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芷显然不知,
她?立于谢蔺身前,如此一具温香软玉的女孩家身体?,会令人心生多少难言的情愫。
毕竟,
谢蔺也是正常的、血气方?刚的男人。他?还为纪兰芷守节,寡素了这么多年。
纪兰芷被谢蔺方?才那句缠绵悱恻的话?撼得呆住,
久久不动。
惊讶间,
她?的圆润指尖,轻轻贴上他?的衣襟。
男人肌理流畅的胸膛还沾有之前洗漱留下的水珠,
指骨一按,衣布渗出?湿濡,仿佛指腹直接触上了健硕紧实的肌骨。
纪兰芷被烫到似的,
急急缩手。
她?小声解释:“我?没有情难自?禁。”
像是要和谢蔺较真一般,
撇清她?的干系。
纪兰芷来找谢蔺,真的只?是为了讨要擦脸的巾子,绝无?非分之想。
小娘子的目光坚定,神情肃然,
完全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势。
不知为何,谢蔺偏头,
移开目光。郎君故意在烛光照不到的角落,
微微牵动一下唇角。
过了一会儿,
纪兰芷听到男人清寒的嗓音传来。
“倒是我?误会了。”
这一次,纪兰芷几乎能肯定,
谢蔺一定在戏弄她?了。
纪兰芷眨了眨纤长的眼睫,她?想到二哥虽温文柔善,但在床笫之间,
似乎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她?不想自?讨苦吃,也不想深更?半夜和未婚夫纠缠太多。
于是,
纪兰芷装作没有听到,她?揉了揉生热的耳廓,又打?了个哈欠。
“二哥,我?有点困倦,先去睡了。”
“嗯。”谢蔺应了一声,亲自?帮纪兰芷拉门,送她?出?去。
男人高大的身影止于门槛前,没有特意送纪兰芷回屋里。
阖上房门的时候,纪兰芷特地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隔壁目送她?进屋的谢蔺。
男人长身玉立,肩背挺拔。
平时束起发冠,纪兰芷总觉得谢蔺那一双浓眉凤眼看?着?很?凶。
可是,当他?夜里换成寝衣,乌发倾泻,仅用发带细细束缚,男人的眉眼疏淡如雪中梅枝,却比往常柔和多了。
这样的二哥,纪兰芷也不是很?怕他?。
第二天,纪兰芷早早醒了。
谢蔺不想麻烦镇民们招待,知纪兰芷醒了,便邀她?一同坐车回京。
然而,他?们手脚再轻,还是被镇民们发现了。
赵家婶子一家平时都要做农活,天一亮就起床,今早他?们烙了鸡蛋饼,热了羊奶,心急火燎地送来。
“王妃,王爷,别急着?走!我?带了点吃食,你?们路上吃!”
镇长说得果然不错,晋王谢蔺平素都不喜欢麻烦人,今日一定会趁早偷溜,他?们得早早起床堵人才行。
除了赵家人,还有其他?镇民也送上自?家煮的鸡蛋、酱菜、豆豉腌肉,送到最后,都不是为了给纪兰芷他?们吃早食,完全是知道谢蔺要离开京城,乡民们前来和他?道别,每个人都想尽一份心意,送点农家特产。
镇民们热情洋溢,谢蔺却不敢收这些吃食。他?只?留了几张鸡蛋饼和一瓦罐羊奶,其余的吃食都让各家人拿回去。
谢蔺和镇民们道别,说了许久的话?,终于能够启程回家了。
他?先把食物带上马车,正要撩帘,伸手去牵纪兰芷的时候,小娘子却已经自?己利落地爬上马车。
谢蔺收回手,在车厢里安稳坐好。
他?特意留出?身侧的一个空位,供纪兰芷落座。
然而小姑娘钻进车厢,躬身打?量了一下,杏眼滴溜溜一转,落到靠近车窗的位置,坐了下去。
纪兰芷距离谢蔺有几尺远,她?分明是故意和他?拉开距离。
谢蔺皱一下眉峰。
纪兰芷恍若未觉,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朝着?谢蔺,对他?伸手,讨要吃食:“二哥,我?要喝羊奶,还有饼子!”
谢蔺递去怀里的东西。
纪兰芷捧住热腾腾的瓦罐,装有羊奶的土陶罐子传热很?快,受冻的指腹被热气儿烘出?喜人的桃粉色,像是怀里抱了个汤婆子。
山里的清晨还是很?冷,纪兰芷的手掌变暖和了,她?舒服地喟叹一声。
谢蔺淡扫一眼纪兰芷,提醒:“可以坐近些,我?不吃人。”
二哥的声音比往常还要凉上几分。
纪兰芷想到昨晚吃瘪的事,她?做贼心虚地摇摇头,硬是拉开车窗,迎上山林吹来的冷风,对谢蔺道:“我?不是怕二哥,我?就是觉得天气热,想坐窗边吹吹风……”
谢蔺看到纪兰芷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双肩,以及那两只?把瓦罐捧得更?紧的小手。
昨夜落雨,今日天色还是阴沉,太阳都被乌沉沉的云雾遮挡,半点阳光都没有,何来的天气炎热?
