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订位时听错了吧，别介意。」餐桌上，面对好友对人数提出的疑惑，康宥臣一边翻阅着菜单，语气自然，「快点看要吃什麽吧。」

    徐靖泽坐在他的正对面，手指紧紧扣着杯缘，几次抬起眼，都不小心对上对方的视线，却又倏地别开。虽说方才已经有了简单的对话，可心底真正想说的话却还不敢启唇让对方知晓。

    固然何泉映已经先跟康宥臣概述当年的情况了，也明白安排这次的聚会便是希望能让他们二人亲自解开心结，可他难免会感到不自在。这些年来，每当徐靖泽陷入深切的自责时，他甚至会想着，如果当年康宥臣真的有将拳头挥到自己脸上就好了。

    「我——」他终於开口，却被一道平静却带着寒意的声音打断。

    「为什麽当初选择逃避？」康宥臣的视线依然在菜单上，语气却冷了几分，令他寒毛直竖，「为什麽不把话讲清楚？」

    气氛骤然凝滞，彷佛空气都沉了一瞬。

    「对不起……」他知道无论道歉几千次都换不回已逝的故人，更无法完全弭平众人心中的伤痕。

    就算所有人都说不是他的错，理x上也明白裴静圣会走向那样的路是因为她的家人，可他仍是忍不住埋怨在顶楼上轻易转身离开的自己。

    放在桌面下的双拳无意识地收紧，掌心渗出了些许冷汗。此刻，餐厅内播放的悠扬弦乐曲显得格外不合时宜，过於安详的旋律衬得这场对峙更加压抑。

    「你对不起什麽？」此时，康宥臣才终於愿意正眼看他，深沉的眼瞳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因为我明知道静圣的不对劲，却没告诉你们，在顶楼的时候也——」

    「该道歉的是我！」康宥臣的声音陡然拔高，低沉的吼声在空气中震荡，x1引了周围几道侧目的视线。

    「嘴里说着喜欢静圣，却笨到什麽也没发现，最後找到她的也不是我……」他紧咬着唇，眼底的不甘与懊悔混杂成一种几近自嘲的情绪，「我才是最该si的。」

    语毕，他猛地拍了一下桌面，餐巾纸上的刀叉随着震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还没等这场愧疚角力进一步升级，一道略带怒意的声音便率先压过了两人。

    「你们够了没？不要再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何泉映伸出双手，毫不留情地敲了敲两人的头顶，「都给我冷静一点。」

    徐靖泽微微侧过头，视线不经意地往窗外扫去，却在下一秒注意到了窗外多了个方才没出现的人影。

    带着黑se帽子、戴口罩的短发nv人站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盯着他们的座位，模样有些忐忑不安。似乎是发现两人对上了视线，对方赶紧别过头，仓皇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不过那头显眼的粉紫se头发分明是……

    「第四个人是郑盈盈？」徐靖泽瞪大双眼问。

    不会错的，三天前拉娜的帐号才向粉丝们分享自己的新发se，说是为了几天後要去迪士尼乐园而做准备。

    原来康宥臣是真的订了四个人的位置，而不是如刚刚的答案般只是店员听错。

    康宥臣则轻轻点头，「你刚刚看到了？」

    「什麽？」何泉映还一脸困惑，明显没能跟上话题。

    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等等等一下，盈盈？你也约她了？」

    何泉映眨眨眼，往门口探头看去，却没发现半个熟悉的身影。

    「不能给你们惊喜？」康宥臣意味深长地看向徐靖泽，轻轻转了转手中的玻璃杯，斑驳的光影随着水波晃动，「所以接下来该勇敢一点的人……」

    他停顿了几秒，微微g唇，低声道：「就是你了啊，徐澄月。」

    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徐靖泽意识到，郑盈盈压根就不晓得他会在这，也不晓得当年的真相如何。

    康宥臣是想让他亲自向何泉映以外的两人也坦白，不只是说出裴静圣的事，也让他们明白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麽。

    「你还是一样缺德，都不担心我逃走？」徐靖泽苦涩地弯起嘴角，明白这是自己必须面对的最後一道关卡。

    「你不会的。」康宥臣啜了口杯内的柠檬水，与他相视而笑。

    於是，在做好了心理准备後，徐靖泽站了起身，朝餐厅门口的方向迈开脚步。每走一步，心跳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动着，既紧张又不可遏制地加快。

    门外，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旁，背对着他，低着头，似乎在拿手机装忙，但那微微蜷缩的指尖出卖了她的忐忑。待在对方面前站定後，徐靖泽深呼x1了一口气。

    「拉娜。或者该叫你……郑盈盈？」当对方听到自己的话语而震惊地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徐靖泽感觉自己心里某部分的缺角被补上了一块小小的拼图。他g起深深的笑容，试着与高中时的自己更相似些，让一切都不那麽陌生，「好久不见。」

    ＊＊＊

    在裴静圣於毕业前一天跳楼後，郑盈盈的频道停更了整整一年。

    她害怕想起高中时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回忆便会难过得什麽也做不了，於是，她强迫自己将一切抛诸脑後。抛开回忆，抛开旧友，抛开过去的自己，而後重新振作起来，像是没事一样，展开了崭新的大学生活。

    只是她也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了，於是花了一年的时间不去接触那个承载了许多高中回忆的频道，将生活重心放在学校生活与新认识的交友圈上，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便无暇思考过去的事。

    当时的她是最先退出群组的人，可要说後悔吗？若不是自己做得那麽决绝，断开了与他们的一切联系，想必还会被困在那段岁月很长一段时间吧。

    所以她甚至连裴静圣被埋葬的墓园都不敢去，至今一次也没有去见曾经那麽要好的朋友。

    郑盈盈b另外三人都还要早跟裴静圣成为朋友，她们高一时就已经同班了。现在想来，那时裴静圣的笑容b升上高二後还要更多，她的心是被慢慢消磨殆尽的。

    只是，明明她们是认识最久的，她却没能帮上忙。

    郑盈盈想，若是当时自己再敏锐一些，能察觉到裴静圣表面上那些无所谓，其实承载的是濒临烧尽的si灰，那一切或许都会不同了。

    如果在她还没完全绝望之前就发觉……

    只是任谁都明白，时间不能重来，已si之人无法复活。

    装满青春回忆的几千张相片、写满祝福字句的毕业纪念册……与年少时期有关的一切，全都被她藏了起来。

    既然无从挽回、既然决定挥别过往的一切，那就连一次也不要触碰。郑盈盈这麽多年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

    直到信箱里出现了那封康宥臣寄来的邮件，她才蓦然意识到，对於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b起遗憾，自己心中怀抱要更多的是想念。

    要不是依然念着昔日好友，她怎麽会这麽多年过去，依然让何泉映替她设计的图占据着频道最显眼的封面处，至今都没有换掉？怎麽会在隐藏了带有裴静圣身影的影片後，仍旧舍不得永久删除？

    其实她也都一直想跟他们再见上一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