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上前一步,她挥剑砍它,那已经不算锋利的剑被它的牙齿咬住,一个甩头,便让她的剑脱手而出,“叮啷”一声落在不远处的泥地上。
没了武器,她也来不及去捡,只得两手抓起了地上的石子。
灰狼却双眼紧盯了她片刻,再次一跃而起,这回,却是对准了她纤细稚嫩的脖颈!
“呜……”它凶残的身形逐渐逼近,那头饿狼口中的腥臭之气已然钻入她的鼻端,随之而来的还有它“呼哧呼哧”地剧烈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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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中)
就在青黛已经认命要当这饿狼的腹中之物时,一股温热的血腥之气猛地朝她扑洒而来,浇了她一身。
她骤然睁开双眸,她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醒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着剑柄,那卷了刃的剑锋分毫不差地深深扎在灰狼的腹中,溅出腥热的血来。
那匹狼轰然倒下没了声息,同一刻,姜绍钧也猛然跪倒在地,手中握着的剑紧紧抵在地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王爷!”少女的声线既惊喜又担忧,他扭过头,对上的便是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少女细弱的肩膀已被那头饿狼的利爪扑上,分明怕得浑身颤抖她却依旧拦在自己身前未动分毫,姜绍钧方才甫一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微微闭了闭眸,硬是拄着剑撑着遍体鳞伤的身躯,有些摇晃地勉强站了起来,沉声道:“快走。”
她愣了愣,忙上前去扶着他的胳膊。
手臂上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僵了僵,硬是稳住了步伐,避开了她的搀扶,“野狼自来成群,这里定不止一只,需得找个躲避之地。”
说完他便朝前迈步,可他在掉落崖底前本就受了伤,失血过多,又护着她一路下了崖,方才击杀灰狼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才行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任他如何咬牙,都再起不来身了。
“王爷,妾身扶着您罢。”少女细小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接着他的肩膀下便被一双软绵的胳膊给撑住了。
少女失了血色的嫩唇紧抿,额头薄薄的肌肤上青色的筋脉明显,用足了十分的力道,勉强将他高大健壮她太多的身子给撑住了,接着困难地一小步一小步迈了出去。
冬日的树林萧瑟苍凉,北风卷起呜呜的风声,每响起一阵异动,就算只是树丛轻微地动了下,都能让她身子颤一颤。
但她却还用干哑的嗓音安慰他,“王爷放心,就快找到藏身之地了……”
足下凹凸不平的泥地被冻得硬实,她穿着小巧的骑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有好几次都已被他的重量压倒,膝盖酸软地跪倒在地上,把他给摔了,却始终没有放开环着他的胳膊,咬牙挣扎着再次站起来。
她的右臂就环在他的腰腹间,他稍一低头,便能看到她那半截细瘦的胳膊。在崖边同刺客打斗时,她为了让姜珵逃走被刺客扎了一刀,血液早已浸湿了她的烟粉色衣袖,在冬季层层厚重的衣物中,透出一块暗沉的色泽。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许是他们命不该绝,在日暮时分,他们终是找到了一处稍微隐蔽些的山洞。
山洞的洞口有些自然生长的茂盛藤条,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洞内并不算大,但让他们二人避难绰绰有余,青黛先掏出衣襟里放着的火折子伸进洞内,火焰没有熄灭,洞内也并无猛兽的声音,这才进去了。
她把姜绍钧扶进去,让他靠在山壁上之后,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她也软软地倒在地上喘息。
只是还没歇多久,她便又起了身,将洞口两人沾着泥的足迹踩乱,又将洞口的藤条重新掩好,才再次坐在了姜绍钧身旁。
姜绍钧的眸光随着少女的背影,沉沉望着她走出洞口后的动作,在她走回来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方才在崖底,你把我扔下逃跑,让我被狼吃掉,不是比如今带着我这个累赘要轻松得多?”
