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也思考起来:“其实,溯光镜和寻时镜是一个神器,只是分成了两个部分,必须合用才能回溯时光。而寻时镜为沈玉清所有,溯光镜一直未曾认主,所以这么多年,我还真没听说它开启时空。”
“那师娘如何得知我们进入了时间乱流?”
裴子辰敏锐察觉不对,江照雪一愣,她也不能直接告诉他是对应着书上剧情猜的,只能尴尬笑道:“就看见路上一些景象,感觉像是过去的东西。”
“那未必准确。”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不敢多说。
未必准确?
穿过海域,看见雪山,剧情都对上了,还要怎么准?
只是这些都说不出来,江照雪只能默默低头,听着裴子辰继续询问:“那若我们是在时空乱流之中,师娘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江照雪诧异抬头,脱口而出,“想办法回去啊。”
裴子辰听着,点点头,并不意外。
江照雪见他沉思,赶忙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你也不是一直都是这种样子。我打听清楚了,这山上有玉灵芝,刚好可以为你恢复金丹,等你好了,我们再下山。”
“然后呢?”裴子辰继续追问。
江照雪不明所以:“然后什么?”
“等回去后,师父继续要杀我,师娘纵使带我回去,不过是再杀一次,有何区别?”
裴子辰语气淡淡,隐约含了劝说。
江照雪听出他是在劝自己放弃他,有些好奇:“沈玉清是怎么和你说的?为什么杀你?”
“他说,天命书说我,我该死在九岁。”
裴子辰似是有些难过:“所有人都是因我而死。”
“他们不杀人,人家会自己死吗?”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裴子辰一愣,就听江照雪道:“什么因你而死,我看因他而死差不多。他把灵剑仙阁解散了,谁会死?”
“师娘”
裴子辰听着,不由得失笑:“那是天命书。”
中洲绝对的权威,灵剑仙阁所有弟子上下的信仰。
裴子辰转头看着火焰,喃喃道:“是因为我会引来天道大劫,所以才杀我。”
“为什么不想,是因为杀你,才让你变成天道大劫呢?”
江照雪不满开口,裴子辰有些听不明白。
江照雪想了想,解释道:“天命书是昊苍神君在人间规则未立之时,以心页写下的因果之书,旨在帮助世间形成因果秩序,因此天命书所有的内容,都在因果规则之下,你上一世作恶,这一世便不可大富大贵。一切必有所偿。过去天命书一直只是传说,直到三千年前,守护天命书的昊苍神君神魂消亡,消亡之前,将天命书交予了孤钧老祖。”
裴子辰听着,有些疑惑江照雪为什么说这些。
江照雪知道他听不懂,只继续道:“孤钧老祖带着天命书出现,天道将崩,天命书为维护世间,救苍生于危难,建设灵剑仙阁,维护命数规则。从此灵剑仙阁供奉天命书,得到了天命书的偏爱,历任阁主,都可以通过灵力供奉它,获得询问命数的机会。但每一次都是极大的消耗。”
而沈玉清为了慕锦月,甚至不惜询问天命书。
江照雪想到当时,不由得一笑,不过也过去了。
她压下翻涌心绪,继续道:“通过它的指引,灵剑仙阁日益强大,而它每次都会在修真界危急之时,提前预警,力挽狂澜。再一次又一次维护真仙境的实战之中,大家也慢慢接纳了天命书的存在,当然也有不接纳的,比如很多万年大宗,他们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命书,不肯遵照它的指令,结果”
江照雪歪了歪头:“这些大宗都在都灭宗了。于是天命书书写天命成了共识,谁也不敢议论,不敢违背。每个人都在它的观察推算之内,天弃者,就是它推算出会引来天道大劫之人,为了保护所有人,大家奉命诛杀。可天弃者的结果,是它推算的,也就意味着,一旦过程中出现足以扰乱结果的变化,那结果就会变化。这也就是我们命师说的改命。”
“所以”裴子辰静静看着她,“师娘是在为我改命吗?”
江照雪闻言一愣,才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
她不说话,希望蒙混过关。
然而一贯温和的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盯着她追问:“为什么?”
“九岁那年你救我,如今你又救我,师娘,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似乎是求一个结果:“你想用我的命做什么?”
??[19]第
19
章(修)
这话把江照雪问住,她惊疑不定看着裴子辰,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也没说过啊。
裴子辰看出她眼中疑问,解释道:“悬崖上,师娘用的是师父的招式,和当年一模一样,如果当年救我的师父,今日他不会杀我。所以,是师娘救了我两次,对吗?”
其实来到灵剑仙阁后,他早就想过,沈玉清信奉天命书,为什么会救他。
可他又听闻,沈玉清曾因违背天命受过,被罚时间,刚好与救他一致,于是他给他师父想了无数理由。
譬如救他那一刻是真心,但后来改变了想法,又或是其他。
可无论是什么理由,在同样的剑法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抵住万千杀人之剑时,他便清晰意识到
不是沈玉清。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静静注视着江照雪,固执等待着答案。
江照雪有些尴尬,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么郑重提到救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害怕他把此事看得太重,便轻咳了一声,强调道:“这事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当时就是路过。那天我和你师父吵架,刚好遇到这事儿心烦,随便帮了一把而已。”
“那如今呢?”
