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入夏，西北战事传来消息，几家少将苦撑不及，节节败退固守城池，时家满门忠烈，痛失幼子的时惕守马不停蹄回城防守，以身殉国，战死羌州。

    消息传回京中，群臣震惊，朝堂之上各派众说纷纭，拥护林党的臣子就此事与他人吵的不可开交，几番舌战下险些当场动起手来，前朝老臣顾相旬实在看不下去这般场景，朝龙椅上震怒不已的明炆帝直言。

    “老臣惶恐，请君上听臣一言，林将军年事已高，本该让贤他人，只是如今鞑靼氏族强悍，此时不得不用啊！”此言一出，争论不休的人群中立刻有人出言反对，张惜文上前一步:“顾老偏帮林家，此言可是打了众位少将们的脸面！”有人附和道:“顾老年事已高，居然在此事上也犯糊涂？京中武将众多，正欲摩拳擦掌以待建功立业，林大将军如今这般年岁，也早该让位，派其他年轻将士上前线历练！”议论之声四起，其中不乏对他的质疑之声，顾相旬气的面色通红踉跄几步，几欲拿不住笏板，缓了缓才伸手指着张惜文与几位声音足亮的朝臣。

    “我跟随先皇多年，如今又在陛下左右直言纳谏，怎不知林大将军早该让贤的道理？你们睁眼看看几家将士，去时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小伙，这才不出几月就已战死疆场！”话到此处，他已是痛心疾首:“鞑靼贼人如今卷土重来，势必要攻占羌州，林大将军战功赫赫，此时也当该老将守在前头！”此话一出，群臣皆静，与将士血缘亲近的臣子眼角悄然冒起水渍，众人几相盼顾之下，无人再有异议。

    原本看朝臣争论不休，震怒不已的明炆帝也恢复平静，见无人再开口反驳，深沉开口道:“命林必先率数千精兵前往羌州，再从京中调任千人统编入队，告诉他势必提科穆罕项上人头，再来见朕！”“陛下！”顾相旬朝明炆帝行君臣之礼:“时惕守为国战死，其子时肃也为查林将军前线密信一事而亡，时家赤诚之心可见一斑，皇上您也该做一番表示，以安抚前线军心才是！”“朕自会为时家追封加爵……”明炆帝沉吟片刻，那日时肃一案，大理寺已经将案宗结果奉上，此事结果诸位大臣也已知，顾相旬当朝提出此事，无非是让他给诸位一个明确结果罢了。

    “叫大理寺少卿前来。

    ”明炆帝定定思考片刻，朝堂下吩咐道，樊通海早已等候多时，听闻此言阔步前来:“臣在。

    ”“御史台，刑部同大理寺三司所作奏折朕已阅过，所写关于苏安通通敌一事可否属实？”樊通海道:“时大人，关大人与苏校尉当年都经历过收复羌州，时大人为国捐躯，无法对证，臣就此事曾问过关青烈关大人，他虽语焉不详，但话中尽是弦外之音……且当日时肃死时自戕的死士怀中……正巧有苏家玉佩，足以证明……的确是苏家所为。

    ”人证物证皆在，哪怕是懂得苏校尉为人的臣子听闻此话，也沉默不好出声，气氛一时安静，众人都在等明炆帝做出决策。

    当日秦怀月还未走入梅咏宫，就见黎清守在宫墙处，正弯腰看着墙角杂草中新攀的爬山虎。

    朱樱守在公主身边，见她过来，笑意盈盈迎上:“秦大人来得不巧，皇上正来梅咏宫探望娘娘，若是有急事来找，还要多等一会。

    ”秦怀月探头朝宫门里望，里面不见玉蝶，只见青蕊站在门口，对方见她看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忙将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姿势，又指指里屋做示意。

    秦怀月有些好笑地朝她点头，这才转头轻声询问道:“虽说今日阴天不晒，但公主怎么不去偏院里，非要在这处等着？”黎清幽怨看秦怀月一眼，身旁的朱樱替她答道:“公主今日心情不好，这才出来散心。

    ”秦怀月端详黎清，她嫩白的脸上泛起红润，衬着发上的粉玛瑙珠子，整个人像刚熟的水蜜桃般可爱。

    “怎么，谁又惹你生气了？”秦怀月好笑道。

    “我说实话，姐姐可别笑我。

    ”黎清抿了抿唇，有些难过:“我耐不住性子，那日与纪哥哥坦白我心悦他已久这件事，他震惊不已，还苦口婆心讲我年岁尚小，把我给拒了！”黎清居然也有如此大胆的时候，秦怀月被她这话惊到，半晌才依她话端回道:“公主如今也有十八，正是如花的年纪，这怎么能成拒绝的理由？”“是啊……”黎清苦笑:“我原以为缠他，顺他，在他眼前晃荡，总归有天他能把我放在心里，可谁知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这么多年来，原是我一直在唱独角戏。

    ”长在宫中的孩子少有娱乐，自小都是纪慕离带着她们黎家姐弟一起玩耍，不知不觉中黎清就将这位没有血缘的哥哥看的极重。

    少女心思总是敏感，她肖想对方多年，日日盼望着早点长大能与他在一起，只是如今才知道，他并非与她同心。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只是我恋慕他多年，终究还是没有结果……我从未这般喜欢过他人，不知姐姐可有喜欢的人？也如我这般辗转反侧？”轻叹一声收拾好情绪，黎清转问秦怀月。

