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外城守卫是不能进内城的，守门将官们都在怀疑，副统领帮忙说了句：“他们的确是有任务的。”
副统领说话，其他人也就把这一队人放进去了，至此，夏浙修歪打正着地进了宫城门。
夏浙修询问相国往哪个方向走，副统领好心地帮他指了指，紧接着夏浙修也不解释，步履声咄咄地响起，开始全体快速朝着相国的方向奔去。
这位夏浙修是个少年，少年人胆子都特别大，也不管现在内城有三万武装，也不管这些人是不是都占据高地有地利优势，他带着一千人毫不避讳地就在朱雀御道里寻找起来，在绕过前殿与东阙后，终于找到了在侧门外张望、但始终被拦在外面没能进去的拓跋相国。
两边目光一对，这位夏勇士比较猛，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拓跋提额虽然掌管着洛阳城的守军，但那是在洛阳城内，现在身边并没有带多少人，只有七八位随从，谁能想着好端端地在宫城里走着，忽然间天降横祸！一队本该是他直辖的将士忽然出现在宫墙内，朝着他拔出了武器，他猝不及防，还分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七八个人扭头就跑，身后人举着刀大叫着开始追！
纪成陵远远地站在上阳城墙上，在听到喊杀声时便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手下的城墙，知道这是开始了。
两拨人在夹道上进行了旁若无人的你追我赶，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虽然也越过了城楼守卫，但是守卫都有点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他们又没有接到命令，不可思议的，就在上面看着。
也是天助这位夏浙修小将，他最后赶上了拓跋提额，斩杀其于厕所之中，鲜血乱喷了出来，曾经将何庭芳挡在洛阳城外的指挥官最后死了个稀里糊涂，匈奴禁军精锐的关键指挥人物死亡，且这位夏浙修小将虽然莽，但头脑还是很清楚的，厕所杀了拓跋后，拽走了拓跋的符节，然后冲出了宫城门，要去调动洛阳城的守军。
顾昉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小子！”
这个时候蓝麻子、豆馅儿已经在蔓延开的血腥局面中看出不对了，喊杀声刚开始后便挤在角落里蹲好、头也不抬：他们进洛阳前想到了凶险，但预测的还只是刘丛劝刘元舍弃洛阳，大家走的都是文戏，不动武呢！
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他们也没有看到?楓顾昉走到城墙外城的边缘，不是拿出了信号弹，而是胼指朝天一指，瞬息间，天穹上的点点光斑沸腾起来，仿佛老天在低吟叹息，流光琐碎中飞来浅浅龙吟——
这是给城外何庭芳部的最后信号：可以攻城！
第0015章
救人帝君现身
刘元和刘丛正在未央宫中说话，这个时候殿外忽然间天色变黑，乌云滚滚，山雨欲来。
消息一层层的放出去，一直潜伏在洛阳城中的暗中力量忽然涌出，从内部开始占据各城门的守卫，城外西名门、南城洛水门、北门宣阳门，何庭芳接到讯号，四面八方地对洛阳再次进行了攻城战，只是这次卷土重来与之前不同，这次是内外配合，齐心协力要夺回这座旧日的国都。
顾如玖放下心来，知道人力外最难的一环已经抹平，洛阳城内还有十三万匈奴士兵，天时地利现如今他打包送给何庭芳，剩下的就是看何庭芳能不能真刀真枪地占领这座城池了。
顾如玖站在上阳门的西北角观察着战场，先是追着那位叫夏浙修的身影，这小孩有点意思，他闯出宫城后先去的守卫最薄弱的西门，策应打开了城门，之后抢到一匹快马开始绕着城墙策马奔腾，绕着散布拓跋提额已死，陛下和左贤王已死的消息——这让顾如玖感到了惊喜，春秋镜中有所有汉人的因果线，他生出要瞧瞧这小孩，将来给点机会历练的想法。
