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完揉了揉眉心,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冯书蕾算计未成,反而阴差阳错地让俞三姑娘撞上了被下药的姜绍钧,丢了清白,这事……
“阿黛!”
“娇儿!”
院子中传来两道带着急切与焦心的呼喊,皇后抬眸望去,方才她已使人去知会了俞府与冯府,如今俞老夫人和冯老夫人都赶来了。
两位一品诰命的老夫人对皇后行了礼后,便各自寻自己的孙女、女儿去了。冯老夫人情绪还算稳定,毕竟冯书蕾只是满面泪痕情绪不稳罢了。俞老夫人见到了孙女的情状,一张慈蔼的面容立即沉了下来,面色肃穆严峻。
俞老夫人颤抖着手就要对着皇后跪下来,皇后连忙搀起她,口中道:“俞老夫人快快起来,本宫受不得你如此大礼。”
俞老夫人枯瘦的手握着皇后保养得细嫩的手背,苍老的声线微颤,却字字如清晰,“娘娘,老身的孙女……还请娘娘给俞家一个公道!”
皇后低叹了一声,示意身旁的宫人将两位老夫人扶到圈椅上坐了,才对宫人使了个眼色,“两位老夫人且听听这事的经过罢。”
宫人将方才当事的三人所说都整合复述了一遍,话语中未有偏袒。
俞老夫人已是老泪纵横,搂着换洗后的青黛,悲声道:“老身的阿黛啊,苦命的阿黛啊——”
皇后看了一眼面色冷凝却有些僵硬的姜绍钧,轻咳了一声,低声劝道:“俞老夫人且放心,这事定会给你家三姑娘一个交代的,皇弟他……”
“不行!她不能嫁给姐夫!”皇后的话被冯书蕾歇斯底里的尖声叫喊给打断,皇后面上闪过一丝隐晦的不虞,望向她。
冯书蕾却压根没注意到,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忽而高声道:“不对!不对!我怎就如此正好被那小丫鬟诱去了顾梨亭,此事有蹊跷,定是这个女人的计策!”
皇后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就见到姜绍钧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对身旁的宫人吩咐道:“去将那小丫鬟寻来。”
冯书蕾描述了那小丫鬟的面容年纪身形,宫人很快就把撞到她的小丫鬟给带来了。
小丫鬟名唤雪蓉,一直在绛园里偏远的庭院中洒扫,压根没见过这种阵仗,战战兢兢地交代道:“……奴婢今日方去顾梨亭洒扫,就、就遇上了丁、丁四……他、他喝了酒,就……抓着奴婢要……奴婢害怕,跑开了……之后便撞到了这、这位姑娘……”
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完,皇后示意身旁的宫人,宫人再次去寻了绛园的侍卫丁四。今日下人也整治了一桌酒席,正好丁四不当值,喝得有些多,在顾梨亭中看到了丫鬟雪蓉,便想轻薄她,后来被她跑掉了。
一切听起来都像是一个十分凑巧的意外,姜绍钧面容沉肃,微微垂了垂眼睫,挡住了眸底的神色。
一箭双雕
马车厢中一片沉寂,祖孙二人相对而坐,俞老夫人的面上已不见了方才的悲痛哀戚,只有平和中带着一丝怜爱,轻轻拍了拍青黛的手。
“你且放心,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方才皇后同她们说事关定王婚事,此事还需同皇上与太后相商,便让她们先行回府了,临走前却和她们保证绝对会给她们一个交代的。
青黛望着俞老夫人包容慈爱的眼神,忍不住鼻子一酸,偎进她的怀里,歉声道:“累到祖母了,是阿黛不孝。”
她对二老提出要以这样损及自身清誉的法子来嫁给姜绍钧,二老本是不愿的,只是她坚持这般行事便能让俞家完全站在皇室的受害者一面,以后即算乾元帝真的容不下姜绍钧,也能减轻帝王对俞家嫁女做王妃别有用心的怀疑。
俞老夫人抚着她的发鬓,幽幽叹了一声,“祖母不累,只是,你今后的路,且当心……”
祖孙俩温情的谈话逐渐消散在车厢中,而另一边,乾清宫内,气氛显然有些凝重。
殿内只有乾元帝的心腹大太监以及帝后二人,端坐在桌案后的乾元帝听完皇后的叙述后,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这位俞三姑娘,便是在珵儿回京路上救了他的俞相家的孙女?”
