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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这只魔物的身形崩裂瓦解,被切割成几大块,最终连带着方才滚落的头颅一样,化为一道黑烟逸散,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云舒尘的手腕微抬,纤细的指尖轻盈一点,随后落下。
就在这漫不经心的动作之间,她掌管着生杀。
卿舟雪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师尊,嗅到扑鼻的血腥味时,她轻蹙眉梢,但眼光并未挪开。
她施法的样子,还是很好看。
正如当年自己幼时所见,悬于她指尖上,精妙绝伦的平衡。
虽说此时魔军正在进犯凌虚门,应打定精神,不该思绪乱飘。但卿舟雪还是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还是个懵懂凡胎时,第一次瞧见云舒尘施法的震撼。彼时的一丝触动,在越过这么多个年头后,在她的心底里,掀起丝丝微微的波澜。
而其它的弟子似乎也有类似的感触,看似纤柔的术法能攻破此等巨怪——魔族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悍。
倘若说是因着云长老修为较高,这才轻松么?但方才他们的同门阮明珠也作了尝试,便是这等狰狞的魔物,并非以他们之力不能攻破,好像只需要稍微机灵一些,瞅准时机。
太初境弟子的心似乎稳了很多,又听群声之中有人朗言,“怕什么,宗门二位大能在此,另加凌虚门诸位前辈,还能败了不成?”
正当此时,朱雀的火焰穿透了最后一只非天的心脉,它自内里焚烧成灰,然后从结界上跌落。
天空澄澈,金光照人。
云舒尘再度看向太初境跟来的弟子,整整齐齐地站着,终于不再士气低迷,这才算是有了一点名门正宗的模样。
结界外又传来一阵响动。
一匹马缓步而来,但它身上并无骨血,只有玉椎一样的赫然白骨。马背上坐着一位身挑银枪,黑袍加身的年轻女子,面上带着花纹繁复的面具,瞧不清楚真容。
不过仅从她露出的下巴与唇来看,依稀能知晓是罕见的美人。
她只是先锋,身后阵仗压人,乌压压一片,皆是骨马黑衣。
云舒尘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正中瞧见了衣着最为奢华繁复的女人,亦戴着面具,金光一照,她手上的扳指折射出微冷的芒。
云舒尘仔细瞧了瞧,又无趣地垂下目光,抬起手来,盯着自己的指尖。
不是唐无月。
可能是伽罗殿的某个大将,也可能是她另外的女嗣。云舒尘并不认识。
现如今的魔主果然还是如当年她以为的那样——骄傲自负,但瞧这小小凌虚门,都不屑于亲自动手,便以为能轻而易举的覆灭他们。
她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冷笑。
大战一触即发。
凌虚门的结界,在被非天撞击了一番以后,本就摇摇欲坠。几匹骨马再冲撞了一回,骨头散了架,结界也在此刻彻底湮灭。
仙门众位弟子,严阵以待,每一把灵剑在此刻齐齐出鞘。
一片乱战之中,云舒尘却没有挪动,卿舟雪一直围绕在她身旁,拔剑回防,“师尊,你莫要站在此处。”
“无妨。”她挥袖撇开了一团魔气,蹙眉观着眼前局势,太初境的弟子终究来得不多,主力仍然是凌虚门在抗争。
他们只是一方小宗,修为勉勉强强,对上天生善战的魔族,难免很是吃力。
云舒尘不动声色地等着,待到魔族快要攻上凌虚门主殿之时,赤焰色的朱雀俯冲下来,掀倒了对面大半的人马,又将攻线撤回许多丈。
对面的将领——那衣着最为繁奢的黑衣女人亦没有动,只是看着眼皮底下这群小兵小卒。但是她顺着那道朱雀的火焰望去,稍微侧了侧头,目光竟如有感应似地,落在云舒尘与卿舟雪的方位。
她定睛一看,似乎愣了一瞬。而后蹙眉,又忽然翻身下马,身形飘渺得几乎不着影子,直取云舒尘而来——
卿舟雪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周遭,她的长剑在这一瞬挽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化作盾,为她与师尊卸去大半的力。
魔族女人修为深厚,俨然是她的前辈,在不收势之时,突破了卿舟雪的屏障。
正当她觉得这个白衣女子碍事,想一掌处理掉之后,一道薄如蝉翼的水幕在她面前撑开,却将她反震开来。
云舒尘执着手,瞧着来人,眉目微冷。
银质的面具掉了,那人也来不及捡,正好与云舒尘双目相对,她一时惊诧且愣然。
良久。
“……你还活着?”
