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顾昉武帝 本章:第10章

    顾如玖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睛,抿着嘴唇,喜怒不辨。

    纪成陵有点慌张,这个角度让顾如玖看起来就像是不容凡人亵渎的神明。

    他好像略一俯视便看破了自己的心,看出他想名正言顺迂回占有的可鄙欲望。

    顾如玖伸出手按住纪成陵的下唇。

    没有任何旖旎的暗示,是非常干净的一个动作。

    纪成陵屏住呼吸,嘴唇轻轻颤动:“怎么?”

    顾如玖蹙着眉头,轻声说:“我没有想很多人,别瞎想。”

    顾如玖之后没有再跟纪成陵说话,洗了脸和脚便合衣上床睡下,纪成陵梳洗完自己,没有上床,而是找出多余的被褥在顾如玖的床脚打起地铺,顾如玖听见了,什么也没说。

    顾如玖睁着眼睛侧身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今日进展很顺利,他既不疲惫也不兴奋,只是有些担心灵牙。福寿俩老头领着灵牙那丫头在帐内旁观记录,起初是没错的,但是正事谈完刘丛的帐内就变成了吟乐场。

    顾昉作为罕见的久居过寒泽、炎土边缘地的神仙,非常明白越是兽性的行为越是快乐、越是诱人,人相食、人相乐、偷窃、奸吟、暴虐、血腥、屠杀,哪一样都能让人和神快乐疯了,他自己年轻时也不少干,牛鬼蛇神的欢乐场,引人犯下动物的罪孽,向下去堕落——锁妖塔里镇压的妖魔修行方法就是拉拢更多的人壮大势力,现如今北方人间这样的难以收拾,与这些也有关系。

    不可否认,这些的确诱人。

    但灵牙年纪太小了,她不懂这个,见胡人将领在女人身上忙活,她仗着隐身,还凑过去细看他们在做什么。

    顾如玖意识到后立刻瞪了那福寿二仙一眼,那俩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才后知后觉般将灵牙带出去。

    吟乱在这片土地上是反神性的,华夏孕育出的主流修行方向一直是克制的、勤勉的、清修的,与向下的兽性截然相反,倒不是说阴阳交合有什么问题,毗蓝婆菩萨照样和道教真人暗中生子,生下的儿子位列二十八星宿之一,只是天界戒多人清色,这里面有陷阱,灵牙这丫头仙根未定,看这些、又听自己那么说,顾如玖怕她会被乱了心智。天帝把女儿交给她,出了问题后圣真君还不借题发挥把他撕了……

    嘶,顾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翻了个身:真麻烦。

    夜晚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顾如玖这个大喘气便显得格外清晰,纪成陵抱着手臂躺在地上一声不吭,今日经历得太多,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另一种诡谲凶险,少年的脑子又兴奋又焦虑又紧张,乱成一团,仔细梳理后总是绕不开顾如玖在大帐里把问题抛给他时的放诞情态,如今安全下来,他才感觉到淡淡的羞耻,又生气又委屈,只是想着顾如玖睡了这才憋着,此时听到身边床上的大喘气,便再也憋不住了。

    纪成陵喊他:“顾如玖。”

    顾如玖怔了一霎,瞪着帐顶,没有说话。

    纪成陵所有问题汇成有力的一句:“顾如玖,你真的是许部的斥候吗?”

    顾如玖:?!!

    纪成陵没有逼他一定回答,只是悠悠地说:“顾如玖,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呢?编造谎言,冒致命的危险,今日骗局是成了,可若不成呢?我、你、蓝麻子、豆馅儿、杯盏儿、稀粥,我们都是要死的,刘丛瞧中了你,如果他一定要睡,我们骑虎难下,没能拒绝呢?你真的要做到那种程度吗?到底是谁能让你拿命来做这些事呢?”

