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一个时辰赶七十里路,那速度就得提上去了,他会否能承受得住?这风险很大。”
大家都沉默了,若说官道平坦些那也还行,可这南疆经历了战乱,道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马车通行有时候都担心翻了。
这样慢都危险,更不要说提速进发。
如果马车翻了,烈文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背着他骑马的话那也不可能,没跑出几步估计就……
“就用这个法子吧。”巫所谓想了想,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内力护住心脉之后,让两个人先躺着马车上,再铺上软垫,他就躺在两个人和软垫上,底下那两个人要适当用内力卸去颠簸,尽量让他舒适点。”
大家都站出来,“我来躺在底下。”
于先生看了一眼他们,有伤的有疲惫的,便拉了张大壮过来,“我们来吧。”
“我们来……”
于先生压压手,“不用争,就我们来,一旦有什么危险,我和张大壮的轻功较好,可以带着他脱险。”
有于先生这句话,大家就不争辩了,确实,于先生和张大壮的轻功很好。
谢如墨盘腿,提了内力缓缓输入他的身体里,如今他的身体太虚弱,因而只能如游丝一般缓缓地输进去,内力缠住心脉,强了心脏的功能,内力随着心脏流出的血缓缓流向四肢百骸,就像是有一道丝,把他破败的身体牵住。
输完内力之后,谢如墨对大家道:“如今就是一场豪赌了,一个时辰之内,一定要赶到西宁驿馆,但就算我们确定了我们能赶到,也不能确定丹神医是否能赶到。”
“是啊,毕竟还带着他的夫人。”齐芳难过地道。
谢如墨摇头,“不,他们应该是分批出发的,王妃会安排好。”
第562章
丹神医没到
于先生和张大壮躺在马车里,在他们身上铺上一床软垫,大家再把张烈文放上去,张大壮和于先生各伸出一只手,缠住张烈文。
豪赌开始,出发。
因为车上已经三个人了,为了提速,军医也要下来骑马,有什么情况的话,于先生会立刻叫停请军医上来。
马车闷热,他们两人覆盖着一张软垫,再躺着张烈文,不出一会儿,便已经汗水湿透衣裳,不多时,头发也被汗水浸湿,黏腻痕痒,却挠不得,极其的难受。
外头的车夫偶尔掀开一下帘子,让风透一点,换换气,但不能掀开太久,发热的人不能见风。
扬鞭策马,速度提上去了,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行走,一时东倒西歪,一时又磕碰下,但在他们两人用臂力缠绕之下,对张烈文的影响不是很大。
于先生偶尔会摸他的脉搏,只要脉搏还在跳动,他就心安一些。
与此同时,棍儿带领丹神医他们奔往西宁,距离西宁还有一百里地,却被一场大雨困住了。
金雀担心师父的身体,提出休息避雨,“我们一路快马加鞭,估计我们要先他们抵达西宁驿站,如今歇一歇,避过这场雨才出发也来得及。”
但丹神医眸色一沉,“必须马上赶路,宁可我们先等,也不要让他们等我们。”
张勋文抹了眼泪,“多谢丹神医,丹神医大恩,我宣平侯府没齿难忘。”
丹神医披上蓑衣,即便衣裳都已经淋湿,道:“说那些做什么?走,只要马儿还能走,我们就走,绝不停歇。”
天空裂出了闪电,伴随着轰鸣雷声,黑云四笼,大雨倾洒世间,几匹快马奔跑在官道上,在大风大雨里穿梭。
十里不同天,上天或见怜,谢如墨这边没有下雨。
他们终于赶到了驿站,已是天黑了,他翻身落了马疾步冲进去,驿馆里的人出来,他亮出令牌急声问道:“可有大夫提前到此?”
