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还未答话,陆嬷嬷已转身从一旁的耳房中端出了一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腥苦的气味,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碗汤药,又抬头看向面色温和的苏氏,轻轻咬了咬下唇,开口问道:“奴婢斗胆,问一句夫人,这是何药?”
苏氏皱了眉,语气已有些怒意了,“我方才已说了是补身子的药,赏你一碗你怎还推推脱脱的?”
她抿了抿唇,眼帘微微垂下,表情和语调都很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苏氏火冒三丈,“若夫人不能说出这是何药,恕奴婢无法喝下。”
苏氏勃然大怒,袖子一拂,桌上的一盏空茶杯便摔碎在地。
“你一个妾室,哪里来的胆子忤逆主母,让你喝便喝!”
此时青黛已经隐约能猜到那碗药是什么了,有卫渊在,苏氏不敢直接弄死她,只能掐住她的子嗣。有苏氏在,她不敢对卫渊说什么,不然苏氏一个主母趁卫渊不在时打杀了她,她也一丝办法都无。等到离了府再告诉卫渊,大军已经出征,卫渊不可能调转回头教训苏氏。待卫渊在外出征几年回府,这事也淡了,而她也过了最美好的年华,兵权在握身份尊贵的侯爷能对一个不能生养的妾室有多少宠爱?
果真是好算计,苏氏不愧是苏老夫人的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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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算计(中)
她想要利用苏氏或小林氏逃离这个侯府,便已料想到需得承受些苦楚,不过没想到苏氏如此心狠。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孩子便是她们最大的依靠,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妾室,逃不过年老色衰之后被人搓圆捏扁的命。
但是青黛心中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悲哀,在这个只能看见一片四方天空的大宅院中,几个女人互相折磨,她何尝没有算计之心呢。
下定决心要离开侯府,她未尝没有害怕被这深宅大院磨掉了本心这一因素。
她走神的时间有点长,后脑一阵大力袭来,唇上也被撞上一股湿凉,她才发现她已经被陆嬷嬷给摁住,那碗黑乎乎的药正抵在她唇上。
“敬酒不吃,给她灌下去!”苏氏在一旁尖声道。
若是一动不动地任由陆嬷嬷给她灌下这碗药才显得奇怪,青黛便奋力挣扎起来,碗中的大部分汤药被洒落在地。
“你以为有这点小心思便能逃过吗?这汤药要多少有多少!”苏氏眉眼狠戾,冷笑一声,果然陆嬷嬷又从耳房里端了满满的一碗药来,身后还跟了两个面生的膀大腰圆的婆子。
“夫人,夫人,您不能这样……求您了!”姿容纤细的少女跪在地上,发髻凌乱,洁白娇柔的面上被汤药溅上了浓黑,声线满是哀求,紧蹙的眉心叫人看了便忍不住想疼惜她。
只是在苏氏看来,这幅楚楚可怜求饶的模样让她又怨恨又解气。
“给我灌!”
那两个婆子立马上前,轻易地便摁住了瘦弱的少女,让她无法再动弹分毫。而陆嬷嬷端着那碗汤药,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硬是给她灌了下去。
口鼻间满是汤药腥臭的气味,连肩膀上被压着的疼痛都弱了许多,门外是半枝听到内里动静不对与守门婆子的争执声,青黛双眸紧闭,眉心蹙得紧紧的。
一碗汤药终于一滴不剩地被灌进她口中,她被呛到了,一被放开便趴在地上连连咳嗽,咳得苍白的面色泛红,几乎要将肺都给咳出来。
苏氏看着匍匐在地的少女,嫌恶又冷漠地道:“让她出去罢。”
陆嬷嬷躬身,到了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的半枝立马冲了进来,看到跪趴在地的少女面色一惊,却半句都不敢多问,颤巍巍地扶着青黛,几乎是逃般的飞快走了。
青黛被半枝带回文云苑后,咳嗽已经平息下来了。
半枝为她换下沾了一身药汁的衣裳,看着面容沉静的主子,终是问道:“姨娘,方才在夫人那是……?”
