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少女就这样停止了逐渐微弱的气息,闭着眸子,白净秀美的面容安谧,身子如倦鸟般蜷成小小的一团窝在他臂弯中,好似睡着了一般。
室内一片死寂,高御医硬着头皮,上前探了一下她的气息和脉搏,然后顶着卫渊几欲灭顶的压力,压低了声音道:“……侯爷,青姨娘已没了气息和脉搏,香消玉殒……”
“滚!!都给我滚!!”卫渊突然爆喝出声,发泄的怒意中却掩不住悲凉和惶惑,这个男人的背影依旧高大如渊,却让屋中的众人受他感染骤然升起一份哀伤疼痛,全都默默退了下去。
卫渊自小生长在侯府,但他的父亲和太夫人把他当做侯府的继承人来培养,从小便受着繁重甚至是严苛的功课,母亲一心只想让他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光,没人关心他究竟累不累。及至他取了亲,后宅的苏氏和小林氏更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战利品般争宠,从未考虑过他早已疲于应对。他们都只把他当做是工具,从没将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只有她,连他喜甜都看得出来。
但是现在,他连她都没了。
日头逐渐升高,大军出征的吉时渐近,而等在侯府花厅中卫渊的副将在这一个多时辰中已经寻了卫勇四回了。
最后一回副将甚至想硬闯进文云苑里,被卫勇生生拦下了。卫勇好不容易将副将安抚住,揉着额角,一番天人交战后终是蹑手蹑脚地进了里间。
卫渊的姿势还和一个时辰前他们出来时一样,圈着怀中的少女坐在床榻边上,好似只是在哄她睡觉一般。卫勇抬眼便见到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于色的主子面色发白,面上竟是从未见过的颓然,但望着少女的眼神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这一瞬间,卫勇竟有些心疼这位权势地位不知多他几倍的主子。即算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重权在握又如何,照样留不住心爱之人。
卫勇突然不忍心打搅他,只是军中准备北征的士兵早已整装待发,再晚些便要误了出发时刻,到时圣上怪罪下来就糟了,他只能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外面的军士们都已整装,再不出征便要误了军机,”他顿了顿,才极为轻声地问道:“青姨娘下葬这事?”
卫勇以为他会再次承受卫渊滔天的怒火,但这回他等了一刻钟,听到了卫渊淡淡的声线:“以贵妾之礼下葬在卫家祖坟。”
卫勇一惊,忙抬起头,“侯爷,这怕是……”
“我说如何便如何!”卫渊打断了他劝阻的话,语气刚硬又果决,好似那些痛失所爱的脆弱都被他剥下,他又是那个威武肃穆的侯爷,只有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一直在委屈她,不管是她哥的事、被卖去青楼的事,还是小产的事更是如今要了她命的事。他为了侯府,为了他母亲,一再让她受伤退让,委屈来委屈去,直到她瞌上眼都没让她享一日福。
他不会让她再受一丝委屈,就算只是在地下!
而害了她的人……卫渊的眸中冷冽的光一闪而过,翻身上马时他淡漠的目光滑过短暂解了禁足、在府门外送他的苏氏和小林氏,二女平白觉得身上一阵阵阴凉。
及至卫渊御马走在千军万马的最前面,只剩一道挺拔骁勇的背影后,小林氏才轻轻拍了拍胸脯,呼出了一口气。
前几日她让那小贱人跪着后就没管了,她本想着让她染上病气,自己再鼓动老夫人代替她和侯爷一同去北疆。她以为那小贱人不会蠢到作践自己的身体,也不怕她告状,毕竟是卫老夫人的命令。但她根本没想到她够狠,竟然一直跪到了侯爷回来!
