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靠近门口的一根支撑巨柱底下,斜倚着一个没人能认出来的神俊男人。人们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面上都不由露出呆滞的模样,眼里更是一时都再也容不得他物存在,彷佛这个男人是世间仅存惟一的事物。众贼人从没见过如此神异的奇男子,心头无不涌起敬畏之感,他们一度产生错觉,其实是身後的柱子在倚着他,他才是撑起整个大厅的那根真正支柱。而待人们再多看他眼後,这样的错乱感才渐渐消去,意识到他原来不过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人们纷纷揣测其来历,心下不禁纳闷,如此过目便难忘的奇男子,又是何时来的?又为何现在方才注意到?贾德心底惊疑不定,身位异客,他想到的要b其他人都要多得多。
不多时,就有人试探道:「您是使者大人吗?」
男人依然斜倚着柱子,他就像一只俯瞰苍生大地的巡天神鹰,正以视万物为一物的深远目光,将宴客厅里的每一个人收进眼底,既无动意,也没答意。他只是理所当然的说:「跟我走吧。」声音不大,但落在每个人的耳里都听得分明清楚。
众贼不禁在心底抱怨,「好个目中无人的狂妄小子,你最好就是使者大人!」按下心中躁动,一个一个又都继续问:「您是使者大人吗?」问了又问。
他们的锲而不舍也终於得到回报。
「使者大人?」男人似是想了一想,然後沉下一边肩膀,伸手往脚边捉去,那里有一个包袱,他把包袱捡来抖一抖,赫然掉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来!众人霎时一片譁然。贾德更是sisi盯着那脑袋,脖颈的筋r0u根根凸起,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认得!他曾在领主的庄园与这颗脑袋有过一面之缘!
只听那男人继续说:「这蛮横无礼的家伙倒是生得奇怪,肩上长了两颗脑袋,但没一个是聪明的。我摘了其中一颗,放他走了。他现在应该是回去通风报信,顺便大吐苦水。」
「生有两颗脑袋……难道是双头魔人b尔金大人!是他来啦?」有人发出惊呼,是贾德的儿子阿凯。
那男人浅笑回应:「应该是吧。」
贾德渐从震惊中回神过来,如临大敌地盯着那男人,缓缓说:「你是什麽人。」
男人不慌不忙说:「尼禄。」
贾德驱动着他庞然的身躯,向前b视:「你知道你在做什麽?」与此同时,那gu曾令伊芙妮无法反抗的无形力量再一次从这厅堂涌现出来,甚至还要更为磅礴。
自称尼禄的男人抬起他那彷佛诸神吻过的脸。「我知道。我是来带伊芙妮走的。」他理所当然的朝伊芙妮走去。摆臂间,每个人都看到,他的左手开始浮现一个个神秘、古老而又充满美感的符文图案,纵横交织。人们深x1一口气,屏住呼x1,脚下不断往後退。无人知晓那是什麽,每一个符文图案的背後,彷佛都隐藏着一个关於遥远诸神时代的惊天秘密。有那麽一瞬,厅内每个人似乎感应到了,在那冥冥之中、在那星空深处、在那永恒尽头,正有一双无法度量的目光注视着此地每一个人的命运。每个人都跟着不由心头一空、喉头一紧。然後在他们呆滞的瞳孔里,男人那只b星空更神秘的左手开始绽放金se的光芒,顷刻间,他的整个左手都似烧了起来,像一把燃烧的金se圣剑。而在他身畔,彷佛正有无形的烈火正在燃烧,连空间都似乎沸腾、扭曲起来。
伊芙妮那一刻反倒很平静,但她永远会记住那一幕:在一众强盗的呆立不敢阻拦当中,在父亲贾德的狂怒咆哮後的血流成河当中,在绕厅狂飞的学舌鹦鹉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带伊芙妮走!」「带伊芙妮走!」当中,在熊熊火海下不断sheny1n、崩塌的大厅当中,在火光耀映下、她那宿命般的凝视当中,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来到她的身前,向她伸出一只手。一只坚定、沉稳的手。
当曾经的家园不断远离,当父亲那张不甘的面孔已成为回忆、当所熟悉的事物渐渐消失,回想不久前的一切,伊芙妮仍是有点不敢相信。「彷佛做梦一样。」她想,「嗯?我喜欢这个梦?」她的脸虽然没有在笑,但她的眼神却含着微笑。
