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虚无缥缈的圣旨,什么都未承诺的口头奖励,就能让某些人开怀。
老了还这么会算计,什么都不付出,就写几个字传下来就算奖励了,字还不是本人写的。
谢欢看着明黄色的圣旨直摇头,面具下尽是不屑。
偏偏沈桑宁读不懂他的冷笑,十分神圣地端着圣旨,内心因被表扬而欢喜。
有了这道圣旨,筹款也会稍微简单些,如今没了叶家的阻拦,她很有信心。
那厢。
平阳侯带着虞绍赶到了庄安巷江八胡同,这里完全就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民巷,这一块像是还没脱贫,没有一户是人家是殷实的,一家家凑不出一个院子,民房拥挤在一起。
进了胡同,并排走都有些困难,烟囱挨在一起,胡同头冒着浓浓白烟,闻着像是在做什么汤,胡同尾都能闻到味儿。
陛下说太子曾住在六十号,这是目前能给到的最准确的线索。
不管是曾住,还是一直住,平阳侯都惊讶于太子竟能完全融入百姓中,都当太子了,还过得这般简朴。
平阳侯带着虞绍,站在六十号房外,敲敲门。
不出所料,太子肯定不住这里,但他仍旧怀揣着希望。
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穿着还算新的衣裳,半遮着面,刚打开门,看着外头陌生的男人,又警惕地将门阖上些,只留一条缝。
“你枣谁?”
也是怪了,平阳侯心里奇怪,怎么跟太子有关的线索和人,都爱遮面,他礼貌地问道:“请问您在这家住了多久了?”
女子觉得这问题冒犯,不客气道:“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家先前是否有一位姓谢的男子住过?不瞒你说,我是来寻一位亲眷的。”平阳侯又想将画像取出来。
女子皱眉,“没有没有,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
平阳侯往女子被遮住的脸上扫了扫,纠结地想,太子化名了也有可能,会不会这位是太子妃呢?于是又问,“您的丈夫是否在——”
女子打断,“你寻错人了,我还没出阁呢!”
说着,就将门重重阖上。
平阳侯被关在门外,手上捏着晋元帝要交给太子的信,他低头,知道线索又断了,陛下给的线索根本不靠谱。
也对,就太子的性子,连皇宫都待不住,怎么会长时间待在一个狭小的民房里,恐怕早就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了。
至于陛下给的信,自然也是没给出去。
虞绍在一边弱弱问道:“爹,还去微生家吗?”
平阳侯看着儿子憔悴的脸,哀叹一声,早知道是这样一波三折,就不带儿子出来吃苦头了。
至于微生家那个还没摘面具的护卫,平阳侯已经不抱希望了。
因为刚才,对方竟然要在他面前摘面具。
若对方真是太子,不可能自愿摘面具的,太子在他面前摘面具,与自己主动回宫有什么区别?
再说,连衍儿媳妇都说,那个护卫的面貌,她和衍儿都见过。
平阳侯心都凉了,如今冷静下来,觉得前几日捕风捉影的怀疑显得尤为可笑。
况且,国公府的护卫,怎么可能去剿匪,还瞒着主人家?
想通后,面具摘与不摘,已经无所谓了。
他又叹一声,搂着儿子走出胡同,“回去同你表嫂告别了再走。”
虞绍很想问,不摘护卫的面具了吗?抬头看看平阳侯难看的脸色,最终选择闭嘴。
平阳侯忽如其来的告别,让沈桑宁更加确定,云叔不是罪犯,身份上没有什么问题。
这不,平阳侯都主动辞别了。
微生槐与微生澹父子听闻,皆赶来相送,谦虚客气地说道招待不周,还往平阳侯的马车上塞了不少特产和好吃的,让他们父子路上吃。
就这样,送走了平阳侯父子。
沈桑宁朝着远去的马车挥挥手,回府时,刚才站在后头的云叔又不见了。
远去的马车上,虞绍问,“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寻太子?”
平阳侯也不知道,沉默一下,“去扬州吧。”
“爹,扬州会有太子吗?”
“不知道,”平阳侯情绪低落,“我苦心寻找多年都没有结果,这次是我想多了,还是不该太上心。”
虞绍看他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安慰性地拍拍他爹的背,“爹,其实侯爵也挺好的,不是非要做平阳公的。”
平阳侯蓦地笑了下,“是啊,这确实非人力能够左右,听天由命吧。”
心里,到底还是失望的。
忽地,马车震了一下,平阳侯下意识地护住儿子,听到马车外的下属喊道——
“侯爷小心!”