青黛抬眸看着这个或许是在整个侯府中对她最忠心的丫鬟,语声轻轻:“夫人灌了我绝子汤。”
室内已经点了灯,烛火摇曳在灯台上,晕出一室清寂温暖。
半枝却如冰天雪地中被寒冰一激,手一抖,本是捏在手上的褙子转瞬间滑落在地,她几乎站不稳脚,看着主子娇花般精致的眉眼间夹杂着一丝虚弱,她几乎是颤着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她是侯府中的家生子,再明白不过子嗣对于这些高门大户中的女人的意义了。
青黛拍了拍她的手刚想安抚她,忽地面色煞白,唇色也瞬间褪尽,弓下腰来,紧紧摁着自己的小腹,喉间溢出几缕痛苦的呻吟。
半枝被吓了一跳,慌乱地将她扶到了榻上,六神无主地道:“姨娘,您怎么了?”
青黛紧紧攥着手下的枕巾,用力得手指骨节发白,似乎这样便可以转移一些疼痛似的。
“……我无事,”她低低喘息着,压抑着痛楚的声音无力到让半枝几乎听不清,“帮我倒些水来。”
半枝转身倒了杯茶,就这会的功夫,青黛似乎疼得更厉害了,她单薄的身子已经忍不住在床上打颤,眼眸半瞌着,下唇都被咬出了血丝,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
她的面色白得几乎透明,仿佛就要这样消失了般。半枝惊骇地在她床边跪下,轻轻推着她的手臂,低声唤道:“姨娘,这样不行,奴婢去找郎中来。”她听说过,似绝子汤这等虎狼之药,一个不好,可是会要了人性命的!
青黛费力地睁开眼,拉住了她的手腕,艰难地摇了摇头,“夫人不会让我请的。”
“那奴婢去找侯爷!”
“侯爷在军营中,如今正值出征前夕,军营中戒严得厉害,你怕是连营门都摸不到。”
“那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她疼得愈发脆弱惨白,半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小丫头的通传声。
“半枝姐姐,老夫人身边的元香姐姐来了,要姨娘去老夫人那一趟。”
青黛这样的状况如何还能出门,只是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半枝只好起身,朝外面的元香道:“劳元香姐姐跑一趟,姨娘身子不适,实是无法出门了。”
元香挑了挑眉,秀丽的鹅蛋脸上一派不以为然,“你这说的什么话,老夫人有请,你们姨娘就是病得要死了,都得抬过去。”元香作为老夫人院子中的一等大丫鬟,说话行事向来骄横,就是苏氏都不敢拿她如何。
半枝如何能让疼得半条命都要去了的主子再出门,焦急地道:“元香姐姐行行好,姨娘真的病得起不来身,不然便让奴婢随姐姐一同去给老夫人复命……”
“早晨来给老夫人请安时不还好好的,才半日的光景,怎地就起不来身了?”元香明显不信,还想进了内室去看。
半枝死死守着门扉拦着她,主子被灌了绝子汤,今后恐子嗣艰难,若是让人知道了,特别是老夫人……林姨娘那边知道了,一个不能生的妾室,能有什么好下场!
两人在门外僵持不下,就在元香打算硬闯进去时,里间传来女子轻柔如雾般的嗓音。
“元香姐姐稍候片刻,我马上便好,半枝,进来替我收拾一下。”
半枝听到她的话一愣,只得转身进了里间。
青黛早已理好了衣衫坐在床榻边,若不是面色苍白得吓人,全然看不出她方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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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算计(下)
浓黑的乌云滚滚压着灰蒙蒙的天空,铅灰色的天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雷鸣,空气中满是沉闷的水汽,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至。
半枝强忍着泪水,扶着青黛出了文云苑,她能感受到,青黛将几乎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她又侧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娇嫩如莲瓣的面容平和,只是细看便能看出她不断泌着的冷汗都打湿了鬓角,她知道她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终是到了万福院,元香领着主仆二人进了正厅,卫老夫人正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下首的绣凳上,本该被禁足在自己院中的小林氏正孝顺地拿着美人拳替她捶腿。
见到元香带着青黛来了,卫老夫人才抬起眼皮瞭了对她屈膝行礼的少女一眼。她的面色莹白,唇色也是淡淡的,偏偏头发乌黑,衬得那张小脸愈发动人。弧度漂亮的杏眸中蒙蒙若水,眉眼间是让人看着就能升起怜惜的娇弱。自从上回小产过后,她的身形似是更加清减了,原先便娇小得惹人怜,如今一举一动间更是有一股弱不胜衣之感。
之前她还觉着这青黛是个老实的,便从她这拨给了卫渊开枝散叶,如今她生得愈发勾人了,她却哪哪都瞧着她不顺眼,活似一个勾得儿子忤逆她这个老母亲的狐狸精。
“咯。”卫老夫人将茶杯放在黄花梨桌面上,才让已半蹲着行了许久礼的青黛起身。
本来小腹便疼得如同有如被锥子从内刺到外,青黛半蹲着行礼时小腿肚都在不停打颤,冷汗浸湿了刚刚换上的里衣。
“侯爷这回出征要带你去伺候?”卫老夫人淡淡的声音响起。
“回老夫人,是的。”
“你十三四便从我身边拨给了侯爷,规矩礼节倒是没怎么调教。如今你要随着侯爷去北疆,侯爷身边也没个女眷,在你走之前,这规矩可得好好学学。”卫老夫人面容严肃,说完这番话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侄女,“慧儿自小便是由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德容言功最是出色。便让她来给你立立规矩,省得你到了北疆让人看了我们侯府的笑话。”说完后卫老夫人便起身,往内室中去了。
而小林氏则站了起来,看着青黛出落得秀美绝色的面容,以手掩唇轻笑了一声,眉眼弯弯,眸中却没有一丝感情。