他的声线平静而无情,在这只余他们二人的荒僻山洞里,不再用显得高高在上的自称,语气中却多了些自嘲。
少女屈膝,两只胳膊都抱着膝盖,微微扭过头看着他。男人那双寒星慑人的眸子紧闭,侧脸的线条挺括分明,高挺的鼻梁和唇峰的弧度,都如同上天最为偏爱的雕琢。
“若是没有王爷相救,我在崖底便早已没了性命,又谈何逃跑呢?”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轻轻的。
“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救了珵儿罢了。”他仰头靠在石壁上,下颚线条绷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珵儿不只是你侄儿,也是我侄儿。”少女听到他这番要和她算得一清二楚的话,却只是低了眸,轻声道。
只是他们却不只这一个侄儿。
至今为止,乾元帝膝下共有三个儿子。皇后所出、身为嫡子的太子姜珵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姜珵的两个哥哥,大皇子姜康为陈贤妃所出,年已二十有八,早已娶妻生子,长子都和姜珵差不多大小,更是已在朝中领差任职多年。大皇子的外祖是曾任太傅的沈靖,也就是沈妍的祖父,所娶妻子是勇毅侯府的嫡女。大皇子为人宽厚德仁,在朝中的势力经营多年。早年太子姜珵还未出生时,大皇子身为长子,身后支持他的世家最多,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是大皇子党。
二皇子姜仪为温惠妃所出,比大皇子小了八岁,方才及冠,比起大皇子便显得普通多了。一直以来在朝中都不显山不露水,乾元帝交给他的差事也都办得不温不火。不过,却有朝中饱学之士赞他君子谦谦进退有度,且他的亲舅舅、温惠妃的嫡亲弟弟任着守护皇城的御林军指挥使司一职,深得乾元帝信赖。
皇后虽是乾元帝的正妻,又出自山西大族张氏,但在京城中却是势单力薄,唯有皇后的嫡兄被封为了承恩伯,承恩伯世子则领着金吾卫指挥使司一职。
上头有两个成年的哥哥,年仅四岁还是个孩子的姜珵在太子位上的凶险可想而知。
“不知珵儿逃出去了么……”她喃喃自语,虽然知道身旁的人也不可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她依旧压不住心中的担忧。
姜绍钧紧闭的眸子睁开,侧眸看了她一眼,少女的侧颜在光线昏暗的山洞里依旧散发着莹润如玉的光,即使是一路滚下山崖、遭遇饿狼、跌跌撞撞寻觅躲藏之处让她的脸染上了尘土污泥和血痕,也无法掩盖住那张秀美如画的绝色容貌。
“追过去的刺客不多,护送珵儿的侍卫都是个中好手,应当不会有事。”他再次闭上了眼,语气淡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青黛听出他的声线有些不稳,比起平时的冷冽要虚弱得多,她有些担心,他受的伤本就很重,撑到现在还没晕过去都是个医学奇迹了。
歇了一会,她也攒起了一丝力气,撑起身子,靠向姜绍钧那边,问道:“王爷,不如妾身先替您简单处理伤处……”
话还未说完,她的面色一变。
靠在石壁上的男人面色惨白如雪,面颊两侧却浮上了不健康的潮红,唇瓣干得脱皮,呼吸急促,双眸紧闭。
青黛连忙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的手心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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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4
落难(下)
姜绍钧只觉身体中腾起一阵忽冷忽热的战栗,伤口处失血过多,冷得他发颤,头脑却一片昏昏沉沉,如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干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滴水。
喉咙和嘴唇都干涸得如同在大漠中匍匐前进了几日几夜,他无意识地舔了唇,却无异于饮鸠止渴,让他的身体更渴望水源。
忽而一股甘甜清凉的水流顺着他微开的唇瓣滑进口中,润泽了他的喉咙,随之而来的还有唇瓣上温润濡湿的触感。他便如同在大漠中寻到了带水的植株根茎,嘴唇似是有着自己的意识,含着唇上那带来源泉的软嫩不放,大力吸吮。
“……唔,王爷、嗯、先放开……”少女娇软的低柔声线响起,他悚然一惊,强迫自己睁开了眼。
眼前是她近在咫尺的娇嫩面容,唇瓣粉润微嘟,见到他醒了,黑亮的瞳仁中划过喜意,将手中的物件递到了他唇边。
“王爷醒了,再喝点水罢。”
他微微垂下眸,发现她拿着的是一块中间有点凹下去的石片。他的眸光一转,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山洞中间立了一堆干柴,烧着一簇火焰,火焰上架着石片,石片里放着还未融化的冰块。
少女也发现了他的目光,喂他喝完水后将石片放下,有些窘迫地绞了绞手指,低声道:“这是妾身从不远处结了冰的小溪里凿下来的冰块,融成水会有些不干净,不过也没别的法子了……”
姜绍钧又哪是嫌弃这水不干净,他行军时混着泥沙的水都饮过。他将视线收回,定在了她一双布满了细小血痕的柔嫩双手上。
少女却没让他细看,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背在身后,朝他道:“王爷,妾身替您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说着她便俯身要去解他的衣裳,姜绍钧身躯一僵,他也知道他目前的状态若是不先处理伤口,只怕情况凶险。若是他并无意识也就任她摆布了,他既已清醒,又怎会由她替他脱衣。
他避开了她的手,哑声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便挪了挪身子背对着她,困难地用伤口稍微少一些的右手解开了衣襟。
青黛便跪坐在那,看着姜绍钧对着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遮遮掩掩地将上半身的衣衫褪到了腰间。
虽也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但姜绍钧约莫真的是上天的宠儿,身上的肌肤比卫渊那一身黑糙的皮肉要白多了,在光线黯淡的山洞中泛着润玉般的色泽。只是背上那线条分明的肌理、随着他的动作伸展隆起的块块肌肉以及肩膀腰背上一道道泛白的旧疤都象征着这个男人的功勋。
宽厚的背上和两条结实的手臂上血痕道道,深深浅浅,但青黛知道,他最重的伤,还是左肩那道被从前面狠狠扎进骨肉的一刀。
他左肩上的衣裳已经被凝固的血水黏在了皮肉上,根本扯不下来,青黛见他眉心微皱,指骨抓着衣襟一角,硬要将带着血肉的布料扯下,连忙抬手摁住了他的手。
“王爷,让妾身来罢!”
