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深深拧紧双眉,看完后,将沾了脏污的纸条扔了,“马家生完幺蛾子,叶家又来,舅父究竟是怎么约束手下人的!”
心腹问道:“殿下,可否要将丞相请来?”
侍女捧来金盆,谢玄伸手在盆里清洗双手,一边吩咐,“舅父老了,此事交由你去吧,别让叶家掀起风波。”
心腹小心翼翼地再问,“殿下,是否要核实一下,怎么能听信越老板的一面之词呢?叶家这些年给丞相进贡了不少金银,对殿下您大有帮助,您——”还想继续说,却看见谢玄凉薄的眼神,当即闭嘴。
谢玄冷哼一声,擦干净双手后,扔垃圾似的将擦手布扔进盆里,“不是本王需要他,是他需要本王,如今要给本王惹事,弃了他,他的位置自有别人顶上。”
“是。”心腹领命。
“等等,”谢玄忽然莞尔,云淡风轻地飘了句,“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语罢,他忽觉无聊,将弓箭拿起,朝空中射去。
什么也没射中,平白浪费一支箭,就算刺破空气,也影响不了任何人。
随着一日日过去,夜越发凉了,晚上会冻脚。
半夜,叶磐的双脚冰凉,一条腿突然往上蹦了下,他惊坐起,心中不安得很。
自打将散播谣言的人派出去,他就在家等着消息,可是散播谣言的人一直没回来,不晓得是死到了哪里去,计划里的绯闻谣言也没有在城中传开。
叶磐睡不着,披上外衣下床,走到门外。
雨倒是停了,可是天还没亮。
黑漆漆的天仿佛要塌下来,四下无人声,唯有风过檐角,诡异的黑暗笼罩在叶府上空。
叶磐在压抑中行走,盼着黎明早日到来,盼着裴少夫人早日离开金陵,他投靠二皇子党,付出良多,只为将来能更上一层楼。
叶家不止要做金陵的首富,更要做整个大晋的首富。
走着走着,不知怎的,来到了府邸内偏僻荒凉的小屋,他欲转身离开,忽听屋内传来气若游丝的呜呜声。
“谁?!”他顿时警惕,朝着小屋靠近一步,听屋内声音似有些耳熟。
屋内的叶家心腹听到老爷来了,当即振奋,拼命摇晃身子,“呜呜呜呜——”
叶磐终于听出来了,一脚踹开门,提在手中的灯笼将黑暗的陋室打上昏黄的暗光。
他也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派出去散播谣言的心腹,憔悴至极,手脚都被绑在柱子上,饿了三日的心腹看见他,直接老泪纵横。
叶磐怒极,“是何人将你绑于此处?”
问话时,不忘将心腹嘴里的臭袜子取出来,再帮他松绑。
松了绑的心腹腿脚僵硬,直接跪倒在地,“老爷,是一个蒙了面的男子,属下在微生家门外,他突然出现,呜呜呜,他一定是微生家的人,他竟然对叶家的布局了如指掌,毫不费力地找到这偏僻的陋室,将属下绑了起来!”
叶磐听闻,眉头紧皱,许久不言,陷入沉思中。
何人能对叶家布局了如指掌,那指定是以前来过啊!难道那天偷听的,是微生家的人?!
叶磐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算了。
一旁心腹又想起什么,咋咋呼呼道:“那人还有点像,像那天偷珠宝的,虽看不到脸,但身形很像!”
“你怎么才想起来!”叶磐一脚踹在心腹身上,心脏砰砰跳,抬步欲朝密室而去。
账本。
他得再去确认一番,账本有没有丢失。
贼人能对叶家了如指掌,叶磐不得不多想。
账本是防止李丞相过河拆桥的,也是行贿漏税的罪证。
若是账本丢了,他叶家就要完了!
叶磐胆战心惊地出门,只见院中站着一位不速之客,本就心虚,这下更是吓一跳。
“谁?胆敢私闯民宅!”
他抬起手中的灯笼,试图照亮来人的脸。
来人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靠近,闪现在他面前。
灯笼的光突然照亮了来人的脸庞,叶磐被吓掉了手中的灯笼手柄,被黑衣人接住。
黑衣人握着灯笼,冲他勾手,“相爷有令。”
叶磐一听,谨慎地附耳去听。
黑衣人一手轻轻捧住叶磐的耳朵,“为何要自作主张?”
