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跟着弘皙到了礼部后堂，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他之前就从雍正口中听说不少关于弘皙的事，让他不要小看这个年轻贝勒。
今日一见，弘皙竟然连老八都不怕，足见确实是个人物了。
而且他这次过来，还带着雍正的任务：看看弘皙私底下对人的真实态度，到底是什么成色。
弘皙现在对雍正是拥护的，雍正也乐意看到自己身边多这么一个得力助手，也对弘皙基本放心。
可雍正心里始终保持一份对人怀疑的态度：弘皙在人前人后都是一个面孔吗？
眼下隆科多给人的印象就是不结党不关心夺嫡的外戚，他与雍正的往来也是秘密进行的，不然康熙也不会给他当九门提督。
而且隆科多跟弘皙之间，说起来是有仇的。
弘皙他爹第一次被废时，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是皇长子胤褆，只是后来胤褆被发现魇镇并试图暗杀太子，康熙暴怒下把他削爵圈禁，废为庶人。
当时隆科多是个站队鬼才，投靠的就是大皇子胤褆，于是也被牵连罢官。
在雍正等旁人看来，隆科多的主子害过弘皙他爹，搞不好隆科多也干过对不起废太子的事，弘皙会怎么对他？
所以用隆科多试探弘皙，更能看出弘皙私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
就在隆科多琢磨怎么开口时，弘皙率先问道：“隆科多，你是来问你阿玛谥号的事吧？”
隆科多点点头：“贝勒爷果然心如明镜一样啊，正是如此，之前我来的时候，赖都总说还在商议……这都好几个月了，我恐怕他老人家走得不安心啊。”
弘皙笑了笑，让人把徐乾学叫了过来。
隆科多心中一阵不安：这理贝勒怎么这么客气？以前的事真就一点不提了？
徐乾学快步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书，当他看到弘皙跟隆科多坐在一起闲聊时也有几分诧异。
弘皙刚想问佟国维谥号的事，注意到徐乾学手上的文书又问道：“宫里有差事？”
徐乾学点点头，把文书呈给弘皙：“皇上定了今年秋狝的日子，让礼部到时好好准备。”
秋狝，便是鞑清皇帝最热衷的木兰围猎了，到时候蒙古王公也会到，是鞑清用来炫耀武力，震慑番邦的一个手段。
而且以康熙现在的身体情况来说，这搞不好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秋狝，恐怕是要大操大办啊。
面对这关键的文书，弘皙看也不看，压在手下，问道：“徐乾学，关于佟国维大人的谥号，你们议了没有？”
徐乾学愣了一下，答道：“回贝勒爷，还没有。”
隆科多心中不悦。就算我两个姐姐和阿玛都死了，佟家势微，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要知道，一个好的谥号，是能关系家族荣辱的，所谓宁死不辱谥，一字之褒，荣于华衮。眼下佟家真的需要点什么来提振士气。
谁知他还没发牢骚，弘皙先开口道：“混账！佟大人一心为国，是我朝楷模，你们竟然如此怠慢，传出去岂不是有伤圣名？”
徐乾学和隆科多都懵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当年康熙选太子时，已经退休的佟国维坚持上奏康熙，说老八胤禩如何如何好，废太子如何如何差，绝不可复立等等。
单单这一件事，弘皙身为废太子的亲儿子就该把佟国维恨得牙痒痒。
谁都可能说佟国维一心为国，但但弘皙不可能说的啊。
弘皙也不废话：“拿纸笔过来！”
徐乾学不敢怠慢，立刻笔墨伺候，隆科多此刻脑子是真的懵了，完全不懂弘皙接下来要干嘛，只能揣着手在旁边看着。
弘皙提笔写下六个字，笑道：“隆科多，徐乾学，你们过来看看。”
二人上前，惊讶地发现上面写着三个谥号，分别是“文忠”、“文襄”和“忠肃”。
这三个谥号，前两个都是一等一的美谥，首先“文”字开头的谥号是鞑清对文官的最高级褒奖，比如康熙宠臣李光地死后的谥号就是“文贞”。