若是青黛知道了小林氏的想法必然会笑了,在那当口,受罚的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不然她怎么能合情合理地急症病故呢。
虽然这几日连卫老夫人都没能和卫渊说一句话,最后的目的没能达成,但那碍眼的小贱人居然自己作死了!小林氏不由舒心地抚了抚鬓角,仿佛这几个月连日盖在心上的一片雾霾终于消散,她神清气爽地挥了挥帕子,扭着腰回去了,完全将卫渊临走前那冰冷的眼神抛在了脑后。
苏氏的心情也从未有过的好,连卫渊要以贵妾的礼制下葬那短命鬼她也不介意了。她本就要侍奉卫老夫人,也知道她肯定是不能和卫渊去边疆的,所以干脆给青黛灌了绝子汤,让她再也翻不起浪花。谁想竟让她丧了命,虽然知道卫渊定然会生气,但那也要等到他出征归来了,到那时说不定早就把那狐媚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的她们都不知道,将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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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蝉脱壳
青黛醒来的时候,耳边是呜呜的风声,鼻端是楠木淡淡的清香,眼前一片昏暗漆黑。等到双眼适应了黑暗,她才试着动了动身体,小腹依旧有些疼痛,四肢发软,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什么不良反应。
不愧是系统出品的药物,青黛暗暗赞了一声,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除了风声外再没别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板抬起了一条缝隙。
缝隙外是一处阴森的灵堂,四周幽暗昏沉,梁上、墙边都悬挂着飘飘扬扬的白布。借着灵台上几只蜡烛的微弱光芒,她把这里打量了一遍。
灵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赶紧揭开棺材板,顺着墙角朝门口走去。
门边上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婆子,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待出了灵堂便低着头,在小路旁捡了几块沉重的石头,蹑手蹑脚地搬进去,放进她刚刚躺过的棺材里,又脱下了身上的寿衣盖在上面,才合上了棺材板。
等处理好这一切,她当下便挑着人少的小路直往侯府的西角门去。青黛对侯府的布局还算熟悉,一路走过去碰上下人便避到阴影处,倒是没有人发现她。
西角门是府中下人们进出所用的门,前些日子她让半枝找守门的婆子吃酒,用湿泥巴偷偷拓了钥匙印,找外面的铁匠打了十把钥匙。半枝虽疑惑,但以为她想偷偷出府,铁匠打好后,就将十把钥匙都交给了她。
此时已是深夜,今夜天空更是黯淡得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她蹲在门边的草丛旁,盯着靠着门打着哈欠的婆子。
一刻钟后,她捡起一颗石子,朝远处扔去。
寂静的夜中,石子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守门的婆子立即清醒了,喊了几句没有人应答,她便甩了甩头,起身往那边寻去。
青黛趁这时站起来,掏出缝在了里裤裤带里的钥匙,轻声地一把一把试。婆子走得并不算远,眼看着就要转身回来了,青黛脑门上都冒了汗,试到了第四把,随着一声细小的“咔哒”声,终于打开了门。
她一个侧身,身形灵活地窜了出府,接着也不敢停留,闷着头快步走过这条侯府外的小巷道。