裴子辰注视着她,仿佛在期待什么答案,追问道:“师娘随我到这里,满身伤痕累累,受尽磋磨,也是随便帮了一把吗?”
江照雪被他问的僵住,裴子辰没有逼问,可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她,仿佛不得答案,便不会罢休。
“要不说实话?”阿南在江照雪识海里,试探性开口,“就说要用他的身体养神器,他现在知道你救了他这么多次,肯定感恩戴德,你说了他也愿意!”
江照雪没回声。
说实话?
和一个注定要杀她的人,和盘托出不知道要执行多少年的计划?
而且,裴子辰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江照雪看着他毫无生念、唯一只对她有一点期盼的眼睛,知道他是在找自己活下去的依托。
她怎么都开不了口。
如何在他一无所有时,告诉他,现下这一点好,也是别有所图呢?
只是在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彻底绝望,哪怕为了恩情活下来,也绝不长久。
她不想回答,然而少年人格外清醒,他平静看着她,认真道:“师娘,你要我的性命,我总该知道您想用我的性命做什么,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江照雪听着,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
暗骂了一声“难缠”之后,她咬咬牙,终于开口,认真道:“我想要你过得好。”
这话明显出乎裴子辰意料,他皱起眉头。
江照雪盘腿坐起,谎话信口拈来:“你乃翩翩君子,宗门白璧,我知道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其实有我没我,你都可以活下来,区别只在于,如果没有我,你的命数是成魔。”
成为九幽境的主事人,带着九幽境踏灭真仙境。
她半真半假的说着,语气认真道:“我不忍你成魔,故而相救。”
“那为什么不杀了我?”
裴子辰想不明白。
江照雪掷地有声:“因为我是你师娘。”
裴子成一愣,江照雪学着以前沈玉清教训她的样子,正气凛然道:“这世上没有人天生为恶为善,都是白纸,由人涂抹。你如今什么都不曾做过,未来的恶果,怎能算在你的身上?他人因恐惧杀你,我明白,可我是你长辈,对你有教养之责,怎可在你还能改变之事,便图简单省事杀你?”
“可师父已经决定杀我。”
“那是他错了!”江照雪斩钉截铁,“他年轻时和你差不多,凭什么你就非得是魔头他就是正道之光?他要是像你一样这么被逼着跳崖,我看他比你还快成为魔头。”
听着这话,裴子辰一瞬了然什么,再次确认:“我和师父少年时很像?”
“像啊。”江照雪看着面前少年,让自己语气充满了鼓励和关爱,“你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但他以前也就是你这个样子,人很好的。他能做的事儿你都能做,未来你甚至可以成为比他更好的人,他没当好一个师父,我来替他补偿。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你,教导你,陪伴你成神,到”
江照雪顿了顿,含糊道:“到你我该分开那一天。等那时候,你不管成神还是当个普通人,你都可以好好生活。”
江照雪看着要快熟了的兔子,亮晶晶的眼盯着兔子,想着未来,嘴角笑意压不下来,高兴道:“你可以吃很多好吃的,遇见很多很好的人,喜欢自由呢,就四处走走看看,凭着这张脸,有些露水姻缘也很容易。”
“师娘!”裴子辰一听,便有些慌乱,“弟子不会”
“别慌别慌,”江照雪估计他是被‘露水姻缘’刺激到,赶忙道:“我说笑呢,咱们不找露水姻缘。你可以谁都不找,也可以去人间,找一个喜欢的人,自己搞个院子,两人每天做饭,种地,养鸡,看喜欢的演出,哦,你还手巧。”
江照雪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认真夸赞:“可以做很多小东西,说不定还能成新一代鲁班呢?反正,活法有很多,重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体会幸福的可能。”
江照雪抬眸看他,认真道:“而且你要记得,有很多人爱你,你的性命很珍贵。你是因为爱活在这世上,因为父母兄长爱你,所以让你逃过九岁那一年一劫;因为顾景澜、你的其他师弟、还有胖胖爱你,所以他们坚持让你走到最后。还有我”
裴子辰眼神微动。
江照雪并未察觉,厚着脸皮道:“虽然我没有他们那么深情厚谊,但是,我也是希望你过得好的。”
所以才从悬崖陪他一跃而下,在雪山背他涉雪而行。
“师娘”
裴子辰鼻头发酸,沙哑轻喃,却不知该说什么。
江照雪见他模样,赶紧安抚:“不过你也别太感动,我这个人可不是白白帮忙的。我知道你以后肯定有前途,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如今对你的恩情,”江照雪拍在裴子辰肩头,目光炯炯,“要记得孝顺我。”
这话让裴子辰忍不住笑开。
他看着面前没有比他年长几岁的女子,侧目落到她伤痕累累的手上,愧疚从心中浮现。
他抿了抿唇,认真道:“师娘盛恩,弟子记得,永远记得。”
“那可就太好了!”
