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的因,总该有个了结。”
蒲生掌心捏着颗珠子,粉玉色的。
倏地,平静镜面泛起涟漪,蓬莱镜中映出玄衣少年被刀刃贯穿的画面。蒲生一怔,失笑道:“原来玄女说的是真的,这镜子的预演未必作数。”
镜中,一只碎掉的蝴蝶珠花静静躺在血泊里。
第100章
少女褪尽上身衣衫瑟缩着偎进他怀中。
“啪嗒。”
一滴清泪落在他指尖,
若季无月能看见,便发现此刻少女面上呈现某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阿窈。”他哑声轻唤,他知道是阿窈在哭。
白茫茫的空间内,
一颗小光点被困在琥珀里动弹不得。
那光点正是傅窈的意识,虽被困在此处,却仍能看到眼前视野,她看到地上碎在血泊里的蝴蝶珠花,目睹季无月被“自己”贯穿心口,
鲜血洇深衣襟,汩汩冒着鲜血。
小光点突然横冲直撞起来,像是拼命想冲出禁锢。
禁锢着光点的琥珀被撕扯出各类形状,傅窈大喊:
“季家囚我三百年,我怎能不教季家人吃些苦头?”现实中的“傅窈”唇瓣轻启,
“何况,
当年之事你二人皆有份,
我自然得讨回来。”
季无月握剑的手骤然捏紧,他知道他是在与灵台内的傅窈说话。
黑雾凝成的利刃袭来,却在触及少年衣襟前诡异地坍缩,
魔气如活物般在“傅窈”掌心挣扎,
最终,被强行收归经脉。
“啧。”
“傅窈”不甘心咬牙,自己刚夺得躯壳,
还未来得及彻底吞噬傅窈的意识,是以现今仍会不时为傅窈掌控,
再加上他尚忌惮季无月手里的阳泉,故而没做过多纠缠就旋身离去。
“少主——”远处护卫忙寻过来,
见此情形大惊失色。
“去禀仙君,魇魔现世。”季无月以剑拄地强撑起身,见护卫傻愣着,厉喝道:“快去!”
待护卫身影消失,少年并指封住心脉要穴,又掏出怀中罗盘,往魔气最甚之地摸索。
他得去找阿窈。
……
灵台内,原先被金光包裹着的黑色勾玉已消失不见,傅窈便知道阴泉已和魇魔融合了。
小光点不断游跃,
习通叼着狗尾草,随手拆开发髻上浸了阳泉的铜板,就是这东西让他一路上都备受煎熬,“谁说我要为祸天下?”
“我习通是个好人,可做不出那等事。”
“下山,逍遥人间。”被囚三百年,他的肉身早已湮灭,意识也与当年的魇魔融为一体,如今的习通,只想寻个躯壳罢了。
“谁管你。”习通吐出狗尾草,顶着少女娇俏的容貌歪头痞笑。
他来到一断崖前,断崖的另一侧就是锁妖大阵,习通扬手欲将阵眼捣毁。
小光点急得直打转,
“这些妖陪我蹲了三百年大牢,放他们出来晒晒太阳,不过分吧?”
魇魔掌心黑气暴涨,阵法屏障逐渐显出裂纹来。
裂纹越来越多,眼见锁妖阵就要撑不住时,屏障开裂的速度却止住。
习通回望,原是身后季无月追了上来。
少年神色冷玉一般,剑锋所指处,魔气如春雪消融。
“孽障。”他看见季无月正催动掌心阳泉,金光直逼自己周身,“把她的躯壳还回来。”
碍于这副躯壳太过羸弱,他并未恢复全盛时的状态,故而习通不想与阳泉对上。
金光迫近,习通却突然勾起季无月最熟悉的笑,他说:“阿兄,别这样对我。”声音娇甜,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金光猝然悬在鼻尖,见意图得逞,魇魔得意地化作黑雾四散。
灵台内的傅窈几乎要气疯。
习通不屑一顾,趁这间隙幻化出好几道残影。
他知道季无月看不见只能闻声而动,才故意制造出许多动静。譬如现在,东南方枯枝应声而断,见少年剑锋劈碎假身,他的另一道分身又跑到他左侧轻笑……
如此反复几回,傅窈又怎会看不出,习通是在仗着季无月看不见刻意辱人。
傅窈看着季无月力竭,心口处的衣襟又被鲜血染湿一大片,光点疯狂撞击起屏障,她拼命嘶喊着:
“宵小之徒……”
季无月锴去唇角血迹,低声嗤笑:“你那老母若知道骨肉沦为魔物,血债累累,居然还企图纵妖为祸,只怕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
这话如刺扎进习通伤处,“分明是你们这些人逼我入魔的!”