谢蔺看了看明明受冻还要逞强的小娘子,终是什么都没说。
-
最近,谢如琢搬家了。
他?们不再住那一座被抄查的家宅,而是搬到另外一座乾宁帝赠予的六进官邸。
大太监德方?亲自?带礼官,往晋王的宅门口挂上御赐匾额,将新院子定为晋王府。
谢蔺在京城也就剩下两三个月的光景,可乾宁帝却把一应事都办得妥当,面面俱到,可见他?对次子的宠爱。
谢如琢也被乾宁帝召进宫里,见了几回面。
小郎君聪慧,知道这是能掌控人生死的君王,他?为了父亲着?想,也不和乾宁帝对着?干,一口一个“皇祖父”,叫得既恭敬又亲热。
谢如琢长得玉雪可爱,一双凤眼肖似他?的父亲,一眼便知,都是崔善伽的血脉。
都说隔辈亲,乾宁帝同小孩子说话?,便没有对待儿子那般谨慎,他?和颜悦色地问过谢如琢一些课业,发现孙子小小年纪就聪慧绝顶,学识过人。
乾宁帝龙心大悦,给谢如琢赏赐了不少礼物,还亲自?领他?去库房里挑选奇珍异宝。
乾宁帝对晋王父子上心的事,很?快传到周皇后与皇太子李泓治的耳朵里,李泓治心生戒备,想要对这位二弟下手,却被周皇后拦住了。如今谢蔺风头正盛,是因为乾宁帝想要补偿枉死的崔善伽,他?们贸贸然对谢蔺和谢如琢下手,恐怕会真正激怒了君王。
毕竟,如今的世家被皇权压制,再不复往日荣光了。他?们要忍,待过段时间,一并清算这些陈年旧怨。
父母亲的婚期在即,谢如琢被父亲敲打?过一回,知道他?不能失了礼数,总去找纪兰芷玩。等娘亲嫁给爹爹,谢如琢就能每日和纪兰芷待在一起了。
小郎君要忍耐,他?一旦想念母亲,就去书房里练字、看?书,静一静心。
才不过半个月,洗笔的大缸就换了几十趟水,书房里抄满经史子集的白纸都叠了好高的一摞。
刘管事怕小世子闷出?病来,忍不住给季嬷嬷递信,让纪兰芷常来看?望琢哥儿。
盛氏心疼谢如琢,又想到建康侯府的两个孙儿。
虽然纪鹿和纪晏清和盛氏没有粘连的血脉,但好歹她?也是看?着?孙辈们长大的,成日见不到面,盛氏心里有点不落忍。
盛氏给纪明衡递去信笺,请两个纪家孩子常来盛家玩,但她?此举并非有什么和纪侯爷余情未了的深意,也不想和纪崇德纠缠不清。倘若老夫人又起什么歪心思,因此生事,休怪她?不顾两家脸面!
纪明衡知道轻重,不敢教老夫人知道。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感叹这位嫡母其实还是心慈仁爱,明明侯府亏欠她?这么多,盛氏还是以德报怨,没有找侯府的麻烦。
纪明衡不想这些乌烟瘴气的事烦到盛氏,嘱咐一双儿女幼学下课后,别回家府了,直接上晋王府找谢如琢,三个孩子一起去盛家给祖母问个好。
纪鹿和纪晏清得知他?们能去找朋友玩,欢喜地一蹦三尺高。
他?们前往晋王府之前,还特地去点心铺子,给谢如琢包了很?多糕点。
到了王府,门房早早得知纪家的小娘子、小郎君要登门,没人拦他?们入内。
屋内,谢如琢练好最后一张字,他?把毛笔架在玉兔白瓷笔搁上,整了整衣袍,跳下高凳,朝门口走去。
谢如琢只?对血脉亲缘的父母以及长辈,露出?自?己稚气依恋的一面,平时还是很?要脸面的小郎君。
他?不喜欢笑,圆润的小脸上,一双精致的眉眼板正,神情肃穆,看?起来也有些清贵小公子的倨傲。
纪晏清许久不见谢如琢,他?远远看?到昔日好友,想起谢如琢之前受的委屈。
琢哥儿太苦了!
纪晏清忽然嚎啕哭泣,朝谢如琢奔去,一把抱住他?:“呜呜呜,如琢你?吃苦了!咱们兄弟好久不见,我?心中十分记挂你?!”
纪鹿腿短,追不上哥哥。她?跑得气喘吁吁,扶着?膝盖,生起闷气:“哥哥你?不等呦呦!还有,如琢什么时候是你?兄弟了?那他?是不是也成呦呦的哥哥了?”