她现在一点也不清楚她接下来的命运会是什麽,这个正带她走的男人又会怎麽处置她。但好像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她的生命正在变得非常有趣。
午时刚过,暖yan下前路敞亮,他们行在平静的山野小道上,不快不慢。他们离开前挑了一匹好马牵走,伊芙妮和行李一起坐在马上。尼禄是不用骑马的,因为只要他愿意,他会b这匹马要快得多。
他们来到一颗树下。伊芙妮安静地看着尼禄在树旁挖开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土坑,从里面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个锦囊似的小东西,被一根灰黑细绳穿过,做成吊坠模样。尼禄抖掉上面的泥土,往脖上挂去。
「这是什麽?」伊芙妮瞧着他那头如焰的金发,问。
「我的幸运物。」尼禄戴好吊坠,扭头回答道,「在每次战斗前,我都会把它藏好。」
伊芙妮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幸运物,那应该每次战斗都戴在身上才是。但伊芙妮没有问他。
她准备继续上路。
伊芙妮从马背上看着他引领的背影,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嗯,尼禄?」
「我们先去诺昂城,去找克拉妮娜。我的朋友也在那。」
伊芙妮愣在马背上。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罗佳将你和克拉妮娜托付给我。」
「罗佳?」
这个男人的话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伊芙妮霎时间心绪如cha0澎湃。在她那仍有些灰尘的脸上,在她那柔美的眼睛里,一种名为惊诧的情绪悄然漫溢开去,彷佛是在说:「哦,他还活着?他在哪?他为什麽不自己过来!」
「不错,是罗佳。」
不经意间,尼禄来到她的面前,坦然的面对着她的注视,彷佛洞穿了她的心。
「不过,他si了。」
伊芙妮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的说:「他si了?」
「他si了。」尼禄说。
伊芙妮感到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是我杀了他。」尼禄又说。
伊芙妮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然後松开。
「我和罗佳其实算是敌人。」尼禄真挚的瞧着伊芙妮的眼睛。「很抱歉,我杀了你的哥哥。」
无言了一会,伊芙妮忽然轻轻说:「你杀了他,现在又来带走我。」
「是这样没错。」
「所以,」她依旧轻轻的说,「你是答应一个敌人的请求。」
「这麽说没错,我答应了一个敌人的请求。而且,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准备要杀了他的那一刻,我也讨厌他,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
「可是?」
「可是他突然在我面前下跪了。」尼禄叹息说道:「我以为他想要向我求饶,心中鄙夷更甚。可我错了。他没有。他向我下跪,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他彻底的放弃了自尊。他忏悔他的过往人生罪过……告诉我他还有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nv人放心不下,他对不起她们,希望我能帮他照顾……我静静的听完了他短促的一生。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有些心软,问了他名字。但他却在我有些犹豫不决之时举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从那时开始,我对他的承诺便开始了。」
「可你将会得罪一个天启骑士……」伊芙妮神情恍惚,低落的声音好似梦语,但「天启骑士」这个意义非凡的字眼还是重重的咬了出来。