“回陛下,正是这位俞三姑娘。”皇后微微颔首。
乾元帝摩了摩手中的一卷奏折,再抬眸时,略有浑浊的眼中隐含深意,“皇后见过这位姑娘罢,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一怔,隐约猜到他这是想将俞黛赐给定王做妃,她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俞三姑娘心地纯善、温婉贤淑,不过,”她顿了顿,迎着帝王幽深的目光,接着道:“臣妾之前听闻,秋指挥使是俞三姑娘的表兄,似乎对俞三姑娘颇为在意。”
“噢?”乾元帝挑了挑眉,搁下了手中的奏折,似是不以为然般说道:“终归是少年感情罢了,当不得真。”
他这句说出来,皇后便知道了皇上是下定了决心要赐婚姜绍钧和俞黛了。想起少女清透灵气的双眸,皇后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可惜,又在心里叹了一声,嫁入皇家,嫁给定王,也不知对她来讲是福是祸。
皇后不知她实话实说道出了秋明良和俞黛的牵扯,本意是想阻止乾元帝拆散一对有情人,没想到反而坚定了乾元帝赐婚的心。将出身清流文官、又与秋明良有交集的俞三姑娘赐婚给姜绍钧,既能离间姜绍钧与前岳家宁国公府,又能让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对姜绍钧暗生嫌隙,不可谓不是帝王权数的一箭双雕。
皇后知道乾元帝接下来还要见姜绍钧,略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乾元帝在殿中又用朱笔批了几张奏疏,守在殿门边的大太监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陛下,定王正于殿外候着。”
“请进来罢。”他淡淡道。
不多时,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的姜绍钧迈步走了进来,对着乾元帝施礼,“见过皇兄。”
乾元帝看了一眼他动作间显然有些迟滞的左腿,挥手让大太监给他添个座,一边道:“既是腿伤了,怎不养好伤了再过来?”
姜绍钧并未坐在大太监端来的藤椅上,反而一撩袍角,双膝触地跪在了殿中,大腿上不浅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过,这样猛然跪地的动作该是让包扎好的伤口裂开了,但他的声线依旧清冷而沉稳,“臣弟有罪,特来向皇兄请罪。”
乾元帝微微眯了眯眸子,缓缓道:“今日绛园中的事,朕都听皇后说了,你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何罪之有?”
“今日之事皆因冯家而起,冯家是臣弟王妃的母家,臣弟约束不及,此为臣弟之罪。”姜绍钧笔直地跪着,不疾不徐地说道。
乾元帝望着面前的亲弟弟俊朗年轻的面容和高大挺拔的身姿,目光黑沉,顿了片刻,开口道:“此事既然起于冯家,朕对冯家的处置便不多干涉了,你且自己拿好主意。”
感受到乾元帝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姜绍钧暗暗垂下了眸,袖子下的手心握紧,低声应是。
“不过,事情既已发生,总要善后。”说完了对罪魁祸首的处置,乾元帝话锋一转,提到了最为重要的事,“这事虽知道的人少,但总保不齐有人多嘴说出去,且俞家那边也要有个交代。俞相的孙女,你打算如何?”搜企鹅号
姜绍钧沉默了片刻,清冷的容颜不见一丝情绪,眸光一直落在红木桌案的雕龙桌角上,沉朗的声线中透着难以察觉的艰涩,“若是俞家同意,臣弟愿纳俞三姑娘为侧妃。”
乾元帝的眸光更加暗沉,多年上位者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他定定望着自己这位骁勇善战、风仪出众的胞弟,玩笑一般道:“俞相是当朝一品大员,可会委屈自己的孙女做你的侧妃?”他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冯家那位七姑娘也到了适婚的年龄,绍儿的正妻之位可是为她留着的?”