因为准备充足，好几道城门先后被攻破，何部与匈奴兵开始短兵交接，硬碰硬地堂堂而战。
顾如玖看着一簇簇的兵火，看着不断累积的死亡，俯瞰着众生，宛如高傲的王。
纪成陵此时靠近他，询问：“我要做什么吗？”
“做什么？”
顾如玖垂着眼睛看战场：“你不用掺和，看着就行。”
受困未央宫中的刘元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对，亲信传来消息，相国被杀在前殿门与上阳宫门的夹道中，短短的一个时辰不知谁在内部指挥，渗透了三层城门，弄瘫了内部的指挥系统。
刘丛手中虽然有军权，但是眼下手里没人，光杆司令什么也做不了。
刘丛劝谏哥哥从南门逃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荥阳还有人马足够兄长潜伏几年东山再起。”
刘元沉下一口气，“朕宫城内还有三万精兵，洛阳城内的十三万人马还没有束手就擒！朕若是此时跑了才是真正无力回天！”
说罢猛地推开殿门，去阵前督军。
纪成陵感觉到了困惑。
在顾如玖与玄英、东盱交接消息的间隙，询问：“你人手并不足，你怎么不安排我下去做事？”
顾如玖莫名其妙地看了纪成陵一眼：“没有为什么啊。”
纪成陵怀疑地问：“你觉得我会反水？你担心我的身份？”
顾如玖纳罕：“这和你反不反水有什么关系？”
纪成陵这孩子想的太严肃了，顾如玖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在帝君的理解里，纪成陵是他临凡时遇到的漂亮男孩，下属进幸了，他也笑纳了，虽然没有和这个男孩明说，但是他挺喜欢的这小孩的，所以宠幸在身边、走哪带哪。
顾如玖的确是想让纪成陵、蓝麻子、豆馅儿见见世面，开开眼界，闯荡闯荡，但是他也清楚这几日发生的对他们来说太超过了，看看就行了，占个最好、最安全的灯下黑看一场覆灭行动是怎么展开的，心里有个数，不指望他们做什么，都还是小孩子呢。
可纪成陵不这样想，他抓住顾如玖的手臂，很认真地说：“我主人是汉人，他在我小时候买下了我，保护我，你也是汉人，你救过我，教过我，我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我不恨你们，我可以为你们做事的，我不会坏事。”
顾如玖被他一通表白弄糊涂了：所以呢？
两个人在兵戈声中对视，在对方的眼睛中都看到了迷茫。
纪成陵迟疑说：“你做完这件事之后，我能不能不做杜先生的护卫？”
顾如玖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要说什么。
纪成陵在他的目光中鼓起勇气：“顾如玖，你能在完成任务后离开吗？我可以养活你，可以养你一辈子，我们能不能离开这儿，别再卷进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了。”
顾如玖傻了：“……啊？”
帝君活了八百年，没有人敢对他说这种话。
他脑筋急速运转：这是他以为的意思吗？现在不是在攻城打仗吗？孩子啊，你在跟我说什么啊？你是疯了吗？
谢天谢地这个时候玄英又跑上来汇报情况了，顾如玖觉得纪成陵这孩子有点魔怔，特意躲远点去听情报，挺忧虑地问：“紧那罗还没出现吗？”闹得自己的下属还以为情况有变，汇报的用词都跟着谨慎八个度。
纪成陵这边说完自己要说的，自然而然地当顾如玖答应了，旁若无人地在门洞中的武器库中提出来一把硬弓，弹了弹了弓弦，然后低伏着身体绕着上阳门的“回”字型的城门潜伏过去，顾如玖刚刚着眼外城，他一直在看着内城，刘元从未央宫登前殿门城墙时他便留意到了——刘丛护卫着他，从服色冕旒上判断他确定那是匈奴的皇帝无疑。
纪成陵矫健的身影迅速爬上城墙上下的爬梯，借着一把把重锁上拷的防守器械摸下去，然后躲身在城墙拐角的遮蔽处，缓缓地张弓搭箭，对准那个正在朝着亲信下令的胡人天子，刘元——
那是个个头不是很高的的男人，年约四十，浓眉大眼，脸型短而宽，一脸横肉。