姜绍钧一怔,抬眸便看见少女秀眉紧蹙,手中拿着被烧热的石片,贴在他肩膀前的血块上,慢慢用热意融化血水。
待到终于将他肩膀上的布料与黏连的伤口分开,青黛便见到了他左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此刻还在缓缓往外渗出鲜红的血迹。
伤口还没开始处理,姜绍钧又开始神志模糊了。她咬了咬唇,一把撕下内里亵衣的一截,沾了水,替他将伤口清洗之后,她又用身上最柔软的一块布料撕成条状,扎成绷带似的长条,为他一圈圈将伤口缠上。
等到将他身上的伤口都大致处理好,青黛在这寒冬天已冒出了一额头的汗。
洞穴外天色早已完全昏暗下来,北风卷着林中泥沙犹如呼啸的巨兽,洞内的一簇火苗都被透进来的风刮得左右摇摆不休,刺骨的凉意从山石的缝隙间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青黛又伸手探了探再没醒过来的姜绍钧的额头,比方才还要炙热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沉。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又烧得这么厉害,伤口未曾经过任何消毒处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还呆在条件如此破败恶劣的山洞里,若是熬不过去……
额头温度滚烫,他掌心的触感却冰凉如雪,身子还在微微打战,她抿了抿唇,狠下心,手指翻飞,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姜绍钧宛若身处在数九寒天的冰窖里,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朦朦胧胧间却感觉到一阵温热贴进了他怀里,他如同拥住了一方温暖香滑的软玉。
他不由将手臂收紧,想攫取这丝温度,用自己全身冰凉的肌肤感受这份热度。只是当他的掌心顺着怀中之人光滑温腻的肌肤一路滑过时,他重重打了个激灵,猛然惊起。
怀中少女身无寸缕、浑身赤裸,玲珑有致的娇躯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在他身上,细瘦却骨肉匀停的四肢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的身子,胸前涨卜卜的两团粉润紧紧压在他硬实的胸膛前,两颗粉玉般的凸起都被挤得扁扁的,而她如海棠含蕊般的面颊便乖顺地贴在他颈侧。
“你……快放开!”姜绍钧浑身一震,忍着伤处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便要将自己的距离与她拉开。他想伸手去推她,只是她一身皮肉软滑,他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王爷,您失血过多,不这样,您会冻死的!”闭目假寐的少女抬起了眼,嗓音轻颤着说道,神色有些倔强又有些难堪地将他望着,“再说七夕宴那日妾身身上哪处您没看过、没碰过?”
方才一路上那么困难的境地都未曾见过她这幅表情,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水润双眸晃着盈盈水光,小巧的琼鼻微皱,干涸的下唇被一排编贝的细齿咬着,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姜绍钧忽地心一软,阖上了眼眸,没再伸手去推她,任由她软软地贴服过来,赤裸的身子贴上了他同样赤裸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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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俗的剧情,但是我喜欢!