直到走到了空寂的大街上,侯府的影子都不见了,她才长长松了口气。只是现在深更半夜的,城门都已关上,她一个女子独身一人去客栈投宿恐怕容易引起怀疑,所以她硬是在一家绸缎铺子旁的小巷等到了天明,又去买了顶帷幕,用碎银子换了些铜钱,才去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房。
在执行假死计划前,她就把几个月里积攒下来的碎银子缝在了亵裤裤袋里,还偷偷让半枝拿着卫渊赏赐给她的一些首饰去变卖,换来了一百两的银票缝在罗袜里。
这些银子够她吃喝住一段时日了,安顿下来后,她又用了传讯蜂出去查探,距离大军出征已经过去了三日。她算了算日子,便让传讯蜂一直守在杨府,在她住了五日的客栈后,她终于退了房出门了。
这日一大早,青黛便拿出买回来的胭脂水粉稍稍打扮了一下,又换上她新买的一身浅碧色束腰百褶裙。在路旁的包子铺刚开门时,她就候在了杨府门外。
装作挑选物件的模样,在杨府门前的大街上徘徊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从南面驶到了杨府角门前。
青黛立马闪身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在衣袖里掏了掏,找出了四张散发着浓浓中药味的胶布,啪啪几下贴在了大腿和手臂上。
这看起来像是狗皮膏药般的东西是她花了20点在系统商城里换来的肌肉增强贴,据商品简介中介绍,用了这肌肉增强贴,能在短时间内激发肌肉活力,让一个弱女子拥有能媲美两个大汉的力量与速度。
在贴上之后,果然有一股力量从四肢间涌出,而她更是觉得身子似乎轻了一半,仿佛轻轻一跃便能飞起来。
眼看着马车要在杨府门前停稳了,青黛不再耽搁,从小巷子中跑出来,嗖地一下钻进了马车里。她自己觉得她是跑的,事实上她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坐在马车中的罗婆子只觉得马车帘子剧烈晃动,眼前一阵风刮过,她的手臂一疼,颈间一凉,竟是已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青黛进了马车便见到不大的车厢内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年岁大些约有四十好几,另一个方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娇怯可人。
她立马就掏出了藏在衣襟中的菜刀——大周朝禁器械,似她这等小民,能买到最锋利的器具就是菜刀了。
眼看着那婆子张开了口就要叫,她顺手就抛了一颗圆润的丸子进她口中,再一推她的前胸让她吞下了,才轻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罗婆子罢,要送一位瘦马到杨府上?”
罗婆子猝不及防咽下了她扔进去的东西,正满心恐慌,本以为劫持她的是个强壮的男子,没想到一开口,竟是一把娇嫩轻稚的女声!
看到坐在对面的那位少女听到她的话后惊恐的面色更添了几分讶色,青黛便知道她找对人了,接着嗓音幽幽地威胁道:“我奉劝你们不要费力去大喊大叫了,方才我喂你吃下的是可以穿肠烂肚的毒药,解药只有我手上有,若是你们求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还身体力行地将菜刀压了压,罗婆子立马感到颈上一阵尖锐的疼。
“不、不敢,”罗婆子慌忙应道,并给对面吓得说不出话的少女直使眼色,“壮、这位侠女,我等无冤无仇,敢问为何对我这老婆子下手?”罗婆子不愧是吃这口饭的,从南到北做的瘦马生意不少,脑子一转便知道她不是为了财,而是早就瞄上了她们。
青黛轻笑了一声,“我对罗婆子倒是没什么恶意,不过是有件小事要让你帮忙罢了。”
罗婆子被她用刀架在脖子上,心内腹诽这还没恶意,就听得她接着道:“罗婆子不是要把这位姑娘送到杨府么,我就是想顶替一下这位姑娘。”
“这……”这也太荒唐了,这可是她耗尽千金寻来的、精心培养出来的瘦马,怎能让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顶替了进侯府呢?万一她像这般拿着刀架在那杨丞相的脖子上,那她这个经手人也活不成了!
