。
捡起来立马拆开,是一封晚宴邀请函,落款是莱尔侯爵,内容多次强调准时参与,这不就是赤裸裸警告。
这该死的人鱼!
朴生忍了好几次,才忍住没把信烧成灰烬,回到房内,他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原地徘徊。
该死!该死!该死!朴生暴跳如雷,手指一痛"嘶…
"指甲盖竟然给他啃出豁口了,被啃掉的部分渗着血液,疼痛让他渐渐冷静,现在出不去,他该怎样堵住海尔的嘴?这个假侯爵是知道他想杀海尔吗?可他怎么可能知道?但要是不知道又为什么要限制他的行动?
一筹莫展之际,朴生灵光一闪,狭长的眼中满是算计,他走不了,可贱民走得了。
手指摩擦过骨戒,痒痒的,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中,好像感觉到对方在向自己靠近。
熟悉的鱼腥味出现了,朴生突然发觉长时间的相处下,他似乎能分辨出贱民与其他人鱼的味道。
人鱼的味道并不好,但这么多天他早就习惯了。
一阵动静,窗户被人从外打开,朴生眼睁睁看着以撒像只蜥蜴一样爬进来,这间房距离地面起码有三层楼高,朴生再次感慨物种的神奇。
以撒"你在找我?"
朴生脱口而出"没有。"
以撒固执"你有,我感觉得到了,你的情绪很乱,你很想看到我。"
"我要纠正一点,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但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以撒面无表情的盯着朴生,眼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蹦出几个字。
"我要,好处。"
朴生面色阴沉,同样的招数用不了两次,朴生面颊紧绷,眼珠滴溜一转,笑道"我给你找女人,感觉是一样的。"
"…女人?那你是什么?"
"我和你一样,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对的,只有男人和女人,才可以做那种事,
听懂了吗?"
男人的眼睛仿佛有种魔力,让人挪不开视线,配上极具诱导性的声音,更是会下意识的相信。
以撒不置可否,尾巴平稳的拍打地面,他虽然不是很懂这个人类在说什么,但他总觉得对方说的话是假的,肯定又想骗他,狡猾的人类。
"是你需要我,不是女人需要我。"
朴生脸色煞白,但依旧循循善诱"不,你需要一个女人,只要试过一次,你就不会再犯错了。"
以撒莫名觉得胸口闷得慌,他觉得男人说的是不对的,但为什么不对他也不知道,只好倔强道"我没有犯错,你要是不给我,我就不帮你。"
说罢,以撒转身就要翻窗离开,
朴生气得控制不住面部的肌肉抽动,脑子飞快运转,将一切利弊摊开,来回审视对比。
在对方要跳下去的瞬间,不等脑子反应,身体就先动了,朴生三步并作两步,一把钳住以撒的胳膊,将他从窗上扯下来,以撒身重重砸在地上,滚一跟头,脑袋撞在墙壁上。
Chapter·21
征伐
以撒撞在墙上,两边扇子愤怒展开,男人居临高下的看着他,眼中的杀意澎湃溢出,危险让以撒神经绷紧,就在他以为男人要用火器威胁他时。
朴生僵硬的吐出一个字"…好。"
以撒耳朵甩了甩,警惕地盯着男人,朴生窘迫的咬住下唇,退下衬衣,走到以撒面前。
沙哑的低声道"你帮我杀三个人好不好?"
