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眉骨到下颌,没有一处不教她喜欢。
只是现在,季无月的眉心因痛楚微蹙着,她伸手轻轻抚平,心想着等回去了一定要让他好好养伤。
在等他醒的这段时间,傅窈想了许多事。
脑海中浮现儿时的画面,那时的季无月又乖又好骗,可是后来再见,他就变得凶巴巴的,却原来是虚张声势。
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季无月,只是觉得本该如此——
她喜欢季无月,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这般想着,傅窈就迫不及待想要亲一亲他,想和他成亲,一辈子都不分开。
于是在她刚亲上他的眉骨时,季无月醒了,还在无声地笑。
傅窈有些丢脸地迅速眨眼,这人一定是在笑自己不矜持。
“笑什么。”她重重“啵”了一下季无月脸颊,“你是我的人,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听到没有。”
“嗯。”季无月乖觉敛了笑,任君采撷的语气,“我是你的人,阿窈想怎样都好。”
傅窈不说话了,抱住他的脖颈瓮声道:“那我要你快点好起来,你从不从。”
季无月刚要应声,少女却突然抽离,“我去找些东西果腹。”
“我也去。”
“不许动!”傅窈按住他,又偷香似的亲了一口,“我去去就回。”
已经是夜里,星斗漫天,洞穴外满是蝉鸣,愈发衬得周遭寂寥。
傅窈惆怅皱眉,不知道仙君何时能找到他们,不过好在此地有水源有野果,勉强能撑些时候。
摘野果时傅窈寻到了一节竹筒,刚好可以用来盛水,她捧着柴火和野果来到溪边,正待一颗颗洗净果子。
溪水清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少女俯身掬水,清流却总从指缝漏尽,垂目望去,她骇出一身冷汗,眼前双手不知何时竟化作黑雾,溪水倒映的半边脸也布满了黑色魔纹。
傅窈再定睛看去,黑雾与魔纹又都消失不见了,清澈溪水正好端端聚在掌心,仿佛方才只是眼花。
“你怎么出来了。”
傅窈捧着薪柴野果回去时,季无月正屈膝坐在洞外仰首望天,她气鼓鼓地嘟囔:“叫你不要动你还动,伤口又渗血怎么办。”
她朝那人抬头,全然未觉魔纹已再度爬上脸。
后者怔愣一瞬,突然没来由来了一句,“今夜星汉甚美。”
“你的眼睛好了?”傅窈惊喜问。
那人含糊应了,拍了拍身侧示意傅窈坐下。
漫天星子的苍穹下,少年将心上人揽入怀中,突然轻声道:“我们成亲吧。”
傅窈被野果酸得直皱眉,含糊问,“什么时候?”
“明日,或是后日……”他收紧怀抱,“越早越好。”
“会不会太仓促了。”她仰头看天,发觉今夜的星星很是奇怪。
“怎么那两颗星星是红色的?”她指了指天幕,东南方有两颗星子呈暗红色。
“荧惑守心。”季无月声音飘渺,只循着方才的话题接道:“哪里仓促,拜过天地饮过合卺就算礼成。”
“可是……”
傅窈还想说什么,身旁人突然欺身笼下来,少年定定看着她,眸光里闪着某种傅窈看不懂的情绪。
“想早日和阿窈做名正言顺的夫妻。”他说。
这样引人遐想的话教少女会错了意,她推了推他,嗫嚅着:“可是你的伤还没好,不行的……”
季无月怔然,随即反应过来傅窈口中的不行是什么意思。
傻姑娘,他在心里低喃了一句,却坏心眼地促狭问:“为何不行?阿窈不是说喜欢我吗,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躲。”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话音刚落,便被封住了唇舌,被迫接纳着少年的亲昵入侵。
一吻过后,他又问,“当真不许吗?”语气裹挟着晦涩的渴求。
季无月本想点到即止就作罢,可尝到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是人,有血有肉亦有欲念的人,他心爱的姑娘就在他怀里,少年自暴自弃地想着,就这一回,仅有的也是最后一回,他想给她快乐,给她痛苦,只要傅窈记住他,永远都忘不掉他。
少女本想拒绝,话都嘴边又收了回去。
她觉得今夜的季无月很是反常,连眼睛都晕着淡淡的哀意,傅窈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是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口,于是搂住脖子仰颈回吻他。
得了恩准的少年含住她因紧张而乱颤的睫羽,“别怕,我不伤害阿窈。”
起先只是蜻蜓点水的啄吻,从眼皮到下颌,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时,渐渐变成亲昵暧昧的吮吻。
直到锁骨处传来刺痛,傅窈才委屈地蹙眉,他居然敢咬她。
“阿窈要记得我。”他抬头轻笑,贪心地想要傅窈不只要记得他的好,连他给的痛也要记得。
少年垂眸把玩她松散的衣带,语气幽幽:“其实我瞒了阿窈两桩事。”
傅窈愣住,“哪两桩?”