    好的。

    顾如玖默默叹了口气,心想:灵牙是不是乱了心智不好说,但这个胡人小崽子已经乱了。

    顾如玖看着帐顶,出声回应他:“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纪成陵立刻从地上坐起来,扒住他的床沿:“你不是,但……”

    他眼睛热切而黑亮,像黑暗中的两道光。

    顾如玖打断他:“这就够了。”

    顾如玖侧头看着纪成陵,目光慈爱且坚忍:“孩子,你可能不知道,汉人不是‘利则进,不利则退’「注」的性格,我们有一种情感,那些认定的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去完成,哪怕这很难,也不避祸福生死。今日实不算什么,为完成某件事,我们忍受一切。”

    ·

    刀刃雕琢梁木,燧石点燃火种,福寿二仙围坐在树林的火光中,正撩着胡子吹凉铜甑里捞出的一块鲜羊肉。

    “帝君在归位前,春秋镜只是天界的一面镜子,它自己在那里运行着,没有用处,没有形象,四处蔓延,人人知道,但是没人将它看作是法宝,也没人想着去用它。”

    顾昉想多了,灵牙会看到那荒唐的帐中吟乱,是因为俩寿星佬也没反应过来,老头子反应有点慢,需要理解,一时没看住小丫头,小丫头就像是去看猫儿狗儿交配一样去看人怎么交配去了,把灵牙带出来后,俩老头调了匈奴营帐里的铜锅和刚宰的羊,在不远的丛林里搭了火煮羊肉,灵牙中途还偷偷跑到营帐里偷佐料,三位神仙美滋滋地围着铜锅吃。

    福仙:“很多天生地长的灵器都是这样的,它就在那里,从没有藏过,只是神仙和人没想出要怎么驾驭。”

    寿仙:“帝君出生后三十年成仙,一日与三老闲游至天台山上,看到了在那里运转的春秋镜,没法解释的因缘,刚刚升仙的帝君,嗯,那个时候还不是帝君,是佑圣真君,一眼看破了那面镜子,抓住那镜中的千丝万缕,令其幻化成形。很多神仙都会掐指询算,但这需要有个目标,算的也是小因果,无法算出春秋镜那么大的大因果,可帝君就是看破了它,并且在守着那面镜子玩了三十年后,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法解释了里面的智慧和规律——像是仓颉造字,他道破了另一种天机。”

    没人理解这面上古神镜为什么会选择顾昉,但是既然选择了,春秋镜之下的天台山便成了顾昉的道场,这是个好地方,正好在华夏东南西北的正中,地处人间与天界的交接处。

    可未经雕琢的天赋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佑圣真君因为看破太多又太年轻,忍不住对三界很多事情进行干预,他看到七百年后三界有灭顶之灾,觉得不能放任其发展,要阻拦天道,为截断七百年后的乱世,开始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反应过度。”

    “但天道这东西一直在用不成文的法则平衡着三界,它既然生出顾昉,肯定还有另一面在克制他,只是当年的帝君不能理解,一心降伏春秋镜,也不懂周旋,方法和力量全都不加控制,他发出一道力量,春秋镜回他一个力量,他再干预,春秋镜再回他一招,两边就这样不断加码一百五十年,最终导致下界泰山山崩、黄河改道、数十万人丧命,动的还是当时如日中天的泰山系势力。”

    顾昉那个时候才知道闯祸了,且闯下的祸自己根本无力收拾,这时本该以死谢罪,但三清座下他上面的三位师兄对他宠爱异常,竟然于泰山之上三位真君连番跳下黄河、代他受过,以自身殉了山川,请天地息怒。

    那三位原是元始天尊座下最强的三位弟子,顾昉因此遭到了他三位师傅的驱逐。没有了靠山又逢如此大祸,顾昉此前所有对春秋镜的全部预言与见解不再有人相信了,天庭中他被人群起而攻,所有想法的回应只有弹劾和嘘声,之后顾昉被一贬再贬,赶出天台山——五百年放逐,五百年耻笑,他顺风顺水的那些年得罪了太多人,天界众多势力开始对他进行暗杀,他曾经告知过春秋镜秘密的朋友,除文昌帝君外无一人得活。

    顾昉在危机中带走春秋镜的一块碎片,狼狈地去投奔自己的亲哥哥,想求他兄长接济,但是他的兄长亲手挖出了他的心脏,捏碎在大泽。

    第0014章

    洛阳城池攻陷

    顾如玖看着天边升起的骄阳,晨曦的光将他的脸一寸一寸地照亮。

    驿道上骨碌碌飞驰的马车正快速地行去洛阳,车内几个小崽子缩在一起紧张又谨慎地看着他,昨夜刘丛得到消息,何庭芳暂时歇兵,他们一行人在两个时辰休整后跟随刘丛、颉斛轻装简从踏上回洛阳城的路,少年们很惶恐,那座何庭芳围了数月都进不得的国都,他们竟然竟要这样大摇大摆地乘马车进去。