“这事对罗婆子来讲该是不亏反赚的,我进了杨府让你拿了银子,这姑娘又还在你手上,平白多赚一笔,不好么?”她慢悠悠地道,又瞥了罗婆子发青的脸一眼,“我也不会在杨府上闹出什么来,况且,罗婆子现下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话说完,她的刀又压得紧了些,把罗婆子保养得宜的脖子都压出了一道红痕。
“……好、好,这位侠女,我答应你,你先把刀放下。”比起看不见的未来,如今命就悬在别人手上的罗婆子选择了妥协。
青黛便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这时车夫估计是见她们久未下车,开口问了一句,罗婆子眼珠转了转,还没出声,旁边正转着菜刀的青黛似是无意间一甩手,菜刀插进马车柔软的坐垫中,把罗婆子的发丝都削落了几缕。
罗婆子面色发白,哆嗦了一下,才回了车夫一句,把她带来的那位瘦马留在了车厢里,带着青黛下了马车。
「馆里Q;2x912682x673」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
虽然用传讯蜂在杨府中探了许多时日,但亲身走在这其中,感受还是十分不同的。
比起永昌候府的恢弘大气、富贵堂皇,杨府要小得多,不过四进的院子,府中的下人也十分精简,房中的摆设也偏向于名家字画居多,少见那些金银玉器的饰品陈设。
青黛是在第三进的正厅见到的杨老夫人,坐在雕竹报平安的太师椅上的老妇人约莫五旬左右,身材中等偏瘦,穿着绛紫色万字不断头褙子,灰白相间的发髻间只插了一根如意纹桃木簪,面庞瘦削端正,眉眼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秀丽,不过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刻薄又不好惹。
面由心生,杨老夫人确实不是那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她挑剔般地上下打量了跟着罗婆子走进屋里的青黛一眼,转头就问领着她们一同进来的一位穿着圆领青袍的中年男子,“这便是你寻来的丫鬟?”
陈大管事忙朝杨老夫人一边赔笑,一边说道:“是的是的,小的托了罗婆子帮忙寻的,罗婆子很是有些门路,寻来的丫鬟无不是秀美可人又善解人意的。”其实就是买的扬州瘦马,不过他在老夫人面前没有明说,老夫人发了话让他找个女子伺候他们家大人,必须得要伺候到榻上那种。普通的丫鬟,似是杨府中的那些早已不知失败了千百次了,陈大管事没办法,只能把脑筋动到了那瘦马身上,这才有了如今的境况。
“我看着她也没机灵到哪去,模样也不是极出挑的。”杨老夫人又扫了青黛一眼,揭起杯盖饮了口浓茶,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哪不出挑了?起码这样貌杨府上下没一个丫鬟能比得上,不就给自己儿子找个能让他开窍的通房丫鬟,也不想想那等仙姿玉色的轮得到您么?陈大管事心中腹诽,面上却一点都不敢露,使了个眼色让罗婆子王婆卖瓜一下。
虽然送进来的人已经李代桃僵了,只不过都走到了这一步,是绝不容她退却的,罗婆子拿出从业二十余年的专业素养,薄薄的一张嘴一开便是一连串不带重复的溢美之词,“老夫人,您别看这丫头不太出挑,那可是以调教千金小姐的行头养了十几年的,琴棋书画不说登峰造极,那也是样样精通的。不光是这等吟诗弄月的素养,这丫头伺候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灵醒。再说这看人眼色的本领,这丫头更是个中翘楚,保管您用得舒舒服服体体贴贴,没一丝不顺!”罗婆子都打算好了,这番大话放出来,她今日就收拾收拾离京,反正这些年她赚得也尽够了,到时这杨府发现不对也寻不着她算账了。
罗婆子的一通自卖自夸还是有点成效的,杨老夫人看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乖巧静立的青黛也多了几分顺眼,便抬了抬松弛的眼皮道:“既然如此,今后你便去伺候宝儿吧。”又看她一身浅碧色绣荷叶纹的衣裙,似是一株亭亭而立的青荷,随口道:“日后你便唤青青好了。”
青黛刚反应过来“宝儿”这个幼稚可笑的名字是杨巍的乳名,便听到了杨老夫人给她随意的赐名,强忍笑意蹲身一福,“青青谢老夫人赐名。”
上了年纪精神头便不太足,见了这会人,杨老夫人已是累了,挥了挥手让她们都下去。
青黛便由着杨老夫人身边的萧妈妈领着她去住处,经过罗婆子身边时,暗中将一个荷包塞进了她手里。
罗婆子捏了捏荷包,借着衣袖遮掩朝里边瞄了一眼,有一颗圆滚滚的药丸,还有一小锭银子。她赶紧揣进衣袖里,又抬眼瞅瞅她摇曳的背影,终于把这小祖宗给送走了!接下来罗婆子也不敢耽搁,出了杨府立马带着原本要送去的瘦马,脚底抹油般出了京。