平阳侯还不知道要小心什么,马车却突然加速,飞快地疾驰在城郊,将下属们都甩开了。
平阳侯推开门,只见车夫换了人,一个黑袍驾驶着马车,行至偏僻处。
“大胆!”平阳侯掏出剑来,欲刺向刺客的背,却被对方提前预料,两指夹住他的剑身,随即,剑就被甩飞出去。
“你!”平阳侯大骇。
黑袍确认将平阳侯的下属甩了干净,才将马车停在了偏僻荒芜之地,看着平阳侯愤怒的脸与虞绍恐惧的样子,他隔着黑面布,嗤笑一声。
也不晓得是在笑话平阳侯的武艺,还是笑话虞绍的胆小。
平阳侯觉得是前者,涨红了脸,“放肆!你是谁派来的刺客?”
黑袍看着他,低声道:“李相派来的。”
“什么?”平阳侯更是大惊,李相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刺杀他?!
黑袍摇摇头,“你也是好笑,这样也信。”
“混账!”平阳侯发觉自己被戏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骂一句,“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打一场!”
黑袍不笑了,但情绪稳定,“你拿走了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来取回它。”
平阳侯皱眉,脑海中将能想到的都怀疑一遍,“你胡说。”
第382章
黑袍的目光望向马车座位上的信封,仰仰头。
平阳侯不解其意,黑袍瞬间闪至面前,又退了出去,一切都只在一瞬间,黑袍已经下了马车。
“爹!他把信拿走了!”虞绍吼道。
平阳侯搂着儿子的双臂一僵,低头看向身侧的座椅,那封“吾儿亲启”的信……
信!
随即,就见马车下的黑袍伸出修长的手,朝他扬了扬信封。
就算被黑面布遮着,平阳侯也能感受到挑衅的意味。
“把信放下!”平阳侯松开儿子,冲出马车,欲抢夺却见对方似要做出撕信的动作。
平阳见之,冷汗直流,止步于原地,双手抬起朝对面摇摆,“别撕,撕了这东西,小心你的九族!”
黑袍子下的谢欢原本也只是吓吓他,闻言停了动作,在黑面布下无所谓地扯扯嘴角,满不在乎道:“九族被诛完了。”
这话落在平阳侯耳中,那就是肆无忌惮的挑衅了,看来还是个罪犯后代!九族都威胁不了他!
平阳侯余光瞥了瞥自己的剑,剑被丢在约莫一丈距离的草地上,他缓缓移着步子去捡剑,一边假意安抚对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那封信不行,那是家书,于你也无用。”
谢欢淡定地看着他的动作,低头将信封撕开,取出里面的信纸。
信保不住,平阳侯简直两眼一黑,双脚已经走至剑旁,迅速弯腰将剑捡起。
忽听黑袍发出一声低笑,正看着信,不知在笑些什么。
那可是陛下给太子的信!
平阳侯气急,升不了公爵,眼下陛下给的信又丢了,若触怒陛下,只怕未来侯爵都走不远。
此刻又听黑袍嘀咕一句,“这字真丑。”
还敢说陛下字丑?
“本侯今日,非得收拾了你这竖子!”平阳侯心一横,握着剑朝黑袍刺去。
平阳侯速度极快,靠近对方时,黑色的袍子被微风吹动。
谢欢还没看完信,哪有空搭理他,只是轻轻侧身,躲开了一击。
平阳侯的第二剑再次刺来,还是往面上来的,谢欢歪歪头,躲过的同时,将信纸折起,塞进怀里。
与此同时,听得平阳侯冷笑一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竖子,让本侯瞧瞧你的真面目!”
因谢欢的躲避,平阳侯的剑没有伤到他分毫,剑尖却因他的歪头勾住了他面布一角。
剑身收回的一刹那,谢欢只觉脸庞一凉。
似微风拂过,鸦雀无声。
他烦躁地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平阳侯,此刻,没有任何遮面之物,直直地迎上平阳侯审视的目光。
目光起初是愤怒与审视,随即是震惊与不敢置信,顷刻间,不知多少道不同的光芒乍现在平阳侯眼中,他像是被吓住了,又像是极度震惊后久久不得反应。
等着他反应的谢欢有些不耐,正欲开口说话,就见平阳侯的手一松,手上的剑再次落地。
“Duang”地清脆一声,还荡起回声,显得聒噪。
剑身的银光从平阳侯脸上一闪而过,将平阳侯面上惊喜悲交加的情绪照亮。
竟是惊得连剑都掉了。谢欢想。
谢欢不知道的是,平阳侯的剑不是因为惊讶掉的,是觉得烫手。
天知道刚才他都干了些什么。
平阳侯心在滴血,嘴巴几欲张开又阖上。
谢欢莫名其妙地后退一步,只听平阳侯发出一道撕心裂肺地叫喊——
“太子殿下!”
“臣终于!找到您了!您果然是还活着!”
