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玉鞍阁里，铜盏中的烛芯噼里啪啦地爆响。苏昭解披风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在柜台后面擦剑的顾沉舟抬了抬眼，剑刃上映出她微微皱着的眉头，就问：“你在琢磨啥呢？”

    苏昭用指尖摩挲着腰间银刀的纹路，说：“李文博的暗卫都能打探到账本被抢的消息。可咱们这边呢，周镖头的人、千机阁的暗桩，就连三个小门小派的掌门都是今天才答应帮忙的。这消息咋就传得这么快呢？”

    顾沉舟的拇指停在了剑鞘的云纹上。他想起来了，三天前苏昭让小六子去城南布庄拿新裁的桌围，那小子回来的时侯，靴底沾着玄铁盟总坛所在的北巷的泥呢，当时就只当成是个巧合了。

    顾沉舟起身要去查，却被苏昭按住了手腕。

    苏昭说：“先别急。”她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雕着缠枝莲的檀木匣子，打开之后露出半枚掉色的桃符。她说：“十年前，我刚接手玉鞍阁的时侯，有天夜里发现当票底册被人翻过。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亲叔叔安插的眼线。”她眼睛盯着桃符上那斑斑驳驳的朱砂印子，又接着说：“从那以后啊，我就一直留着个心眼儿。玉鞍阁的伙计，每个月初一都得去西市的陈记买桂花糕。”顾沉舟挑了下眉，问道：“陈记的桂花糕？”

    苏昭把桃符收到匣子里，说：“陈老头是千机阁的暗桩呢。我让小六子去买了三个月的桂花糕，可陈老头讲，他就见过小六子两次。”

    这时侯，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动静。顾沉舟一下子就懂了，苏昭刚刚的停顿不是犹豫，而是在回想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苏昭拉了拉被角裹着的披风，说：“我这就去找韩冰，千机阁的情报网也该发挥作用了。”

    韩冰的茶盏在桌上弄出了一圈水印。他瞅着苏昭推过来的半枚桃符，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陈老头的消息没错，小六子这三个月里有十七天没去西市。”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卷纸，展开一看是小六子的行踪图，“初八的时侯，小六子在北巷茶楼待了半个时辰；十五呢，在玄铁盟外院墙根蹲了一顿饭的时间；昨天啊，他进了李文博的偏院。”

    苏昭的指甲都掐到掌心肉里去了。她还记得小六子来玉鞍阁那天，穿得破破烂烂的，跪在门口，说他娘病了，要拿祖传的银锁换钱买药。她当时检查过，那银锁确实是个老物件，还多给了小六子五两银子呢。现在想想，那银锁恐怕也是玄铁盟给小六子的道具。

    韩冰的手放在腰间淬毒的短刃上，问：“需要我带人去抓他吗？”

    苏昭说：“不用。”苏昭忽然就笑了，那笑容就跟腊月里瓦当上结的冰似的，他说：“我得让他自已把狐狸尾巴给露出来。”

    到了子时三刻，玉鞍阁后堂的窗户纸上映出昏黄的光。

    小六子在柴房的草堆里猫着呢，耳朵紧紧贴在墙缝上。

    “明天大集的时侯啊，我会让周镖头的人守住东西两边。”苏昭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顾三呢，带着城南镖局的人盯着擂台，千机阁的暗桩就埋伏在茶棚那儿。李文博的玄铁死士要是从北巷过来，正好就闯进咱们的包围圈了。”

    顾沉舟就问：“账册放哪儿了？”

    苏昭拨了两下算盘珠子，回答说：“就藏在当铺最里面那间屋子的暗格里。等李文博的人冲进去翻找的时侯，咱们就来个关门打狗。”

    小六子紧紧抱着怀里的竹筒，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摸黑往竹筒里塞了张纸条，刚要弯腰出门呢，后脖颈子突然一凉。原来是顾沉舟的剑刃贴在了他的皮肉上，苏昭举着烛台站在柴房门口，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昭的声音像是裹着蜜的刀，问道：“六哥这是打算去哪儿啊？给李文博报喜去？”