第114章
前尘若执(上)云舒尘番外
“君上,小殿下如此体弱,我们一族的功法至阴至寒,于她而言,再修习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伽罗殿的灯火暗了暗。
殿墙上的壁画,呈精美的镂空状,笔刻古朴而妖异,自中央徐徐展开,仔细看去,像是人身蛇尾的上古神明,硕长的蛇尾盘曲扭转,竟像是在缓慢转动。
唐迦叶闭着眼,正坐在伽罗殿的最高座,似乎是在打坐休憩。闻言,她微微抬了眼皮,而后又垂下,看向匍匐在脚底下,背脊略有些发抖的女子。
“还有什么法子么。”
底下又有几人面面相觑,嗫嚅不敢言。
魔君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冷冷道,“直说。”
一女子颤声道,“小殿下,她,她虽修不了我道,但那些仙宗的功法,更加中正平和,应是可行。”
高座之上,灯火有些昏沉,女人的神色晦涩不明。
气氛随着沉默的无限延长而愈发压抑,空气中变得很是阴沉,稀薄,几乎下一瞬就要窒息。
良久。
她淡淡道,“你让我们下一任君位的继承人,修仙道?”
女人的容貌昳丽,柳眉微挑,亦是一双多情的好眉眼。
只是她眼底渐渐凝了一层冷霜,垂眸盯人的神色,却不怒自威。
底下的几个魔女愈发胆寒,连话都不敢再吱一声。
忽然又有一道嗓音如银铃般亮起,“这是在气什么呢?”
唐迦叶挪了一下眼神,向身侧瞥去。
来人一身百褶裙,浑身的银饰晃得啷铛作响,相当浮夸而张扬。
那女人哼笑一声,腰肢一软,便倚在了唐迦叶身上,贴在她唇边说,“有什么难事,可与我这个大祭司说一声。”
见她闭目不语,大祭司双眸一眨,试探性地问道,“无论是花猫还是什么猫,能捉得住小鼠便可以了,修炼不也是这个理么。”
“闭嘴。”
魔君再度睁眼,重重拍在扶手上,“你们先下去。把她带过来。”
底下几个瑟瑟发抖的年轻魔女如蒙大赦,纷纷退散。
殿内只剩两人,显得异常空旷。
唐迦叶似乎略感疲惫。
她一把将那女人推下去,自己独自靠着。
“不可能。”
她冷冷道,“你是忘了本座的阿姊是怎么死的了?我族与那所谓仙宗势不两立。”
大祭司叹了口气,“那就……您废了尘儿的继承权,另择一位。而后给她块地盘住着,此后也无需多管,就让她平平安安地过上一生。这样如何?”
正当此刻,伽罗殿的门微微敞了个口子,又被合拢。
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抬眼看着女君,而后再是一旁的祭司大人,皆按顺序行了礼。
年龄虽小,但仪态无可挑剔。
甚至比起唐迦叶的几个亲生女儿,她更有王女的气度。
“过来。”
唐迦叶示意道。
她见得那小姑娘抬眼悄悄瞥了一旁的祭司大人,而后稳着步子,走上前来,并在她面前低下头去,显得十分温顺。
“抬头。”
唐迦叶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她稚嫩的脸庞,除却一双眼睛,其余的地方……鼻梁,唇,眉骨,哪里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近些年更是越长越像。
不像前任的女君,反而像那个背信弃义的仙门女人——说来荒谬,瞧着也的确讽刺。
念及她是阿姊的唯一血脉,唐迦叶瞧着这张脸,忍住了很多次掐死她的想法。
倘若再让她学修仙道。
不。
唐迦叶觉得这首先会把自己逼疯,她怕她迟早控制不住自己,对那丫头动死手。
她偏不信,放眼整个魔域,还寻不到一套能修炼的路子。
“从此以后,本座亲自教导你。”
听得君上如此宣布,其余两人皆是一愣。
祭司大人眼珠转了转,又轻叹了口气,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略带同情地看向那年幼的孩子。
*
几年以后。
云舒尘再次从伽罗殿出来,一步一步,浑身的筋脉都疼得钻心。她的衣着略显狼狈,全都是方才运功呕出来的血印。嘴角处略微破了皮,连带着半边侧脸有浅淡的掌痕。
这几年来,君上一直在想尽法子让她修炼,可是魔族的体系大同小异,每每她运功到一半,便会因为体弱而吐血晕厥过去。
一年一年地过去,半点进益也没有。
今日的君上似乎真的已经被她磨掉了耐心,恼火之下,一掌甩了过来,她的嘴角便破了皮。
有点疼。
她稍微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感觉那一块的肌肤是滚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云舒尘走出殿门前特意望了一圈,没有人。
她想早点回去,教旁人瞧见这副模样,终究是失了体统。
“你的脸怎么了?”
