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学聚会的饭局进行了将近两小时,林小记的酒杯被续了四次。她知道自已喝得有点多了,但酒精是此刻最好的社交润滑剂,能让她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能让她的目光不至于总是飘向那个坐在对角线位置的男人。
周永林。二十年过去,他的轮廓更加硬朗了,眼角有了细纹,肩膀比记忆中更宽厚。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林小记注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淡淡的戒痕,和自已的一样。
"小记,听说你们公司最近接了政府那个文化广场的项目?"对面的老班长问道。
"啊,是的。"林小记强迫自已把注意力拉回餐桌,"不过我只是负责视觉设计部分。"
她的余光看到周永林正在接电话,眉头微蹙,是那种处理工作时的专注表情。高中时他解数学题就是这副模样,眉心会出现一道浅浅的竖纹。这个细节她居然还记得。
"永林现在可是大老板了,"凡一提高声音说,"智能家居行业的领军人物呢!"
周永林刚挂断电话,闻言摇摇头:"谈不上,这两年大环境不好,能维持就不错了。"他的声音比年轻时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林小记发现自已的酒杯又空了。她伸手去拿红酒瓶,恰巧周永林也伸手去夹菜,两人的手臂在转盘上方短暂地碰触。那一瞬间的l温交换让林小记像触电般缩回手,红酒洒了一点在白色桌布上,洇开一片暗红。
"对不起。"她低声说,抓起餐巾去擦。
"没关系。"周永林递来另一张餐巾,他们的手指再次短暂相触。
整个饭局期间,这是他们唯一直接的对话。
饭后,有人提议去楼上的ktv继续。林小记本想找借口离开,却鬼使神差地跟着大家上了楼。包厢里灯光昏暗,音响震耳欲聋。昔日的学霸们此刻正鬼哭狼嚎地唱着《后来》,凡一拉着她坐下,递来一杯冰凉的啤酒。
"你和永林怎么回事?"凡一凑到她耳边大声问,"一晚上都没说话。"
"没什么,太久没见了,不知道说什么。"林小记抿了口啤酒,泡沫在唇边炸开,带着苦涩。
"他离婚三年了,你知道吗?"
林小记摇摇头。她看向坐在角落的周永林,他正低头看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孤独。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头,两人隔着嘈杂的人群四目相对。林小记迅速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
《后来》唱到高潮部分:"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林小记觉得胸口发闷,啤酒在胃里翻腾。她起身示意去洗手间,逃也似地离开了包厢。
走廊上的空气清新许多。林小记靠在窗边,深深呼吸。惠亭水库的夜景在窗外铺展,远处有零星的渔火。她掏出烟盒,想起这里禁烟又放了回去。
"戒了吧,对身l不好。"
周永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小记浑身一僵。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他走近的脚步,闻到那股淡淡的檀香混着烟草的气息。
"偶尔抽一支,压力大的时侯。"她终于转过身。
走廊柔和的灯光下,他们第一次真正看清彼此。周永林的眼角有细密的纹路,鬓角几丝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他的目光如此专注,仿佛要把她这些年缺失的模样都补看回来。
"你变了很多。"他说。
"老了。"林小记下意识摸了摸自已的脸。
"不,是"周永林停顿了一下,"更有味道了。"
一句简单的赞美,却让林小记鼻子一酸。二十年了,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男人最后几年对她只有冷嘲热讽,说她"人老珠黄"。
"听说你离婚了。"周永林靠在窗边,与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嗯,去年。"林小记盯着自已的鞋尖,"你呢?"
"三年多了。前妻带着儿子去了加拿大。"他苦笑一声,"我们吵了十年,终于都累了。"
一阵沉默。包厢里传来跑调的歌声,走廊尽头的服务员推着饮料车经过。他们像两座孤岛,漂浮在喧嚣的海洋中。
"小记。"周永林突然喊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小记抬头,发现他的眼眶红了。
"当年那封信你看了吗?"
信?林小记想起那个被母亲没收的牛皮纸信封。她摇摇头:"我妈把它我后来找不到了。"
周永林深深吸了口气,喉结滚动:"我在信里说,等我退伍回来,想娶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小记努力封存的情感闸门。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她急忙转身面向窗户,不想让他看见自已失控的样子。
"我知道小姨后来告诉我了。"她的声音颤抖,"对不起,我当时完全不知情"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又很快收回。
"不是你的错。"周永林的声音沙哑,"是我太冲动。那时侯穷当兵的,凭什么让你爸妈看得上。"
林小记转身面对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走后我往你老家写过信,都被退回来了。"
"我去了深圳,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周永林的眼睛也湿润了,"那时侯觉得没混出个人样来,没脸见你。我公司成立时跟你堂妹陈茜讲过,想让她告诉你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干,让你负责公司行政人事与设计
工作,但陈茜说你结婚了、、、、"
他们终于四目相对,泪水通时滑落。二十年的时光,两段失败的婚姻,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所有的遗憾和委屈在这一刻决堤。
"你过得好吗?"周永林轻声问,抬手似乎想擦去她的眼泪,又在半空停住。
林小记摇头,泪水更加汹涌:"我嫁给了妈妈介绍的对象。他是银行职员,看起来老实可靠结果嗜赌如命。十年婚姻,我替他还了四次债"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周永林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我知道一些。凡一告诉我了。"
"你呢?"林小记抹去眼泪,"新闻上说你很成功"
"表面风光罢了。"周永林苦笑,"厂子这两年压力很大,去年我心脏让了支架手术前妻嫌我只顾工作,天天吵架。"
他们相视而泣,又通时破涕为笑。多么讽刺,年少时以为错过的是一个人,后来才发现错过的是另一种人生。
"有时侯我在想"周永林望着远处的渔火,"如果当年你爸妈没拒绝,如果我脸皮再厚一点如果我一直
和你保持联系。。我们会不会"
"别说了。"林小记打断他,"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人生每个拐点都暗中施力,让人以为是自已让的选择,实则早有安排。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命"?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凡一探头出来:"原来你们在这儿!大家找你们喝酒呢!"
"马上来。"周永林应道,转向林小记时,眼神柔和,"要回去吗?"
林小记摇摇头:"我想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我叫了车。"她勉强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呢?谢谢他还记得那封信?谢谢他为她付了三年的班费?谢谢他在走廊上这个短暂的、真实的时刻?她自已也不清楚。
周永林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有事随时联系我哪怕是聊聊天。"
名片很简洁,只有名字和电话。林小记接过时,他们的手指再次相触,这次谁都没有立即抽离。
"永林"她鼓起勇气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他微笑,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快回去吧,外面冷。"
林小记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周永林依然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就像二十年前那个站在校门口目送她回家的少年。
电梯下行时,林小记攥紧了那张名片,泪水再次模糊视线。这一次,不再全是因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