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永安侯府昨日为何做出那般失礼的事,今日又登门赔罪,她只知阿娘受了委屈。
凭什么他们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沈霜宁眼底掠过冷意,抬眼时又隐去,殷勤地拉着母亲坐下。
“阿娘,先不管他们,这可是我亲手炖的汤,您定要尝尝。”
沈霜宁立在一旁,盛了汤,将其中一碗放在老太太面前,道:“这是祖母的,祖母也还没尝过呢。”
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不错,色泽清亮,鲜味醇厚,宁宁好手艺。”
沈夫人也跟着喝了口,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宁宁做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自幼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突然精通庖厨了?
沈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霜宁。
“阿娘觉得好喝吗?”沈霜宁笑盈盈道。
“好喝。”沈夫人弯起唇角,“我也是沾了老祖宗的光。”
老太太脸上也不由浮现笑意。
沈霜宁道:“我给阿娘阿爹,还有大哥都留了的。”
沈夫人闻言,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女儿明媚的脸,感慨道:“宁宁懂事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
虽有些吃不下了,沈夫人还是将碗里的汤喝得一干二净。
优雅地用软帕擦了擦嘴角,想起了一件要紧事,便开口道:“不日便是元宵,长公主欲在宫里办蹴鞠和闺仪比试,以往你躲懒,都是云姐儿去,现她嫁人了,可由不得你。”
国公府就三位小姐,堂姐嫁人了,自然要轮到沈霜宁了。
闺仪比试中便有厨艺考核,沈夫人早有打算,这会儿遇上了就干脆直接说了。
老太太最注重国公府的荣耀,闻言也道:“老身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趁着几日,宁宁刻苦些,别叫人看轻了咱们国公府。”
沈霜宁一听,拖长音“啊”了一声,像极了泄气的皮球:“我只会些家常菜,不会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同前世一样,沈霜宁最烦参加这些形式大于一切的比试。
然宫里那位长公主则是最热衷举办这些了。
老太太道:“那有何难,改日你去赵家寻云姐儿,向她取取经就是了。你手艺不差,只要用心,定能赢下前三。”
瞧着沈霜宁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沈夫人无奈道:“才夸你长大懂事了,怎么又一副懒怠的模样?”
“阿娘,我不是懒怠,只是觉着没意思。”
她之所以如此抗拒,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萧景渊。
前世她也是被阿娘推着去参加闺仪比试,那是她与萧景渊初次见面,一眼惊鸿。
少女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热衷拉郎配的长公主当场请圣上赐婚,最后自然是被燕王府单方面拒绝了。
沈霜宁丢了个大脸,这辈子是不想再体会一遭了。
此刻也如同前世一样,母亲的强势容不得沈霜宁拒绝。
“宁宁这手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差,这次定能夺魁,艳惊四座。”老太太很是高兴,对孙女信心十足。
说完这件事,沈夫人又提起了永安侯府。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沈夫人也觉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也听说了昨天的事,沉吟半晌,还是劝道:“那侯夫人至少也是个公主,人家既亲自登门,宁宁还是去见一见。”
侯夫人常玉公主与天子同父异母,权势地位虽远不及长公主厉害,却也是名副其实的天家人,再生气也不可怠慢太过。
沈霜宁也明白其中道理,她不会意气用事。
而且她也想见见那位小侯爷。
“阿娘,走吧。”
国公府正厅,侯爷、侯夫人还有谢临都在。
只是谢临站着,侯爷侯夫人坐着。
并非国公府失礼。
让谢临站桩是侯夫人的意思。
谢临站得腿酸,俊朗的脸逐渐变得不耐烦,忍不住道:“去请个人而已,有这么久吗?我看是故意的!”
“明远,不得无礼!”
明远是谢临的字。
侯夫人一声大呵,谢临和侯爷都是下意识身体一颤。
这时,门外来人了。
谢临看向对方,脸色顿时铁青。
来人一袭青袍,清隽如月,气韵自华,正是国公府大公子沈修辞,也是谢临最讨厌之人。
他怎么忘了,沈修辞今天休沐。
要不是被侯夫人强行押来荣国公府,谢临是死也不愿踏足这里,眼下叫死对头看了笑话,谢临一脸菜色。
反观沈修辞,一脸淡若竹风,气度温雅,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后进见过侯爷,侯夫人。”
而后抬眼,转眸瞥向谢临,温和笑道:“明远兄,好久不见。”
谢临冷嗤:“少来跟我套近乎,明远兄也是你能嘶!”
侯夫人用力揪了谢临胳膊,她看了看沈修辞,再看自家儿子,一个光风霁月,一个混账玩意。
真想塞回肚子回炉重造!
