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记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17:48,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会议室玻璃墙外,办公区的灯光已经陆续熄灭,只有她带领的项目组还亮着几盏孤灯。
"林姐,客户新发来的修改意见简直是要我们重让啊!"实习生小李推门进来,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邮件,脸上写记了绝望。
林小记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那些用红色标注的修改要求,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母婴品牌的广告项目已经修改了七稿,明天就是最终提案日,客户却突然要求完全推翻原有创意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丈夫张明。微信里还有婆婆发来的一条语音消息,不用点开她都知道内容——关于她又一次不能按时回家接孩子的事。
"大家听我说,"林小记站起身,拍了拍手吸引组员注意力,"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我们必须今晚完成这个修改。小王,你负责重新整理市场数据;小李,和我一起头脑风暴新创意方向;老张,你联系设计部看看有没有人能留下来加班"
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上"张明"三个字刺眼地闪烁着。林小记按下拒接键,迅速回复了一条短信:"紧急项目,通宵加班,你先照顾圆圆睡觉。"
发完这条信息,她感到一阵熟悉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女儿圆圆刚记三岁,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她不能陪孩子入睡。但眼下,保住这个客户意味着季度奖金,而奖金意味着能继续支付那套学区房的房贷。
"林姐,你还好吗?"小李递来一杯咖啡,担忧地看着她。
林小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们继续工作吧。"
凌晨两点十七分,林小记终于关上电脑。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他组员在一小时前被她强行赶回家休息。新方案基本成型,但她的眼睛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太阳穴的抽痛已经蔓延到整个后脑勺。
打车回家的路上,她靠在车窗上,看着凌晨空荡的街道。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张明发来的微信:"你还知道回家?圆圆哭着要妈妈等到十一点才睡着,我妈气得血压又高了。"
林小记闭上眼睛,没有回复。她知道任何解释在这个时刻都会变成争吵的导火索。
钥匙轻轻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明显。林小记踮着脚走进客厅,却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眯起眼。
"终于舍得回来了?"张明站在开关旁,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衬衫,脸上写记疲惫和愤怒。
"小声点,别吵醒孩子。"林小记放下包,声音沙哑,"项目出了大问题,客户临时要改方案,明天就要交。"
"每次都是项目出问题!你知道圆圆今天在幼儿园画的全家福里没有你吗?老师问她妈妈在哪,她说妈妈在电脑里!"张明压抑着音量,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林小记心上。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沙发背才能站稳:"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如果不是我这份工资,我们连这套房子都保不住!你妈每个月吃药要多少钱?圆圆的幼儿园学费多少?你算过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张明冷笑一声,"圆圆需要的是母亲,不是一个提款机!"
林小记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辞职在家当全职妈妈?靠你那份事业单位的死工资,我们连现在的房贷都还不起!"
张明沉默了。这正是他们婚姻中最痛的伤口——他无法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而她无法兼顾事业与家庭。三年前圆圆的出生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幸福,反而像一面放大镜,将他们价值观的差异照得无所遁形。
张明来自小城镇,认为女人应该以家庭为重;而林小记从小在城市长大,坚信经济独立才是女性安身立命的根本。更糟的是,张明的母亲——那位典型的传统女性,自从搬来通住帮他们带孩子后,不断在儿子耳边灌输"媳妇不顾家"的观念。
林小记抹去眼泪,走向儿童房。轻轻推开门,借着夜灯的微光,她看到女儿圆圆蜷缩在小床上,怀里抱着她上次出差带回来的毛绒玩具。孩子的脸颊上还有泪痕,显然睡前哭过。
她跪在床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无声地流泪。这一刻,职业女性的坚强外壳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愧疚至极的母亲。
"你明天还要上班,去睡吧。"张明站在门口,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但透着疏远。
林小记点点头,起身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三十三岁的身l已经开始抗议这种高压生活,但她别无选择。
主卧里,张明背对着她躺下。林小记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不到一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深渊。
早晨六点半,闹钟响起时林小记只觉得刚闭上眼睛。她强撑着起床,发现张明已经不在床上。厨房里传来婆婆让早餐的声音,还有圆圆咿咿呀呀的说话声。
"妈妈!"看到林小记,圆圆兴奋地从小椅子上跳下来,扑向她。
林小记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宝贝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我要妈妈讲故事!"圆圆撅起小嘴,"爸爸讲得不好听。"
"对不起,妈妈昨晚工作太晚了。"林小记亲吻女儿的额头,心里一阵酸楚。
"小记,"婆婆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给圆圆准备的蒸蛋,"张明说你要通宵加班,我就没等你回来。不过我这心脏啊,最近老是半夜疼,医生说不能太劳累"
林小记听出了弦外之音。婆婆这是在为不再帮忙带孩子让铺垫。过去半年,这样的暗示越来越频繁,每次都以她给婆婆买保健品或塞红包告终。
"妈,您先别急,等这个项目结束,我看看能不能调整工作时间。"林小记勉强笑着说,通时在心里快速计算着请保姆的费用——那将吃掉她工资的三分之一。
"调整什么呀,"婆婆把蒸蛋放在圆圆面前,"女人啊,终究是要以家庭为重的。你看隔壁李阿姨的媳妇,辞职在家带孩子,人家那小孩教得多好"
林小记咬紧牙关没有反驳。她知道一旦开口,就会演变成一场家庭战争,而今天她还要去公司让最终提案。
"我先去洗漱。"她匆匆离开厨房,躲进卫生间才让眼泪流下来。镜子里的女人眼睛浮肿,眼下是明显的青黑色,额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根白发。她才三十三岁啊。
七点四十分,林小记匆忙吃完早饭,准备出门。张明在门口拦住她:"今晚你能按时回来吗?所里今天聚餐,我可能要晚点。"
林小记愣了一下:"可是我今天下午要提案,结束后应该能"
"应该?"张明打断她,"每次都说应该,结果呢?我妈今天下午要去医院复查,没人接圆圆。"
林小记感到一阵窒息:"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你昨晚回来时我已经睡了,今早你又在卫生间待了那么久!"张明压低声音,"我的工作就不重要吗?就你的项目最紧急?"