第373章
男人低声叹慨道,另一手飞快地取出匕首,刺入叶磐颈处。
“呃!”叶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匕首被黑衣人拔出,鲜血在黑夜里喷溅四射。
叶磐捂住脖子,只能感觉到汩汩流出的热液,他看着黑衣人,目光惊恐且不甘。
他给相爷送了那么多钱,可最终,只换来一死。
黑衣人冷漠地后退,不让鲜血再弄脏自己,此时见房屋里又冲出来一人,他冷冷一笑,极快地解决。
随即招招手,顷刻间,庭院里落下无数人影。
叶磐倒在地上,喉咙发不出完整的一个字音,他很想说,账本丢了,很想说,别杀他的家人。
他使尽全力,爬到黑衣人脚边。
黑衣人用丝巾将手擦拭干净,脏了的丝巾扔在叶磐的身上,叶磐感觉不到丝巾的重量,但听到他说——
“处理干净。”
“一个不留。”
叶磐的手攀上对方脚踝时,正好听到对方的吩咐,顿时心如死灰,绝望至极。
家人,保不住了。
账本,也便无所谓了,李相过河拆桥,叶磐现在由衷希望,希望账本被裴少夫人偷去了,这样,说不准还能为他叶家报仇、讨回公道。
真是可笑,到头来,还要将希望寄托于“敌人”。
活了一辈子,到死前一瞬才想明白,不该与虎谋皮,不该为了图快而走捷径,稍有不慎,已落下万丈渊。
黑衣人转身离开,叶磐死不瞑目,至死也未等来黎明。
偌大的叶家透着诡异的静,因为杀人无声,只有血液喷溅,火油如雨水般从天上洒下。
随即,火苗抛下,整个叶府沦为火海,熊熊烈火,将一切痕迹抹除,燃烧殆尽。
火光漫天,甚至烧到了隔壁家宅。
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救火队忙碌了一个时辰,才将大火熄灭,而叶府,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隔壁家宅一肚子怨气,骂着叶府昨夜为何会走水,但在发现叶府无一人生还后,将怨气咽回了肚子里,至少自家没有死伤。
而叶家着火之事,也闹得满城风雨。
实在是过于蹊跷,火大就算了,满府的主子下人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这哪里像是意外,倒更像仇家来灭门啊!
叶家能有什么仇家……
金陵百姓想不到,但商会的商贾们却默默联想到了一个人。
难不成是裴少夫人?
毕竟金陵也没人敢和叶家作对了。
就因为叶家阻挠裴少夫人筹款,就被国公府灭门了?
裴少夫人这么心狠手辣的吗?
但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啊,裴大人奉旨筹款赈灾,若赈灾银不足,到头来承受天子之怒的是裴大人,叶家阻拦了筹款,惹急了裴家,所以就有了叶家的灭门之祸。
天呐。
破案了。
官府还未有通告,几个商贾揣着银子,纷纷主动去微生家拜访。
既然叶磐已死,他们也不用怕叶磐了,改怕宁国公府了。
沈桑宁前脚刚听闻叶家之祸,亦觉得蹊跷,她把账本给了阿衍,眼下账本应该是由阿衍之手,在呈往京城的路上。
叶家还没被审判,就被灭门,她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账本在半路上被李丞相察觉且拦截了,李丞相觉得叶家泄露秘密有二心,故出此下策害叶氏满门?
她还想去府衙看看,结果一出门就遇到了来送钱的老板们。
只好回到府中,命下人上茶上点心招待。
“裴少夫人见谅,您来金陵好些日子了,我们才登门拜访。”
“是啊,要不是叶老板明里暗里威胁我们,我们早就该主动来捐款,出一份力了!”
几人纷纷将原因推倒叶磐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沈桑宁望着几个木箱子,面上是从容客套的笑,“几位老板诚心捐款,我代遭难的百姓谢过,但这些银子,得确保是你们真心且自愿捐出的。”
几位老板忙点头,“那是那是,我们自然是自愿的,没人逼迫!”
几人留下姓名,喝过几盏茶后,方才离开。
紫灵将账记上,“少夫人,这里一共是八千两。”说完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阵仗,八千两,终究是配不上他们的阵仗了。”
“八千两便八千两,好歹是他们自愿出的。”沈桑宁道。
紫灵点头,将银子收好。
随后又来了几批人,半天的光景,又多了几万两。
直到没人再来,沈桑宁再次出门,去了府衙。
府衙的议事厅内。
知府也正为叶家惨案犯愁,听她问起,唉声感慨道:“这凶手是没给一点活路啊,烧到最后只剩下几个残骸,几乎都烧完了,这案子得上报上去,估计也是悬案。”
他在悬案两字上加重语气,看向沈桑宁,压低嗓音试探,“裴少夫人,不如你给透个底,此事跟你……没有关系吧?”