    晨曦下的古老城池此时还未完全苏醒,沉重的城门贴合着城门洞下的青石板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嘶嘶声,刘丛一行过了城门,一路沿着主街飞驰,少年撩开车帘往外看,能看到城墙另一侧堆积不胜书的器械兵甲,在一路主街飞驰后,马车转为平缓,到了上阳宫宫城门,这里的守卫更加严格,刘丛与宫门守卫核对过印鉴再次放行,只是进了宫城后的内殿刘丛便不方便带着顾如玖,顾如玖几人至此被留在了上阳门的城楼下,也是靳朝还在时百官上朝时要经过的地方。

    因为是左贤王带来的人,顾如玖并没有被守城卫兵限制活动,他提出想去城墙上看看,守卫检查过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同时也不觉得这个文弱的汉人能做什么,放他们上去了。

    今日的太阳出来得特别慢,明明已经升起却迟迟潜藏在云层中不见踪迹,站在上阳城门上,回身清晰可见洛阳宫城内的东阙、北阙、朱雀街、前殿、未央宫。

    顾如玖展着手臂给少年们介绍,高处不胜寒,风一过,少年们莫名感受到了那种紧张,逼出满身的鸡皮疙瘩,纪成陵环顾四周,小声问:“之后的行动是怎么安排的,你有把握吗?”

    顾如玖想了想,耐心地说:“刘丛是无诏回军,刘元看到他会非常惊讶,颉斛趁着这个机会会和刘丛一起劝刘元舍弃洛阳,刘元不出所料会大怒,但不会轻易问责弟弟,很大可能会召他的心腹丞相拓跋提额入宫商讨。”

    纪成陵困惑:“然后呢?”

    他好像很关心刘元会不会被他弟弟劝住。

    顾如玖却说:“你知道拓跋提额管什么吗?”

    纪成陵摇头。

    顾如玖伸手指向被战火侵染的外城墙:“他管着洛阳外城的防卫。而今日这道上阳宫门的护卫岗位、前殿宫门护卫岗位都已有人策反,只要拓跋提额进入宫城,就会遭到暗杀,他一死,外面的城防守卫会失去指挥官。”

    顾如玖从来没觉得刘丛、颉斛能劝住刘元,乱世第一代的雄主怎么会这么拙劣的话术糊弄住,顾如玖要的是这几个时辰,荥阳城外的应援奇军失去它的指挥官、洛阳城防守第一人困在皇城中,他要做的是瘫痪他们的外城指挥系统。

    顾如玖:“洛阳城中有何庭芳的人,但是军力不足,没法轻易举事。但只要把拓跋提额拿下,刘丛刘元暂时困住,何庭芳就能杀进来。”

    不出顾如玖所料,前殿内城跑出来一员传令官,是请相国拓跋的命令。

    蓝麻子等少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追着那人的身影探出城墙张望,顾如玖站在高墙上抱臂俯瞰,表情严肃,这个时候蓝麻子都不太敢跟顾如玖说话了,好像他不再是那个能说会笑的顾大哥,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拓跋提额纵马而来,身后跟着七八人。

    顾如玖站在高墙上,眉头轻轻结起。

    随后是拓跋核对印鉴进入宫门,这一行人在城门洞中逗留的时间有些久,久得纪成陵情不自禁地跟着紧张,从城外的一侧踱到城内低头往下看,不知道底下是不是就要动手了——

    直到……

    拓跋提额下了马,一行人神色如常地从门洞里走出来,一切正常地要通过朱雀街往前殿门走。

    顾昉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城楼后面响起靴子的咄咄之声,一个胡服打扮的汉人男子熟门熟路地上了城楼上来,不必先寻找,目光直接锁定在顾昉身上大步而来,纪成陵认出那是曾经在树林里和顾如玖碰头的男人,顾如玖喊他玄英。

    顾如玖撂下脸色,峻急问:“怎么回事?”

    这里的佐官明明应该将拓跋提额斩杀于门下的。

    玄英低声道:“城门的副指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行动,核对完便放行了。”

    顾昉:“临阵反水?”