乾元帝的音调颇有些调侃促狭的轻松,但姜绍钧只觉背心一片寒凉,这几年乾元帝对他的猜忌之意他又何曾没有感觉,但他早已上交兵权,在京中当一个闲散王爷,他依旧不放心。天家果然无亲情,就算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例外。
“皇兄误会,臣弟并无此意。”他眉眼低垂,将点点心寒从眸中敛去。
“既然如此,便娶了俞三姑娘做你的续弦罢。皇后也道俞三姑娘贤淑端庄,堪为良配,母后更是为了你的继妃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乾元帝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放下朱笔道:“待朕招来俞相问问他的意思,便给你们赐婚,如何?”
姜绍钧知道方才在对冯家的处置上乾元帝已让了他一次,这道赐婚旨意,他无从拒绝,也无法拒绝。他跪地的身躯僵直坚硬,侧脸的俊颜如若冰雕斧凿,一字一句都似是从唇缝间挤出,“臣弟无异议。”
待到乾元帝召见了俞老太爷没多久,赐婚的圣旨便随着俞老太爷落到了俞府。
随着旨意下来的,还有宫中内侍带来的完婚时日,距离下旨的日子仅有两个月不到的时日。青黛也挺理解为何如此仓促,一是发生了这般可以称得上是丑事的意外,大部分人家都会选择尽早用一床大被掩过去,避免传出流言蜚语;二是乾元帝估计也是怕时日拖久了生变数,要让她早日占了定王正妃这个坑位,免得冯家还做他想。
而京城中的权贵人家听闻为先王妃守了八年未娶妻纳妾的定王竟要娶继妃,且还是个大多数贵妇人未曾见过、方从江南来的闺秀,都大为震惊。
定王对原配夫人情深不悔、意比金坚,满足了京中深闺怨妇对于好男人的一切妄想,如今他终是要续娶了,打破了不少官员正妻对于定王这大周朝不可多得的深情男子的幻想,一时间内宅妇人中满是长吁短叹的失望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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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余波
要说姜绍钧娶妻这事,对谁的打击最大,那必定是冯书蕾无疑了。若光是这件事也便罢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一向疼爱她的姐夫竟逼着母亲要将她送去家庙清修!
冯书蕾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日日夜夜地抱着冯老夫人哀哀祈求。冯老夫人被她哭得心都碎了一地,自长女逝世后,她的一腔慈母心肠悉数倾泻在最疼爱的幼女身上,如何受得了她如此哭求。
在坚持了四五日后,冯老夫人撑不住了,给宫中的太后递了折子,换上了一身一品诰命夫人的外命妇常服,登上马车入了宫。
只是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冯老夫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哀愁绝望。太后的态度温和,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只有一个:这次处置都是由定王一人决定的,她老人家也没办法。
冯老夫人面色沉重,心不在焉地从太后宫中走出来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了面容清冷身姿高大的姜绍钧。
她面上一喜,慌忙拦住了他的去路,朝他福身行礼,“臣妇见过定王。”
姜绍钧显然没料到在这里迎头碰上了冯老夫人,虚扶了她一下,“岳母不必多礼。”
“岳母”这个称呼让冯老夫人一哽,诸多心绪缠绕而过,再度抬起头来,声线已是颤抖,“王爷,老身知晓是老身僭越了,但,王爷若还认老身做岳母,便将娇儿的惩罚放轻些吧!她已知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几日冯襄上定王府负荆请罪过,她也往定王府递过帖子,但无一例外都被定王府的总管告知王爷并不在府中。她如何不知这是定王特意避开了他们,此时她也顾不得身在宫中了,对着自己的大女婿含泪祈求。
姜绍钧蹙起了眉,语气冷沉,似乎毫无转圜余地,“铸下如此大错,若不重重罚她,更会惯得她愈加不知天高地厚。”
“但、但错已铸成,即算是娇儿受此重罚也无法更改事实……”冯老夫人焦急道,“老身会将娇儿看管在城郊庄子上,请两个严格的教养嬷嬷板正娇儿的性子,等过得几年,娇儿改好了,再让娇儿远嫁离京……”
杨老夫人抬眼间看到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再想到两个苦命的女儿,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滑下,凄然道:“娇儿才十六岁啊!花朵一般的年纪便要在那冷冰冰的家庙中过一辈子,王爷如何忍心……”她脑中滑过一线灵光,望着姜绍钧漆黑冷漠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道:“初蕾在时,最是疼爱娇儿这个幼妹,若她在天有灵,见到娇儿如此凄惨,会不会流泪?”
