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义哥儿呢?”
老管家摇摇头,“义哥儿走了。那几天大伙儿忙着操办他娘的丧事,没顾得上他,等下了葬才发现义哥儿不见了。那么小的孩子,能跑到哪儿去?有人说,这是他娘放心不下,把孩子带走了。”
夏晚柔听得十分无语。孩子不见了,不赶紧报官寻人,却只想编造一个迷信的理由遮掩过去,这种人要么别有用心,要么不想出力,总之不是坏就是懒。
“老太爷让铺子里的伙计们在周围找了一圈,也去义哥儿的外祖家问过,都没找到。义哥儿的外祖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心里知道人死得冤,可是没有证据,只能打掉牙齿含血吞了。这种时候听说孩子又不见了,祖父母必然得心急如焚。可是我去问的时候,那一家人态度都很冷淡,应答也有些不合情理。过了些时候,你爹偷偷告诉老太爷,他知道义哥儿去哪儿了。”
“我爹怎么会知道?”
“义哥儿走之前告诉他的。原来,义哥儿有个远房舅舅,早年是走镖的,后来不知入了什么江湖帮派,当了个小头目。义哥儿说,要给他娘和祖母报仇,不能靠官府,也不能靠亲朋,只能自己长本事。所以他偷偷去找远房舅舅了,你爹给他准备的干粮盘缠,还给他带了几包药粉和一把小刀,说让他路上防身用。”说到这,老管家瞥了夏晚柔一眼,意思是“瞧你爹当年干的好事”。
夏晚柔听得入迷,追问道,“后来呢?义哥儿回来过吗?”
“过了三年多,人们都快忘了这个事了。那年的腊月二十三,族里的成年男人们都在祠堂祭祖,一直到晚上才结束。老族长回了家就发现疯四爷不见了,赶紧发动大伙儿到处找。找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时候,在镇子东边的墓地找到了。疯四爷被人扒光了衣服,绑了胳膊,跪在旭哥儿夫妇的坟前,冻得半死,还被割去了……”老管家突然停住了,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人们赶紧把他抬回来,发现他脖子上挂了一个字条。”老管家又停下了,看了一眼夏晚柔。
估计字条上有儿童不宜的内容。可是夏晚柔正听到关键处,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上不来也下不去,实在是太难受了。
“傅爷爷,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呀?是不是义哥儿回来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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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委婉道,“字条的大意就是,要废除族规里寡居改嫁这一条,日后族中本家哪一个敢强娶旁支的寡妇,就等着断子绝孙吧。倒是有不少人猜测这是义哥儿干的,可是毕竟没有证据。况且,也有不少人说,义哥儿就算活着,也不过才十来岁,他就是有心报仇,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夏晚柔心想,一个目标明确的孩子,到底能被激发出多大的潜能,这可是科学家都没有搞清楚的命题呢。不过,那些说义哥儿没这个本事的人里,有一些应该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吧。
“老族长受了惊吓,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过世了。那条族规虽然没有明确说要废除,但大伙儿也都心照不宣地当它不存在了。”老管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端起茶碗慢慢地喝着。
夏晚柔拿起毛笔,饱蘸了墨汁,把族规上那行字重重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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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风俗,亡者五七这一日,家中亲人要到坟前添土烧纸,送亡魂最后一程。当然了,这个仪式只能男性家庭成员参加,女性不能去,去了会不吉利。
夏存山和夏存海作为未来家产所有人,一大早就来到家里,指挥陈大叔和长生长庚把早已订好的纸扎搬到马车上。
夏晚柔没想到,所有人也都没想到的是,夏端蒙执意要让妹妹也去。
夏存海道,“这种事自来也没有女人去的,何况还是个小丫头,万一冲撞了死者,再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咱们夏家可就更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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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存山冷眼看着夏端蒙的神情,露出宽厚长者的慈祥微笑,温声说道,“蒙哥儿,伯伯知道你是心疼妹妹,想让她一道去送送爹娘。可是这事一来不合规矩,二来呢,你也替柔丫头想想,她小孩子眼睛干净,万一吓出个好歹,这也是个麻烦事。”
夏端蒙瞟了一眼垂手站在自己身边装乖卖巧的夏晚柔,正巧夏晚柔也偷眼瞟他,两人眼神对到一起,夏晚柔心里忽悠了一下,连忙低下头,继续扮老实。
她这几天趁夏端蒙卧床,偷偷溜进夏存正的书房,不仅把那一格子尸图册子翻了个够,还悄悄打开几个罐子一饱眼福。原来那些罐子里装的都是夏存正办案的“纪念品”。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仵作这个职业,但职业规范还远不成熟,连死者的骨灰和作为关键证物的尸体残骸都被夏存正顺手牵羊拿回家做了私人收藏。
夏端蒙给人的印象一贯是柔弱寡言,很好说话,连把他从小带大的奶娘被强行辞退,他都没提出半个字的反对意见,这次却意外地强硬。
“爹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妹妹,若妹妹不能去送最后一程,爹娘定然无法安心上路。”
夏存海十分不耐烦。要按他的想法,连夏端蒙都不必去,只他和夏存山带几个人去办了这事就行了。五七过完,丧事就算彻底结束,之后就该分家产分家产,该领孩子领孩子,夏存正辞官回来后新置了几十亩水田,那块地他可是中意许久了。
