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看着宴江瞪大双眼,连呼吸都差点忘了,久久反应不过来。
他被这个表情取悦了。
甚至颇有闲情地,火上添油般侧过头轻轻在人类干燥的唇舌碰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坠入深渊的那一瞬,宴淮之对我说:「你的爱只会成为我成功的绊脚石,既然注定没有结果,贤弟不若先走一步,若有来世,为兄再好好爱你」。”
“本座也是直至近日想起旧事,才明白过来他这通话所为何意。”
时崤突然站直了身子,牵过宴江的手,将人带到画卷前头。
“他苦恋本座多年,始终不敢面对自己是个断袖的事实,已然成了心病,以至于一句玩笑,就真以为我对他也同样抱有龌龊之心。当下阵脚大乱,最后直接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他人头上,认定本座是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
宴江四肢僵硬,一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画像,理智还在呐喊着如此荒谬之事不可轻信,潜意识里却已经信了大半。
宴淮之的妻子何宴氏,作为宴淮之子嗣之母的身份出现在宴家族谱、墓地、祠堂中,却唯独没有出现在宴淮之妻子的位置上。
据说,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祖先至死之时,心中仍将妻子之位为其他人留着……
他以前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面对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宴江不知该作何反应,乱糟糟地想了好多事情,才愣愣地转头看向鬼王。
鬼王仍然笑着。
“阿浮不觉得有趣吗?仅仅因为宴淮之的自作多情,本座一介军功赫赫的将军,就这么无辜冤死在异国他乡。”他这么说着,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怨恨,仿佛真的将此时当作普通趣闻。
甚至还有闲心腾出另一只手来搓搓宴江僵硬的脸。
把宴江的脸揉软了,好一会儿,他才无措地开口:“先人虽已不再,但……一命偿一命,倘若大人心中仍有不平,便将我这条命取走吧。”
他好似还没完全冷静下来,眼睛仍旧瞪得大大的,仰起头来说话的模样显得格外单纯,与永远儒雅温和的宴淮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鬼王眉毛一挑。
“这倒不必,本座只觉得他可怜。”
“但是死罪可免,活债,阿浮可得慢慢偿还……”
时崤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眼睛眯起,藏住了其中若隐若现的红光。
十五
宴江脑子一片空白,无措地后退一步。
此时外头已经完全黑下,厅中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冷光,一股黑雾在宴江身后集结,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怎么?不愿意为宴家还债?”时崤抬步朝他走近。
每走一步,宴江也往后退一步.
直至背部抵上墙面,避无可避地被鬼王欺身困在墙角,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笼罩在其中。
“大人、我——”
黑雾瞬间浓了起来,颇具威胁性地绕着一人一鬼汹涌流动。
宴江想说点什么,可对上鬼王冷漠审视的目光,又结巴着说不出口。
数十颗夜明珠不知为何突然齐齐暗了下来,几个呼吸间,厅中便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窗外偶有天光闪动,一闪一闪地将惨白光线照进屋内。
宴江的视野中只剩下时崤一双发红的眼睛。
昏暗到可怖,安静得诡异。
他先前被吓坏了,至今只要处在这样的黑暗里,就会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一夜的经历。
胸口乱糟糟地跳个不停,震得太阳系嗡嗡响,逃避地闭上眼睛,耳边却又错觉般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沙哑鸦叫。
鬼王将身子压得更近,几乎将人类困在了自己怀中,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脸颊,将声音压得低沉,又慢又轻地唤:“阿浮……”
宴江身体一僵,抖得更加明显。
冰冷的手爬上攀着肩头爬上他的脖子,像水下的软体动物,贪婪地在温热的皮肤上来回摩挲。
“你若不愿意的话……”
鬼王的声音也变了,从低沉的男声逐渐崩坏,变成无数凄厉哭喊揉合在一起的可怖声调。
同样是这样的极度恐惧,宴江突然想起头一次撞鬼的那夜,他似乎也曾听过这个声音。