冯老夫人提到“初蕾”二字时,姜绍钧立得挺拔的身姿几不可见地晃了晃,及至她说到最后,他浅色的唇紧抿,黑眸中情绪翻涌,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捏成了拳头,像是要以此来压制他心内的动摇矛盾。
过了良久,他才在冯老夫人期盼的目光中,哑声道:“便按岳母说的做罢。”
他说完便侧了身,让冯老夫人过去,但当两人都转身之际,看到宫道不远处的那道身影,皆同时愣了愣。
少女身形娇小单薄,穿着一身石榴红衣裙,楚腰纤纤,身段玲珑,精致迤逦的瓜子脸上满是江南烟雨的柔婉多情。
她也不知在这处立了多久,见到冯老夫人要离去了,她侧身让到一旁,如纤羽般的睫毛垂下,礼节周到端庄。
冯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她对于这位被她女儿阴差阳错害了清白的姑娘不是不愧疚的,即算是最终她要以亲正妃之尊嫁给定王,也没有哪位姑娘家愿意经历这些。
压下心中愧意,她匆匆朝少女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与她擦肩而过。
青黛等到余光里那身绣着云霞翟鸟金纹的一品诰命夫人常服走远了,才抬眸看向立于一旁的姜绍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太后宫中走去。
青黛今日也是来谢恩的,正要去慈宁宫里拜见太后,不想竟在必经之路上碰上了这一幕。看来姜绍钧对他的原配妻子感情真的十分深厚,不然也不会因冯老夫人提了一句,就改了对冯书蕾的处置。
姜绍钧步履沉稳,走得不快不慢,但他人高腿长,很快便把青黛落在了身后。他也未有等她的意思,两人全程一语未言,压根不像一对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慈宁宫中,太后是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妇人,一身朱褐色的家常褙子,看起来亲近随和,没有半分架子。见到了青黛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絮絮夸奖,眉目间满是对小儿子即将娶亲的欢喜。
姜绍钧在一旁不为所动,喝完了一盏茶,便起身同太后告退了。
太后歉然地看了一眼青黛,悄声朝她低语,“绍儿便是这般冷清的性子,你且热乎些多捂捂,他便暖了。”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红着脸娇羞地垂下了头。
僻静的杨府内,前院里的陈设依旧简单素净,杨巍端坐在桌案前,盯着刚从京外传来的信件,上面仅有简单的四个字:未曾寻到。
他闭了闭眸子,却无法掩饰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
七夕那日宴饮的宿醉过去后,他便得知了定王和俞三姑娘的婚事。记忆中湖岸边的少女的容颜在酒意的熏蒸下如被覆上了一层浓雾,他有些自嘲地一笑,笑自己如何能凭醉眼朦胧的惊鸿一瞥便认错了她。
她一个青楼出身、靠卖身钱接济父兄的瘦马,怎么可能是俞相府中的姑娘。他着实醉得不轻,杜康此物,果真误事。
他放下手中的信件,再次对谨言吩咐,“继续往南找,重点放在秦楼楚馆,富商官吏养在私宅中的外室也莫要放过。”
他至今都未曾想明白她为何要离他远去,是寻到了更好的高枝为获罪的父兄提供更多银钱?而且及至她不见踪影,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对她的了解是如此稀少,甚至连她的本名、她父兄的流放之地都不甚清楚。
杨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放下手时,眸中痛苦的神色已被掩盖,一如往常那般威严肃穆。
无独有偶,这场七夕宴影响的不只杨巍一人。
本应在鲁北的秋明良身处杭州府的私宅中,手上捏着通过锦衣卫的特殊通信渠道日夜兼程送至他手中的一封密信。
信上小字密密麻麻,用暗语写着京中的各种动向。他的神色漫不经心,一目十行地扫过,却徒然定在了最后一行上。
圣上赐婚定王与俞相家三姑娘。
他猛然翻到下一页,这页详细写着每件事的来龙去脉。
看完最后一个字,手中薄薄的两页信纸被他倏而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他豁地起身,大步便朝外走。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很是诧异,小心地问疾走的秋明良,“大人,您要去何处?”