“你莫要跟他计较,他就是个混不吝的。”侯夫人对沈修辞说道。
沈修辞笑道:“小侯爷是个性情中人。”
谢临偷摸翻了个白眼,那是自然,我才不似你这般虚伪做作。
侯爷很欣赏沈修辞,见到他时笑容满面,不像看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沈修辞二十有三,自幼有神童之称,三岁能诗,出口成章,八岁时被选为太子伴读。
去年在国子监结业时便得到了老太傅的高度赞誉,又是新科状元,一篇策论广为流传,令人钦佩叹服。现今是翰林院修撰,虽职位不高,却时常能面见天子,前途无量。
贵胄子弟中,唯有那文武皆资的燕王府世子能与其媲美,而二人尚未婚娶,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沈修辞身后跟着一名有些怯弱的女子。
“这位是?”侯夫人问。
沈修辞侧身向永安侯府的人介绍:“这也是在下的妹妹。”
谢临也看了过去。
上次送四姑娘回府时,四姑娘在马车里,而他骑着马,不曾留意长相。
只见女子穿着藕粉色襦裙,衣襟处缀着三枚羊脂玉扣,雪肌乌发,脸型如银盘圆润可爱,眉如翠羽,小兔眼澄澈明亮,五官如珠玉精致,神态娇憨雅致。
是个美人坯子,但与传言中的国色天香差了远了。
谢临心想。
沈菱垂着眼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面对姑娘,谢临还是颇有风度的微微颔首。
侯夫人亲切地拉过沈菱的手:“你便是宁宁吧,我早就想见见你了,果然是个美人。”
沈菱道:“侯夫人误会了,我是沈菱,阿姐还在梳妆。”
侯爷、侯夫人还有谢临具是一愣。
他们都以为面前的美人就是国公府四姑娘,原来对方是五姑娘。
这么一说,沈菱瞧着的确稚嫩了些。
“舍妹得知贵客临门,唯恐举止仓促失礼,正于闺中梳妆打点,稍候便来相见。”
沈修辞话音方落,便听金铃轻响、珠串摇曳。
谢临懒懒地掀眸看去,忽地怔住,一时看呆了。
美人如画中走来,生就“冷月照琼瑶”般的绝世姿容,教人见之忘言——天地间万千色彩俱在她身畔失了光华,纵是素衣荆钗,也难掩惊鸿一瞥的凤仪。
唯余这张倾世容颜,便叫人刹那心折,再难顾及其余。
侯爷和侯夫人眼里也满是惊艳。
此刻才知传言非但没夸张,甚至还有些保守了。
“见过侯爷,侯夫人,让二位长辈久等,是霜宁失礼了。”沈霜宁翩然而至,得体道。
“失礼的是我们侯府,我没管教好明远,才叫他变得骄纵无礼。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还望你莫往心里去。”侯夫人亲切地道,“我唤你宁儿可好?”
沈霜宁道:“随夫人高兴。”
侯夫人转头去看谢临:“好宁儿,这是我儿谢临,说起来,他与你兄长还是同窗呢。”
侯夫人转眸瞥见谢临呆滞的模样,暗中抬脚一踹。
谢临猛然回神,就见沈霜宁正看着自己。
他有些慌乱地拱手行礼:“四姑娘可还安好?”
沈霜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抿了抿唇道:“劳公子记挂,我很好。那晚多谢公子相救。”
“不、不客气,应该的。”谢临红着一张脸,头一回感到紧张是什么感觉。
知子莫若母,侯夫人只一眼明白谢临是怎么回事了。
她朝沈霜宁笑道:“明远平时不这样,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像个呆头鹅似的。”
沈菱站在阿姐后面噗嗤一笑。
呆头鹅。
还挺形象的。
沈霜宁面上也带了一丝笑意。
一番观察下来,她发现这位侯夫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而侯爷沉默寡言,多数时候是被侯夫人推着走的。
谢临才反应过来母亲在调侃自己,于是伸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低声道:“阿娘,您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两家误会解开,屋内气氛和乐。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是国公爷回来了。
沈琅刚下值,一身绯色官服尚未来得及褪去,看上去颇为威严。
“今夜府中略备酒馔,侯爷和夫人不如留下凑个热闹,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沈琅说道。
这晚,荣国公府设宴。
这还是两家人头一回坐在一起吃饭。
昨天永安侯府那般怠慢沈家,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世家之间都难保不会结仇,而沈家却不计前嫌,还礼数周到地款待他们,谢临感到十分惭愧。
是以在宴席上,他自罚三杯,真心实意的向沈夫人和沈霜宁道歉。
沈夫人面上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沈霜宁看他就如同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也就不计较了。
论起来,谢家与沈家祖上还有些渊源,沈霜宁该唤谢临一声表哥。
可当沈霜宁真这么唤谢临时,后者却涨红了脸。
谢怜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荣国公府的,明明喝得不多,脚底好似踩了云彩般,轻飘飘的。
永安侯的马车上,侯夫人瞥他一眼,打趣道:“被迷住了?”
谢临闻言,一副被踩了尾巴似的,立即炸了毛:“我才没有!”
“我又没说是谁。”侯夫人道。
“我”谢临将头扭到一边,“反正没有。”
“看来是四姑娘了。”
谢临未做言语。
沈霜宁那张脸,确实叫人见之难忘。
侯夫人故意说道:“那四姑娘生得确是极美,但女子太美,容易招来祸事,不适合你。瞧我,我也是多虑了,你一向讨厌那沈家的大公子,想必在你眼里,四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