“忠”“肃”两个字也有各自的美意，甚至比李光地的“贞”都要强。
哪怕是最后那个“忠肃”，此前也少有给到文臣。
隆科多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猛地咽了下口水：“理贝勒……这，这怎么使得？”
作为少年时就跟着康熙打仗，混迹行伍，靠军功升官的隆科多也是个人精，来之前他就想过各种弘皙对自己的方式。
唯独没想到弘皙会这么大度！
他更不会想到，这其实是康熙交代给弘皙要办的事：给佟国维选一个美谥。
康熙这么做的原因也简单：制衡。
佟国维死后，佟家树倒猢狲散，之前依附的官员一个个都投了别的门路。哪条门路？不用猜也知道，都给鞑清魅魔，八贤王胤禩当奴才去了。
老八胤禩管着的礼部为什么迟迟不给佟国维上谥号？就是因为眼下佟家的当家人隆科多迟迟不表态，所以故意甩脸色。
康熙有心出手整治，但他确实老了，不知道这样做了会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八爷党会不会借机翻佟国维的以前的旧账，说佟国维不配美谥，再弄垮隆科多，把自己人运作到九门提督的岗位？
但如果是弘皙来做这事，风险就小了，因为弘皙跟隆科多是有旧怨的，他都肯给美谥，其他人敢说什么？
前提是：弘皙说的话在礼部能算数，以及八爷党不敢来找茬。所以康熙一开始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弘皙已经通过收拾赖都，硬刚老八告诉了大家谁是礼部的话事人，他算是又一次超常发挥完成了任务。
弘皙在答应这事的时候，就想好要借此跟隆科多拉近关系了，于是笑得很亲切：“既然你觉得这几个谥号好，我这就让人送进宫给万岁挑选。”
隆科多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单膝下跪道：“贝勒爷如此恩遇，隆科多感喟莫名！谢过贝勒爷！”
想起以前和废太子的恩怨，再看看弘皙现在给自己死去阿玛的谥号，隆科多是真的感动了。
在他看来，弘皙是没理由收买他的，这么做真的是不计前嫌，一心为公。
理贝勒不但有理，还有德啊！
弘皙扶隆科多起来，说道：“我奉旨协管礼部，遇事就该秉公处理。你阿玛公忠体国，功劳那么大，当得起这几个美谥。”
“而且最后决定的人是万岁，我没什么功劳。”
隆科多一时心中复杂，说道：“贝勒爷，您这样，奴才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改日奴才一定想办法报答您！”
弘皙拍了拍他肩膀：“言重了，分内之事，谈什么报答不报答……”
呵呵，以后要你帮忙的事还多着呢！
徐乾学在一旁瞠目结舌，一时间也插不上话，只能干站着看弘皙叫人真的把那三个重量级谥号送入宫中给康熙挑选，又看着弘皙把隆科多送走。
末了，弘皙才重新回到屋内，说道：“好了，聊聊秋狝的事吧……”
木兰围猎，各方势力恐怕又要不消停了。
……
隆科多走出礼部衙门后，忍不住感慨一声：“理贝勒真是个忠厚人啊！”
他赶紧往雍亲王府赶去，准备从之前的密道走去见雍正，好好汇报一下这次见弘皙的过程。
而此时的雍正也很忙。
万寿节时，康熙允了弘皙的心愿，让废太子从咸安宫搬出，由雍正亲自看管。
雍正一回来就忙活这事，在图里琛等大内侍卫的看护下，一路护送废太子到了王府。
废太子胤礽依然是那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样子，出宫时还在问“是不是汗阿玛要复立我？我是不是又能当太子了？”
终于完事以后，图里琛告辞，雍正则屏退众人，独自走进了软禁废太子的房中。
废太子胤礽缩在角落：“不要过来……我没有谋反，没有谋反……别害我……”
雍正面无表情，坐在屋子中间，默默地倒了两杯茶水。
“二哥，这里就我一个人，你不用装了。”
雍正淡淡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关于弘皙的事吗？”
胤礽的眼神一下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