另一头,青黛跟着萧妈妈走到了府里的第二进院子中,这处的院子明显又比杨老夫人所居的内院要更加简洁大气。院子中间是一座正堂,左右两边是东西厢房,萧妈妈领着她一路走到了东厢房里的一处小侧间,跟她道:“这便是你的住处了,大人住在东厢中的正房,你住得近些也方便伺候。”萧妈妈是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圆脸妇人,给她指好了住处便让她自行歇着了。
等到萧妈妈离开,青黛在这间小小的侧室转了转,这里倒是比她之前在侯府做丫鬟时住的耳房要大一些,但大件的家居陈设用料明显不如沉淀了几代的侯府,桌上墙上也空空如也,一点摆设都无。
想她离开侯府前还有一座清幽宜居的院落,现在又要蜗居在这方小小的角落里了,她这生活质量倒是越过越回去了。
熟悉了自己的地盘后,青黛便坐在了圆木凳上,扫了一眼梳妆镜中的自己,自从杨巍的第二个小任务完成后,她发现她的容貌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肤色奶白细腻,眼眸水润楚楚,下巴尖尖,五官都恰到好处的秀致,而且身材也变得更好了。她大胆地推测应该是完成每个任务后获得的经验同时也会让她的容貌身材一步步朝着尤物发展,幸好这些变化缓慢又细小,现在她也才十五岁未完全张开,没有招来怀疑。
端详了镜中的自己一阵,青黛便碰了碰耳朵上的耳坠。现在还未到午时,也不是休沐的日子,杨巍并不在府中。在杨巍归府之前,有传讯蜂的帮助,青黛很快便摸透了杨府的情况。
同样是寡母带独儿,杨府比起侯府来,人口便要简单了许多。
府里只有两个主子,便是杨老夫人和杨巍。府中第一进前院是杨巍见客的外书房,第二进便是杨巍住的院子了,后面两进都是内院,只住了杨老夫人和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她现在住的这院子便是杨巍的住处,除了她外半个女人都没有,全是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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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事菜刀
要说找个丫鬟伺候杨巍,这偌大的杨府也不该一个也找不出来。天天对着这样一个英俊挺拔又位高权重的男主人,又有这几年杨老夫人明里暗里的点拨暗示,府中的丫鬟怎么可能没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呢。可她们那些姐姐妹妹努力了那么久,大胆些的小动作一多,便被大人犀利的言辞说得再也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胆小些的只敢在远处默默看着,熬到双十年华了也没等到大人多顾一眼。
杨老夫人没了法子,觉得杨巍可能不喜欢府中的丫鬟,只好让陈大管事去外面找个机灵的。杨老夫人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一出曲线救国之法,先让杨巍尝到女人的滋味,今后娶妻生子不就顺理成章了吗,总比现在老光棍一根的强。所以这寻来的丫鬟用途就是让杨巍开窍用的,但这开窍完了之后,这丫鬟留还是不留……
青黛也把杨老夫人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她来杨府本就是完成任务来的,日后的事也没想太多,抓紧机会努力完成任务就是了。
只是她便是想抓紧,也得要关键人物配合才是。
杨巍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归了府,一听守在院中的小厮慎行说了杨老夫人往他这放了个丫鬟,浓眉便深深皱起,第一句话便是:“把她送回去!”
听到院内的动静从侧间里绕出来的青黛步子顿了顿,接着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停在东厢房的庑廊下朝着院子中的杨巍行了个礼。
“青青见过大人。”
廊下的少女上着月白色澜边交领上衣,下身一袭浅碧色的束腰月华裙,腰肢细细胸脯鼓鼓。她垂着头行礼,看不清面容,只有一把细软绵甜的声线,让杨巍觉得分外耳熟。
他蹙着眉没有出声,及至她行完礼抬起了脸,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骤然映入他的眼帘,如画般的含情目、粉润的双颊、花瓣般柔美的唇——杨巍的眸子缩了缩。
不久前让他在太安观中寻了好几日的人便这样出现在他的院子里,杨巍一时也忘了方才他还要把人家赶出去,只是看着她,点漆般的双眸中闪着莫名的光,脱口而出:“是你!”