那是来自地底的尖叫,带着邪恶的力量,刺得人的神智也不甚稳定,开始波动、游离,从灵魂深处生出一股悲哀的情绪。
宴江紧闭的双眼中悄悄渗出一点点湿意,不知是恐惧,还是受到了鬼力的影响,他无意识地将自己更深地缩进墙角。
又被时崤强硬地挖了出来,卡着下颌抬起头来,操控鬼气迫使他睁开眼睛,目睹眼前可怖的场景。
——鬼王的身后,一片黑漆漆的暗色中,不知何时停满了数以百计的黑鸦,或蹲或站,一动不动地隐在夜色中,无数死气沉沉的红色眼睛准确无误地投在人类身上,安静,且冰冷。
宴江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他几乎失去所有思考能力,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呼吸急促,只有泪水流得更凶。
好一会儿,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才崩溃地哭出声来。
“大人我错了,我愿意……我愿意的。”宴江的脸上毫无血色,一手抓着鬼王衣衫下摆,一手扶抱着对方的小腿,是求饶,也是求助。
他是呆了些,但又不是傻的。前些日子鬼王对他的种种越界举动他都记在心里。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却也大概知晓这所谓的「还债」会是什么东西。
他太怕了,怕那些未知的对待,却更怕鬼。
颠三倒四地呢喃着道歉的话,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鬼王动了动,双手被强行拉开,环抱住宽阔的肩背,而后,身体传来失重感。
时崤一只手便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另一只手在宴江背部轻拍,侧头,在他耳垂印上一个满意的吻。
“阿浮真乖。”
厅内重新恢复光亮,方才的黑鸦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幻觉一场。
宴江的脸埋在鬼王肩头,努力地想要抑制住小声的抽噎声,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对方将他抱进卧房、压在柔软的床榻上。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吻,氛围却格外的陌生。
时崤撕下了伪装温和的面具,唇舌不再像先前一般带着克制与哄骗,多了几分直白,热情又粗暴地舔进人类的口腔中疯狂掠夺。
与其说是亲热,不如说这是一场进攻。
冰冷的身躯将人类困在床榻之间,胯压着胯,腿贴着腿,华丽黑袍与粗布白衣互相交缠,又像毒蛇用身体将猎物圈圈缠绕,再缓慢收紧。
宴江能感觉到时崤原本平整的牙齿随着这个吻慢慢变得尖锐,危险地抵着他的唇。
如同传闻中嗜血的厉鬼,似乎下一秒就会用力撕咬下来,饮他血、啖他肉。
他受不住地发出一声呜咽。
五指颤抖着在虚空中张开又蜷起,仿佛向岸上求救的溺水之人,却什么都没能抓到。须臾间,又被时崤握进掌心,重新按回床面。
吻是激烈的,舌头肆意作乱,翻搅出湿漉漉的水声,宴江被迫吞下混合在一起的口水,但更多的,还是慢慢从彼此相接的嘴角往下滴落。
鬼魂的身体很冷,气氛却在逐渐升温。
时崤的手以绝对强势的姿态虚虚卡在宴江脖子上,吻得情动了,竟开始慢慢往下往下挪,大拇指轻佻暧昧地在那锁骨上来回摩挲,细细感受属于活人的手感。
另一只手则顺着书生的手腕,钻进其衣袖中,沿着小臂一寸寸向上抚摸。
他当了太多年的鬼,以至于时常会忘记人类的身体是如何的温度、人类的皮肤是如何的柔软。
直到宴江胸中空气耗尽,终于开始小幅度地挣扎起来,洗过的脚掌白中泛粉,将上好床单蹬得移位发皱,时崤这才用力地在他舌尖上舔了一口,收回被含得微温的舌。
窗幔无风自动,从挂钩上掉落下来,把来自夜明珠的冷光遮挡在半途,于是影影绰绰透进床里的余光便蒙上了一股暖色,更显旖旎。
宴江仍红着脸粗喘,时崤欣赏片刻,又揽着他的背将其抱坐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怕吗?”他的大手暗示性地搭在人类的后腰,突然问了一句。
宴江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咬住自己的下唇,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呼救。
半晌才答:“怕……”
声音有些变调,不知是哭腔,还是气未喘匀所致。
时崤却笑了。
他享受于这种将人完完全全掌控的感觉。
“怕也没有用。”用最温和的表情,说着最残忍的话,“阿浮答应了,若是再反悔,可要受到更多惩罚。”
那语调宠溺到甚至像慈祥的大人在哄小孩。
可是手却没有半点等待的意思,慢慢顺着人类的腰身摸到领口,愉悦地感受手底下瑟瑟发抖的身体。
时崤以一种极缓极慢的速度,优雅地将交领拨松,再把手探进去。
片刻后,也不知道摸到哪里,人类的腰身突然绷紧,发出小声地短暂的惊喘。
双手也惊恐地搭上他的手臂,本能地想要推开。
“嗯?”