黑雾在半空中显出肉身,正要朝玄衣人袭去时,后者早已将催化到极致的阳泉迎面穿去,魔物天然地畏惧阳泉,所以当金光触到他时,他五脏六腑都翻天覆地得痛。
灵台内的傅窈同样痛楚万分,但好在是,她感知到有股力量正将禁锢她的琥珀屏障缓缓消融。
眼前视野暗下去前,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自断崖坠落,昏沉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冷香……
*
流水潺潺。
傅窈在崖底睁开眼时,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刚失忆的时候,那时的她也是跳崖后从河边醒过来。
直到空气中漫开浓腥血气,她动了动,后知后觉自己被季无月死死扣在怀里。
少年眼睑低垂,唇色霜白,胸膛处的刀口随渐弱的吐息不断渗出粘稠液体,将玄色衣料都浸成暗红色。
“季无月,你醒醒。”他应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傅窈眼眶酸极,强忍泪意环顾四周,发现岩壁上隐着一处洞穴轮廓,遂咬牙架起季无月的身子,深一步浅一步地朝山洞走去。
山洞不大,却足够干燥,也足够两人相偎。
她褪下浸透的外衫垫在石面,小心安置起人,又撕开裙裾将布条草草缠在衣襟外。越是这个时候,傅窈反倒越发冷静,他的伤需要止血,衣服湿透了得找干柴生火,遂简单包扎后她就出去寻止血的草药了。
“三七,蓟草,艾草……”
即便是夏日,崖底仍冷风阵阵,浑身湿透的姑娘一边冻得哆嗦,一面回想着曾在书上见过的止血草药。
好在,她足够幸运,在溪边不远处寻到了三七。
三七的块茎能止血,她小心挖出来在溪边洗干净,又捡了十多根干柴回去。
傅窈不急着生火,眼下要紧是给季无月止血,他肋下方才缠着的布条已被鲜血染透了。
扯开腰封,她将少年上衣扒了个干净,见到血肉模糊的心口时,终是忍不住溢出哭腔。
他伤得特别严重,刀口好像深不见底似的,鲜血流个不停。
然而她没功夫伤心,忙将三七块茎捣碎,细细敷在了伤处,而后,才又扯下裙角绕着伤口缠了好几圈。
少年紧缩的眉头不时因疼痛抽动,傅窈看得揪心,不住说着“对不起。”不知是说给谁听。
做完这一切,她才顿觉浑身都湿哒哒的,衣裳贴在身上粘腻得紧,遂赶快用方才拾的柴火生起火堆,又挑了几根最长的,制成了个简易的架子。
他们的衣裳都湿透了,摇光他们又不知何时能找到他们,若不将衣裳烤干,怕是会失温而亡。
火光升起,总算驱散部分寒意。
傅窈松了口气,见季无月的眼睫在火光中翕动,他好似在不安低喃着什么,可字眼太含糊,她听不清。
“我在。”傅窈将耳朵侧到少年唇边,“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季无月眼睫簌簌颤动,从喉间溢出气音,“……冷”。
是该冷的,他流了那么多血,又落到溪涧里,此刻连发丝都裹着潮气,濡湿地黏在脸侧。
狼狈如一枚坠入尘泥的白玉。
傅窈鼻子又是一酸,可他的衣裳正在架子上烘着,还滴着水。
她咬了咬唇,忽然解了襟带。
几息后,少女褪尽上身衣衫,瑟缩着偎进身前人怀中,明明羞郝得耳尖滴血,却仍固执地将人搂紧。
女儿的柔软与少年人坚硬的躯体贴到一起,傅窈不由被激起一身战栗。而后才发觉,他的身子可真冷啊,冷到半点活人温度都没有。
她将脸颊贴在季无月冰凉的颈侧,喃喃着:“阿兄忍一忍,很快就暖了。”
洞穴寂静,只有噼啪的烧柴声。
火光葳蕤,映出少女光洁白皙的脊背,也映出二人交叠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人的躯体才渐渐回温。
见二人的衣裳已烘得差不多,傅窈将手臂从他颈项抽离,准备给各自的衣衫套上。
就在她抽身想要从少年腿上下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扶住了她的腰。
“你、醒了?”