秋明良转过头,那直面着他的锦衣卫身躯骤然紧绷冰凉,只能僵硬着面颊,听他阴沉沉地吐出两个字:“回京。”
望着门外他已翻身上马的身影,锦衣卫忆起他方才宛如翻滚着无数种情绪的眸子就忍不住浑身打颤,这是他跟着指挥使这么多年,见过的他最可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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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期已过
虽然从赐婚到完婚的时日非常紧迫,但毕竟是当朝唯一的王爷成亲,一应礼节都由内务府备齐了,连青黛的嫁妆都有宫中的绣娘赶制,她只负责安心备嫁就是。
为了避免如上回那般迎面撞上杨巍的窘境发生,婚期定下的青黛足不出户,真正地当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闺秀。直到大婚前三日,她才套了马车,在二婶高氏的陪同下,去了灵庐寺。
京中向来有大婚前三日待嫁新娘前往灵庐寺上香的传统,据说灵庐寺中供奉的佛祖会保佑新嫁娘在夫家一切顺遂。
俞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迷信,再加上孙女之后的路本就不好走,便敦促着她一定要去。青黛拗不过老人家一片慈爱心肠,只好去了。
灵庐寺的香火并不算旺盛,青黛来时,内里的香客仅有几位满面娇羞的小娘子,看模样也是近日婚期将近的姑娘。青黛权当出门散心的,和潜心在佛祖前跪拜的高氏道了一声后,便带着桃香去寺庙后山的桃花林闲逛。
时至秋日,桃花早已开败,唯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桃花瓣夹在深褐色的土地里。这处的人烟更为稀少,略显萧瑟的桃花林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桃香,你且猜猜,这树上结的桃子可甜?”花虽已败,枝丫间却结了些零星的桃子,青黛伸手指着一颗挂在枝头红润饱满的蜜桃,笑着回头问桃香。
桃香的脸原还挂着点笑意,但在转眸瞧向她时却徒然变得惨白惊惶,神色震惊又害怕,双眸直直地瞪着她身后。
青黛愣了愣,放下了手,朝她走近了一步,“桃香,你怎么……”
她头顶的树枝晃了晃,那颗滚圆的桃子被人摘下,紧接着,一只握着桃子的修长大手从她脸颊侧滑过,将桃子从后面递到她面前,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娇嫩的面颊,带起一连串肌肤的战栗。
“表妹尝尝便知晓了。”
清润的男声和缓,语气纵容而宠溺,一如他先前对她的温润尔雅。
青黛几乎疑心她的耳朵出了差错,猛然转身,秋明良一身风尘仆仆的深蓝色衣袍,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中翻涌的情绪如同压抑到极致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你想对我们姑娘做什么!这里是寺庙!我们唤一声武僧便会赶来!”自家姑娘之前和这位指挥使的暧昧关系桃香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青黛面前,压制着心中本能的恐惧,瞪着他威胁道。
秋明良轻笑了一声,似乎十分无辜地也同她一般瞪大了细长的眸子,“我不过是想与你们姑娘说两句话罢了。”说完他勾起了一侧唇角,手臂迅猛抬起,青黛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挡在她面前的桃香便已软软倒下。
“只是你太吵了,先安静一会罢。”
“桃香!桃香!”青黛扶着双眸紧闭失去意识的桃香,焦急地唤了两句,不见她应答,骤然抬头,双目通红地瞪着他。
“你对她做了甚么!”
