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监督黛玉调养身体,沈云瑶自然而然便住进了东园。黛玉住在庭闲斋,她便选了庭闲斋西侧的嘉滢馆作为住处。
沈云瑶的出现完全打乱了黛玉的生活,白氏不在的时候,她简直没有半刻的安静,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看的黛玉目瞪口呆,这是古代的女孩子吗?
倚廊读书的时光是不复存在了,请安过后的回笼觉更是别想。总之因为沈云瑶,黛玉过上了一种完全规律的生活,每日卯末准时起床,先去给林如海请安,回到东园,到玉泉池边踢满三十个毽子。原本是要踢满三百个的,不过她们发现完成这个目标的难度,嗯,很大!
并且云瑶小姑娘发现如果黛玉每天要踢八百个毽子,她就完全没有玩耍的时间了。于是在黛玉苦着小脸的哀求声中,云瑶小姑娘从善如流的宣布原先的大目标作废。以后每天早上踢三十,午觉之后再来三十,晚饭前还有三十,一天踢九十个就算万事大吉。
这日一早,两个小姑娘刚在玉泉池边踢完毽子回来,便有丫头进来回道:“老爷这几日要出门巡视盐务,叫姑娘们不用过去,自在园子里用饭。”说着就有两个婆子抬着着一个宫制掐丝五彩大食盒走了过来,那食盒足有五层之高,只有上面的四层用来装饭,最下面一层通常是盛放滚水用以保温。
沈云瑶是个急性子,一见食盒进来,忙将食盒打开。摆饭的婆子见云瑶这幅样子忙笑道:“沈姑娘别急,仔细烫了手。”说着便将饭食一一摆在桌上。
如今黛玉的饮食皆由白氏一手安排,林府的厨娘都听她的安排调度。
那食盒最上面有个什锦攒心盒子,里面装着八宝酱菜,底下又有炒银杏一品豆腐两味素菜,再下面是莲花鸭脯,齑炒野鸡爪子[注],最底下有两大碗香甜软糯的红枣山药粳米粥,还正冒着热气呢,香气在屋中飘散开来。接着又有丫头捧上四碟果子,四碟蜜煎香药,小小一餐早饭竟满满摆了一桌子,纵是黛玉而今已渐渐适应林府的生活,眼见这一桌子的饭食也不禁惊叹不已,这也太奢侈了点吧。
捧饭的婆子笑道:“咱们老爷说了,逝者已矣,如今姑娘的身子最是要紧,那些虚礼不讲也罢。沈家太太也说姑娘的身子太弱了,禁不得那些大补的药材,要先从饮食上调整。银杏,山药,鸭肉这几样东西都是滋阴补气,生津润肺的,最合姑娘的体质。至于这野鸡爪子听说是沈家那位小爷特意出城猎了几只野鸡兔子回来的,专门拿进厨下给两位姑娘们佐餐。”
沈云瑶闻言忽觉有些郁闷,看着那道野鸡爪子低声道:“我这哥哥怎么忽然转了性了?从前在西南住了那么些年,也没见他专门出去打猎给我加餐啊!”
黛玉倒是不觉有异,吃饭之前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她按着原书的套路,她先叫雪雁抓了一把钱赏那婆子吃酒,又叫那婆子回去同白氏致谢,回头才见沈云瑶一脸的郁闷忙道:“许是他现在大了,知道惦记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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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瑶摇了摇头闷声道:“你是不知我那哥哥,我们住在西南那阵,别说是出去围猎了,就是听见他说句话都难,我娘说自打抄了家他的性子就变了,每日只是拼命的练功,也不说话也不笑,除了睡觉就是习武。”
“他难道也不管你?”黛玉问道。
“自然是管的,他这个人只是面上冷些,心思却细。那时候我还不到三岁,爹爹妈妈都忙着医馆里的事儿,没空照顾我,都是哥哥带着我。晚上爹娘回来的晚,他就坐在我床榻边上看兵书,也不同我说话,什么时候爹娘回来了,他才去睡。”
黛玉轻啜了一口粥,她这具稚嫩的皮囊里装着的终究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她是明白的,沈云飞这个人他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事。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沈家家破人亡的时候,沈云飞才不过八岁,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没有心灵扭曲就已经是很坚强了,怎么还能再要求他还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知爱笑爱闹呢?