    竹筒“当啷”一声就掉地上了。小六子膝盖一弯，“扑通”就跪在草堆里了。那脸上的汗啊，和着草屑一个劲儿地往下流，他哆哆嗦嗦地说：“掌柜的啊，我……我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呀！”

    “玄铁盟把我娘给抓了，还吓唬我说，要是我不把消息送过去，就往我娘吃的药里下鹤顶红……”

    “就因为这个，你就偷当票，还泄露消息，连明天的安排都打算卖出去？”苏昭慢慢蹲下身子，手里的银刀抵在小六子下巴上，“你娘就在城西医馆呢，我让陈老头在那儿看着呢。昨天刚换了新药，大夫都说了，再养个半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了。”

    小六子一听，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剧烈地颤抖起来，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啊！

    他们说只要我给他们送三个月的消息，就给我一百两银子呢。有了这笔钱，我就能带着我娘去南边买个小院子住了……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啊，我真该死！”

    顾沉舟把剑收进剑鞘里。

    他弯下腰捡起竹筒，纸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上面写着：“暗格藏账册，北巷设伏。”

    “一百两银子。”苏昭把银刀插回腰间，“这钱够在南边买个带院子的房子？”

    小六子抬起头，眼睛里还挂着泪珠呢，回答道：“够……够的。”

    “我给你一百五十两。”苏昭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啪”的一声拍在小六子的膝盖上，“你带着你娘今天晚上就走，过了长江之后再打开这张纸。这纸上写着我在金陵的熟人，他能帮你们买地盖房子啥的。”

    “掌柜的？”小六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过你得跟我说实话。”苏昭站了起来，月光透过破窗户洒进来，照在她脸上，那脸看起来就像被割出了冷峻又硬朗的线条似的。她问道：“小六子，除了你，玉鞍阁还有没有别的暗桩？”

    小六子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睛盯着脚边的银票，又瞅了瞅顾沉舟腰间的剑，然后“噗通”一声重重地磕了个头，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了！我是上个月才被他们找上的，就我一个人啊！”

    苏昭啥也没说，转身就往堂屋走，顾沉舟在后面跟着。这时侯，柴房里传来小六子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还夹杂着草堆被蹬得乱七八糟的动静。

    顾沉舟就问苏昭：“你信他的话不？”

    苏昭一边推开堂屋的门，一边回答：“半信半疑吧。”门开的时侯，那烛火“呼”的一下蹿得老高，照见了柜台上那本记记当票的账册。其实啊，真正的账册这时侯正压在她披风下面的暗袋里呢。苏昭接着说：“不过呢，他要是真有通伙的话，今晚上就该有动静了。”

    说完，她走到窗边，看着天楚城的晨雾慢慢笼罩着青瓦。明天大集的擂台都已经挂起彩旗了，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挑着担子正往那边走呢，梆子声和吆喝声混在一块儿，就像一锅煮开了的粥，乱哄哄的。

    苏昭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棂，说：“李文博以为买通个小六子就能把一切都掌控住了。哼，他可不知道，玉鞍阁的每一块砖，都有可能是我的眼线呢。”

    顾沉舟就走到她身边站着。他瞅着远处那擂台，影影绰绰的。冷不丁就想起刚刚小六子说“就我一个”的时侯，眼睛里头有那么一丝慌乱，一闪而过。那慌乱特别淡，就跟春天冰刚开始化的时侯，冰面上那小裂纹似的，一下子就没了。

    晨雾里头有卖豆浆的香味儿飘过来。

    苏昭把算盘拿出来，扒拉了两下，算盘珠子撞得咔咔响，这响声跟渐渐多起来的人声掺和在一块儿，在天快亮的玉鞍阁里传开了。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沉舟，眼里头就像有小火苗在烧似的，说：“明天就是大集了，到时侯就该收网了。”

    可她哪知道啊，就在这时侯，城南那个破破烂烂没人要的破庙里，有个戴着斗笠的人，正往信鸽腿上绑纸条呢。

    纸条上的字写得那叫一个工整，就跟拿刀刻出来似的，上面写着：“玉鞍阁的暗桩露馅了，苏昭已经开始怀疑了。”

    信鸽扑腾着翅膀就往晨雾里飞，一下子就没影了，消失在天楚城的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