以撒双手钳制着男人紧致的腰身,对方的示弱让他浑身的血管都要爆炸了,男人尴尬紧张地神情让他愉悦。
"好。"
朴生闭上眼,呼出一口颤巍的气,豁出去道"那来吧。"
……
风暴结束后,朴生颤巍地垂死病中惊坐起,拉起毯子,指着窗外命令道"你现在就去,把那三个人弄死,记住留下人鱼的证据。"
以撒甩甩尾巴,表示知道,满脸食髓知味地爬窗离开。
朴生疲惫的躺在床上,浸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脑袋埋进枕头,一想到海尔,破酒馆的老板,还有酒馆儿子,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很快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了,而且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呵呵呵…"朴生忍不住低笑,好像身体上的不适也没那么难忍了,心底的大石落下,眼看房内的摆钟也晃得差不多了,距离晚宴的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朴生揉了揉酸痛的腰窝,收拾一番后,光鲜亮丽地出席晚宴,一入门就有佣人领坐,刚坐下,就走来女人给他倒酒。
朴生抿着口红,藉着酒杯遮挡,不动声色的扫过桌上的权贵,进来时,他就发现在场有六条人鱼,宴会鱼龙混杂,气味混乱,唯一能确认的只有侯爵,其余的无法判断。
这场晚宴是帝国最小的公主,迪亚·娜菲,的成人宴。
小公主身着华丽的低胸长裙,手持鹅毛扇,冰蓝的瞳孔与国王同出一辙,象征着高贵的皇室血统,可惜艳丽的外表下,却一具体弱多病的躯体,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皇室大多为近亲结合,
诞下的孩子多有缺陷。
不管哪里的宴会都一样,贵族们开始陆陆续续奉上各自的珍宝,朴生有些窘迫,他被邀请的太过仓促,没有准备礼品,摸光全身,竟然只有一把枪。
公主娜菲看出他的窘境,庄重的用羽扇掩盖笑意"不必费心,猎人先生能从百忙之中赶来参与我的宴会,已经非常感谢了。"
朴生尴尬地笑了笑,弯腰以示歉意,回到座位,乐器的旋律响起,女人合着眼沉静高歌,长桌上开始摆酒席,醇厚香甜的葡萄酒,配上琳琅满目的稀世佳肴。
贵族们彼此奉承,互相敬酒,其乐融融的表面下,是不断涌动的暗流,朴生手持高脚杯,穿梭在人群中探查,一旦有人来敬酒,就装模作样的陪笑寒暄。
一条长桌走下去,朴生确认出三条人鱼,皆是权贵,另外两条不知所踪。
朴生视线扫荡,却发现原本一直在坐的侯爵也不见了踪影,突如其来的异常让他不安。
宴会才开始不到半小时就出现这种状况,这些人鱼伪装成权贵混入皇室的目的又是什么?
财富,权力,美人,哪一样是怪物需要的?他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这种活在深海里东西跑上岸干什么,他可不信人鱼生活在岸上会比水里舒服,贱民不止一次的表现过对水的渴望,正因如此,朴生更觉得难以理解。
余光落在黑色皮手套上,这枚骨戒他不敢笃定侯爵当时有没有看到,为了保险起见,入场之前,他向人要了一双手套。
等宴会结束,他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拷问贱民……
国王轻咳兩声,身旁的老管家立刻上前,扯着年迈却洪亮的声音,腰杆挺的笔直道"请各位静一静。"
话音刚落,宴会的交谈声逐渐平息,一众望向国王,国王点头,老管家接着开口"接下来,将承上晚宴的最后一道美食,请各位品尝。"
谈到美食,一部分有所心得的权贵们开始明里暗里的卖弄学识,只为博取小公主的另眼相待。
当两排女佣推着铁车上来时,只见三个铁车並作,托着一盘1米多长的碟子,上面的肉散发异香,从色泽上可以看出此肉已被烤的外焦里嫩,切成块,排列成条,由粗到细。
看着这一盘不知道什么肉,众人啧啧称奇,唯有朴生面色难看,东西到门口时,他就闻到一股肉香夹杂鱼腥的味道,肉的香味无比浓烈,鱼腥却异常刺鼻,两种极端的味道混合,朴生胃酸翻滚,恶心的用手帕掩嘴,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铁盘一上桌,就占据了四分之一的位置,所有人盯着奇肉,猜测这究竟是什么动物的肉,而国王坐在高位,笑盈盈地任由众人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与推测。
管家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请各位大人先品尝一下,吃过以后,再猜一猜这究竟是什么的肉。"
这瞬间勾起众人的好奇,佣人们一一上前,有序的将肉分摊在每一位身前的盘子中,很多人迫不及待的品尝后,都是赞美与点头。
朴生盯着盘子中色泽绝美的肉块,眉头不展,余光扫过在场的三位人鱼,只见他们毫无顾忌地插起魚肉,放入口中,仿佛嘴里咀嚼的不是他们的同类,只是一块非常韧劲鲜美的"普通"鱼肉。
甚至还有人向身后的佣人多要一块,吃完后慢条斯理的擦嘴。
这简直太诡异了,他们不知道吗?可这怎么可能!他很清楚人鱼之间即便不交流也能感应到同类的存在,难道死亡就感应不到了?