竟然被怀疑了。
沈桑宁秀眉微蹙,“自然没有。”
紫灵听得抿紧嘴,生气中又透着礼貌,“大人,我家夫人最是良善的人,遇到蚂蚁都要抬脚,怎么会……再说了,我家夫人是为了筹款而来,足以证明我家夫人赤子之心了。”
“是是,算是本官多问了。”知府不在意小丫鬟的话,眼神看向沈桑宁,希望她不要介意。
沈桑宁善解人意地摇头,“无妨。”
“大人!”府衙外的官差跑进来禀报,大喊,“大人!”
知府皱眉,“咋咋呼呼地做什么,没瞧见裴少夫人在此吗?”
官差稳住脚跟,指指外头,“平阳侯来了。”
知府唰地站起来,“平阳侯来做什么,金陵出太子了?”
第374章
这话说得,沈桑宁看了他好几眼。
但,话糙理不糙,谁都知道,平阳侯这些年奉命寻太子,一直无果一直寻。
平阳侯怠慢不得,金陵知府要去迎,疾步走到门边,忽而想起还有个裴少夫人,驻足朝她客气道——
“裴少夫人,既然无事,本官就先行一步了,你自便,府衙的茶点管够。”
又吩咐手下不要怠慢,不等沈桑宁回答,他就已疾步而去。
沈桑宁本也不是来喝茶的,得了答案,是该离去。
可平阳侯是什么人,那是裴如衍的亲舅舅啊,舅舅来了金陵,她也算半个东道主了,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万一舅舅要住在金陵,出于礼节,她也该提供住宿吧。
想着,便也随着知府出去,不过落后几步。
那厢,平阳侯提着儿子,领着十几个京机卫畅通无阻地进了府衙,于一堂前与知府碰面。
知府拱手,“不知侯爷到来,下官有失远迎,侯爷您这次——”
还想问,却被平阳侯打断。
平阳侯摆了摆手,直接问,“大牢在哪儿?”
“啊?”打了知府一个措手不及,实在不知平阳侯老远来,寻大牢是什么意思。
知府神色百转,思索着问,“可是有什么人抓错了?侯爷您说一声,下官这就吩咐人重查。”
平阳侯不喜欢虚头巴脑那一套,“本侯听说,牢里抓了一批山匪?”
知府:“是啊。”
平阳侯:“领我去瞧瞧。”
知府仍然不解,此时,沈桑宁远远走来,朝平阳侯颔首,“舅舅。”
听得清脆女声,平阳侯第一反应是,哪来的外甥女,随即看见走来的女子,才想起,外甥媳妇在金陵。
这下好,不喜欢虚头巴脑的平阳侯也少不得要寒暄一二,毕竟是礼节。
“我刚从扬州来,阿衍在那很好。”
沈桑宁笑了笑,看向平阳侯身边憔悴欲睡的少年郎,“表弟这是困了吧。”
平阳侯拍了拍憔悴的虞绍,虞绍一个激灵,“表嫂好,我的确是困了。”
知府左右看看,脑子里梳理了下人物关系,才想明白。
哦,他们是亲戚。
“没用。”平阳侯嫌弃虞绍。
虞绍靠着平阳侯的一只手臂,还是想睡。
沈桑宁问,“舅舅这次来金陵呆多久,若是不嫌弃,我先带表弟去家中休息休息?”
言语间没有对公事的疑问,只有亲戚间的礼貌。
“好啊。”虞绍点头。
平阳侯想着,反正去牢里只是为了问线索,太子又不可能在牢里,再看儿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心一软,答应了,“那就麻烦你了,待我了却手上事,去贵府接他。”
于是,沈桑宁带着虞绍坐马车回了微生家。
在微生家门外,与下了学的齐行舟碰见。
“阿姐。”
齐行舟挎着书箧走至马车前,眼睛亮亮地望着车上,却见下来的是一个眼熟的少年郎,辨认一番,还是对方先认出他。
“诶,”虞绍半眯的眼睛睁开,突然不困了,“你在这儿呢,上次你筹完款就不上课了,还有人造谣你卷款跑了呢,是你们夫子给你证了明。”
齐行舟拧紧小眉头,随后又缓缓舒展开,“虞兄,多谢告知。”
语毕,就见沈桑宁从马车上下来,齐行舟垫起脚,伸手去扶她。
小小的人没起到什么作用,也就是虚扶一把。
“好了,”沈桑宁道,“阿舟,你的院子还有一间房,带虞绍哥哥去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