    玄英:“看着不像,拓跋提额现在看起来并没有起疑。”

    买通的宫门岗位不是心腹卧底,他是要下手没找到机会还是在观察局势,谁也无法判断。

    玄英与顾如玖上百年磨合,自然意识得到问题的言重,沉暗着目光低声问:“帝君,不如让卑职来?!”

    “不许!”

    顾昉想也不想地拒绝:“你不要动他们!引导何庭芳的人去杀,你不要沾这种因果!”

    七百年前的教训顾昉已经吃够了,人间越是到这种关键节点,神仙越是不能直接下场干预。

    纪成陵从二人的表情意识到安排可能是出现了疏漏或者是意外,也看出这两人的为难,试探性地靠过去,投诚般地问:“是要杀了那个打头的吗?我可以下去杀!”

    玄英眼神一亮,觉得这是个法子。

    谁知顾昉回头瞪了纪成陵一眼,低喝道:“凑什么热闹?去杀你的同族吗?下去!”

    “可是现在……”

    顾昉转头问玄英:“外城何庭芳有多少人?”

    玄英:“没有多少人,只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听起来已经很了不得了,何庭芳能在敌对城池中聚拢出这么多人,但是玄英说出顾虑:“但是现在洛阳城十三万人,攻城内三万人,都是精锐,一千人在宫城内贸然动手,失败就完了,刘元会启动所有防御。”

    顾昉:“领头的是谁?”

    玄英:“夏浙修,是个年轻人,今年十八岁。”

    “我知道他,”顾昉道:“一千人也上,让他们试试进内城。”

    “帝玄英忍不住暴露出顾昉的称呼,现在夏浙修他们穿的衣服是外城的,这个时候怎么进宫城的防卫?一千武装这样大摇大摆要闯宫禁,很可能直接被人灭在上阳门前,何况宫门开门的那位没有如约动手,想来是关键时刻退了,怎么能确定他这个时候会放人?

    “试试!”

    这样惊险的时候,顾昉还是坚持说:“天下事未可知也!让他们试试!”

    说罢他又看了纪成陵一眼,那是坚定到有些阴狠的眼神,纪成陵感受到他的意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玄英不再多说,一咬牙,立刻跑下城楼去传递消息。

    很快,一只信鸽从隐秘处被放出,一支整装待命的外城千人队,领头人抓住那鸽子,抽出纸条,看后没有任何的犹豫,领着队伍便往上阳宫门而去。

    上阳宫门下,何庭芳部与顾如玖的确联合安插了钉子,是今日特意轮班换岗的城门副统领,给出的价格是三十两黄金,杀了拓跋提额后还有重谢与官职,但是这位副统领虽然被渗透了,心意却并不坚决,他在想:大意了,不该答应得那么痛快,我万一动手杀了相国,那我身边人又杀了了我可怎么办?那之后的金银和官职能落到谁的手中?

    他内心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略微的犹豫便错失了再动手的可能,这个时候忍着内心煎熬在想怎么办。

    而此时身在朱雀街的拓跋提额还不知道两道宫城门已经给他构建好了地狱场。

    他走过上阳城门,经过朱雀大道要进前殿宫门,却发现这最后的殿门他进不去了,拓跋提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刘元传消息让他入未央宫议事,这里有一道门,守卫的是皇宫的枢纽——在草原的时候,拓跋提额掀开首领的帐篷就能进去喝酒,现在到了中原的城池,一道城门又一道城门有时的确会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个时候如果拓跋有经验,就知道应该强硬地撞开守卫,长驱直入,但是因为对汉人规矩的不熟悉,他开始迟疑,想着这个门我进不去,那我换一道试试?

    而在两道城墙夹道中行走的拓跋相国完全不知他有多危险,前后都有被渗透的宿卫,别有用心之人垂涎欲滴看着他,没有动手,是暂时还没想到怎么下手……

    这个时候夏浙修带着千人队开始在上阳门外叩门,副统领原本还在天人交战,想着自己后面的官职和钱还作不作数,这个时候听到叩门,是城外的士兵,说是为相国的命令而来。

    这简直就是天降甘霖,副统领看到他的脸庞,就意识到这是谁了:他不敢动手,可以让别人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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