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行舟轻咳一声,手中的折扇来回摇曳,缓缓说道:“季兄只知晓千机线能束缚傀儡,却不知它同样能约束活人。”
季无月的目光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心中暗自思量,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此言何解?”他顺势问道。
“前几日,妹妹的情形你也亲眼目睹,仅仅是千机线轻轻一触,她便无法跑跳、言语,任由他人摆布。”孔行舟边说边密切留意着季无月的脸色,见他并未动怒,这才继续娓娓道来——
“与其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不如将她锁在你触手可及处。”
“你是说,要我将她炼制成人傀,留在身边?”季无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质疑。
“孔某绝非此意。”孔行舟连忙摆手,“寻常人傀需经历取血、剖心、挑筋之痛,季兄于心不忍,孔某亦不忍见舍妹受此苦难。我所言的法子,仅需季兄取她几滴精血,作为迷魂香的引子即可。”
“此法并非为了炼化人傀,而是通过摄魂烙印,使她听从你的摆布。季兄以为如何?”
见季无月沉默不语,孔行舟接着说道:“至于烙印所需的千机线,坊主对同好最是惺惺相惜,届时我可前往极乐坊为你美言几句,坊主定会慷慨相借。”
“对于那些不听话的女人,自然要将她们锁在触手可及之处,你说呢?”
说着,他缓缓收起折扇,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与往日温和面孔截然不同的阴沉神色。
季无月心中冷笑,反问他,“江罗之事,可是你所为。”并非疑问,而是笃定的语气。
因为见不惯江罗爱慕者众多,于是因爱生恨,将其做成了傀儡锁在身旁。
孔行舟笑意僵住,不自然道,“季兄误会了,我欢喜她还不及,又怎么会害罗娘。”
不待他答又撇开话题,“如何,你若同意我的法子,我冒死拼这条命也要即刻就去同坊主求情,请借千机线。”
“如此就多谢孔兄了。”
季无月颔首。
然而他二人的话一字一句都不曾遗漏地落入了傅窈的耳中。
“宿主你听到了吧,季无月他就是要将你做成人傀,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任他摆布。”系统的声音响起。
傅窈心中大骇。
心脏砰砰直跳,恐惧与不安紧紧攫住了她。
此地不宜久留,若让季无月发现了她在这里,恐怕当场就要对她下手。
她颤着手忙催动另一张缩地成寸符,心中默念着庭院的方向,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出了那屋子,现身在庭院里。
“怎么了,这般慌张?”
庭院里响起少年的声音。
声音距离她近在咫尺。
傅窈回头,恰撞上他的胸膛。
季无月疑惑目光投去。
“大白天的,活见鬼了不成?”
这不是见鬼了,比见鬼要可怕百倍呢。
少女没应他,掌心推了推他的胸膛扭头就走。
老鼠见了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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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季无月还是要对她下手了。
傅窈心不在焉画着符,一面想,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做点什么。
“嘶——”
一个不察,她的指尖被黄纸割破,溢出星点血珠。她盯着渗血的伤口,竟觉出几分痛快。总好过让那人的傀儡丝无声无息缠上脖颈。
算了,今日不练了。
都死到临头了,还练什么符箓。
“又在糟蹋楚家的符纸?”
季无月的声音从月洞门后传来时,傅窈正将染血的指尖抵在心口。
“今日还没好好用饭?”
季无月拦住少女,问道。
“和你无关。”傅窈飞速吐出几个字,登时就要走。
“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季无月捉住她的腕子,“你又活见鬼了?”
又被邪祟冲撞了吗。
他收回眼,思忖着看来要多做几张护身符才好。
他瞥见她指尖血珠,心中暗自庆幸,看来无需他特地刺破就能取血。
“手伸出来。”季无月命令。
“干嘛?”傅窈心中警铃大作,双手不自觉地负到了背后。
季无月不容分说拽出了她的手,引导着指尖的血珠流向芥子囊。
见他又在取自己的血,还如此堂而皇之,傅窈猛地挣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却又不敢发作:“你要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仙家是不可能履行和你的婚约的!楚云渺更不会看上你这种行迹恶劣之人!”
她实在想不出季无月的弱点,只好以婚约为要挟,希望能让他有所顾忌。
季无月闻言一怔,随即怒极反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你枕下的护身符是怎么来的不清楚吗?”
什么护身符?
傅窈心中一片茫然,她只记得自己亲耳听到季无月和孔行舟密谋将她炼成人傀的阴谋。
“傅窈,你又在疑我?”少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意与无奈,手上不自觉加重了捏住她腕骨的力道。
“我不该疑心你吗?”连日来的焦虑与恐惧让傅窈怒火中烧,她竟脱口而出道出了实情,“你和孔行舟暗中策划的勾当,真以为我能一无所知?你们二人不过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季无月闻言,一时竟有些怔忡,被她这一连串的指责骂得蒙。
“你究竟听到了什么?”他努力平复语气,缓缓问道。
少女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她深知若不说出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但一旦开口,便是鱼死网破,心中满是一片凄凉。然而,她仍倔强地扬起下巴道:“该我听的,不该我听的,我都已经听见了。”
“你要害我,将我做成不能动的傀儡,我要去找楚师姐揭发你。”
她扭头就要走,却被少年牢牢锢住。
刹那间,天旋地转。
她被少年拦腰抱起,稳稳地揽入怀中。
季无月一边从容不迫地将她的双臂绕过自己的脖颈,一边漫不经心回应道:“阿窈真是聪明绝顶。既然阴谋已被你识破,你觉得我还会轻易放你去搬救兵吗?”