“又与大人见面了,看来奴婢与大人着实有些缘分。”青黛也不否认,微笑着应道。
杨巍眸中那点光瞬间弥漫到了脸上,一脸兴奋地就朝西边用作书房的厢房走,边走边道:“你快来,我有诸多论点想同你探讨!”
青黛面上的笑容一僵,她就知道杨巍见到她的兴奋铁定不是对她有了男女情愫,这呆子,都过去十来天了还惦记着同她论道。
慎行见到杨巍不但没有提着这新来的丫鬟的领子把她丢出去,还兴冲冲地要同她独处,不由长舒了口气,待二人都走进去了,他便守在了西厢房的门口。
杨巍的书房中摆设就更少了,除了紫檀木方桌上一方汉白玉镇纸、鱼戏莲叶端砚外,四面足有一人半高的书架上都是满满的书籍,一进屋便是一股浓郁的书香和墨香。
不愧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又在朝为官十余载的丞相。
青黛刚打量了一眼生出了这一句感叹,便见到进了书房的杨巍转过了身直视她。他的眸光中已没了方才兴奋的光,转变为深深浅浅的幽深,就这样面容肃穆如审犯人般看着她。
“你如何会在这里?”
杨巍只是在做学问上痴了些,但他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从普通的官宦人家子弟爬到如今文臣之首,官场沉浮这些年,甫一见面的惊喜过后,如何会看不出她身份的蹊跷。
对于此,青黛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
她微微垂下眼帘,似是触动到了伤神之事,连微微下垂的眼尾都泛起了几丝自怜之意,“正如奴婢之前对大人所说的,奴婢本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的女儿,因家族遭了罪没入烟花之地。那烟花之地的老鸨见奴婢能识文断字又兼略通琴棋书画,便对外称奴婢是从扬州买来的瘦马……”她抿了抿唇,抬眸,用轻轻浅浅的眸光望着他。
“那日在楼中碰上大人,便是老鸨逼着奴婢去接客。大人走了之后,”她停了停,目光有些哀怨又无力,不知是对他的无情还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又有别的大人看上了奴婢,为奴婢赎了身,又让奴婢随他一同去避暑山庄,还带了奴婢去了太安观……后来没多久他便厌弃了奴婢,转手又卖给了人牙子……昨日那人牙子才同奴婢说有位大人要买下奴婢,今后奴婢便去那位大人府上伺候……”她说到这,双眸间忽然漾起了一丝丝笑意,唇边也抿出了个笑容,“没想到便是大人。”
她这番说辞,杨巍就算去查,找到罗婆子,罗婆子会说她是扬州瘦马,找到迎春楼的范嫂子,也只会说她是楼里的姑娘出去的。即使他猜到她的前一个主家是卫渊,据她在侯府和避暑山庄中的观察,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点交集都没有,杨巍也不太可能巴巴地跑到卫渊面前说——你赶出来的妓女被我买来做丫鬟了。不说这不太符合杨巍严正端肃的性格,就算他想去问,卫渊也出征在外不在京城。
她这一番经历堪称坎坷曲折,杨巍却冷凝着一张俊美如俦的脸,眉眼冷漠地对着少女殷殷望着他的目光。
少女秀美的面上带着仰慕的笑意,那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中,满满倒映的都是面前人修长的身影,她微微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去抓他,“从今往后,奴婢便是大人的人了……”
杨巍被她前几次一言不合直接朝他扑过来的大胆行径给吓到了,她的手刚伸出来,当下便草木皆兵地猛地朝她一甩袖,挥开了她伸向他的手。
恰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叮啷”声响起,似是有什么利器落地的声音。
室内的一男一女都愣了愣,一同朝那从她袖子中掉出来的物件寻去——一把刀背厚实光亮雪白的菜刀静静地躺在青砖地上。
杨巍:……
哪个瘦马或是青楼女子会随身携带菜刀?!