“青黛妹妹,我向来严厉些,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可要多担待呀。”
她语气冰冷地说:“所以,你先去外面的院子跪着罢。”
青黛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施了一礼,什么话都没说,身子微微摇摆,走到了院子中央,缓缓跪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
看到她如此听话乖觉的模样,小林氏冷笑了一声,不再看她,转身便进了屋。
算她识相,否则还有更苦的等着她!
天色阴沉得犹如泼墨,酝酿了一下晌的雨终是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细的尘土。
半枝站在廊下,看着瓢泼的大雨中那道挺直跪着的纤瘦人影,急得不行,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面对夫人一样,面对卫老夫人,她们只能任由着被搓圆捏扁。
初秋将尽,秋雨更是裹夹着凌冽的寒意,和着瑟瑟寒风一起,透骨的凉意随着坚硬的石板,顺着她的双腿一直蔓延到她全身。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被风一吹,皮肤上立马起了一片细细的小疙瘩。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打着摆子,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她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全靠着一股毅力支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她觉得她似是掉进了冰窖中,身体冻得麻木而僵硬,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摆了什么样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膝前的一株杂草。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了肩上一暖,朦胧中抬眼,是卫妈妈身边的一个丫鬟。
她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上的斗篷,早已迟钝的脑子转了转,猜到是半枝去求了卫妈妈。
她嘴角困难地扯出一个苦笑,她走之前,要给半枝谋个安生才行。
大雨下了一夜,到了天将破晓时才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永昌候府大门旁,看门的李大爷正混混沌沌地打着瞌睡,徒然被一阵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惊醒,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醒了,刚想开口问是何人,就见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健壮威武,一张小麦色的脸冷峻威严,可不正是侯爷吗!
李大爷连忙拔了门栓,就见侯爷早已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将马缰随手一抛给了小厮,一刻都没缓,步伐急促地府内去了。
待侯爷斗篷纷飞如一阵风般席卷而过,李大爷才又将门合上,一边关门还一边嘀咕:“不是说的今日午时才会回府吗,怎地提前了这么多。”
大步走在府中甬道上的卫渊面色难看,落在他后半步的卫勇噤若寒蝉。他得知青姨娘被罚跪在老夫人院中后,就赶紧去军营找卫渊,只是军机大事隐秘,他也只能在军营外苦等了一夜直到卫渊议事毕。
万福院离前院不算远,沿着府里的中轴线行个半刻钟便到了,还未进院中,远远地卫渊便看到那座草木葱茏的院子中心,正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走得近了,那身影也就越发的清晰又触目惊心。
她身上披了一件宽大的斗篷,斗篷已经完全被雨浸湿了,一整块贴在她肩背上,更显出了她身形的细瘦,似乎一件不算厚重的斗篷就能将她给压倒。
她的面色白得几乎透明,又泛着隐隐的青,眼帘半瞌着,水珠顺着她的发一滴滴滚落在她的脸上,滑出幽凉冰冷的痕迹。
卫渊心中一紧,接着是更加滔天的怒火涌上,他此时却没办法顾太多,步子迈得极快,几乎是跑着到了她身边。
他毫不犹豫地就将浑身湿透的少女拥进怀里,这么一碰她,才发现她的身子早已冻得如冰块般,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没有了温度。
他握着她腰肢的手忽地收紧,垂下眼,她已经睁开了眸子,一双没有焦距的双瞳似乎是极其茫然地看向他,恍惚间好像认出是他,才艰难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意,唇瓣微动,发出了如蚊呐般的声音:“侯爷……”
才唤了这一声,她的眸子骤然瞌下,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卫渊面色铁青,将她冰冷的身子完全裹进自己怀中,冷然道:“请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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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
高御医已经是第二次给永昌候府的这位姨娘看诊了。
这着实是位多灾多难的姨娘,而且这回的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得多。
“高御医,她的身子究竟如何,有话便直说罢。”卫渊见他一味地沉吟不语,而床榻上已经换过衣物的少女就算埋在厚厚的锦被中也一直不停地打着抖,眉心紧蹙,一脸痛苦的神色,出言催道。
高御医示意卫渊出去说话,到了堂屋坐下后,他斟酌片刻,一脸凝重地问道:“这位姨娘昨日是否用过绝子汤这类虎狼之药?”