「我知道。」尼禄说。「但那又怎样?」
伊芙妮又沉默了下去。她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直到不久前,哥哥罗佳一直都还活着,他在南边的喀里做了一个黑帮杀手,做了很多坏事。但他并没有变得强大,所以他选择做一个逃避者。如果不是遇上尼禄,也许他一辈子都是在逃避。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他都以为克拉妮娜还活在世上,正在为领主迪基亚讲故事。
「真是个笨蛋。无聊。」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伊芙妮低低的说了这样一句,忽然问:
「如果一个人的朋友被杀了,他应该怎麽样?」
尼禄淡淡一笑,说:「如果是我,我大概会为朋友报仇。你想报仇?」
伊芙妮说:「我不报仇。」
尼禄说:「那就跟我走吧。」
伊芙妮眨了眨眼。
骄yan下,她的脸晃着树叶的影子。马背上,她的眼藏着万千的言语。她轻咬着嘴唇,缓缓俯就那个不知要将她带往何方的面孔,凝视了片刻:「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当你发现罗佳托付给你的是一个这般美丽迷人的nv孩,就更坚定了想要带走我的心思?」
尼禄愣住了,他想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伊芙妮忽然满意的笑了,身子轻颤起来,将她的愉悦洒向这方风轻树懒马悠悠的明丽天地。
笑声扑面而来,尼禄低眉注视着前方那匹高头大马背上的娇小少nv,注视着少nv在风中欢洒的笑靥,莫名的颤了颤心弦。她的笑声犹如风歌清泉,她的笑声犹如珠落银盘,她的笑声於此刻尽显了只有豆蔻少nv才会有的无限美好。就连她座下的那匹马儿也似被她的笑声所感染,不停地摆头喷鼻,原地来回踱步。
但他却渐渐又想,她真的有这麽开心吗?
渐渐的,少nv收敛了满意的笑声,定了身子,又变回了安静少nv伊芙妮。
「我的人生很狭小,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跟着你走,另一条路是为迪基亚讲故事。」她轻启嘴唇,一缕风拂起她的一缕发。「我觉得……跟你走会更有趣。」
有趣这个词,或许是伊芙妮对同类的最高评价。接着,不等尼禄回应,她又说:「还有,不用去找克拉妮娜了,她在两年前就si了。」
尼禄闻言默然良久,随後他走到伊芙妮身旁,从马腹一侧取下那个包着双头魔人b尔金脑袋的包袱,远远抛飞了出去。
「但是我们还是要去诺昂城。」他有点无奈的说:「我的朋友都在那等我。」
当天夜里,他们在溪边紮营生火,度过了一夜。
伊芙妮从尼禄那里得知了许多事情。尼禄来自塔兰斯亚西南的落日城,一个她没听过的地方。与尼禄同行的还有五个人,尼禄说他们都很有趣,姑且就相信他吧;尼禄还告诉她他要去的地方名为法尔兰德,那里大概位於塔兰斯亚北部的某个地方,但他从没去过,甚至其实还不确定是否存在。
伊芙妮回想起尼禄在谈到「法尔兰德」时,他眼光里涌动着一些说不出的光彩。那一刻,她感觉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发光、发热,好像他的所有梦想与浪漫,都在顷刻间漫了出来。那时的伊芙妮非常惊讶,因为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法尔兰德,又是个怎样的地方呢?竟能让尼禄这样的男人心往梦随。
「在塔兰斯亚大陆的北方,有一天堂般的国度。它是塔兰斯亚惟一净土。据说那里原本环境恶劣,不宜人住,但有一些向往美好世界的人们在那开垦建设,将荒土变为了天国。那里丰饶富足,鲜花遍地,人人平等,人人自由。那里文明昌盛,那里没有残暴的领主统治,每个人都过着美好的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ai养花的,整日园艺;ai音乐的,整日纵歌;ai写诗的,没日的写;ai晒太yan的,青翠的草坪就是他们的家。人与人之间不再g心斗角、互相伤害,大家都尊重彼此,互相帮助,手牵连手,秩序井然。而那如此美好的世界,则被称为法尔兰德。它的存在简直不可思议,大地的每个地方几乎都流有它的传说,我早就想去那里看看了。但直到一年前,才决定动身前往。」