饶是青黛做了几月有余的任务,练就了一张哀喜嗔怒自如的脸,此时她倾慕仰望的表情也有一丝的龟裂。
不过她反应很迅速,望着那把菜刀突然间就泪盈于睫,扑在了那把掉在地上的菜刀上,小心地将它搂在了怀里,口中哽咽道:“这是、这是奴婢的父亲在流放前交给奴婢的,那时奴婢家中早被搬空了,只剩下大厨房中这把不值钱的菜刀,奴婢的父亲便将它给了奴婢,让奴婢……实在忍受不了了,便、便……”后面的话她似是说不出口了,任由透明的泪珠滚在噌亮的刀背上,才接着道:“只是奴婢贪生怕死,纵是一条贱命也要苟活于世,它便成了父亲留给奴婢的唯一一样寄托。”
杨巍垂眸看着真情实感地哀思父亲的少女,神色莫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淡淡道:“没我传召,别让我看到你。”他停了停,冷哼了一声,“否则别怪我将你赶出府。”
约法三章
青黛毫不怀疑对女子从不假辞色的杨巍话里的真实性,他绝对能说到做到。所以在第一日见过杨巍后,她便一直缩在自己住的侧间里,听一听传讯蜂带来的消息,也知道杨巍是去查她的身份了。
她在永昌候府的时候就没怎么出过门,也没见过多少人,杨巍只去迎春楼和罗婆子那查,查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她住的侧间和杨巍起居的正房只隔了一堵墙,每当杨巍回来了,她便拿了本《易经》——杨府别的不多,书倒是能让她弄到一两本,在墙边喃喃地念,不时停下来自语一番疑惑。
过了差不多七八日,在她念道:“比,吉也;比,辅也,下顺従也。‘原筮,元永贞,无咎’,以刚中也。这‘刚’指的是何意?莫不是指刚直之人?”的时候,墙那头传来杨巍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过来!”
青黛将书合上,慢吞吞地挪到杨巍的正房门口,朝他行了个礼,似是十分疑惑地问道:“大人唤奴婢有何吩咐?”
杨巍这几日去查过她的身世,虽然没查得很深,但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本是想着将她送到母亲那,但母亲这回是吃了铁秤砣的心,放出话来,他今日赶走一个丫鬟,明日就给他送一双来。
幸好这女子还算老实,即使住在同一个院子中,这几日他根本就见不到她的人。就只有一点他难以忍受——每当他就寝前,她总在隔壁叨叨地念着书,还总自言自语些似是而非的理解,他已经忍了她这些天了,今日,在学问上的严谨让他忍无可忍!