    秦怀月被她突然的跳问噎到，她的确没考虑过这件事:“……怎样才算是喜欢？”黎清有些难以置信，莫不是在翰林院抄书抄的七情六欲都不见，不然怎会有人不理解这种事？“就是，一直想着他，希望他多看看自己，想多了解他，一举一动都注视他！”说这话的时候，黎清面色发红，眼睛都亮晶晶起来，都说眼睛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心灵，秦怀月看着她的瞳孔，就着她的话一一对应，蓦的想起一人来。

    这怎么可能？秦怀月面上有些难堪，挥散掉那人的身影，到底没敢回答黎清提出来的问题。

    她下意识想找参照，但也只能对应到自己父母身上，丞相平日公务忙碌，家中并无其他幼子，母亲有依赖她将她看得极重，许多事情都需要秦怀月亲自照料看，久而久之让她养成这副对感情看淡的性子。

    想来世间大多是初见时惊艳，哪怕再轰轰烈烈，最后也只化作茶米油盐心头妄念，就像记忆中走基层时所见人家，生活都已经一贫如洗，还在用所谓爱情来蒙蔽双目，到底是用此拉扯荒唐用来调剂人生凄苦。

    彼时她还沉浸在书本中对爱情的描述里，骤然窥见这种现实只觉得幌目，她问一直带她的刘师父:“哪怕日子过成这样，他们也还要步入婚姻吗？”山里的黄沙将远景晕染一片，卷起的沙尘中，刘师父的滚轮打火机呲得发出一道闪光，他看向秦怀月:“你刚进社会不久，要知道这世上苦事太多，人生……要学会糊涂。

    ”记忆于此刻交织，秦怀月沉默片刻。

    ——没人告诉她什么是爱，也没人琢磨的清，她从书中遍览真挚情谊，从情侣爱意的双眸中观测，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现实的真相。

    世道变幻莫测，谁能说得清永恒，独身一人久，身上别无它物，唯有这颗真心。

    她怕交付出去，也难以换来对方的诚心，到头来落得一败涂地。

    黎清见秦怀月只是淡笑，刚要询问，宫内突然茶盏落地之声，惊得两人朝宫内望去，只听里屋传来明炆帝暴怒喝声:“多年来朕待你不薄，如今你就是以这副态度来质问朕的吗！”屋外的青蕊离得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秦怀月与黎清循声快步进入宫内，帘子被掌事公公推开，明炆帝怒气冲冲走出来。

    几人见状连忙行礼，秦怀月也赶忙躬身，正欲等皇帝离开时，那道明黄衣角停在面前。

    明炆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你就是丞相那位嫡女，苏妃提拔的检讨？”秦怀月神色如旧，继续行礼道:“回皇上，臣便是丞相之女，翰林院检讨，秦怀月。

    ”“既然任你，就记得好好教这些嫔妃，别再如今日这般不识大体，不懂规矩！”明炆帝怒气未散之下声怒如虎，惊得旁边几位小太监哆嗦几下腿肚子。

    为了安抚君心，秦怀月连忙应下，等皇帝一行人浩荡离开后，她跟着黎清身后进入屋里查看苏妃情况。

    “母亲！”黎清抚上床榻上神情冷漠的女子的手:“发生什么事，让父皇如此生气？”一旁的玉蝶抽泣许久，带着哭腔出声:“三司举证当年苏大人在羌州勾结贼寇，为安抚军心，皇上下旨，一早将大人关入了刑部大牢！眼下又因为林贵妃丢点翠簪一事，来找娘娘质问，娘娘激动不已，这才惹怒了皇上。

    ”秦怀月听过当日花船上唐峰的一番话，皱眉问道:“那簪子为何会出现在花船上？”“奴婢也不知道。

    ”玉蝶哭的更大声起来:“唐峰与我同乡，早在府上我就将其视为亲弟弟，他家境贫寒，娘娘在府上时就常接济他，如今他家中有急，娘娘这才拿了些府上带来的首饰叫我送她，可谁知其中怎么会混有林贵妃的簪子！”“玉蝶，别说了……”床榻上坐着的苏妃气若游丝道:“此事是我不对，是我亲自将首饰给你，叫林贵妃抓住了把柄……你是我的人，我自然要替你在皇上面前担责。

    ”“娘娘，明明是玉蝶的不是！”听苏妃此话，玉蝶急忙跪倒苏妃脚边:“娘娘对玉蝶有救命之恩，我怎敢让您担林贵妃的诬陷之责！”“如今这般又有何用……父亲已经中了林家计谋关入大牢，我又困于宫内不得出入。

    ”苏妃努力扯起嘴角:“苏家就这样落入他们手掌之中，难以转圜。

    ”她爱了这般深切的男人，现在也对她冷言相向，指责她不识大体，不得他心意。

    竹帘碰撞之声响起，有小丫鬟急匆匆从门外跑进来:“娘娘！娘娘！”“又出了何事？”黎清赶忙问道。

    “苏公子见御林军将苏大人带走，骑马带着几位护院，出城直奔西北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