看了很多书的伊芙妮不相信有这样的地方,只有在童话故事里,只有在诗人的y唱里,只有在空想家的梦里,才会有这样的地方。可是当她看到尼禄脸上的那抹神往、坚定之後,她改变了主意。
她不会说出「真有这样的地方吗?」,而是会心一笑的对他说:「听起来很有趣,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当天夜里,伊芙妮又梦见克拉妮娜了。她和罗佳像是手牵着手,从很远的黑暗深处走来,他们的面孔都好似都罩在云里雾中,教伊芙妮朦胧不清。他们出现在伊芙妮感知里後,一个瞬间便一同来至伊芙妮面前。
「伊芙妮。」克拉妮娜说。
「伊芙妮。」罗佳说。
随即他们便都在这非时非空的世界里沉默了。也许他们之间有很多话,也许他们之间什麽话也不会有。
伊芙妮感觉着他们的存在,感觉着他们身後的无尽空虚与黑暗,忽地对他们说:「好像不知道说什麽,那就让我来为你们讲个故事吧。」於是,她开始对他们讲起一个名为《罗佳与克拉妮娜》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如此的平淡、朴实。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里,那里也有一对名为罗佳和克拉妮娜的情侣。他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成为男人和nv人後自然而然的结为夫妻,受尽祝福。再也没有人阻扰他们,就连贾德和迪基亚也为他们送上祝福。他们会有一些生活上的小烦恼、小摩擦,但很快便在绵绵的ai意里消融於无形。他们一路走至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最後在所有子孙的哭泣与祝福中微笑的长眠在一起。而在他们的墓碑上则是这麽写着:「克拉妮娜的永生挚ai之人罗佳」「罗佳的永生挚ai之人克拉妮娜」
他们静静的听伊芙妮把故事娓娓道完,然後梦里的世界也开始清晰,这是梦与现实交接的徵兆。伊芙妮本以为罗佳和克拉妮娜会在无言中渐渐消失,却没想到他们在临别的最後一刻对她献上各自的祝福,也是最後的祝福。
「伊芙妮,你以後的人生一定会非常有趣。」
「你将找到一个ai你的那个人,同时也是你ai的那个人。」
伊芙妮错愕。注视着他们协手渐渐远去,没入永恒的黑暗。奇怪的是,从此以後,伊芙妮再也梦不见他们了。
当清晨的第一束冷光照上她的面容,醒来的时候,伊芙妮的眼角不知不觉的sh了。
人si之後,真的会变成鬼魂吗?她用上齿咬了一会下唇,想了又想,随即g起一边嘴角,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我现在很兴奋。」
此後他们行了七天,终抵达了诺昂城——聆听者迪基亚的所在之地,一座肮脏、w浊的城市。尼禄引了伊芙妮在一所旅馆与他的五位朋友会见,相处甚欢。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一行七人在离开诺昂城之际,发生了一个不算太小的小cha曲——那位被尼禄留下一首的双头魔人b尔金与尼禄在诺昂城泥泞的街头不期而遇了。那时,在他们的四下周围,拥挤的人群正踩着泥水、满面欢喜的朝着东区的广场织流赶去,为的是看那着名的驯龙马戏团即将上演的jg彩演出。
新世纪前一百零一年的一天,立夏将至,天气微热,一伙不知从哪来的年轻人来到诺昂城,想要给这座沉闷的城市留下一个难忘的印象。他们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随即便为这座城市奉献了一场名为《大闹诺昂城》的盛大演出。当天的诺昂城许多人都有幸成了他们的一员观众,都说那是他们一生之中见过最jg彩的表演,据说就连尊贵的领主迪基亚都在那天客串了他们的演出。与这场戏同期上演的,还有那城东的驯龙马戏团的出se演出,也端的是jg彩,可惜风头却一时被无情盖过,事後鲜有人论。不过,即使是这样一场刻骨铭心的盛大演出,也渐渐数年後被人淡忘,越少人再谈。许多年後,那时的人们甚至都不确定这样的传闻是否真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