朴生铁青的咽了口唾沫,吃完的人越来越多,他该怎么办?吃,还是不吃?
犹豫片刻,果断选择后者,让他吃一个怪物的肉,怎么可能。
朴生趁着左右两边无人注意,直接把肉悄悄扔在地上,用鞋尖踢进桌布,在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嘴,感慨两句,真是美味。
Chapter·22
神念
老管家"各位猜到这是什么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朴生感觉到国王的视线似乎停在了他身上,朴生勾着一抹温笑,毫无破绽地与身边的盐商儿子,卢卡互相赞美。
卢卡的父亲是这一代最大的盐商,富可敌国,即便没头衔,没爵位,没受过礼仪教养,也不会有贵族敢得罪他,有钱是一方面,主要是谁也不想没盐吃。
卢卡饶有兴致的用叉子,戳了戳盘中韧性十足的半块肉"猎手先生,你觉得这是什么肉?"
朴生指腹捏了捏桌布"不太清楚,味道挺特别的。"
卢卡将剩余半块放入嘴中,边嚼边道"是啊…
"
国王发话"猎手觉得这是什么肉?"
朴生心下微沉,察觉到周围的视线聚焦,硬着头皮起身,弯腰道"回答国王陛下,这实在太特殊了,请允许您无知的子民无法回答。"
国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在晚宴准备继续时,大厅里响起一阵闷咳,小公主捂着嘴,面色惨白如纸,单薄的身躯随着咳嗽声不断颤抖,咳嗽声越来越大,哇一下,娜菲一大口血喷出,鲜血渗出指缝,点点滴滴的掉在地上。
场面瞬间鸦雀无声,几个医生提着药箱冲进来,胆战心惊地围着小公主检查,国王神色焦虑,可见对公主的上心。
朴生默然看着这一切,此时,原本不见踪影的侯爵却突然从后门走来,国王明显如释重负,朴生眉梢上挑,只见侯爵来到公主面前,嘴里妮妮喃喃地念叨着什么,手心缓缓覆在公主额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公主惨白的脸蛋竟渐渐爬上血丝,变得红润,众人惊叹不已,伸着脖子,生怕错过任何一秒。
侯爵垂下手后,公主拿起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起身,提起裙摆,朝侯爵微微伏身,以示谢意。
长桌下响起一片掌声,无不在赞颂着如此神奇的一幕,那些不看好侯爵的人唯有面面相觑。
朴生将众人的情绪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耳钉,身边的卢卡低声惊叹"侯爵大人竟然真的是传说中的神明使者…"
朴生一愣,转头"神明使者?"
卢卡眼神敬重的点了点头"是啊,据说公主是受到了海怪的诅咒,病情才一直无法好转,而莱尔侯爵却可以用神念将公主体内不好的杂质驱除。"
……海怪,神念?
朴生眼中讥笑溢出,一只披着海怪皮的骗子,竟然被奉为神的使者,简直是整个国度的笑话。
卢卡皱眉"你在笑什么?"
