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问君即墨道:“莫问呢,怎么不过来?”
君宿月回道:“三小姐,莫问姑娘说她没胃口。”
“她没胃口?”清酒一挑眉,仿若听到了天大的谎话。
清酒看向花莲。花莲道:“你别看我,我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这次算得顺利,她也找到法子了,但一路下来闷闷不乐,失魂落魄,我也不知她是为了什么。”
花莲越说,鱼儿越听不明白,便道:“反正清酒也醒了,你将你们苗疆一行的事细细说来。”
花莲徐徐道来。原来众人入了苗疆之后,白桑曾随玄参来见过苗疆蛊皇,认得路,蛊皇手下多也认得她,因而顺利见了蛊皇。
花莲说道:“头两天那蛊皇还算是客气,听说莫问是来求医的,他也道尽力为之。谁知后来莫问与蛊皇两人私下详谈后,这蛊皇就翻了脸,说莫问是他们的东西。”
花莲抽出颈后折扇,这寒冷的天,豁开扇直摇:“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鱼儿想起活人蛊一事,看向清酒,低声问道:“莫问的身子是他们弄成这样的?”
清酒脸色不大好,她说道:“当年蛊皇避祸,丢出这烫手山芋,玄参接了,不仅如此,还替他擦干净了屁股,他怎还有脸将莫问要回去!”
花莲听罢,摇首叹息:“看来还有个知道原委的人,我问莫问,她如何也不肯说。”
鱼儿问道:“你说莫问得了法子,后来却又如何谈妥了?”
花莲冷笑几声,说道:“哪里谈妥了,我们有求而来,正好被他制住了软肋,他还以为莫问是虚怀谷里的人呢,对白谷主道‘用莫问来换救命之法’说什么苗疆才该是她的归属,能助她掌控自己的能力,一大堆,我没那心情记他说的那些屁话。”
鱼儿皱着眉,问道:“后来呢?”
说道此处,那君即墨忍不住嘴痒,插口道:“三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秦家那个疯姑娘。”
鱼儿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君宿月道:“就是当初和我们一起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个姑娘,被袁问柳折磨疯了的。”
一提起袁问柳,鱼儿立即回想起来,她当初被捉到秦宅地牢,与几个少年关在一起,其中两人便是这对兄弟,还有一个姑娘,疯疯癫癫,颇为可怜,虽然印象深刻,但过了这么多年,一时不能想起。
鱼儿见两人忽然
提到此女,知她必是相关人物,问道:“她是什么人。”
君即墨还准备卖个关子,正笑着。君姒雪说道:“那姑娘是蛊皇孙女,新任圣女。她认出了君即墨和君宿月两人,当年共过患难,遇见了自然要说上一两句,一聊起来便知道他们在侍奉你。”
“二小姐,你怎么抢我的话。”
鱼儿颇为诧异,说道:“还有这样的事,却也太巧了些。”
花莲笑道:“左不过一个‘缘’字。”
君即墨道:“三小姐对她有救命之恩,她知道我们是为三小姐寻救而来,二话不说,帮莫问姑娘偷取了所需的卷轴出来。蛊皇虽发现了,一来苦于没有证据,二来不忍惩罚她,只得做不知。我们临走前,她问三小姐好,说她永远记得三小姐的恩德,若得闲,必然登门拜谢。”
鱼儿听到这些,感慨良多,心里竟不能平静。
君宿月道:“可见善恶终有报,是三小姐往日积善,得了今日福报,天道庇佑,必让三小姐一生顺遂。”
第135章
一念佛魔(十三)
鱼儿道:“说到此处,
我还是不知莫问怎么了。”
君即墨已经走到了屋里来,
说道:“会不会是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花莲合起折扇,抵在下颏:“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一个妇人,听旁人说是前任圣女,拉住了莫问认亲,
说是她亲娘。”
清酒垂头,若有所思。花莲的神色显然是不信那人的话,
他道:“只怕是蛊皇不甘心就这样放走了莫问,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母女相认,想将亲情做系带,
把莫问拴在苗疆。”
清酒道:“莫问呢,
如何反应?”
花莲笑道:“自然是一脸茫然。二十多年后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我是你娘,
任谁都不能接受罢。这种事,鱼儿当颇有心得。”
君姒雪瞪了花莲一眼。花莲装作没看见,说道:“倒是白谷主,发了好大脾气。啧啧,
那样一个温婉的人,瞪着那妇人,
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问那妇人‘你当真是她娘亲’,那妇人自然答‘是’,说你若不信,苗疆有认子蛊,可拿来让我跟幺儿一试,
她唤莫问做‘幺儿’,亲热的很,说什么现今寻回了她,要亲她爱她,话没说完,白谷主一个巴掌抽了过去,说她‘你这样的人也配为人母’。”花莲说道此处,回想起这情景来,心里还是舒畅,他发笑道:“我做梦都不能想到白谷主这样的人会打人巴掌,那妇人直被打的半天没回神。”
鱼儿见清酒懒得动筷,给她往碗中夹菜,口里问道:“白谷主呢?”