可能冥冥之中，纪成陵也感觉到了顾如玖身份的不凡，他看出他就是暗中操盘的幕后之人，但又不知他具体的深浅，想一厢情愿地想帮他结束这场战争，拔掉匈奴政权这个最高符号，想听他对自己赞不绝口，奢求他也能为自己动心。
纪成陵听到自己的呼吸逐渐转为平稳，弓弦的力量逐节加大，手中的箭像刀一样开始聚集力量——
“嗡”地一声！
长箭破空而出的刹那，纪成陵身后忽然裹起巨大的力量！他在出箭的同时遭到了偷袭！但是瞬息间纪成陵已顾不上别的，在整个人翻出城墙的瞬间他还在维持着弓箭的平衡，分毫不差地朝着刘元心口抽射而出！
顾如玖此时正在百步之外，他几乎是在瞬间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骤然转身！果然，一张带着诡异面具的脸孔凭空出现在半空，一手抓住纪成陵的后心，在纪成陵偷袭的瞬间，连人带弓地将他抛下了城墙！
纪成陵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
九丈高的城墙，这一跌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内城的宫墙上也是人仰马翻的一片恐慌呼喊！纪成陵竟然偷袭得手！
顾如玖睁大了眼睛，根本来不及多想，单手拍着城墙直接跃下！
五脏六腑在坠落的瞬间被迅速地捏紧成一团，纪成陵痛到长弓脱手，弹指间明白了他这辈子也就到这儿了，可就在落地前最后几尺的高处，他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猛地托住！那力量磅礴如海浪，绵软如云朵，瞬息便缓冲掉他所有下坠的力量，然后如母亲一样，稳稳地将他放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双白底黑纹的长靴轻轻落地，与之一起落地的还有金红色华贵的长长衣摆，那是只会在梦中出现的场景，一人站在他的身前，低声关切地问：“怎么样？没摔坏吧？”
那声音很熟悉，可此时，却已不再是人声，而是隐隐有了悠远的金磬音。
纪成陵趴伏于地，死里逃生，直到此时才难以置信地缓缓抬头，只是在那抬头的瞬间，已然看痴——
摘仙花以砌地，折香蕙以铺衣。
顾如玖器宇清净，容颜齐整，此时散碎头发尽数梳起，露出朗朗英姿，太承剑、春秋镜，凡间的博带衣冠变作九凤长衣，漫天华彩下，那位传说中的北方命运之神，在纪成陵面前、忽然转身。
第0016章
伽罗天将斗法
刚刚将纪成陵扔下城头的罪魁祸首，眼见着顾如玖拉开阵势，不由在高处笑道：“我看这小子在您身边胡说八道，便猜了猜您和他关系，果然啊。”
他似乎并不意外顾昉的现身，也不意外，在顾昉现身后，所有洛阳的神明拨开了云头，云层之中，鏖集了千军万马，甲胄与铜盾在乌云密布中照旧反射出炫人的光芒，将他团团围住。
纪成陵这个时候才回头往那城墙上看，那是个一名带着面具的异族装扮的少年，头有一角，宛如画中的独角兽，长长的尖角直指上空，露着上半身，肌肉纤薄且美，右手的胸膛手臂尽是深蓝色刺青，腰上缀着各色的飘带，孔雀般蓝绿色羽毛和铜铃等器物发出有节奏的叮当响，点脚悬于城墙之上。
顾如玖抬起头，喊出他的名字：“紧那罗，你敢闹到洛阳来。”
帝君嘴唇开阖：“——真是放肆。”
纪成陵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那并不是人，包括眼前的顾如玖。
紧那罗被喊破身份也不再伪装，摘下面具斜戴在头上，露出那好像只有十八九岁少年的容颜，他天真无辜地笑，低头道：“匈奴也是我北方的邻居呢，我怎么不能来凑凑热闹？再说了，春秋镜大劫，这是帝君您拯救北方让汉人夺回控制的大关口啊，如此盛举，我怎能不来？”
顾昉的瞳孔轻轻缩了一霎，好似猜到什么因由，肯定地说：“你得到了春秋镜的碎片。”