谢如琢猝不及防,被纪晏清一抱。这小子不知道最近吃了什么,一身牛劲儿,手掌拍得谢如琢后背几声闷响。
谢如琢忍不住咳嗽一声,想要推开纪晏清。
偏偏小郎君哭成花猫,脏兮兮的眼泪混在谢如琢新换的衣裳上,怎么都搡不开。
谢如琢脸色铁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如琢抿了抿唇。他?一会儿想到纪家兄妹雪中送炭送来的玩具,一会儿想到衣裳上染的污秽。
于是,他?抿了抿唇,低声告诫:“晏清,松开。你?要是敢把鼻涕也擦我?身上,我?一定会生气。”
终于,纪晏清止住了哭声,不再为难爱洁的朋友。
而谢如琢又跑到后院,换了一身霁青色的春袍,这才平复好心情,跟着?朋友们出?门。
-
家宅里,盛氏早早备好了小孩子爱吃的酥糖、花茶。
近日多雨,风大,天气也冷。
盛氏怕冻着?孩子,特地在烧了木炕的花厅里招待孩子们。
盛三娘和盛五娘今日听说晋王的嫡长子谢如琢要来盛家做客,彼此对视一眼,想去陪同姑姑盛氏一块儿招待谢如琢。
她?们打?听过了,纪兰芷之所以得到谢蔺青睐,无?非是她?同谢如琢的关系匪浅,看?在嫡长子的面子上,谢蔺才和纪兰芷多有亲近。
盛家两位小娘子自?己也说不上她?们存有什么样的心思。
但晋王洁身自?好,前房死后,后宅无?人,连个侍妾都没有,特别是人也长得俊秀无?俦……她?们想着?,论才情与容貌,她?们也是知名的盛家淑女,不至于及不上那位表姐。
盛家姐妹打?定了主意,她?们一同上花厅,给盛氏请安,又对谢如琢笑脸相迎。
谢如琢年幼,虽说他?早慧,但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盛三娘对谢如琢笑道:“论起来,我?与五娘,也算是小世子的表姨母了。”
闻言,谢如琢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盛家姐妹行了礼。按理说,他?是晋王嫡长子,宗室的皇孙,不必对世家子女行礼。但谢如琢给盛氏面子,也愿意给母亲撑腰,因此他?没有拂盛家姐妹的颜面,还是依照伦常来认亲。
谢如琢的客套,却让盛三娘以为这位小世子很?好拿捏,她?和五妹妹对视一眼,捏了一块糕,递到谢如琢唇边:“来,小世子,表姨母喂你?吃糕。”
这个举动便太过亲昵了,莫说谢如琢,饶是盛氏都忍不住轻轻皱眉。
盛三娘靠近,袖中的花香翻涌,熏腾人脸。
谢如琢不喜欢旁人身上浓烈的脂粉味。
他?冷着?脸避开了。
许是有点不高兴,小郎君闷声道了一句:“不必劳烦娘子,我?只?喜欢让阿娘或是外?祖母喂。”
盛三娘竟被当众婉拒了。
她?呆若木鸡。
盛三娘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一时间羞得抬帕子遮脸,眼泪盈眶。
谢如琢却没心思哄她?,小郎君偏过头,任性?地没有说话?。
盛氏刚要说几句话?圆一圆场面,却听到门房来传话?,说是英国公得知谢如琢来了盛家,特地带着?小儿子姜锋来给晋王世子赔礼道歉了。
当初姜锋心直口快,唐突了小世子,英国公想到便夜不能寐,因此亲自?带儿子登门致歉。
纪晏清想到这事儿便愤愤不平:“他?还有脸来!这小子心思最坏!”
纪鹿:“哼,要不要如琢打?他?一顿出?出?气?”
谢如琢摇摇头。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出?门:“外?祖母,我?去见一见姜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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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门口,姜锋远远看?到衣着?光鲜的谢如琢。明明他?几个月前还是丧家之犬,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皇孙!真是可恨!
姜锋愤愤不平,又被父亲推了一把,他?畏惧父亲,只?能闷头走到谢如琢面前。
姜锋在家里刚刚被英国公教训一顿,眼下还要他?低头来给谢如琢道歉,真是丢死人了。
小郎君脸色涨红,憋了很?久,才硬邦邦地说出?一句:“小世子,从?前的事,是我?不对,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英国公的算盘打?得很?好,与其和晋王道歉,不如和小孩子道歉。
小郎君再老成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儿郎,看?到昔日同窗带着?父亲一并上门道歉,一定会心生惶恐,继而于心不忍,不再多苛责他?们。
但英国公显然忘记了,谢如琢是谢蔺教养出?的儿子,最是分得清好赖。
谢如琢神色平静,语气冰冷,说:“不必道歉,只?希望你?家往后顺遂,不会遇到同我?一样的事。”
语毕,莫说姜锋了,就是英国公也喉头一梗。
这话?初听还以为是谢如琢对于国公府的祝愿,可细听便知其中深意……这分明是威胁与警告吧?
谢如琢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纪兰芷和谢蔺回府的马车刚到行至门口。
她?隔着?车帘,远远听到儿子讲话?。
寥寥数语,呛得英国公父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来。
纪兰芷忍不住扶额。
看?来,谢如琢的坏心眼,果然是与二哥一脉相承的。
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纪兰芷从马车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