倒是沈云瑶,没心没肺的,哪里像是遭过家难的人?果然沈云瑶郁闷了一阵,等吃饱喝足了便将烦心事儿一股脑都抛在了脑后,只对着黛玉笑道:“好妹妹,咱们一会儿出去放风筝吧,你瞧外面太阳多好,成日窝在这屋子里多没意思啊。”
雪雁年纪小,一听放风筝,眼睛都亮了。不等黛玉吩咐便赶忙开了柜子,将黛玉的风筝都找了出来,又颇干练地吩咐小丫头们去找线车子来。
沈云瑶晃着小脑袋盘算着:“等放完风筝,回来歇午,喝了燕窝粥,咱们就去钓鱼。今日厨房有野鸡野兔,那晚上应该是炙兔肉跟板栗烧野鸡,咱们再送两尾肥鱼过去,一条红烧一条清蒸。”
黛玉看着沈云瑶一脸天真的模样,忍不住在她腮上拧了一把笑道:“阿弥陀佛,你年纪不大,胃口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小嘴,到底是能塞下多少好东西。”
穿越这么久,黛玉头一次发觉其实做个小朋友也是不赖的,两个小女孩在玉泉池畔疯跑了许久才让手上的风筝飞上蓝天。春日的暖阳映在碧幽幽的湖水上,映在绿茸茸的草滩上,也映在黛玉的心头上,驱散了一切阴霾,岁月虽不算静却着实是很好。
黛玉同云瑶两个一路笑着闹着,发髻因着连续的跑跳有些松散,谁也顾不得将散乱的鬓发重新拢好。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体统,全都不要了,两人只顾扯着两只风筝,笑着闹着,看风筝越飞越高,终于扯断了线,飘飘摇摇的奔向了自由。
风筝飞了,两个姑娘也跑累了,都倒在草甸子上不肯起来,湖边的草地叫太阳晒得暖哄哄的。沈云瑶本就跑的有些乏了,叫这暖意一熏,平白添了几许倦意,人躺在草上,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嘴里却还嘟囔着:“可惜那两个风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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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也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是啊,那凤凰风筝做的可真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的风筝都漂亮…”
这可真是她穿越以来最放肆的一天了,可她喜欢这种放肆。真想就这样一直放肆下去。
这样的放肆自然是不可持续的。午睡方醒,白氏便将云瑶叫了过去,板着脸训斥道:“带你来林家是叫你学规矩体统的!你自己不学好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林妹妹带坏了?姑娘家家睡在草地上成何体统?你这般野性子,将来谁敢要你?”说着便拿起戒尺来,对着云瑶粉嫩的小手狠狠的打了十下,云瑶痛的哀声直叫,哭天抹泪。打了手板还不算玩,还要罚抄《女诫》十遍。
白氏自己不是大家闺秀出身,却一心想让女儿往大家闺秀的方向发展。黛玉看了看白氏,又看了看云瑶,看起来白氏注定是要失望了。
黛玉看着云瑶哭得花猫一样的小脸叹道:“手板你全挨了,那罚写这个活儿就交给我吧。”
云瑶登时大喜,搂着黛玉亲了一口道:“好妹妹,讲义气!姐姐没白疼你!”话音未落却牵动了她手上的伤处,疼的小姑娘龇牙咧嘴,哭天叫地。
下午的钓鱼活动自然是取消了,庭闲斋里云瑶半躺在紫檀荷花纹贵妃榻上,雪雁小心的用冰帕子敷在她的手上,又从青釉小瓷瓶中挑出三香活血膏来匀在女孩的掌心中。
黛玉正坐在书案边奋笔疾书,说实话,黛玉心里是顶讨厌女诫这种东西的。但明明两个人都犯了错,她可不能让小姐妹一人受罚,既然体罚人家已经受了,那抄书便合该她来。好在她小时候的学过几年大字,这些日子又重新练了几天,虽不如原主一手的小楷簪花倒也勉强可以应付。
春风掀起罗账,吹卷了书案上的五色销金纸。
沈云瑶挨了手板自然也就安静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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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两个人正吃雪耳燕窝粥,忽有丫头拿了两个大风筝进来,只见细娟之上绘着两只五彩辉煌的大凤凰,赤羽青尾,翅骨用的是毛竹中段的竹青,甚是讲究。
连黛玉也不禁惊叹这风筝做的漂亮忙问:“这是谁叫送进来的?”
侍女回道:“是沈家小爷叫送进来,说给两位姑娘玩儿的。”
一旁的沈云瑶一听是她哥哥送来的,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这是我哥哥叫送来的?怎么可能!”
沈云飞此时正望着自己手上那一道一道细小的血口,他有多久没有扎过风筝了?从八岁以后就没有了吧,技艺都生疏了,竟然弄伤了自己。
那天他从东园墙外经过,湛蓝的天上飞着两只凤凰风筝,女孩子的欢笑声隔着院墙传进他的耳中,他停住了脚,听着女孩的笑声,他舍不得离开,直到那两只风筝扯断了线,飞的再也看不见了。
他一向不愿麻烦人,却不知怎么就跑去向婶娘讨了匹细绢,按着记忆里的形态一点一点的描绘出一只凤凰。记得小的时候四妹妹最喜欢他扎的风筝了,后来到了西南,云瑶也常缠着他要风筝。想起家人,沈云飞不禁心中一痛,他本不该如此蹉跎时光,可偏偏手上就是停不下来,他想见她笑,见不到哪怕听一听也是好的。
锋利的毛竹尖划伤了手,他却并不觉着疼。用了整整两日的功夫,沈云飞才做好了这只凤凰风筝,刚想将它送出去,却又怕惹人闲话伤及她的闺誉,少不得再给他那个傻妹妹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沈云飞还真有点羡慕他这个傻妹妹,家变的时候她人还小,许多事情都不记得,婶母的性子又最是乐天知命倒把她养的一派天真。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住进东园,同黛玉作伴。而他作为男子却只能避嫌,隔着一道花墙慢慢咀嚼着满心的思念。他幼时读诗时曾见书中写着:“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注]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