背后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
回眸看去,唐无月歪着脑袋看她。
“没什么。”
看到是她,云舒尘蹙着眉,扭头便走。不料胳膊上猛然一疼,连带着袖子,被人一把拽住,握得死紧。
女孩儿嗤笑一声,“你瞧瞧你自己多废物,我的母上大人每天抽了这么多时辰教你,结果什么也没教出来。”
唐无月虽比她小两岁,但如今修为能比她高三阶,力气也大很多。
她手上使劲儿时,云舒尘只觉自己的腕骨被她分筋错开,疼得背后冒出一层虚汗。
她忍住手腕的颤抖,朝这丫头笑了笑,语气柔和:“她教的是我,又不是你。”
这一句柔声细语,四两拨千斤。
唐无月的脸色骤然阴了下来。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分明不喜欢云舒尘,却将下一任魔君之位留给了她。而且每日都要花大工夫教养,虽说无甚进益,时而气得打人,但也没有废她的意思。
她唐无月才是现任魔君亲生骨肉,况且是堂堂正正的长女。这位子本就该是她的,关那个仙魔混血的孽种什么事?!
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是么?”唐无月将人拽过来,没轻没重地,便往她脸上的伤口恶意一捏。
疼痛顺着脸上起,深入骨髓,几乎是头皮发麻。
云舒尘推搡起来,但由于修为悬殊,实在无力推开,唐无月甚至将她拿捏得更紧。
唐无月指尖沾着点血,在她面颊上肆意涂抹着。这小魔女终于开心了些许,挑了挑眉,“疼吗?”
“我若是在伽罗殿前出了事,你怕是也不好过。”
云舒尘忍痛稳着声线,指节攥得发白,她垂下眸去,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
唐无月笑道,“不好过?你还以为她会向着你?”
她继续□□着伤处,“我听闻母上大人,她很不喜欢你这张脸。”
“干脆毁了。哎呀,这算不算在帮你?”
云舒尘背脊发寒,唐无月压着她的半边脸,自怀中掏出一把精美的骨刀,好奇地往上比了比。
骨刀像是在逗她,一拍一拍。
但是云舒尘素知她的表妹有多暴虐,她说此言,便是真会扎下去的。思及此处,内心不由得一阵绝望。
殿门忽然敞开,唐无月抬头看去,发现母亲的身影自里头走出。她面上惊喜的神色还未扬起,便被唐迦叶隔空一掌甩开,那把刀也铿锵一声掉在地上。
云舒尘终于被放开,她顿时瘫坐在地上,咬牙忍痛,轻吸了一小口气。
“滚回去。”唐迦叶冷声道,“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你还有点体面么?”
唐无月捂着自己的脸,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当即就掉了下来。她先是愣愣,而后不可置信,最后扬声说:“……我才是您的女儿!”
唐迦叶没有说话。
唐无月含泪瞪了云舒尘一眼,她年纪虽不大,但眸中的怨毒仍让人心惊。
鉴于魔君在此,唐无月收敛了爪牙,但一通委屈无处发泄,便哭得停不下来。
唐迦叶听着愈烦,让几个随侍的魔女将这无理取闹的家伙带了回去。
云舒尘缓了一口气,她发觉自己的右手好像断了,此刻颤颤巍巍地,也动弹不得。
唐迦叶黑色繁丽的衣摆如蛇一般缓慢拖行着,直至她的身前停下来。
“还能被自己的妹妹欺负成这样。”她冷淡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言罢,她便不再看她,径直离去。
云舒尘躺在地上,亦无人来扶,她咳了一口血,总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脸上也疼,手腕处一片麻木,没有知觉。
待到人都走远。
当时唐无月再怎么欺负她,唐迦叶再如何冷嘲她,她勉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点自尊,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现在的天色暗了许多,曦光晦涩不明。她此刻动不了,又无人看得见,终于可以暗自舔舐伤痕。遂靠在冰冷的地砖上,泪痕一道道,哭得静默无声,沾深了一小片。
唐迦叶走了良久,本也是心烦意乱,出门散心。
她的修为较高,可听得很远。此刻,背后的风送来了那个小姑娘的轻声哽咽,像是在向上天祷告,抑或是说喃喃自语,“娘亲……”
“我真的……真的已经很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