夏存山比他老成得多,拍拍他的手臂示意“稍安勿躁”。他思索了片刻,对夏存海道,“蒙哥儿说的也有道理,老三两口子突然离世,心里肯定诸多牵挂,柔丫头这么小,他们放心不下也是自然的。我看,就让柔丫头跟着一块去吧。”
夏存海眉毛一抖,刚要说话,夏存山又说道,“不过,柔丫头去是去,但不能进墓地,只能在外面等着。”
夏端蒙垂眸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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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柔其实不太理解哥哥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
她本想在马车里悄悄问一问,一番察言观色后,还是决定先忍一忍。
车轮辚辚驶过镇子中央那条宽敞的青石板路,过了两座桥,就到了镇外的土路上。马车没有减震系统,车轮没有充气,再加上路面凹凸不平,颠簸地堪比过山车。
夏晚柔随着车厢左摇右晃,心里还想着:小孩子的内耳平衡可真好啊,这么晃都不晕。等她转头瞅见夏端蒙青白的一张脸,立刻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到了墓地外围,看到五十多岁的夏存山和三十来岁的夏存海精神奕奕的从马车上下来。
晕不晕车,真的是看人的,跟年龄关系不大啊。
已经有一些夏家族人在这里候着了,马车一停稳,他们就自发走过来从车上往下搬纸扎。
看到夏晚柔从车厢里钻出来,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惊了,只有一个人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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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传说中六叔家的傻儿子,大名叫福贵的。
夏福贵比夏天赏大两岁,基本上是个缩水版的夏天赏。虽然体积略逊一筹,但胜在敦实。这个小胖子是实心的,当他噔噔噔朝夏晚柔飞奔过来时,夏晚柔甚至感觉到了地面轻微的震颤。
夏端蒙一看到夏福贵也在,本就面无人色的脸更不像活人了。
陈大叔和长庚一边一个扶着他,连一向缺乏表情的陈大叔,脸上都现出了几分愁容。
坐在交椅上缓了一会儿,又喝了些温茶水,夏端蒙的脸上总算回来两分血色。夏存山等众人把纸扎和供品都在坟前摆好后,才让人来叫夏端蒙。
这个仪式里两个关键的步骤,一个是上香,一个是添土,都是要夏端蒙这个长子来亲自执行的。
夏端蒙站起身,陈大叔连忙扶住他,长庚也要来扶,夏端蒙轻轻推开他的手,“你留在这里陪着小柔吧。”
长庚其实想跟过去看看热闹,这边已经留了一个长生了,没必要两个都留下。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点头答应。
夏端蒙又叮嘱夏晚柔,“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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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柔乖巧点头,“嗯,哥哥不必担心我。”
夏端蒙没说什么,但看着她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不信任。
夏晚柔只好努力表现出一个品学兼优,诚实听话的小学生应有的精神风貌,立正站好,抿唇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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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讨人厌的程度,夏福贵也远在夏天赏之下。
他只是站在离夏晚柔十来步远的地方,咧着嘴嘿嘿傻笑,嘴角挂着一串亮晶晶的口水。他听大伯母和他娘悄悄说了,要把这个妹妹给他当媳妇。
别人都说,大伯母家的纤姐姐是镇上最好看的女孩儿,可是在他看来,这个妹妹才是顶顶好看的,比纤姐姐好看,比天上的仙女都好看。
夏福贵盯着夏晚柔瞅了一会儿,忽然拔腿朝墓地方向狂奔而去。
长生和长庚都看见了,不过谁也没理会。不一会儿,就听到墓地方向传来大声训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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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外围种了一圈杂树林,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夏福贵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一直跑到夏晚柔跟前,喜滋滋地递上一朵色彩俗艳的纸花。
纸花边缘被火燎得黑了一圈,显然是他刚才冒着被烧到的风险从纸扎上揪下来的。
长生皱着眉打掉纸花,低声吓唬道,“去去去,一边儿去,当心我揍你。”
夏福贵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捡起纸花,想再递过去,又怕挨打,委委屈屈地嘀咕,“这花好看,妹妹戴,好看。”
夏晚柔只好道:“这花不能戴。你去采野花吧,野花能戴。”与其让他自由发挥,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夏福贵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夏晚柔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刻高兴起来,把纸花一扔,撒着欢儿地去找野花了。
夏晚柔怕他跑远,对长庚说,“长庚哥哥,你看着他点,别跑丢了。”
她还记得刚来时听李家大嫂说过,附近镇上丢了一个孩子。看来此地治安不是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