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铮原本退任家主,可这个时候,他也得站出来,接过家主之责,跟叔伯辈和程亦哲一起。
“爷爷是嘴里念叨着大哥含恨而终的。”程亦铮往焚烧桶里丢纸钱。
程亦哲将纸钱放进去,“阿铮是怪我了?”
“又不是你逼死爷爷,我怪你什么?”
程亦哲修长手指不可察觉的蜷缩了一下,“恨爷爷去世的不是时候,耽误你娶宋韵了。”
程亦铮面色无异,清冷道:“总不能叫爷爷挑个日子再走,未免太不孝了。听说家宴那日大哥没有入席,直接去楼上卧室看望的爷爷,也是在见了大哥之后,爷爷突然高烧不退。”
两个男人的气场都太强悍了,不相上下。
程亦哲面部无波无澜,“你怀疑我?”
程亦铮所幸把话挑明,“你跟爷爷说过什么你心里清楚,窗户不是你故意打开的?”
程亦哲没有任何犹豫,“不是。”
程亦铮把一大把纸钱全部投进去,火势轰的一下,他声音又沉又冷,“最好不是!”
程亦哲显得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程家的规矩,丧事两年内,不可嫁娶。”
“规矩都是人定的。”程亦铮意味深长的说,“况且,一个破家规,我想遵守就遵守,不遵守,它在我面前就形同虚设。”
程亦哲转头,瞥他一眼,“你是可以打破家规,反正离经叛道的事小韵也不是第一次陪你做,你愿意委屈了她,这么做也无妨。”
程亦铮回视,脸色骤然一冷。
素白的灵堂鸦雀无声,只有火焰噼里啪啦,熊熊燃烧。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死都不会放过你
程莎跟宋韵在后院的宅子里待了好一会儿,女眷基本都到了,唯独没看见田珏。
女眷中有发胸口佩戴白花的,多出一个,问谁还没有,问了好一会儿。
程莎鼓动宋韵,“是三伯母的,我们给她送过去吧。”
天空灰蒙蒙的,飘着雨丝,田珏坐在长廊下,腿伸在外面,裤腿淋湿一片,她浑然未觉似的。
程莎说:“三伯母有一阵都是这样了,自己在廊下一坐就是一天,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仿佛都跟她无关似的。”
宋韵不赞同,“平时事小,可今天是爷爷去世,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又做给谁看呢。”
程莎提议,“我们把白花送过去吧,也提醒她一下,爷爷吊唁会在下午三点,祖宅这边过来不少人,她这个样子让外人看到终归是不好。”
谁知道,程莎跟宋韵站在田珏面前,她跟看不到这两个人似的。
“你们别带走我女儿,她还是个孩子,她无辜啊……”
宋韵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说的是程伊,程伊入狱,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程莎开口,“三伯母,爷爷去世,今天祖宅来了不少人……”
程莎话还没说完,田珏突然尖叫,“都是畜生,畜生啊,你们无情,她能受得了那种地方吗,她锦衣玉食惯了——”
下一秒,田珏突然搬起身旁的大花盆,朝宋韵和程伊的方向砸过来。
只见花盆偏向宋韵的方向飞过来,她猝不及防,整个人突然被人拉过去,护在怀里。
花盆砰的一声砸向地面,四分五裂。
宋韵被程亦铮的黑色风衣裹在怀里,闻到熟悉的洋甘菊气味儿,他冷峭的喉结上下滚动,“有事吗。”
宋韵摇头。
程世友闻声也跟了过来,见地上狼藉一片,面色大变,“你不知道今天什么场合吗,父亲尸骨未寒,不是你闹的时候!”
田珏看见程世友疯了一样地扑过来,“你个骗子,王八蛋,不要脸,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院子里盘旋着刺耳的尖叫谩骂声。
程世友在外界一直是学者形象,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尾有淡淡细纹,在大庭广众下被田珏这样谩骂,他紧紧握拳,有一拳呼过去的冲动。
几个佣人跑过来,劝田珏,“三夫人,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外面陆续来人,别叫人看了笑话。”
田珏不管不顾,挣扎着要扑过去:“畜生,都是畜生,我跟你们没完,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程世友忍不住吼了一句:“够了,阿铮和宋韵还在这,你现在发疯给谁看,给他们看吗?”