说话的功夫襟带已被他挑开,凉意惊得她蜷缩起来,“季无月,我不要了……”
季无月就知道她会这样,少年人骨子里的恶劣基因作祟,指节轻轻柔柔地拢住雪色,眼眸晦暗道:“第一桩事,我刚醒时,双目就已复明。”
刚醒时……
傅窈缓缓眨眼,下一瞬脸颊蓦地通红,强烈的羞耻感叫她几乎落下泪来,“你混账,无耻。”
话音刚落她就不受控发出一声呜咽,破碎不成调,身上传来奇异的触感,似是羽毛轻搔带来的痒意,又似冰凉玉石轻触。
她低眼,瞧见季无月耳畔那枚墨玉嵌尾羽的耳铛碾过红梅。
“混账这一点,阿窈也要记住。”少年认同她的说法,并身体力行地将混账贯彻到底。
碎雪之上,红梅渐渐舒展开,巍巍轻颤着。
季无月眼前发怔,终是忍不住衔住那抹艳色,齿关轻合时,她的声音骤然变了调,“不要咬……”
其实不疼,但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满脑子都是湿热的舔舐感,陌生又酥麻。
不仅如此,此刻的季无月也让她觉得陌生,有种让她害怕的侵略性,她又害羞又害怕,故而没出息溢出了哭腔。
“哭什么,我弄疼阿窈了?”他将人密密实实拢在怀中,温存动作与方才判若两人。
傅窈点头控诉,“你欺负我。”
少女眼睫挂着碎珠,整个人羞郝地瑟缩着。
季无月突然就后悔了。
他不想让她痛了,他只想给她快乐。
“不欺负了。”玉色脸庞蹭了蹭她的掌心,突然打横抱起人,将她放在了火堆旁,柔软外衫铺就的石面上。
这回要小心翼翼许多,温热的吻落到小腿,逐渐向上游移……
好可爱,他呼吸紊乱地想,阿窈的每一寸都好可爱,想让每一寸都刻上自己的印记。
不知是哪一下,傅窈猛地抬手挡在眼前,喉间溢出她自己都陌生的甜腻颤调。
太奇怪了,她下意识想要缩回身子,却被眼前人钳住动弹不得。
“凉不凉?”季无月声音哑得不行,怕少女受凉,遂用温热掌心托住她,再度俯首的瞬间,少女蜷缩的脚趾倏然绷紧。
山洞外夜莺啼鸣,歌声婉转。
少年人抬头时,鼻尖和唇瓣都洇着水光,他的目光有些迷离,耳廓也红透了,确实太出格了,可那又如何呢,就容他放肆一回罢,他只不过是想阿窈记住他。
身下人遮着眼,双肩轻颤。
哭了,他如是想。
季无月轻轻移开她挡眼的手背,少女眼尾通红,混着恼意与羞赧。
他的心又被她撞了一下,“不哭了。”季无月想亲她,却被傅窈嫌弃地推开脑袋。
“你不准亲我。”傅窈偏头避开,鼻尖皱起小小弧度,他居然还敢来亲她。
季无月忍俊不禁,她还嫌弃起自己了。
亲不得,他就只能抱着她,掌心轻轻安抚着脊背,在她耳边低语,“是我孟浪了,阿窈知不知道,你好可爱。”
可爱得要命。
傅窈趴在少年怀里喘息,半晌才回神,闷闷道:“我看你是伤好了,这么有精力就赶快带我回家。”
后者默然片刻,才道:“好,我们回家。”
“等等。”傅窈戳他的肩膀,“给我如实交代,你从哪学的那些,是不是背着我——”
“没有。”季无月捂住她的唇,“既要成亲,前几日我就寻了几本图册。”
他顿了顿,终于趁机亲上她的唇角,接道:“总要让阿窈舒心。”
傅窈搓了搓又红起来的耳垂,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瞒着我的另外一桩事是什么?”