“表妹别担心,她只是晕过去了,性命无忧。”秋明良对上她隐藏怨愤怒意的目光,胸中被一路北上赶路而压制的情绪仿佛瞬间引燃了导火索,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笑意温和,问出来的话一字一句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阴寒。
“倒是表妹,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青黛深吸了口气,将桃香的身子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才低着眸道:“表……秋大人,我也未曾料到会有今日,终归是阴错阳差……我……”她顿了顿,语气已带了些哽咽,“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只望秋大人日后得觅佳缘,一路顺遂,我愿恳切祈祷一世……”
少女温软的语调哀婉恳切,甚至微微闭上了眸子,一滴若隐若现的泪珠从她泛红的眼尾滑落,仿若被世事所困的柔弱,无可奈何到了极致,无端惹人怜悯。
但秋明良心中的怒意却是瞬时抵达了巅峰,他倏而出手,大掌钳住她纤细又脆弱的脖颈,掌心的厚茧贴紧了她幼嫩的皮肤。
“你还在骗我!”此时的他完全撕下了面上所有的温润多情伪装,露出了内里残忍狠戾的一角,“你以为将那个被绛园赶出来的雪蓉远送幽州就不会有人发现了?你太小看锦衣卫了!”
眼见着他话音落下,少女面容上的悲切有一丝瓦解,秋明良在极端愤怒的情绪中品到了点点快意,“我早便知道雪蓉是俞相之人!”
如同眼见着刽子手的刀利落砍下,在他的辖制下,青黛闭了闭眸子,将心内的张皇压下,再次睁开,黑白分明的清亮双眸中不见了深情遗憾唯余冷静理智。
“秋大人就不是在骗我了吗?”她被他握着命脉,却好似凛然不惧,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他一愣,面色阴沉如晦,“我何时骗你了?”
“秋大人自己心里明白,你姨娘的去世,你是否真的喜欢女子,只有你自己清楚。”仿佛有一条凶猛的毒蛇,粗壮的身子缠在她的脖颈上对她吐着剧毒的舌芯,她却面不改色,吐字清晰,丝毫不避他的目光。
她的每字每句,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在挑逗着他的情绪,被她识破的惊乱夹杂着不明显的愧,和汹涌的怒火翻滚不休,甚至闪过了一丝不该有的念头——他甚至不知不久前的他是真戏还是假戏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玉软花柔的娇颜,五指搭在她一下下跳动的脉搏上,她的脖颈是如此的细软脆弱,只要他用一丁点力气——便能将它折断。
她明明是他的仇人,却次次都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心神,她不该……
虽然他的手只是虚拢在她脖子上不曾用力收拢,青黛却屏住了呼吸,她再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曾对她有过的杀意。
时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拉长,二人无声对峙,似是永无尽头。就在青黛再也屏不住呼吸时,他终是动了。
他放下了手,再未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花期已过的桃花林,随着他的走动,一路上桃树林中的桃子纷纷落地,砸在泥地上声声作响。
青黛捂着脖子大口喘息着,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看着他错落在桃树繁盛枝叶间的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个疯子!
ps.
秋明良:到手的未婚妻飞了
和离放妾
九月初八这日,京城的百姓们都格外兴奋,今日不仅是玉面修罗定王迎娶新王妃的日子,更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镇北公卫渊班师回朝的日子!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做早点铺生意的老王就支棱起了摊位,给等在路旁翘首以盼、期望着目睹一眼镇北公风姿的百姓们做肉包子。
在熹微的晨光里,厚重古朴的城门缓缓打开,不远处有隆隆马蹄声隐约传来,等得昏昏欲睡的百姓们霎时精神抖擞,一个个都睁圆了眼睛眺望着来人方向。
只见一队黑甲兵士列队整齐,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各个都身姿魁梧、不苟言笑,行动间规矩井然。而领先的那一人,胯下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身穿坚硬玄甲,身形比身后的每一个兵丁都要高大雄壮,俊脸冷峻,鹰眸犀利,气势沉稳如渊。
“那就是镇北公卫渊!”
“竟长得如此俊!我还听闻他身具八头六臂,眼如铜铃,光是嘴一张,便能吞下胡人的脑袋呢!”
“嗐!你那是打哪听来的传言,镇北公胜仗凯旋这么多次,你一次都没来看过?”
“镇北公都娶妻纳妾了,我看有啥用?”
类似的议论声在京中各处酒楼茶馆及街边驻足的人群中响起,坐在不同酒楼雅间的小林氏和苏氏听了,都忍不住望着久别归来的男人,不约而同羞红了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