田珏反抗着摔倒在地。
毫无血色的脸挂着泪痕,她一抬头,对上宋韵的脸时,停住了。
她的眼底波澜汹涌,渐渐化为灰败,又化为死寂。
然后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到她终于平静下来,程世友指挥保姆,把她送回宅子休息,不必让她参加吊唁仪式。
宋韵就站在原地,目睹了这乱糟糟的一切。
田珏话里的指桑骂槐让人一时摸不出头脑,她真的疯了吗,真的脑袋不清醒了吗。
宋韵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扭头时,突然瞥见廊下掉落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桃粉色的,有点熟悉。
宋韵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捡起来。
竟然,是她小时候喜欢的一只粉色小熊玩偶,她一直喜欢抱着它睡觉。
这个东西,原本是属于她的,她十二岁离开程家那年没有带走。
“这个东西也给她带过去。”程世友吩咐保姆,
指着田珏,说道:“她这阵子老是拿着这个玩偶,缝缝补补,每天都要洗一遍晒一遍,没有这个东西,她更不正常。”
田珏看到粉色小熊,像是看到钞票一样扑过去,小心翼翼拍打上面的灰土。
跟宝贝似的。
宋韵静静看着她。
眼底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
几秒后,她垂了垂眼眸,抓住了程亦铮的手,“走吧。”
两个人从廊下绕过来,这条路僻静,没什么人。
宋韵有些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三伯母她这个样子是因为程伊吗。”
男人牵着她的手,“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以前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你会因为她这个样子就原谅她吗。”
宋韵垂下头,声音低低的。
“即便她疯了,我也还是不能原谅她。”
“我并没有做错过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对我……”
“她疯了也不是因为我,我也不会自责,难过……”
发觉她眼尾渐渐泛红,程亦铮紧紧拥住她,“不需要自责,也没有事事都原谅。”
“你还有我,我还有你,你没做错任何事。未来的三十年,五十年……我们就跟爷爷奶奶一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坚持走下去,好不好?”
他宽厚的手掌在衣袖下抓住她。
温热,结实,有力,给人安全感。
宋韵抿唇,拂掉眼泪,“好。”
……
吊唁会结束后,宋韵在阁楼收拾爷爷的遗物,才发现有一半多都是关于奶奶的东西。
可见爷爷对奶奶的忠贞不渝。
程家的男人薄情是对对手、把温柔和深情都留给最爱的女人。
宋韵锁好阁楼门下楼梯时,程亦哲正从楼梯往上走,吊唁会时他一直站在前面,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听说灵堂里他给爷爷烧了不少纸,此刻,衬衫浮了零星的灰尘。
阁楼的楼梯很窄,两人正面相遇时,程亦哲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他抱着个皮箱占了一大半的楼梯,剩下那段宽度很窄,宋韵要贴着他才能过去。
宋韵指甲盖无意识地抠住墙皮。
侧身让路。
“我要用一下阁楼的钥匙。”程亦哲先开口,“你手里那串,麻烦帮忙开一下阁楼的门。”
他双手抱着皮箱,是请她帮忙的意思,语气却刻意疏离。
宋韵犹豫了一下,转身拿钥匙开门。
阁楼里的物品刚被她整理好,布置得很规矩,程亦哲扫了一眼,把皮箱放木地板上拉开,翻找几下,拿出一个紫檀木的首饰柜。
他抬眸看宋韵一眼,“是奶奶留下的首饰,你不过来看看吗。”
睹物思人。
宋韵刚刚在整理爷爷遗物时深有体会。
何况,她跟奶奶的感情也很深。
成长过程中有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情就是,你最亲近的人,无法预知的,一个接一个的。永远的离开你。
宋韵站在门口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地上的首饰柜。
奶奶生前生活精致,品味高,不是一等一的档次入不得她眼,玉石打造的首饰大多是羊脂白,或者栗黄玉的。
程亦哲对玉类的品鉴同样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挑来挑去,挑出一对老坑玻璃种的翡翠玉镯,水绿水绿的。
程亦哲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过来,看看这个。”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想过婚后生活吗
见宋韵仍旧不动,程亦哲低笑了下,“怕我?”
“不怕。”
宋韵硬着头皮走过去,程亦哲把翡翠玉镯套在她手腕,她本能一缩,没挣扎过他。
宋韵白皙,纤细,佩戴粗大的翡翠镯不太匹配,但润色实在是好,墨绿与纯白交映,美轮美奂。
“你想过结婚后的生活吗。”
她一怔。
“不一定和我,只是一种生活。”他看着她的手和镯子,没有看她。
宋韵吸了口气,“想过。”
这答案很明显了,想过,但不是跟他。
“嗯。”他情绪不悲不喜。
冷春站在门口,“宋小姐,程先生在楼下问您整理完没有。”
宋韵身子一僵,把玉镯退回到程亦哲手里,走向冷春,“整理完了,回家吧。”
冷春和宋韵下阁楼,程亦哲面无表情的走向阁楼的一面窄窗,掀起纱帘,注视宋韵上了程亦铮的车,缓缓驶出老宅。
“程总。”老梁站在门口,“您找我。”
程亦哲翻出打火机和烟盒,靠着窗口点燃,“程亦铮在国外领养的那个孩子,查清楚底细了?”