江照雪见他缓过来,目光又挪到烤兔上,终于可以询问自己惦记了好久的事:“兔子熟了吗?”
“好了。”
裴子辰见烤得差不多,递了烤得更好的一只给她。
江照雪兴奋接过,兴致勃勃低头炫肉。
虽然没有调料,但野外兔子肉自带肉香,江照雪吃得非常沉迷,裴子辰静静看着,感觉心上也暖了起来,他笑了笑,也跟着江照雪低头吃肉。
江照雪把肉很快吃干净,心满意足,随后拍了拍肚子道:“我吃饱啦,睡觉啦!你守夜。”
裴子辰低头应是,还没出声,江照雪便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裴子辰边上。
裴子辰瞬间僵住身体,正要开口,就看江照雪把外袍脱下来,往两人身上一盖,裴子辰慌得抗拒,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凑上前去,在他紧张开口之前,盯着他威胁道:“从今天起不要和我讲破规矩,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你要是敢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就把你衣服扒光”
剩下要干什么,江照雪没说,但光是扒光这件事明显已经是极大的威胁。
裴子辰紧张看着她,话都不敢说,江照雪看着他耳朵都红起来,笑了笑,警告道:“我忍你们灵剑仙阁很久了,别惹我。睡觉!”
说着,江照雪抽身靠到墙上,盖着衣服,闭上眼睛。
衣衫盖在两个人身上,形成了一个独属于两人的空间,温度在这个密闭空间自然升腾起来,终于让裴子辰的身体有了些许温度。
他没有金丹,只是个凡人,若非刚才活动做事,早就冻僵了。
然而江照雪别说有灵力护体,白虎血脉,更是生机勃勃,整个人像是一个小火炉在他身侧,灼得他坐立难安。
他从未和女子这样亲近,整个僵着根本不敢动,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江照雪察觉他一直僵着,闭眼劝慰:“别紧张,就当刚认识我那样,大家一起出门逃难,心中无愧,怕什么呢?”
裴子辰没应声。
江照雪着实有些困了。
现下裴子辰醒了,哪怕他只是个少年,他什么都做不了,但在这漫天大雪里,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心安,于是她放纵自己睡去。没一会儿,她便支撑不住,头上一歪,就砸到了裴子辰肩头。
裴子辰肌肉绷紧,感觉她柔软的发丝蹭在自己脖颈。
他闭眼诵念清心经文,觉得江照雪说得容易。
和刚认识一样?如何能一样呢?
那时候,她是为他而来,从天而降的神女,是姑娘。
而如今,她是代师父行长辈之职,劝他不要迷途知返的神明,师娘。
他无法辨别这两者之间具体到底有什么区别,只在知道她身份刹那,有什么如退潮般沉默而去。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亲疏有分。
这是他的师娘,他多看一眼,都是失礼冒昧。
然而他也知她说得不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
她说她忍灵剑仙阁很久了。
裴子辰忍不住回头看她,想起他在灵剑仙阁的听闻,还有曾经见她的时光。
灵剑仙阁规矩繁杂,她过去在仙阁,一直是众人背后嘲笑议论的存在。
就连那时候的他,都不太喜欢她。
因为那时候,每次见她,她都在因为师父迁怒别人。
就连他自己,都因阻拦她见沈玉清,受过她两顿鞭子。
他一直以为,她蛮横无理,不辨是非。
然而如今却突然意识到,哪里是她蛮横无礼呢?
她这样的性情,不过是在灵剑仙阁那样的地方,被所有人一起慢慢折磨成了那样不堪的模样,最后再用她的不堪,嘲笑着她。
就像将老虎关进铁笼,看老虎发疯之后,再说“它果然危险,该关入铁笼。”
愧疚从心疼浮起,暗骂自己为何当年如此眼瞎。
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人,不过是
不过是太喜欢他师父而已。
她喜欢他,嫁给他,为他付出,却连见他一面都难,她只是想见他,想要自己的丈夫关爱自己,又做错什么呢?
她这样喜欢他师父,喜欢到只要是他的弟子,身上带着他的影子,她就能不顾一切。
他知道自己像沈玉清,他用了七年,观摩,学习,模仿。
可他拯救不是沈玉清。
她看重他什么呢?
看重他是沈玉清弟子的身份,看重他的性情,看重他翩翩君子、宗门白玉?
裴子辰转头看向山洞外,这世界只有落雪之声,山洞中的火焰声,还有身侧人的呼吸声。
假的,都是假的。
他想,江照雪看重的,都是假的,都是虚妄。
他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他为什么活着?一个不受任何人期待的人,为什么活着?
心里空得可怕,空得发疼。
目光转挪时,他看到地面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