花莲道:“我看她一路上怒气未消,不好惹,她一入虚怀谷便和我们分开了,要去做什么我也不敢问,大抵是数月未归,回去处理谷中事物罢。”
君姒雪已吃好,停筷漱口。鱼儿说道:“二姐,你去替我瞧瞧白谷主,她若是得空,请她过来帮清酒诊诊脉,清酒的蛊毒发作已越发频繁。”
君姒雪会了意,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走出门去,把君即墨和君宿月也给唤走了,这一次两兄弟很是上道的没有多言。
待三人走了。花莲神色沉了下来,问清酒道:“活人蛊到底是什么?”花莲对君姒雪不算是知根知底,此事关乎莫问,非同小可,他谨慎关切,因此君姒雪在时,有些话不便说。鱼儿亦是瞧了出来,便支开了三人。
花莲铁青着脸:“莫问和蛊皇私谈时,我和虎婆娘不放心,跟了过去。结果听得蛊皇提起巫常所炼的行尸,说那行尸便是从活人蛊衍生而来,行尸这种伤天害理的邪祟,怎么还就成了莫问近亲了!”
鱼儿听着也觉得心惊,但到花莲最后一句,她道:“莫问就是莫问,你别将她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攀亲戚。”
花莲扶额,说道:“是。我气糊涂了。”
清酒幽幽开了口,她说:“活人蛊,是苗疆禁术,用活人作蛊,若能练成,便可驱御百蛊。”
花莲打断道:“我记得,你说过。”
清酒继续道:“你说你们遇着的那女人是前任圣女,她可能没有说谎,或许真是莫问娘亲。”
花莲瞪着一双眼,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清酒瞥了他一眼,花莲噤声,清酒继续说道:“养活人蛊,需要从母体开始甄选,挑选资质卓越,亲近蛊虫的女人,受孕期间,身体承受的住胎儿和蛊种的双重折磨。胎儿出世后,被扔进万蛊池,以蛊为伴,以蛊为食,承受的住万蛊噬咬,最后蛊虫尽死,她活下来了,就是活人蛊。”
花莲的脸已渐扭曲,鱼儿一双秀眉深蹙,清酒道:“苗疆蛊皇手下的圣女,自来是女子御蛊中最好的人,那人当真是前任圣女,便是莫
问亲娘无误。当时她若不是自愿,倒还是她可怜,忍受折磨又与骨肉分离,呵,可她是自愿的,从莫问未出世开始,她心中就不将她作人,就如白桑所说,她这样的人不配为人母。”
花莲吸了口冷气,不想这世间还有这样惨无人道的荒唐事,他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清酒唇色苍白,掩嘴咳嗽了两声,说道:“当年入虚怀谷,听玄参谷主说起过。”
鱼儿取了大氅给她披上,说道:“莫问心里肯定明白这事,所以闷闷不乐。”
清酒起身,说道:“我去跟她谈谈。”
花莲和鱼儿起身跟上。花莲说道:“我俩也去。”
三人走到莫问房外,房门紧闭,清酒向两人道:“你俩先不要进去。”
清酒敲了敲门,唤道:“莫问。”
屋内起了一阵响动,片刻后,莫问道:“怎么了?”
“我有事跟你谈谈。”
屋内静了半晌,清酒道:“我进来了。”
“不行!等等!”
清酒一扬眉,换了不容置疑的语气:“我进来了。”
她往前一推门,没推动,屋内落了门闩,她现在手上无力,不能直接将门闩震断,看了鱼儿一眼。
鱼儿上前来,将门一推,门闩从中断折,门被打开了来。
清酒走了进去,只见满桌满柜的书籍摊开,莫问正忙着收拾。
“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
鱼儿和花莲站在门外。清酒合上了门,走到桌前,目光落在摊开的书上,一本本瞧过去:“我有事,来与你谈谈。听花莲说,你们在苗疆时遇到一个妇人,自认是你娘亲?”
莫问自然的应了一声:“嗯。”
清酒看到一处,手指落在书页上:“他以为你为了此事怏怏不乐……”
莫问茫然道:“啊?”
清酒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她,说道:“如今看来不是了。”
莫问抱着一堆竹简,怪道:“我都不认得她,我为何要为她不快?”
“那你为何一路郁郁,茶饭不思。”清酒手指点著书,那处记载乃是蛊虫驱灭之法,她道:“你已从蛊皇手里取得驱蛊的法子,为何还要找这些?”
莫问将竹简抱紧,卡哒的细碎声响,她目光闪避,急促呼吸了几下,说道:“那个法子不行。”
莫问忽而将竹简悉数摊到桌上,翻找起来:“我另找法子,一样能救你。”
清酒叫道:“莫问。”
莫问道:“不能用那个法子。”
清酒道:“莫问,你看着我说话。”
医书被莫问的动作挤掉了几本:“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清酒见她有点魔怔,走到她身前,一把拉起她的衣襟,说道:“你看着我说话!”