她稍稍抬了眼,杨巍一袭家常的青色直裰坐在东坡椅上,头发披散在背后,在屋中暖黄的灯光下俊美如玉的脸晕出柔和的光晕,将白日的严肃刚直弱化几分,倒是显得年轻了几岁。只是他的眉毛不满地皱着,手上握着一卷书册,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边缘,语气完全称不上温和:“‘刚’指的是‘君臣’之君,君为阳,臣为阴。”
她的面上露出恍然的惊喜神色,豁然开朗道:“原来是这般!如此这句的意思便明了了,多谢大人指点。”
“你既是书香门第之后,又能从《传习录》中那句话悟出那等道理,不该被这点简单的问题绊住。”说着,他眼神中带了点嫌弃扫了她一眼。
青黛装作没看出来,她对于孔孟学说只是知道个皮毛,在太安观对于王阳明那一番话的理解也只是占了从后世而来的学识的便宜,引了平行世界这个新奇的东西出来。要是再用这点勾着杨巍和她说话,估计没几句就要露陷了,她屈了屈膝,语气很是谦逊地道:“奴婢学识疏浅不及大人,不过奴婢自幼对《梦溪笔谈》、《论衡》等书籍感兴趣,对其中的学说自个琢磨了不少。”
“此话当真?”杨巍的双眸霎时就亮了起来,把对她的那点嫌弃暂且抛到一边。他平日的书籍不光只有儒道礼法经史子集那类的,涉及天文地理农工水利的也不少,这类书籍不被崇尚科举的士子看重,平日里少有人能和他谈论这类的内容。
“《论衡》中形容声音有:‘令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气应而变,宜与水均。’便是说明声便如同水波般,传至人们耳中。”她微微笑了笑,秀致的面容和精致迤逦的眉眼在这一刻忽地变得耀眼,好似是剥除了那层身份低微的枷锁,“大人可知,这烛火发出来的光,同样具有这样的特性。”她说着用手晃了晃那摆在桌上的莲花底座烛台。
杨巍早直起了身子,手中的书卷都放下来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见她停下来不说,不由得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东坡椅,催促道:“坐下说。”
青黛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给他讲声与光的传播。
她前世的专业就是物理学,若不是倒霉碰上车祸穿到了这里,她现在估计都读上博士了,她脑中的物理学知识和实验,足够她和杨巍不眠不休地论上一年半载的。
杨巍求知欲无限,硬是拉着青黛秉烛夜谈,把青黛说得口干舌燥的,都讲到光的波粒二象性了。
此时夜已深,府外街上刚敲过了三更的梆子,青黛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比不得杨巍精力充沛,在他思考沉吟的时候,已经撑着自己脸颊要睡着了。
“叩叩”两声清脆的敲击声把青黛惊醒,猛地抬眼便看到杨巍两个指节叩在桌面上,对于新知识狂热的目光已经转换成了幽冷的高深莫测。
青黛抬手擦了一把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一点都没有打了瞌睡的窘迫,若无其事地道:“大人还有何不解之处吗?”她是看清楚了,装娇弱可怜、柔顺贤惠对这位大哥都没用,毕竟是深更半夜拉着温香软玉谈了一晚上光学基础的柳下惠。搜叩叩hao: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
她略为豪放的动作让杨巍的额角隐隐抽了抽,虽然她一个青楼女子懂得如此多的学识有些奇怪,他只以为是她父兄对这方面颇有研究,便清咳了两声,表情正经严肃,“今日便到这罢,明日你说的那个……实验,能准备好罢?”方才她提到了可以验证光的波动性的著名实验双缝干涉,这个倒是好实现。
终于能睡觉了!
青黛点头应是,刚想退下,他又开口了,“日后,你便留在府中罢。”
目的达成了,青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他又道:“但是,我们需得约法三章,遵守些规定,我便让你能安心留在这杨府中。”
青黛的眉毛跳了跳,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恭顺,她对他倾囊相授,简直比博导对延毕三年眼看就要退学的学生还尽心了,搞半天她要是不遵守他的规则还要被赶出去?
“其一,每日给我讲一个时辰你所知的学识;”作为丞相,杨巍处理政务是很忙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已经算很多了。这点倒没问题,又能借机接近他,青黛暗喜地点头应下。
“其二,哄过我母亲;”
这要求……青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杨巍抿了抿唇,她似乎在他冷淡无波的面容上看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窘迫。
其实她已经理解了,但她依然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直到他在她纯澈的眸光中坚持不住,难以启齿般艰难开口:“……便是,像之前你做的那般。”
“奴婢之前做的,那般?”她偏偏就要他说出来,面上困惑的表情更甚,甚至还歪了歪头。
杨巍的俊脸一点点涨红了,在幽静的夜间,向来冷漠禁欲的男人露出这样活生色香的表情让他的眉眼添上了几分性感,几近是怒吼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