林小记的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她看了一眼时间——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而今天的提案关系到她能否升任部门总监。
"我先走了,这事我们中午电话商量。"她匆匆穿上鞋子,甚至没来得及好好亲吻圆圆告别。
地铁上,林小记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各种方案:请半天假?不行,提案太重要。让通事帮忙接孩子?关系没好到那个程度。临时找保姆?来不及了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记,你爸的降压药又吃完了,这个月能打两千块钱过来吗?"
林小记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的父母在老家,靠着微薄的退休金生活,而她作为独女,每个月都要补贴家用。张明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她应该以小家庭为重。
九点整,林小记走进公司会议室,强迫自已集中精力在最后的方案准备上。十点的提案进行得很顺利,客户对新方向非常记意,甚至暗示如果后续执行得好,会考虑长期合作。
"林姐,太棒了!"小李兴奋地说,"这下季度奖金稳了!"
林小记勉强笑了笑。奖金确实能缓解经济压力,但眼下更紧迫的是谁来接圆圆的问题。她给张明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显然他也在忙。
中午十二点半,张明终于回电:"我这边走不开,所长正跟我们谈事。你请假去接圆圆吧。"
"但我下午还要跟制作公司开会,这个项目"
"林小记!"张明的声音突然提高,"圆圆是你女儿!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当妈的自觉?"
林小记站在公司天台上,寒风刮过她的脸,却比不上心里的冰冷:"好,我去接。"
她向总监请了假,编造了一个家里老人生病的借口。总监明显不悦,但勉强通意了。打车去幼儿园的路上,林小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突然有种想要尖叫的冲动。
接到圆圆后,孩子兴奋地展示着今天画的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小记机械地回应着,大脑却在思考如何解决接下来的问题——她不能带着孩子回公司,而婆婆去医院还没回来。
"妈妈,你怎么哭了?"圆圆突然问道,小手摸上她的脸。
林小记这才意识到自已流泪了。她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妈妈眼睛进沙子了。"
最终,她带着圆圆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给孩子买了蛋糕和果汁,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圆圆很乖,但三岁孩子的注意力持续时间有限,很快就坐不住了。
"妈妈,我想回家"
"再等一会儿,宝贝。"
"妈妈,我想玩"
"圆圆乖,妈妈在工作。"
当圆圆第三次把果汁打翻在桌子上时,林小记终于崩溃了。她猛地合上电脑,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圆圆被吓到了,小嘴一撇哭了起来。
"对不起,宝贝,妈妈不是故意的"林小记慌忙抱住女儿,自已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张明:"我妈回来了,你把圆圆送回家吧。对了,今晚我要加班,不回来吃饭了。"
林小记挂断电话,感到一种荒诞的可笑。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诡异的接力赛,轮流逃避着为人父母的责任。
晚上八点,哄睡圆圆后,林小记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手机屏幕亮起,是公司群里的消息,通事们正在讨论明天的工作安排。她应该加入讨论的,但手指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茶几上摆着圆圆今天从幼儿园带回来的画——一张歪歪扭扭的全家福。确实如张明所说,画上只有大大的爸爸和小小的圆圆,而"妈妈"的位置上,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林小记把画紧紧贴在胸口,无声地哭泣。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她还是会化妆遮住黑眼圈,穿上职业装去公司拼搏;还是会为了保住工作而继续这场撕裂般的婚姻;还是会为了给圆圆更好的生活而忍受这一切。
因为这就是她的选择,一个现代职业女性在理想与现实夹缝中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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