老梁上前,压低声,“是沈家沈姿如哥哥的亲子,沈姿如哥哥跟程亦铮是过命的交情,为他挡过枪,牺牲了。程亦铮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把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现在在威斯康森由华耐家族照料。”
程亦哲笑着掸烟灰儿,“沈家的亲子他为何不还给沈家?”
“沈家目前的掌权人是沈姿如姑父,他打拼半生是为了沈家的资产更名改姓,野心很大。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沈家的血脉,我猜程亦铮的考虑,大抵还是顾及孩子年龄小,担心面对威胁和危险,毕竟那孩子是沈家留下的唯一血脉。”
程亦哲摆弄着窗口那盆小雏菊,一根根揪掉泛黄的叶片,“是时候让这个孩子浮出水面了,安排人散播内幕,让太太圈议论起来逼沈家出头,很快满城风雨,记得抹掉痕迹,不要查到你头上。”
老梁担忧,“程亦铮这些年把那些孩子照顾得那么好,以沈姿如姑姑的个性大抵不敢跟程亦铮撕破脸,毕竟沈姿如也一直知道孩子的事,既然她都没办法把孩子要过来,沈姿如姑姑只怕也没那个能耐。”
“你不懂关键。”程亦哲推开阁楼的玻璃门,露天阳台上种植了一片西府海棠,花海无尽无休,“孩子何去何从我并不关心,我要的是满城风雨。”
“他想跟宋韵结婚没那么容易,爷爷丧期两年内不可嫁娶的事他多少要顾及。至于中原集团,省政下辖的产业链条,地盘大,规矩多。”程亦哲把烟头从围栏扔下去,拂掉烟灰,“副总的位置的确大权在握,如果沈家拿孩子的事跟他闹,各种言论纷纷扬扬,他只能主动辞职,平息舆论,失去中原集团副总的光环,他的势力大打折扣,上流圈认地位,认身价,不认人,他卸下职务,唯一的头衔仅仅是程家的三少爷,我是程氏集团的董事长,他在我之下,又凭什么和我斗?”
老梁醍醐灌顶,“这样一来,勋爷的事也有得周旋,咱们高枕无忧了。”
程亦哲眺望远方,“还有一个人,比我更不想看见他们圆满,她现在住在西郊疗养院里,你去联系她。”
……
丧期七天后,宋韵才重新投入工作。
演完谢幕,是傍晚六点钟。
程亦睁在剧院门口等她下班。
小姑娘挽着她胳膊出来,程亦睁鸣笛,他在驾驶座的位置降下车窗,露出英挺的侧脸。
“程先生,忠犬老公啊,一刻离不开我们韵姐姐呀?亲自开车来接。”
他难得理会小姑娘调侃,勾唇,“离不开。”
小姑娘得到鼓舞似的,毕竟答谢晚会那晚,程亦铮跟宋韵同框牵手的画面,是向外界宣布了他们的关系。舞团年轻小姑娘没有一个不磕他们的,羡慕宋韵命好。
小姑娘探头,“那您什么时候娶韵姐姐,会不会请我们去喝喜酒?”
程亦铮,“她松口答应,我马上娶。”
原本说好结婚领证,爷爷的丧事突然,只能让这件事暂时耽搁下来。爷爷去世后,两个人也默契得谁都没再提结婚的事。
小姑娘跟程亦铮一问一答挺兴奋的,还想再问什么。
宋韵拦住她,主动化解尴尬,从包里掏出一个香水瓶子,“这是法国定制的香水,你试一试,留香很久,味道是柑橘的香型,蛮适合你。”
小姑娘欢天喜地试喷,真的挺喜欢这个香味儿,香水瓶设计得也独特精致,“韵姐姐,你们结婚的伴手礼,我看送这个小样就不错。”
宋韵发觉堵不住小姑娘的嘴,瞥程亦铮一眼,看他神色,绕到程亦铮的副驾驶位置上车。
“你今天有两处跳错,团长扣钱了吧?”
“扣了一千。”小姑娘咬牙,“我底薪才八千。”
“回去加强练习。”
宋韵关上车门,小姑娘手忙脚乱将香水还回去,“韵姐姐,你香水?”
宋韵降下车窗,“送你了。”
宋韵系好安全带,男人启动车辆,目视前方,“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你说送人就送人了。”
“我担心晓月话说多了,你不高兴。”
“有什么不高兴。”他回视她,“你把香水送出去我才不高兴,瓶身上还有刻字呢。”
宋韵一愣,“你刻字了”
程亦铮被她气笑,“别说你没发现。”
宋韵还真没发现。
他那次送了她一个系列的香水,每一款香型和瓶身设计都不同。
这瓶香水她用的次数不多,平时都放在休息室的化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