“放开我。”
她奋力挣扎,却被他以一张符箓贴于腰间,瞬间力气全失,动弹不得。
“你要带我去哪?”
少年足尖轻点,抱着她轻松跃过府墙,直奔另一处而去。
“我说我不会害你,你信不信?”
他突然问。
“不信。”傅窈想都没想。
少年嗤笑,接过她方才问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自然是去极乐坊。”
“季无月你混账!卑鄙无耻,不要脸。”
傅窈越想越觉得自己死到临头,索性破口大骂。
“嗯,是我。”
他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轻轻勾起嘴角,“继续骂,我听着呢。”
任她如何大骂,季无月始终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简直——”傅窈突然噤声,目光不自觉落到他起伏的咽喉处。
少女双臂绞紧少年脖颈,修长颈项上,青色血脉在薄皮下若隐若现,她伸出手,指腹刚触到他的咽喉,喉头便轻微滑动了下。
咽喉大概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她心想。
“季无月。”她命令他,“你低些。”
适才还恼的人这会又乖觉起来。
季无月纳罕睨她一眼,还是听话依言做了。
少年眉峰微挑,墨玉坠子扫过她手背。
他低头,喉结正正悬在她唇边。
“又要耍什么花——”
“呃……”
他闷哼一声,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恶狠狠咬住了咽喉。
“松口。”
痛意伴随着湿热感袭来,少年悄然红了耳尖。
扣在她腰后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抵着脊骨发颤,却始终不曾真正施力。
他推开她的下颌,虚张声势道:“若做成提线人傀,倒省得这般牙尖嘴利。”
*
极乐坊与当日花舟的布置如出一辙,尽显华丽与神秘。
一楼传来女伶们悠扬婉转的戏曲声,而二楼,则是坊主迎宾待客之处。
“站住。”
刚要上二楼,闻溪将季无月拦住。
季无月神色坦然,毫无波澜:“先前已与你们坊主有过约定,我是专程前来讨教炼傀技艺的。”
“那她是?”她目光落到他怀中人上。
“如你所见,我的傀儡。”他施施然。
闻溪扯了扯嘴角。
她见过无数运到极乐坊的傀儡,无一不是被剖了心剔了筋的模样,倒是头一遭见活得好好的,还被人小心抱在怀里的傀儡。
虽有疑虑,但想到主人的嘱托,她还是放二人通行了。
“你果然守信,将人带来了。”红纱后,男人轻笑,却在见到他怀中人后笑意顿住,“她怎么没中迷魂香。”
季无月将傅窈放下,“我在她身上贴了化力符,她跑不了。怎么,坊主还怕牵制不住一个弱女子吗?”
“无碍无碍,她是你的傀儡,自然由你定夺。”
男人拂掌,大袖一挥道:“闻溪,取千机线来。”
闻溪呈上来个托盘。
托盘上覆了红布,掀开红布,其下赫然是只肉嘟嘟的银蚕。
原来所谓千机线,不过是银蚕吐的丝。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献出千机线。
果不其然,那人又开口,“借你千机线可以,但我对阁下有个要求。”
红帘后传来折扇展开的声音。
那人的语气带着不加遮掩的恶意,“我要你亲手将千机线刺入她的心口。”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手刃心上人的戏码。
少女身子一颤,眸内又恼又惧。
“自然可以。”
季无月眸光一沉,笑道:“只是坊主答应的不是不伤她一分一毫,也能将其做成人傀吗?在下是第一次炼傀,还是希望得到完整无缺的人傀。”
“好说。”男人笑了笑,拍手道:“我专为你们二人准备了一出戏。若你们都能活着出来,我便答应不伤她分毫。若你们中有一人伤亡……”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威胁,“那这人傀便不归你所有,而是归我极乐坊所有。”
话音刚落,二人所站之处蓦然坍塌。
紧接着,上方传来红衣人的高喊,“好戏开场,专属二位的戏台已经搭好。”
他们掉进了一处暗室。
随着上方石板的轰然闭合,暗室内响起千万道关节转动的咔哒声。
“季无月,我没想到你这么狠毒,你这样对我,楚师姐总有一天会识清你的真面目,到时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傅窈眼眶微红。
从踏入极乐坊开始,她就意识到,季无月是真的想害她。
季无月毫不在意,“无妨,身败名裂我也会拉着阿窈一起。”
说罢他打量起四下。
这暗室确实是个戏台。
只是戏台四周,都是低着头的,逐渐苏醒的傀儡。
傅窈话音刚落,那些傀儡便都活了般齐齐抬头。
少女一惊,这里面所有的傀儡,都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和她上次在镜象中看到的一样。
“我是又中幻象了吗?她们怎么都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傅窈惊恐地问道。
她们都和自己着同样的白裙,同样的发髻,发髻上同样用红绸缀着铜板,就连自己和季无月通讯的传讯戒,也都被一比一复刻在她们手上。
“你没看错。”
季无月双唇抿成一线,“这回是真的。”
“选一个。”傀儡们异口同声,“杀光假的,就能救走真的。”
孔行舟果然是个变态。
自己将江罗做成傀儡,又企图让他亲手杀死傅窈。
这里有这么多傅窈,他必须牢牢看住她,不能被混淆了去。
季无月伸手去抓少女,身侧却不知何时没了人影。
糟了!
他暗骂。
傅窈早在她们苏醒时就被混乱中的一只手拽到了傀儡中去。
她在无数个自己中央,目睹着季无月的剑锋刺穿一个又一个“傅窈”的身体。
他竟然没有半点犹疑。
傅窈心尖一颤,意识到季无月果然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