卫渊一震,鹰眸微微睁大,紧接着身上的气势徒然变得肃杀凌厉。
高御医被他吓得脖子一缩,摸了摸后颈,还是敬业地接着道:“那等汤药本就极为伤身,这位姨娘还在雨中跪了一整夜,早已寒意入体,又更加刺激那伤及肺腑的药效……”高御医边说边摇头,待到触到卫渊那几欲杀人的目光,才哽了哽,话锋一转,“我先给她开副药,明日再来看看情况。”
卫渊脸色十分难看,让卫勇将高御医送走,他转身进了内室,大掌覆在少女脆弱如雪莲般的脸上。
短短几个月,她就有三次这般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每次都是因他……
卫渊的眉眼肃潇起来,看向守在床榻边的半枝,犀利的目光如有实质,语气冷然:“昨日你主子遇上了、发生了何事,一桩桩一件件,通通给我交代清楚!”
半枝颤抖着跪在地上,主子昏迷不醒生死未知,事已至此她也没了隐瞒的必要,压低了声线,却思路清晰地一一道来。
卫渊越听脸色越沉肃,一直听到最后,眉眼间的煞气几乎要化为锋利的剑,他甚至冷笑了一声,“呵,好,好一个苏氏,好一个小林氏!”半枝从未见过侯爷笑,却觉得笑起来的侯爷比起肃穆时要更骇人,如地狱里索命的凶恶修罗,她跪在原地不敢多说一句。
卫渊站了起来,双拳握得紧紧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现在没空收拾她们,等青黛身子养好些,他才好腾出手来!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晚上,青黛的情况却更严重了。
她发起了高烧,脸颊烧得通红,手脚不时抽搐,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一点水和药都灌不下去。
高御医的面色已是非常凝重,甚至有些沉痛,他放开了搭脉的手指,“伤至肺腑,五脏皆糜,又兼伤寒入体,恐华佗在世也难救,”他顿了顿,看着卫渊的神色有一丝怜悯,“侯爷请准备后事罢。”
卫渊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连在一起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就在几日前还生动鲜活地靠在他怀中,体贴地为他整理衣襟的少女,就要消失在这世上了?
他突然揪着高御医的衣领,近乎嘶吼,声嘶力竭地喊:“救她!你不是御医吗!救她啊!”
手握重兵又是出征在即深得圣上看重的永昌候,高御医不敢惹他,只得拍着他的手背道:“侯爷先冷静一下,青姨娘这情况,药和水都灌不下,便是大罗金仙在也无法,只能用那千年的老参吊着……”
他还没说完,卫渊已经朝门外吼道:“开府库!取圣上赐的那株千年老参来!”
那株千年老参是上回卫渊夺回北疆三个城池,圣上龙心大悦赏赐的,整个京城,估计也就只有三四根这般年份的参了,哪个不是留着家中长辈应急用的,他居然给一个妾室用!