这人抖着眼皮睁眼时,傅窈无措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下意识用手臂挡在身前,后又想起来,他现在目不能视,自己便无需慌乱。
“嗯。”掌心烫着似的撤走,季无月喉结一滚,低低应了。
“你的眼睛……”
“还看不见。”少年颤睫忙答。
傅窈不疑有他,背过身将衣裳抛给他:“你的衣裳干了,快穿上。”
“……好。”
季无月哑着嗓子应,耳尖红得滴血。
概是因方才交手时,被习通的魔气冲开了经脉,他的双目已然复明。
虽重见天日,时机却不对。
少年郎君眼前一阵发晕,脑海中满是挥之不去的雪色,软腻触感犹抵在胸膛,碎雪红梅颤巍巍地晃,直晃得他喉头发紧。
季无月垂眼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眼前却又无力地映出她左肩处的红痣。
他只得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再抬眼时,眸中欲色堪堪掩住。
心湖早已软成春水。
季无月想,他该是这世上最得眷顾的人,他心尖上的姑娘面皮薄如纸,却肯为他以身相偎。
但他不能坦言,若是直言自己能看见,她定然会当场哭出来。
失神间,少女再度挪到他身畔,细声细气道:“帮我系一下带子。”
……
身后人久久无声。
傅窈有些难堪,急得要哭出来,“带子断了,我实在……”
“好。”季无月后知后觉应声,忽然意识到此刻该是目不能视的模样,于是他听到自己虚伪地问:“在哪里?”
直到她带着他的指尖牵到腰间细带,他才小心翼翼给那断了一截的带子系好。
少年睫羽颤得厉害,系女子小衣绦绳这等事,分明是结发夫妻的闺帷秘事。
眼前是凝脂脊背与纤腰,腰窝微微凹陷,洇着玉色。
好可爱,他心想。
“好没好呀。”傅窈催促。
“好了。”他闭目凝神,心中再念清心咒。
话音刚落,少女红着颊飞速穿好衣裳。
由此,季无月更笃定了,今日之事要烂到肚子里,决口不能提。
第101章
他是有血有肉亦有欲念的人
季无月虽醒了,
却仍没多少气力。他的外伤很重,又因频繁催化阳泉遭到反噬,只得再休息会才能出去找回山的路。
“他们会找到我们吗。”傅窈靠在季无月身旁低语,
“我怕你的伤撑不住。”
季无月一如既往的调侃语调,“就会咒我。”说罢揉了揉身旁人的头顶,视线有些恍惚。
“我是担心你。”傅窈自然看出他眼角的疲倦,将人靠在自己肩头,“你快睡一会,
等醒来仙君就找到我们了。”
不多时,脖颈处呼吸声清浅,季无月已睡着了。
傅窈也很疲倦,灵台中始终萦绕不散的隐痛彰显着习通仍蛰伏在暗处,企图伺机而动。但因照顾人她一直紧绷着,现下才敢松一口气。
洞穴外流水潺潺,
洞穴内柴火噼啪,
她缓慢眨了眨眼,
不知在哪一息也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洞内漆黑一片,柴火早已燃尽了。
刚醒的傅窈有些怔,
低头看向颈窝处的人,
他还在睡。
半晌,指尖轻轻拨开他面颊的碎发,露出其下苍白瘦削的脸,
而后傅窈就没敢动了,只是静静看着他,
无聊了,就隔空描摹他的眉眼。
他真是一个极好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