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李老头大娘 本章:第2章

    是真的有鬼,爱梅村里,他的家里,有鬼。

    他踉跄地狂奔起来,赤着脚,一身狼狈、连滚带爬地在村中奔行。

    所幸这个点村民几乎都下田去了,倒也没遇见什么人,只在村头王大夫的破院边上拐弯时,差点一头撞上黄婆子。

    宴江一手扶着身边的篱笆,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病的,红着一张脸不住粗喘。

    岂料疯癫老妪一见他,混沌的双眼却骤然瞪大到极限,脸上数道沟壑挤做一团,写满了恐惧。

    “来了……他来了!”她扯着尖细的嗓子怪叫起来,“全都要死了!全都要死了——”

    黄婆子早些年还没疯的时候腿上曾被锄头砸伤,后来没有好好养,走路时跛得厉害。

    这一刻却突然完全痊愈了一般,转身跑得飞快,嘴中尖叫凄厉,似乎宴江才是那个可怕的魔物。

    在这村中,向来没有村民会在意这婆子的疯言疯语的,放到两日前,宴江也是如此。

    但放到今日,却由不得他不去在意,宴江腿一软,差一点没站稳,冷汗顺着鼻尖滴到衣领。

    谁来了?又是谁要死了?

    方才的疾跑让他累得胸腔发疼,他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好几声,才借机找回一点理智。

    是了,眼下要快些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也顾不及什么形象礼仪了,宴江紧紧抱着钱匣子就跑出了爱梅村,花一文钱搭上路过的驴车,一路直奔县城最中心。

    这些年早闹市摆摊,他知道县城最大的青楼红袖馆红袖馆是整个锦县十八乡中最豪气的娼馆,烟花之地彻夜灯火通明,来来去去的尽是些血气方刚的男子,人气旺、阳气重,想来唯有此地能叫阴邪之物不敢靠近。

    路上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也没注意到路人的指点,一头就扎进烟花巷中,直奔红袖馆而去。

    就是老鸨起先见来者一身破布白衣又脏又皱,差点还以为宴江是叫花子,马上就喊了龟公要将人轰走,临了见他巴巴地掏出钱来,才勉强收了客,唤来跑堂的给人带上三楼客房。

    宴江红着脸连连小声道谢,连害臊也没来得及,进了客房,好声好气地拜托店小二帮忙煎了药端来,又强撑着身体换掉一身沾着干涸尿迹与土渍的衣服,终于在天色渐渐暗下之时勉强安生下来,伴着楼下逐渐热闹的人声,在榻上躺下。

    没有办法,他可是弱不禁风书生,拖着病躯走到这里已是极限。

    他太难受了,必须先休息一番。不敢灭烛火,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不断地安慰自己暂停恐慌,强迫自己入睡。

    虽说闭上眼一幕幕恐怖的画面还是会不断涌到眼前来,好在药效最终还是渐渐占了上风,躺着躺着,便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这一觉睡得极沉,并未如猜想的那样遭噩梦缠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门外间或有脚步声,是昨夜住店的男人们陆续离店的走动。

    宴江坐在床上呆坐。

    病好了,神智便也随之清晰起来,才想起许多昨日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他掀被蜷起腿来看,果然见脚背上一道红痕,是那夜摔倒时划出的伤。

    宴江颤抖着手去摸那层薄薄的新皮,那儿已经和周围皮肤连接完美衔接,对于病中的他来说,未免好得太快了些。

    太不正常了。

    黄婆子的疯言疯语犹在耳边,以及昏睡前听到的那句「留着伺候」……

    一次撞邪已经要了他半条命,若是那脏东西真的盯上他,那他还有几日可活?