时崤眯了眯眼。
宴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就涌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在眼眶中盘旋着没有落下。
他哀求地看了鬼王一眼,却没从中没有看到一点商量的余地,就连搂着自己腰身的那只手,也带着警告的意味微微收得更紧。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卸下推拒的力气。
感受不属于活人的手在他衣中肆意抚摸,感受领口被扯松、扒开,以及瘦弱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的冷意。
他这辈子未曾对任何异性起过非分之想,却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自愿」成为其他雄性的床上玩物。
况且对方连人类都不是。
怕到极限,膝盖连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下身实打实地与鬼王大腿紧贴,十足亲密的姿态。
可想象中的粗暴对待却没有继续下去。
扒开领口后,鬼王反而没有继续抚摸的动作,他突然收回了手,重新揽紧宴江的背,压低身子,将鼻尖埋在人类锁骨处深深嗅闻。
“怕什么,只是摸摸而已。”
他笑着拍了拍宴江的后脑勺。
吸够了,才抬起头来,重新封住了人类的嘴。
“阿浮,你好香。”唇舌交缠中,赞叹的话语也变得潮湿粘腻。
宴江发出抽泣般的闷哼,没有回答。
他被扯着后脑勺的头发往后仰,嘴巴被迫张得更大,方便入侵者去舔舐、吮吸、逗弄。
直到月色高高挂起,才感觉到熟悉的暖流从丹田处往上涌,被鬼王过分灵活的舌头引着,勾到自己嘴里去。
也不知为何,宴江突然读懂了这是结束的信号。
失去魂气最后的支撑,疲惫又恐惧的他终于慢慢软下身子,彻底沉睡过去。
十六
这场雨将人困在屋中整整三天。
到了第四天,终于放晴,宴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家门。
这个世间还有许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就像游侠口中,毒要比刀刃更厉害,因为前者总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从内部将敌人摧毁。
三天内,宴将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但其实鬼王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行为。
与过去一个多月来一样,他依然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运气疗伤上,只有每夜睡前,才会半拖半抱地将宴江弄到床上去,或亲或摸,好生温存一番。
准确来说,是鬼王单方面的温存。
宴江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可这种时候他不再是自己,而是属于鬼王的私有收藏。
时崤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反抗或拒绝,只消一抹鬼气,他就必须张开嘴巴接受过深的舌吻、软下身体任由冰冷大手寸寸在他皮肤上巡逻。
对方似乎很喜欢他的体温,摸够了,睡觉也要将他团抱在怀里。
他只能颤抖着靠在对方的怀里,心如死灰地感受着这一切,感受自己皮肤大面积接触鬼王的身体。
时崤从来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但越是如此,宴江的心却只会越提越高,惶惶不可终日。
他也是个正常男儿,被紧紧禁锢在鬼王怀中的时候,能够清楚地知道那抵着自己大腿的硬物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时崤可是鬼府之王,若是他想,又有什么忍耐的理由?
只是想想,宴江已经慌得要命。
到了集市,就连几个多日不见的临近摊主也忘了打声招呼,坐在自己小破字画摊后面,目光虚无缥缈地在街道上游移,脑子里不断胡思乱想。
一会儿想宴家先祖的事情,一会儿想自己之前逃到胡三乡的经历,前一秒还在回忆父亲临终的嘱咐,下一秒,鬼王湿冷舌头刮过耳廓的触感却骤然浮现在眼前。
想得太入神,没瞧见林小哥儿又来串摊,对方冷不丁地一拍他的肩:“小江儿,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不带动的。”
把人吓了一大跳,手中握着书卷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宴江手忙脚乱地捡起来。
“啊,林兄……不好意思,刚刚没听见。”干巴巴地陪笑。
林小哥儿自然不是这等小气之人,却有意做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用力地摇了摇头。
“都啥时候了,先别顾着看你那些书了。”他一把将宴江手中的书卷夺过,搁在桌面上,“你哥我今天出门可是特地没带上中午的干粮,待会儿家里铁定会让我妹儿来送。”
“什么?”书生愣了愣。
“我们说好了的啊!待会儿喊你俩认识认识,你可得机灵点!”
宴江这才忆起前些天两人说过的话。这几日情况太多,他早就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忙不慌地站起来:“今日!这么突然?”
林小哥儿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没发觉书生的窘迫,大大咧咧的:“不突然不突然,要不是下了这么大的雨,早就该安排上了。”
“可是林兄,宴某确实是还没做好成家的打算,要不还是——”
宴江斟酌了一下语气。
正打算商量下次再提,说时迟那时快,林小哥朝着街口看了一眼,突然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诶,别说了,来了来了,你赶紧拾掇一下自己!”
宴江朝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头行人熙熙攘攘,根本不知哪个是林家堂妹。
再转回头,林小哥儿已经回到自己的饼摊上,假装若无其事地招揽顾客了。
片刻后,他那摊上果真来了个圆脸大眼、身着淡青罗裙的年轻姑娘。
从书摊的角度看去,书生瞧见那姑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将手臂上挎着的布包解下来交给了林小哥儿。
许是第一次到这边的集市来,林小哥儿与她说了几句什么,她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
的确是个水灵漂亮的女子。
但……
宴江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目光似乎穿透了衣袖,在看自己手腕上印着的、男人握出来的淡淡指痕。
没过多久,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硬着头皮抬起头。
猝不及防地,便与那姑娘对上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