0135
获救
山路崎岖难行,这段悬崖底下的密林不属于皇家围场的范围,荆棘丛生、野兽凶恶。秋明良在随手砍死一只朝他扑来的土狼后,抬起阴沉沉的眸,望了一眼天边隐约泛起的鱼肚白。
“大人,东边的山石也未见有踪迹。”一名锦衣卫急匆匆奔来,低声禀道。
“接着搜!”一夜未眠,他温润的音色添了几分沙哑低沉,搜查的锦衣卫们打了个激灵绷紧了皮,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将那悬崖裂缝底下细细寻了一遍不见定王和定王妃后,他们便逐步往这边的密林搜来,只是这处密林太大,他们已寻了整整一夜,都未见那二人的踪影。
秋明良的眼眸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精神却无一丝懈怠,眸光如网,逡巡过山林中每一寸土地。忽地,他的目光锁在一处覆着藤蔓的隐蔽山石上,身形一顿,接着大步迈了过去。企鹅号:291
这是一处藏得十分巧妙的山洞,走近了将山洞边的枝叶拨开,才能发现被藤蔓覆盖的山洞入口。
秋明良眸中光线深浅交杂翻涌,一把徒手扯开了遮蔽洞口的藤蔓,全然不顾上面的倒刺将他的手掌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他弯身进了山洞里,这处洞穴不大,洞内比起外面的冰寒刺骨要温暖些,最中间围了一圈石块,中心是一堆烧成了焦黑色的木根。
他眸光一转,下一眼便看到了靠在那圈石块旁边的两道身影。
他们身上盖着层层叠叠的衣物,只露出两张具是面无血色的脸,从布料的起伏中可以看出,男子正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
一个落在他后面的锦衣卫此时也赶到了,看到洞内场景顿时松了口气,面含喜色地对身后的同伴道:“寻到定王与定王妃了!”说着他便要上前去将那两个显然都失去了神志的人给弄出来,没想到他们的指挥使大人竟先他一步上前,俯身将定王妃给抱了起来。
秋明良走到那对相拥的男女身旁时便察觉到他们身上一丝不裹,眸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激烈情绪。他却只是扯过盖在他们身上的一件宽大外袍,用身子挡着属下的视线,把娇小的少女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接着便如抱小孩般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洞口的锦衣卫神情错愕,呆站原地,不小心瞄到了他的表情。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细长的眉眼间刹那闪过的不知是喜是恶,是痛是欢,却终究归于那张如面具般的似笑非笑的脸,但抱着少女的手臂却越收越紧。
直到定王府的总管正平带着王府侍卫和她的大丫鬟赶来,秋明良才将怀中之人交给了那叫桃香的丫鬟。
她的身子离开他手臂的一刻,他却忽然想到了方才惊鸿一瞥间的软玉温香,她一身娇嫩似兰的肌肤上血痕交错,手臂上伤口深深,一双柔荑更是布满血口。她的皮肉本就白得几乎没有瑕疵,更让这些伤痕刺目而显眼。
戾气混杂着说不清的嫉恨在他的胸腔中沸腾,他的面上却是一派温和无害。
出京一趟两个主子都受着重伤、昏迷着回来,定王府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丝毫不敢怠慢。
正平将太医写好的药方交给候在外头的小厮,转身进了寝房,发现方才还紧闭着眸子躺在榻上的人此时已睁开了眼,一双冷冽的眸光朝他看来。
正平愣了愣,接着分外惊喜地快步走到榻旁,激动道:“王爷醒了!”
昏迷了两日的姜绍钧此时面色依旧有些发白,眼眸中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嗓音有些干哑地开口:“孤昏迷了多久?”
“王爷昏迷了两日了,如今已回到府中。”正平顿了顿,对上他的目光,心领神会,低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圣上在太子殿下遇刺后勃然大怒,命锦衣卫捉拿刺客审问,冬狩也终止了,如今圣驾已回了宫中。”
姜绍钧微微颔了颔首,正平便伸手将他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上,将一碗黑浓的汤药递给他,低声道:“王爷您失血过多,又烧了一日,太医给您开了药,还道幸而您落难后没太受寒,伤口也简单处理过了,否则……”他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把后怕压下,“如今王爷且精心调养身子便好。”
姜绍钧仰脖一口将碗中汤药饮尽,沉默了一下。
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清楚,他知道正平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否则凶多吉少。
他修长的食指搭在空空的药碗边沿,缓缓摩挲着。
正平停顿了一下,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再度开了口,语气一如方才提起朝中之事时那般平静,“太医也去了南菱院为夫人诊治,夫人身上外伤有几处较深,最严重的是两肩手臂因用力过度皆脱臼了,且又受了寒高烧未退,至今仍未清醒。”
正平说完后便垂下了头,眼角余光中仅能看到他搁在石青色锦被上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攥紧了,正平屏息等着他问一句新王妃的情况,却只等来了他冷淡的嗓音。
“寻到那处山洞中的是府中侍卫?”