一百年前三界大崩溃，春秋镜碎裂，散入人间，顾昉虽然也派人去寻找，但是也没有太过着急，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春秋镜，很多就算拿到也只当是寻常的镜子。可紧那罗不同，这是在寒泽妖界顾昉见过最聪明的妖精，之前一直在寒泽僻静之地潜心修行，他能如此精准地在洛阳等候，可见是阴差阳错拿到了春秋碎片，也看懂了人间将有一个甲子轮换，来这里守株待兔。
紧那罗没有否认，笑嘻嘻地点头：“对，我们鸟儿天生喜欢那亮晶晶的东西，帝君你还记得吗？你也曾经送给我很多漂亮的珍宝……”
顾昉闻言起身，霍地拔地而起，九丈高的城墙上与紧那罗平视：“别东拉西扯，刘元今日败定了，拿春秋镜来，我饶你性命！”
紧那罗摇头：“不，今天，我不会让您成功的。”
顾昉笑了一声，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挺温和地问：“就凭你？”
风将他的衣袍吹起，宛如高傲的王，顾如玖的身形于半空中后退，冷峻地朝身后下令：“玄英东盱！抓住他，要活的！”
四条神龙立刻从顾昉的身侧窜出，联手朝着紧那罗突袭！
紧那罗身形一动，虚晃一招，立刻往洛阳城中去！鳞次栉比的城池房屋在他身下飞快掠走，他善飞行，行动如光如箭，首选便是往城池的中心扎，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数不清的巍峨城楼在他身边掠过，看不尽的雄伟的复杂结构、殿宇厅堂、亭台楼阁！
一时间，灵牙激动坏了，终于让她等到战斗场面了！
她手中凌空出现月中“咎商杵”，正要下得云头和两位将军对敌，看看自己修行两百年达到了什么功力，福寿二仙大吃一惊，一把将她死死按住！“仙子！去不得！”
的确是去不得，以灵牙的修为沾到只有灰飞烟灭的份儿！
冷箭如雨激射而出，天狼星主杀伐，乃是北方草原主星辰，拉弓射箭，朝着紧那罗急射而去，紧那罗半空中旋身煽动翅膀，那些箭雨如流星，接二连三地落在洛阳城的地面上！
天兵天将早已布好了阵势，对他步步紧逼，但是殊不知紧那罗最擅长转移攻击，城池内大量的火光冒了出来，何庭芳与部下从未打过如此惨重的一仗，当日那天所有人都说看到天降陨石雨，半空中四条巨龙正在追赶一只孔雀！
顾昉没有给他的下属任何紧那罗攻击特性的提醒，但是玄英很快意识到紧那罗在借他们摧毁洛阳城，他令旗卷动，命令诸将重新布阵！
紧那罗看出真武部的投鼠忌器，情不自禁地悬空朝着顾昉放声大笑，紧接着柔指拈风，霓裳乱舞间卷起靡靡心劫，一时间，所有洛阳城内的生灵情绪全数自下而上地升起，痛苦焦灼的力量导入他的身体。
“洛阳不愧为中原的国都，”紧那罗啧啧称赞：“死亡、难过、震恐、痛苦……真是惊人，真是美丽！”
说罢，像是不满足半座城池的供奉，张牙舞爪地自空中一个俯冲，要将整个城池置于死地！
直到此时，洛阳城外八个方位的护法就位妥当，占据洛阳上空各个边角，形成阵法，东盱抽出画戟阻拦紧那罗的坠落，紧那罗无端被火球喷击中，鸟羽焦糊的同时开始尖嘶狂叫！
这瞬息中的拖延，终于让八方阵法大成！八位护法将整个洛阳城池纳入保护之中，像是顶起一张倒扣的半圆，将紧那罗所有的攻击包裹起来，圆形光斑的最后缺口，四条巨龙与东盱将紧那罗团团围住，不再顾忌波及人间，他们开始不加掩饰的对杀！四方援兵皆在，一时间两边杀的是血肉骷髅、难解难分！
灵牙旁观了两个回合，这才明白为什么福寿二仙阻止她加入战局，这样毫不留情的真刀真枪，低于五百年修为，根本无法进入垓心，上去也是个死，只是此时她完全闲着不动也觉无趣，环顾洛阳城上下，看到了跌坐在上阳城墙下的纪成陵。
灵牙灵巧地跳下云头，抓住纪成陵的衣领，将人提回城墙上。
城墙上蓝麻子、豆馅儿、杯盏儿、稀粥、轱辘连吐带抖，八大护法在设保护罩的时候感受到了他们身上帝君的气息，所以将他们也纳入其中，也就是说，外界的凡人是无法看到神仙打架的，但是他们这几人，全都可以纤毫毕现地旁观。
五位少年表示自己并不想旁观。
轱辘和稀粥已经晕过去了，清醒的那三个也吓得够呛，惊呼都在隐忍。
纪成陵倒是没有晕，但是感觉也差不多，他的脸一直侧着，能看见颈部的肌肉不可抑制地一鼓一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