高御医有苦说不出,即使是用那老参吊着,这床榻上的人早已如那油灯尽枯的蜡烛,空有一个壳子,不过能多撑个几日光景罢了。
老参被切成一块块薄片摆在盘子上,卫渊拈起一块,手指有些颤抖地掰开她紧闭的唇,亲手将参片放进她口中让她含着。
两日水米未进,她的眉眼间都透着让他心惊的灰败,眉心依旧痛苦地蹙着,身子蜷缩着,宛如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会不痛苦呢,五脏皆糜,那该是怎样的痛楚,可她即算是已经意识不清,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到了这时她还依旧在默默隐忍。
他忍不住俯下身,贴着她冰冷的面颊,不住地搓揉她冷如冰石的手,好似这般就能让她暖起来一样。
千金难求的药材和补品源源不断地被抬进文云苑中,京城中的名医来了一批又一批,可青黛的身子还是日复一日地衰败下去。
眼看着这日便是卫渊出征的日子了,一直昏迷不醒的青黛忽然清醒了几分,艰难地撑起身靠在床头,看着趴在她床边,官袍都皱巴巴的男人。
卫渊本就是熬了几日夜撑不住了小憩一下,她一动他立马便醒了,看到她比之前都要精神,面颊上似乎还浮上了几丝红晕,娇柔的面容宛若盛开的芙蕖,他先是一喜,紧接着一个怎样都无法甩掉的猜测让他被更大的恐惧所慑。
“……你醒了,喝药罢。”他的声线沙哑得像是几日都未曾喝水,端起床头黄花木柜上一直温着的汤药递到她唇边。
堂堂永昌候亲手喂她药,她也没像平时那样惶恐地推脱,乖乖地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吞着碗中的药。
但他能够在战场上一丝不抖地砍下敌将的手却有些不稳,汤药洒了些出来落在她的前襟上。
一碗药喝完,她抬眼看着这个胡渣青青,眼下青紫的男人。他从来都是高大威严,气势凌然的,她从未曾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御医马上就来了,待你好起来,我再带你去太安观……”
“侯爷。”她忽然出声,打断了她,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好像说出这两个字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她停顿了片刻,才能接着道:“奴婢怕是不行了……”
“胡说八道!”他忽然暴怒起来,熬得通红的双眸几乎能滴下血来,“不许再说这样的——”
“咳……咳、唔……”她的咳嗽声比起他的厉喝要小声细微得多,但卫渊像是被她吓到了一般立马停了下来,冷峻成熟的脸上甚至有些无措。
“你、你怎么样,快躺下!”他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却看到她捂着嘴的指缝间溢出了殷红的颜色,瞬间将她胸前的白色中衣染上了点点梅红。
他目眦欲裂,朝着外间喊:“御医呢!快把御医叫来!”
ps.
珍珠满1500的加更~
「馆里Q;291268cc2673」香消玉殒
香消玉殒
里屋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黛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领着高御医进来的半枝。
“侯爷……半枝,麻烦您多照顾她,咳……她因着奴婢,得罪了府中不少人”
他的薄唇紧抿,视线随着她转过去,侧脸的下颌线紧绷,声线几乎是生冷的,“她是你的丫鬟,你自己护着。”
半靠在他身上的少女却微微闭了闭眼睛,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他官袍的袖子。
卫渊低头,就见怀中瘦弱的少女抬手费力地将下巴和嘴角上的血迹擦干净,抬眸看着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侯爷,咳、奴婢,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摇头,握着她血迹点点的手,力度大得手背上都浮现了根根青筋,仿佛这样她便不会离去般,“你别说话了。”
她看着他的眸光忽然变得很柔软,黑亮的双眸在这一刻仿佛凝聚了万千璀璨的星光,又带着能将他一丝丝缠紧的细细密密的情愫,“侯爷……能遇见你,我很开心……”
他攥着她的手,嗓子眼像是被一团又湿又重的棉花给堵住了,他张着嘴,只能艰难地挤出一句:“青黛……”
她的目光带着深浓的眷恋,将他英挺的五官、深刻的轮廓都细细描摹了一遍,然后像每个躺在他身边的夜里一般,如猫一样钻进了他怀中,喃喃道:“但是我好累了,想睡了……”
“不许,我不许!你听到没有!”他扣着她的肩膀,指节用力到像是要把她嵌进怀里,但她依然慢慢地瞌上了那双动人的含情目,再也不能对他说疼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紧紧地摄住了他的心,卫渊缓缓俯下身,靠在她的脸侧,用着近乎祈求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青黛,我命令你,不准死,你死了谁来给我做糕点……你要陪我!”
这个威严又骄傲的男人此时几乎可以说是非常狼狈卑微了,青黛内心深处忽地软软地动了一下,只是她转念一想,卫渊没了她还有娇妻美妾,但她如果顺了他的意和他一起去了北疆,就没命了!她听着他在她耳畔的絮语,在被假死药吞没意识的前一刻想道。
卫渊这样真心实意地对一个无依无靠的通房丫鬟,以这个时代的目光来看,确实已经是极好的了。她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肯定死心塌地地对他心动了。
可惜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