季无月不说话了。
良久,声音闷在发顶处:“一会再同你说。”
“到底是什么呀。”傅窈将他的脸掰向自己,“我现在就想知道。”
她看向少年漆黑眼底,视线突然转为惊惧。
“我的脸……”她透过季无月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爬满魔纹的侧脸,“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啊。”
傅窈捂着侧脸,神色仓惶,“难看死了。”
“不难看。”季无月笼着人细细密密地亲吻,“别怕,我有法子除掉它。”
说罢指尖勾勒起曾摹画过的符咒,染血指节点在她额头的刹那,傅窈又一次感受到熟悉的剥离感,她紧蹙起眉,突然自眉心被牵引出一墨色勾玉,勾玉周围萦绕着黑气,是被习通融合的阴泉。
傅窈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了,阴阳易位,她想,季无月是要用阴阳易位把魇魔送到自己体内。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感觉如此地轻盈畅快,她体内的魇息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可傅窈却簌簌落泪,她见到眼前人如玉的面上迅速覆上黑色魔纹,唇角再度溢出血线。
“第二桩事。”少年脊背骤然坍塌,低笑道:“阿窈这十七年因魇息受的折磨,本就该是我受才对。”
第102章
想为她遮一辈子风雨。
阴泉被从少女眉心引出,
渐渐融入到季无月体内。
后者灵台剧痛无比,周身都如泡在了水里般凝滞住。
原来这就是魇息附身之感,她数年来日日吞咽的痛楚。
“对不起。”
他心底更加愧疚,
近乎卑微地同她道歉,“阿窈受的苦都是代我受的。”
但好在他现在能弥补阿窈了。
今夜荧惑守心,大魔出世之兆。
少女脸颊浮现魔纹时,就预示着魇魔会在今夜彻底吞噬她的意识,夺舍躯壳。但阴泉已与魇魔融合,
有了实体,他就能用阴阳易位将阴泉移花接木。
傅窈拭他唇角的血丝,“我早就知道了啊,傻子。”
季无月微微错愕,枉他先前还为此困恼郁郁,怕傅窈知道了从此恨他恼他丢下他,
却原来……
她一定早就原谅他了,
不然为何不告诉他,
也丝毫不怨他。
他虔诚地亲吻她眉心,灵台却在此刻骤然抽痛,阳泉与阴泉本是一体,
如今却因阴泉沾上魔气而与之水火不容地撕扯着。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他的意识渐渐抽离,回到白茫茫一片的识海。
四周白茫茫的,雾气中漂浮着数不胜数的小光点。季无月走近细看,
小光点中折射着许多光影。
画面中的人不是他,而是傅窈。
季无月便猜是施阴阳易位时,
让他无意间闯入了阿窈的识海。
他伸手触到一个光点,光点化作流光四散,
在他面前幻化出一幅奇异景象来。
画面有些模糊,闪烁得很快,一会是与傅窈八分相似的少女伏案疾书,一会是铁皮巨兽呼啸的街道……
季无月终于明白,为何她幼时总说些他没听过的怪词,原是携着模糊的前世记忆。
画面结束后,四散的流光又凝聚回光点。
季无月接着往前走,这回半空浮现的场景,是他不曾见过的——傅窈独自度过的七年。
画面如褪色画卷般灰暗,没有玩伴与自由,只有日复一日的孤寂循环,永远与孤单为伴。
季无月终于明白傅窈亲近沈澈安的缘由,在这片荒芜里,书信往来的沈澈安是她唯一的慰藉,即便只是字句往来也足够点亮死水。
下一个光点里的画面是季无月刚归家,与傅窈冷战的情形。
这回的画面有了色调,只是仍是冷峻色彩,画面中的冷漠少年是傅窈眼中的他,总是一副冷硬如冰刃的模样。
她不开心,记忆自然也没有鲜活色彩。
“系统,季无月他真的有那么讨厌原身吗,我有时觉得他对我还挺好的。”
少女趴在榻上百无聊赖翻着话本,明明屋内没有人,却不知她在同谁说话。
直到另一道声音响起,“那是他伪装的技俩罢了,宿主可不要轻易相信他。”
画面一转,少女手中拎着个芥子囊,芥子囊里溢出粉色流光。
“季无月他喜欢你。”芥子囊里的程安道。
季无月眉心一跳,原来程安早早给他卖了。
画面还在继续,他看到少女失魂落魄走到一扇门前,伸手敲了敲门,门内走出来的正是他自己。
季无月记得这一幕,也记得那夜傅窈说了什么,只是这回是从傅窈的视角去看,除了当日的场景外,他还能听到那时傅窈的心声。
场景内,少女还完芥子囊就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对面人闷笑了句,“气傻了?”
话音落下少女要走,却被自己拉住手。
季无月记得当时这姑娘叫他不许动手动脚,彼时他还以为她是真的厌恶自己亲近,可眼下她的心声却不是这么说的。
少女面上发冷,心里想的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