    宴江是真的怕,死死盯着那道伤疤,好久都不过大喘气。

    忽地,又在某一瞬间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床头的钱匣子打开,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存款数了三遍。

    已经所剩无几。

    书生抿嘴,攥着银钱权衡许久。

    半个时辰后,还是退了房,躲躲藏藏地出了烟花巷。

    锦县并不是个十分大的地方。

    地处正中心方位的县城算得上稍微富庶,下属十八乡环绕在四周,胡十乡是其中一个,其下又分割为四个村落,包含了宴江所住的爱梅村,与每日摆摊去的罗旺村。

    胡十乡,宴江是铁定不敢再回去了,便计划着往胡十乡反方向的西北边逃,到月三乡寻个安身之所,再做打算。

    昨夜的平安无事给他带来了一点安慰,他本就是孑然一身的一介草民,与人无怨,与世无争,鬼怪并没有道理盯着他缠。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夏季的日头长些,距离天黑约莫还有五个时辰,加紧点脚程不歇息的话,应该能堪堪赶在天黑之前走到。

    来往送货的驴车间或路过,朝行人吆喝招呼,宴江看了两眼,又看看自己手上数目寒酸的银钱,最终还是朝车夫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搭顺路车。

    而省下的这几文钱便作为香火钱,在快出县城的时候,顺路拐进间有点香火的庙,求得一枚护身符,才继续上路。

    赤色的红纸袋上用佛文写着:平安

    万福。

    宴江捏在手中,仿佛捏住的是自己的生的希望。

    四

    虽说锦县是个巴掌大点的地,但宴江也不是什么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有空三天两头到处跑,他头一次到月三乡来,才发现这竟是个比胡十村跟还要穷困的地方。

    人家倒是挺密集,赶紧赶慢,终于在夕阳最后几缕余晖落下之前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门,借口自己是外地旅客,想在此借宿几日。

    那是一户老实巴交的老夫妇,见是个儒雅白净的书生,倒也毫不怀疑,热情地只收了他两文钱,便里里外外将空房给他打扫干净,腾了出来。

    如此一番,很快便敲定先在此暂住三日,比计划中还要顺利些。

    普通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比不上县城中的销金窑,在这儿连根红烛都是奢侈的宝贝,轻易不舍得拿出来用。

    宴江懂得,便也不好意思开口要,所幸老夫妇家空置的那间房还算不错,虽然小了点,但白日里十分向阳,完全不会有阴森的感觉。

    月亮快要完全升起的时候,老夫妇两个在县城富人家中做短工的儿子也回到家来,就住在隔壁房间,宴江透过窗缝瞧见了,心又往下放了一点。

    这间闲置的房间里本没有床,老妇人抱了床旧被褥,给他铺了个简陋的地铺,书生一边努力酝酿睡意,一边胡乱发散思维。

    该是真的没事了吧?

    他也好,他那双早逝的父母也罢,一家三口都是极为老实安分的人,一辈子从未害过什么人,家中更是无物可贪,想来想去,都没有被恶鬼缠身的理由。

    或许只是恰好倒霉罢了……

    宴江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浊气。

    他的爹娘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他顺遂平安。

    不管是不是无用的自我催眠,总归从前不信这些的书生在此刻的的确确从这份坚信中获得许多安心与底气,惴惴不安了许多天的心随着呼吸一点又一点平复下来,意识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模糊。

    比起县城的烟花巷,农村的夜晚很静很静,无风无云,就连时间也似乎暂停了流动。

    半梦半醒间,窗外似乎有细微的振翅声,而后又断断续续传来几声黑鸦的啼叫,不太清晰。

    宴江梦呓着翻了个身,睡眠沉入更深的地方。

    他梦见自己十二岁那年,父母还健在,家中舍不得吃米,傍晚就围坐在饭桌前啃着粗面馒头,吃着吃着,夫妻俩就商量起了要卖掉家中仅剩的半块地,供他到县城更好的学塾读书之事。

    读书是个烧钱的玩意,彼时他跟着隔壁罗旺村那老秀才开蒙了几年,饶是先生不收高价学费,可笔墨纸砚与书册哪一样不金贵奢侈?

    家中为着供他读书,这几年过得一日比一日艰苦。

    宴江年幼归年幼,到底读过些圣贤书,还是要比其他同龄孩童要清明些的,父母为他做的、说的。

    他都记在心里面,如今一听家中最后一点私产都要保不住,更是愧疚难当,当即端端正正的放下碗筷,在父母面前跪下,实打实地磕了个头,咬牙说自己不喜读书,只愿一辈子在这半分地上耕田。

    娘亲被吓了一跳,父亲则是顿时摔了筷子。

    “宴家男儿哪有你这窝囊样的?列祖列宗在上,光复宴家昔日荣光的希望全在你一人身上,你这竖子莫要丢老子的脸!”