这一声有些大,鱼儿和花莲在外听到,不禁看向屋内,只是门扉掩着,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
莫问眼眶渐红,被清酒拉着,手足无措:“我做不到,清酒,我不行,我做不到。”
清酒道:“莫问……”
莫问已渐崩溃,她捂着耳朵:“我杀了我师父,清酒,我也会杀了你的,我该怎么办?”
清酒倾身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好!好!你不要想了,我们另寻法子,没事的,我们还有时间。”
莫问连日奔波,精神紧绷,如此被清酒一安抚,松懈下来,竟睡着了。
旁晚时分,白桑同君姒雪等人
过来,给清酒把了脉。
还未离去,花莲进来问道:“见着莫问没有?”
鱼儿道:“她不在房里?”
花莲摇了摇头。清酒道:“去寻她……算了,让她一人静静。”
白桑收拾了出来,没有直接回去,她绕了远路,去到花田东侧。
那里有一块地未开垦,有一株合欢树,亭亭如盖。
暮霭沉沉,满地霜华。白桑站在远处,树下蹲着一人,她走了过去,冷声道:“你的朋友都在找你。”
莫问扯着身前的青藤,这青藤终年不枯,藤上小花四季盛开,她将其绕成花环。
夜风吹拂,黄叶纷飞。白桑说道:“她所剩时日无多,不够你来找寻新的法子,你若不救她,她唯有死路一条。”
“我会失控,我会……杀了她……”
白桑声音冰冷:“失控?莫轻言,我饶了你一次,你若再失控,那般模样出现在我面前,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到时我会直接取了你性命。”
莫问怔怔然回头,暮色冥暗,但她目力极好,能看清白桑的脸,她听着她说这样无情的话语,反而如释重负,卸了压在心口那块大石一般。
“真的?小师叔。”她的声音带着欢愉,困扰她的问题迎刃而解。
“小……”白桑吸了口气,闭眼皱眉,摆袖转身:“孽障。”
莫问以前高兴的时候,忘了正行,会这样唤她。
白桑要走,莫问连忙站起了身,跟了上去。她最怕历史重演,她不愿再恢复神智时,亲人受伤倒在自己身前,而伤人的刀握在自己手中,当她知晓救人之法,却与当初所行之事无甚差异,她怕极了自己重蹈覆辙,再伤了清酒,那便真是万劫不复了。
但白桑说会阻止她,她便放下了心,将事情往好了想,这一次纵使失控,鱼儿她们都能拦住自己,而且她得来的卷轴上描述清晰,总比上次她毫无章法乱来要好许多,或许能成功。
白桑斜乜了一眼跟在后边的莫问,两人已走到灯火明亮处,白桑见到莫问那张脸,仍是同以前一般,不能做出什么表情,但不知为何,这张脸看上去却总是像在笑一般。
白桑愣了一下,停了下来。
莫问走上前,磨磨蹭蹭,终是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边,将手上的东西往白桑头上一放,说道:“师叔,多谢你。”
白桑回过神来,脸色沉了下来,说道:“谁是你师叔!”
莫问将东西一给,见她发怒,立即飞身溜了。
白桑站在原地,将头上的东西取了下来,却是莫问用青藤花绕的花环。白桑垂眸摩挲,低喃道:“莫轻言……”
第136章
一念佛魔(十四)
莫问因白桑一句话解开心结,
但仍是对自己的力量恐惧。她从不过分去探究自己身体的不同,
只怕触了禁忌,一去不回。
当年在成王墓,驱动蛊虫,实则是以血饲蛊后,
莫名心灵相通,自然为之。
但驱动人体内的蛊与驱动寻常蛊虫不同,
人体之中的蛊贪性重,寄生人体总是要从其身得到什么,她若控制不了蛊,
蛊便会控制她。
莫问得到那卷轴时,
记载的虽是驱蛊之法,实则是活人蛊用法。
她当初找到那半张羊皮卷,
尚抱了半分着希望,但看到实际做法与当年自己无意识下所做的事无甚区别时,她如同站在悬崖边上,要到对岸只有一座腐烂的独木桥,
要么踏上去坠落深渊,要么永远停在这一头。
这不禁让她有些崩溃。
是以直到清酒再次蛊发昏迷,
莫问再拖不得,避无可避,准备了药材,针刀,目光带着慷慨赴死的决然,
进了清酒房里。
这事出不得岔子,白桑和鱼儿在屋内守候,其余人都守在院外,就连辛丑也趴在围墙外向里张望。
清酒躺在床上,因蛊发虚弱不堪。莫问走到她床前,清酒拍了拍她放在床边的手。
若在以前,她是厌极了天命,说这世间一切自有定数,那是屁话,蔺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受这灭门之灾。
但现在她不得不向莫问说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莫问木着脸,直直的看着她,显得格外严肃。清酒脸色苍白,望着虚空浅浅一笑:“我的命本来就不好,若交代在这里,也不是你的过错。”
清酒偏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