正平心内低叹一声,压下遗憾,凝起精神答道:“是锦衣卫指挥使秋大人最先寻到的。”
他话音落下,就察觉到那只抓着锦被的手背上青筋徒然绷起,他呼吸一滞,就听得他凌冽的声线:“细说。”
正平的头垂得更低,“秋大人奉皇命带着锦衣卫搜查山崖下的密林,寻了一夜,找到了王爷藏身的山洞,便派人知会了奴才前来接应。”
“他把你们带去了洞穴?”
“秋大人和他下属的锦衣卫把王爷和夫人带出来,半路上与奴才碰上,便交给了奴才。”
室内一片沉寂,正平稍稍抬起了眼,偷瞄了一眼他的神色。
他眉眼淡漠,眸光莫测,薄唇微微抿着,过了良久,正平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是被谁带出来的?”
正平怔忪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问新王妃,有一瞬的迟疑,还是实话实说道:“是秋大人。”
“亲自?”
“……是。”正平的声量小得几乎无法听闻,但以姜绍钧的耳力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去查一下,她和秋明良的关系。”
他的视线落在屋角一处甜白瓷漆芍药蹁跹花瓶上,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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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6
质问
定王和定王妃冬狩时遇刺落难,双双于府中养伤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世族勋贵耳中,递进府中想探望这对尊贵夫妻的帖子纷涌而来,却全被王府的管事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只道是定王与定王妃如今需要静养,不便见客。
青黛至今还反反复复地发着高烧,需要静养倒是真的。不过,约莫是姜绍钧体质比她要健硕得多,明明比她伤得要重多了,她还躺在床榻上下不来床,他的伤口已逐渐愈合,可以下地行走了。
“夫人入京时,便是由秋指挥使亲自去往杭州府接来的。”专职探听消息的府卫说完这句顿了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接下来的,仅有少数人知晓,他望了望姜绍钧的脸色,发现一如既往的冷漠,才接着低声道:“听闻当初,俞大老爷有意将夫人嫁给秋指挥使,二人已谈婚论嫁……”
他说到此处,忽而觉得背上一股凉意侵袭,但待他悄悄抬眸,又只能见到王爷端坐于太师椅上,一张俊颜瞧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让府卫退下后,正平从外间进来,姜绍钧由他服侍着披上了外衫,用了一顿简洁清淡的早饭后,放下了筷子,声线清冷,“去南菱院。”
正要指挥仆妇进来收拾碗筷的正平闻言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到他已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才方站起,高大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正平赶忙上前去搀扶,他却挥开了他的手,侧眸对他道:“你且派人去通传一声。”
正平望着他极力稳着步伐独自往院外走的身影,不明白为何他方能下床一日便要去新王妃的南菱院,但也不敢放任他一个人走去,吩咐了传话的仆妇后,就连忙随伺在他身侧。
南菱院离前院书房并不算近,姜绍钧身上的伤口方才愈合,又不愿让人搀扶,走了一大段的路途,寒冬腊月的天,额上竟已泌出了一层薄汗。正平跟在他左后方,也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当时将新王妃的院子设得如此偏远。
还未走到院子里,便能看到南菱院垂花门外立着一位翘首以待的仆妇,显然是得知了消息后匆忙赶来院门口候着的,见到了缓行而来的姜绍钧,面上露出笑容,躬身将他和正平迎进去。
南菱院里伺候的下人并不算多,大都是从俞府陪嫁过来的丫鬟仆妇,此时主母卧病在床,却都各司其责、井然有序,不见张皇。
这是他同她成婚后,他第三次踏入这座院子,分明只来过两次,足下的这条路却仿佛十分清晰,像是深深地烙在了他脑海中一般。
待到走进了上一次他怒而来质问她的正厅,已有丫鬟候在厅内,见到他后一福身,恭声道:“王爷稍候,王妃还未醒,桃香姐姐已去唤了。”
姜绍钧步子微顿,唇抿了抿,转身在厅中的八仙桌旁坐下。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脸憔悴面有忧虑的桃香从内室转了出来,请他进去。
正平不好跟着进去,便随着桃香一起守在了卧房门外,看着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了湘妃色如意纹门帘后。
卧房的布置已与新婚夜那晚满目的绯红有了些不同,房中墙上贴着的双喜字还未摘下,但那些艳丽的红纱帐已经换成了清淡又不失娇嫩的藕色,红木博古架上装饰着清雅新鲜的小玩意,一旁的红木小几上随意堆着几册书,充满着生活的韵味。企鹅d号: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