    小孩惊讶又惶恐地抬头。

    父亲的暴怒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父母砸锅卖铁供他读书只是单纯的宠爱独子。

    所以不愿因此而拖累父母,现下才后知后觉地听出些许门道,好似自己不读书才是真正的不孝。

    一辈子没有动过手的父亲,盛怒之下顺手抄起扫帚就要打,娘亲回过神来,急急起身来挡。

    “阿浮莫要任性,娘知道你只是心疼爹娘,快给阿爹道个歉,好生读你的书去,将来考取半点功名进京去,爹娘就是饿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欢喜的。”

    阿浮是宴江的小名。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好似许久许久没有听过人这么叫他了,他突然有一瞬间的清明,意识到眼前是梦。

    再仔细看去,眼前阿娘那张年轻的脸果然蒙了一层灰黄,似发黄的画卷,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这些年他读了许多书,在书上走遍了天南地北,但身处的世界还是很小很小,父母在他的世界中占了太重的分量。

    叫他日也思,夜也想。

    没有犹豫地,他在梦中扑向娘亲,眷恋地埋进她的膝上。

    “阿浮?”

    不知是不是梦的失真,娘亲声音有些奇怪,宴江忍住眼泪,闷闷的答应。

    “嗯,孩儿在。”

    轻拍他肩背安慰的手也有些冷,不似记忆中那般温暖柔和。

    “娘知道,阿浮是我们宴家的乖孩子。”

    “娘亲……”

    终究是梦,娘亲的身体逐渐在变虚,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书生难过地抓紧娘亲布衣一角,像幼儿一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眷恋与依赖。

    “可是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要抛下爹娘的牌位出走他乡呢?”

    宴江愣住……

    猛地抬起头来,才惊恐地发现眼前根本不是和蔼温柔的阿娘。

    她依然笑着,面皮却像久晒的干脆蛇皮一样皲裂成片,一张口,就斑驳地往下掉落,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红肉。

    “回家吧,阿浮,我还在等着你呢……”

    嗓音也变了,变成无数尖叫糅合起来般的恐怖语调。

    宴江本是半蹲跪着的,被眼前的恐怖画面吓得面色煞白,一屁股敦摔坐在地,连连地往后退。

    脚背上突然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似血肉被野兽生生嚼碎,须臾间就流了一滩鲜血,他哀嚎着瘫倒在地,急急低头看去。

    只见那道已经痊愈的伤疤里,有一条小指粗的黑蛇生生破开他的皮肉,正扭动着往外游,鲜血沾上黑色鳞片,瞬间就被吸收干净。

    “——”

    宴江面色发白从被窝中惊坐起身,胸膛跳得飞快,鬓角碎发已然被冷汗打湿一片。

    眼前是农户的小屋,一切如常,没有爹娘,也没有鬼怪,日光照进屋子,伴着老妇人喂鸡的声音,稳住了不太平静的魂魄。

    竟是噩梦一场。

    独自定定神,老妇人在院中喂过了鸡,便来唤他起床,宴江连忙答应。

    打开门,屋外天光明媚。

    五

    反复地思索了一个白天,晚饭时分,宴江假做不经意向老夫妇问了一嘴黑鸦的事,老大叔点头道村中确有黑鸦出没,老婶子则在一旁补充道:“隔壁村有个杀千刀的祸害就爱养这些个晦气的东西,有时候大半夜的会飞到咱屋前,不理它就是。”

    宴江心中一沉,原是昨晚并未听错,不过婶子这一通解释,倒是叫人又放下些许。

    老夫妇简朴而热情,虽然自己饭桌上常年不见什么油水,却还是三餐都唤了暂住的宴江来同桌而食,米粥稀得如水,好在自家种的菜叶还是有的,切碎了放到米汤中滚上一滚,粥水便带上了植物的清香,配上一小碟腌菜,倒也爽口。

    父母双亡后,他一个人独居太久,一时对长辈的过分热情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心生疑惑,却又无从问起,只想快点吃完这顿饭,回自己屋头呆着。

    农村的夏夜,家家户户都是打了个小桌在院中吃饭,天色慢慢昏暗,老大叔笑呵呵的询问随着清风不经意般飘进宴江耳中。

    “还没问你这娃儿叫什么名呢?”