夸张的语气中带着恭敬,听得谢欢耳朵一震。
随即就见平阳侯直直地跪了下去,因为没仔细看,差点跪在剑身上,只差一寸。
平阳侯此刻的激动溢于言表,“太子殿下,您跟臣回京吧!陛下很想您啊!”
马车里的虞绍的震惊不比他老子少,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老子给黑袍下跪,口口声声喊着太子殿下。
太子找到了?就这样找到了?
连虞绍一时都没能接受,呆滞地坐在马车内消化着,没选择出来。
谢欢再退一步,“不回。”
“殿下,陛下他很想您啊!”平阳侯说着说着,浑浊的双目积蓄了泪意。
谢欢皱皱眉,“孤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你起来,别跪着。”
平阳侯抬袖擦擦还没落下的眼泪,从地上起身,起身时因激动到腿软,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下去,虞绍健步冲出来担忧地扶住他,“爹,当心!”
虞绍扶住平阳侯,看向谢欢略显年轻的脸,有些惊讶,“太,太子殿下,你,您——”
由于第一次和传说中的太子对话,稍微有些紧张,虞绍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我爹找了您足足二十年,终于找到您了,求您跟我爹回京吧!”
“二十年?”谢欢挑挑眉,语气中透着几分嫌弃,“二十年才找到孤,不对,今日是孤来找的你,平阳侯,你该反省反省了,是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坚持。”
平阳侯不敢反驳,涨红着脸连连点头称是,虞绍见不得爹受委屈,再次开口,“我爹很努力,为了寻殿下,经常几个晚上不合眼。”
“住嘴。”平阳侯斥责道。
谢欢无奈地扯出一抹笑,“小孩,你不也没合眼吗,但这是你们的事,这信我收下了,再见。”
他转身抬步要离开,走出几步,又听平阳侯哭着追上来。
谢欢郁闷扭头,“你多大年纪,嚎什么。”
平阳侯不是难过的哭,是激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与亢奋,又怕到手的太子跑了,这才哭的,追了几步上前,“臣今年四十四了。”
比谢欢大一岁。
明明两人年纪相仿,肉眼可见地就跟差了辈似的。
谢欢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你瞧瞧你,没事睡个好觉吧,站在一块儿,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老子,”指了指虞绍,“那是你孙子。”
随意出口的话,吓了平阳侯一跳,当即又要跪下来,“臣有罪,殿下折煞臣了!”
“别跪了!”谢欢语气一冷,平阳侯果然是不跪了。
谢欢叹一声,颇有无可奈何的意思,“孤并非不同你回去,而是时机未到,你先回京,孤后脚再回去。”
平阳侯哪肯?摇头坚定道:“臣是奉圣命来寻殿下,不带殿下回去,臣不敢回啊,不管殿下有何事要做,臣可以陪着您帮您一起,但事先要给陛下传信。”
谢欢并未答应,反而是陷入沉默,就在平阳侯忐忑之际,他忽开口——
“皇帝许你好处了?”
第383章
语罢,平阳侯陷入了沉默。
若是否认,那就是欺君,若是承认,便显得不诚心,好像寻太子只是为了陛下给的好处似的。
沉默便是一种态度答案,谢欢了然道:“你是要这个好处,还是要替孤做事,两者只能择其一,平阳侯如何选?”
若选了前者……笑话,谢欢甩掉平阳侯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
若选后者……平阳侯低着头,细细思忖利害关系。
如今虞家与裴家都是太子阵营的人,奈何太子阵营为首的当为公主与镇国公,虞家裴家同太子并无更多交情,即便来日太子登基,裴虞两家也并不会有镇国公和公主显眼。
若有机会与太子亲近,讨好太子,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平阳侯怎能放弃?
怎么选,平阳侯根本不用思考太久。
至于陛下那边,反正陛下也不知道他寻到了太子,只要未来将太子带回京的还是他平阳侯,领取赏赐的便还是他。
反正陛下也没有给期限。
只要帮太子一阵,平阳侯既能在太子面前得个好,还能在陛下那边也领功,既不得罪陛下,也不得罪储君,同时讨好父子两人,简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平阳侯下定决心,当即表忠心,“臣愿追随殿下,殿下想做什么,交给臣。”
谢欢迟疑片刻,透着怀疑,“你行吗?”
平阳侯通红的老脸变青了,“臣定当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生死不论!”
“……”谢欢觉得夸张了,还是点点头,嘱咐道,“此处只有你父子二人瞧见孤,你们二人都不能泄露孤的身份,包括你的下属、你的亲人。”
此言正合平阳侯心意,“殿下放心,臣此次出行,并未对外人扬言是来寻您的。”
虽然外人也能猜到些,但,平阳侯不会宣扬,如今找到了太子,更不能宣扬,得把太子藏好,省得让外人抢功。
平阳侯看向身侧儿子,给予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