朴生意识到行为失态,迅速收敛表情,面带笑意地转移话题"没什么,不过…小公主被海怪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卡揉了揉眼睛,狐疑不决的盯着朴生,这位猎人先生刚刚还冷着一张脸,结果转头就变了,父亲说过这种人绝对不可以深交。
他有意疏远,语气几分冷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王后在诞下小公主的那一晚被海怪附身了,是伟大的国王亲手用王剑砍下了怪物的头颅,剖腹救出了小公主。"
朴生漆黑的眼珠滴溜,虽然面上好像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实则狭长的凤目中毫无波澜。
卢卡没有察觉,反倒是越说越气愤"猎手先生,你想想看,一只如此邪恶的海怪怎么可能放过国王,它一定是嫉恨在心,才会下如此狠毒的诅咒,可怜的娜菲公主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病痛,实在惹人怜惜。"
卢卡握拳抵住胸口,脸上闪过一抹痛楚,十分可怜公主的遭遇
这样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事,朴生自然要佯作痛心疾首的感慨两句"这简直是王国的损失。"
两人聊天之际,朴生余光却忽然扫见原本在坐的三条人鱼悄悄离席,三人如有意约好般,没有任何交流,却默契的将自己隐匿在人流中,悄然从后门离去。
这群人鱼…朴生双目温度骤降,一旁的卢卡眉头紧皱,这人变脸跟翻书似的,到底想干什么,卢卡有意留了一心眼子。
"不好意思卢卡先生,请容许我暂时离场一下。"
"啊,好。"
朴生礼貌地向邻里点头后,起身离开,众人都沉浸在宴会的喜庆上,朴生的默然离开并没有激起水花。
步伐快而稳健地摸到后门,鼻尖贴着门缝闻了闻,只有残余的鱼腥味,说明人鱼并没有在里面待太久,也证明里面有其他通道。
朴生无声的打开门,进去后,在无声的关上,里面光线灰暗,只有几盏残破的油灯摇曳,看着大面的酒架子,甚至能闻到塞子缝隙间溢出的酒香。
看来这里是用来存放酒的地方…
环顾四周,另一旁的酒架子边,还有一道门,朴生依旧谨慎地确认过,才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室外。
明月高挂,油灯的微光打在他脸上,人鱼们不见踪影,朴生果断闭眼,无比专注地分析空气中的任何一丝气味,将混杂的气味抽丝剥茧……
睁开眼,脑海中得到了一条缠绕魚腥的气味线。
线条指引着他一路向西,尽量躲避着巡夜的护卫,绕远路,爬草坪,摸爬滚打地来到一处神殿门前。
历代以来,都从未出现过如此庞大的神殿,其背后花费的金币,人力,时间,都是朴生前所未见的。
神殿门前两侧,摆着两尊半人高的石像,形状怪异,不像动物,也不像人类。
朴生无心揣测国王的奇怪信仰,借着夜色作披风,悄无声息的从士兵眼皮子底下经过,由侧面翻窗,潜入神殿。
刚爬进去,他就触电般拍掉昂贵西装上的草屑和泥土,满脸的嫌弃厌恶,忍不住小声骂道"真恶心…
"
这种钻狗洞的事情,他还是头一次干。
偌大庄重的神殿,空无一人,鞋子踏过的每一步都能留下回声。
抬头望去,一个庞然大物的映入眼帘,即便是单眼皮,小凤眼的朴生,也都快瞪成杏仁眼了。
巨大的石像,矗立于神殿正中,从下往上看,这是一个手持三叉戟的男人,身穿鳞片战甲,石头雕刻的丝绸布料,横挂脖子一圈,落在背后形成披风。
神殿的顶端,在石像头顶开了一个圆形的口,洁白的月光洒落,照着石像头顶,气势蓬勃,栩栩如生。
朴生站在原地,仰望石像,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用鬼斧神工都难以形容这块石像给他带来的震撼,它就像一座竖立在海上的灯塔。
任凭汹涌的海水席卷,依旧能坚定的直视前方,为迷路的船,指引方向。
朴生双目逐渐黯淡,薄唇微啟"神…
"
"海神……
"
"是…海神……
"
朴生脑子昏沉,仿佛间,隐约听到脚步声响起,那人从一旁向他走来,没等看清来人,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两眼一黑,瘫倒在地。
Chapter·23
海神
看着倒在地上的朴生,莱尔侯爵问身旁全身被黑袍笼罩之人"怎么处理这个猎手?"
"献给海神。"
黑袍人声音沙哑,听不出男女,丢下一句便转身离去,侯爵弯腰将地上的男人扛在肩上,紧随那人其后,消失在暗门中。
穿越无尽黑暗的走廊,来到幽暗潮湿的地穴,地穴岩壁插着油灯,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一大片寒潭,潭水阴冷,表面无波澜如死水,不仔细看就像平地一般。
黑袍人走到寒潭前,抬手,握拳抵在胸前,像是某种古老的礼仪。
"海神大人。"
莱尔侯爵跟随其后,随手将朴生扔到地面,虔诚的做出同样的动作。
原本毫无波澜的潭水掀起涟漪,一条人鱼缓缓从水中露头,随着上半身完全裸露,灰色的长发如瀑布直下,大半张脸隐匿在海草般的头发中,隐约能看到一双幽深的绿色瞳孔。
黑袍人"请您将猎人献祭。"
绿色瞳孔缓缓挪动,落在朴生身上,什么都没说,在经过漫长的无声等待后,海神终于开口了"献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