    宴江打了个激灵,迟疑了一下,才小声回答:“晚辈姓宴,名江。”

    “宴江?不愧是读书的门户,这名字起得好哇……”

    长辈笑得一脸褶皱,眼神从松弛的眼皮底下探出来,直勾勾地放在年轻人脸上,作态像是对晚辈的欣赏,却是叫人浑身长刺般不舒服。

    宴江心中疑惑无限扩大,又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头绪,只能在夜色的掩护下细微地皱了下眉,故作镇定地放下碗筷,借口已经吃饱,要回房休息了。

    主人家自然也没有为难客人的道理,老夫妇都慈祥地点点头,没有多留。

    只是关上屋门前,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醒了一句:“这天看着要来雨,宴哥儿今夜早些睡吧,免得半夜被雨吵的睡不着哩。”

    宴江好声答应。

    入夜之后确实起了风,将白日的燥热吹散开来,有一种即将入秋的清爽。

    很快,老夫妇收拾完碗筷,便也双双回到自己屋头去了,院中彻底静了下来,偶有落叶被风刮着挪动,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睡意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来得意外地快,宴江脱了鞋躺进被窝,本想着在睡前好生琢磨一下今后何去何从,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就已经睡了过去。

    但是估摸着是心中有事,到底没能睡得太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扰得人越睡越累。

    也不知迷迷糊糊的躺了多久,大概还是半夜,窗外果真响起雷鸣。

    而后便是狂风骤雨,雨水争先落下,打在屋顶与窗扇上,将白天日头的余温彻底洗净。

    书生只盖了一层薄薄被单,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些冷,本能地蜷缩起来。

    嘎——嘎——嘎——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别样的动静,又被雨声打散开去,变得模糊而稀碎。

    却是把宴江吵醒了大半。

    但他的精神却还累极,便仍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继续酝酿回笼睡意。

    在这样不能视物的雨夜里,人的听觉会变得无比灵敏,哪怕主观上并不想要,也会不受控制地捕捉周围一切动静。

    那声音源头好似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清晰了一些,好像是……黑鸦的叫声。

    是隔壁村的黑鸦又飞来了吧?

    宴江理所当然地想。

    却又在下一瞬突然意识了其中的不合理,睡意在一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外面可是在下大暴雨……

    鸦也好,雀也罢,但凡是在天上飞的生灵,就没有不知道躲雨的。

    况且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怎么可能还飞得起来?怎么可能还以如此快的速度朝这边靠近?

    不对,不对。

    这一点都不合乎常理。

    以及,还有……

    明明才入伏不久,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场雨,就冷得仿佛入了深秋……

    宴江的心渐渐越跳越快。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动弹,身体久久得维持蜷缩着的姿势,久到发麻僵硬。

    脑子转得飞快,却根本无法为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找出合理的结实,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不要草木皆兵。

    他将所有注意力放到挂在胸前那枚护身符上,祈祷它真的能为自己消灾去邪。

    毕竟是个书呆子,对怪力乱神之事了解得不多,他哪能想到这区区几文钱的东西并不可信,哪怕是真的有用,也不会起到很大作用。

    所谓期望越大,落差越大,所以当冰冷的笑声在耳边炸起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差点忘却。

    睁开眼,朦胧的天光将屋内照出一点轮廓,透过发黄破旧的床帐,茅草搭成的屋顶清晰可见。

    是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家。

    床帐顶打了好几处补丁,其中左上角那一处最旧,已经褪色发白,是他小时候顽皮扯破所留下的痕迹。

    宴江逃出家的时候,只是想着躲一阵子,总有一天会重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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