驿长立刻跪下,道:“回王爷,并未看见。”
谢如墨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临到脚,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张烈文坚持到这里,但丹神医没到。
众人进来,也是定在了当场,这样的结果纵然在预料之中,可这一个时辰急急赶来,总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如今,希望破灭了。
“先把他安置好,抬进去。”谢如墨深吸一口气,立刻指挥吩咐。
大家纷纷过去帮忙,把张烈文抬进驿馆的房间里,安置好之后军医去摸脉,神色凝重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参片。
但是,张烈文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现在已经天黑了,他们大概不会趁夜赶路过来,而且,看着闪电和听着雷声轰鸣,一场大雨很快就要下了。
天黑加上下雨,赶路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也就是说,最快,最快也要等到明日。
说话间,倾盆大雨已至,大雨浇灭了大家心头最后的一线希望,他们已经用尽了全力,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们全部站在老张的床前,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地弱下去,护住心脉的内力如今已经起不到作用了。
张烈文能勉强睁开眼睛,但视线模糊,无法聚焦,他看不清楚每一个人。
可他知道,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此刻都陪着他,他努力地想浮起一抹微笑,但是一个动作,要耗费他多大的力气啊,他甚至扯不动嘴唇。
不是因为痛楚,痛楚已经麻木了。
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是哽咽,只是蹲在他的身旁,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和他的手臂,方十一郎忍着情绪,好一会儿才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张,我们都在呢,坚持着,你的夫人马上就来了。”
张烈文也尽力了,这一次提起他的夫人也没有作用,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气息越来越弱。
悲痛的气氛在蔓延。
忽地,谢如墨和巫所谓一同往外边跑去,他们听到了马蹄声。
第563章
丹神医是被扛进来的
丹神医是在马背上被人凌空一抱,扛在了肩膀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暗一亮,再定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放下来,站在了张烈文的床前。
他回头想看看方才是谁扛他的,却听得谢如墨急切的声音,“丹伯父,快,快看看他。”
所有期待且含泪的眸光看着丹神医,他就是丹神医,他来了。
十人跪下,哽咽地道:“求丹神医救他的命啊。”
金雀已经背着药箱进来,丹神医不用搭脉,只瞧了一眼张烈文的情况,就知道现在首要的便是稳住他这口气。
千年人参取出来,削了一片递给谢如墨,“捏一下。”
谢如墨接过来用手一捏,那坚硬的参片就软化了,丹神医迅速塞入张烈文的嘴里。
千年人参吊气的功效是真的好,但只能吊着他这口气。
金雀递上针包,丹神医取出命人脱掉他的衣裳,走了几个大穴。
军医见状,道:“丹神医,他已经十分虚弱,是否能走这几个大穴?会不会危险?”
“会,很危险,但不这样就没有机会。”丹神医头也没回,施针之后轻轻转动了下,“内热积聚,实则体虚,去火去热是首要的,有千年人参固本……”
他这话没说完,伸手问金雀,“丹雪丸,护心。”
一颗丹雪丸落在他的手中,他蹙眉,看着谢如墨,“捏碎!速度!”
“哦!”谢如墨立刻一捏,丹雪丸碎开,金雀拿了一个很小巧的勺子过来,把粉末塞入张烈文的嘴里。
在外头负责拴马的兰雀张勋文和棍儿也跑进来了,张勋文挤进来,被丹神医呵斥退下,“你叫他一声就成,告诉他你来了,然后便在外头站着。”
张勋文看到弟弟成了这副样子,心像是被千万只钢针扎了一般的痛,他哭着道:“二弟,是大哥,大哥来了,大哥在这里。”
他的哭喊声对张烈文多少是有振奋鼓舞的作用,他睁开眸子,眼底有了光,但他真太累了,坚持了太久,他的意志力已经耗完了。
现在他只能靠丹神医,靠他精湛的医术,靠他炼制的良药。
丹神医有时候脾气很差,尤其在病人情况比较危急的时候,他喝令除金雀兰雀之外的所有人退到五步之外,不得干扰治疗。
师徒三人,最后加上军医,四个人一同清创,发脓的地方刮掉脓,清洗,上药。
那十根手指已经肿得很要紧,一捏,便挤出了脓和血水,这样无疑是剧痛难忍的,张烈文疼得全身颤抖,痛得眼泪忍不住滑落。
五步之外的所有人看着看着,都不忍再看下去,这太痛了,想象一下就知道有多痛。
张勋文把手肘横在门上,脸埋进去,无声痛哭着,他不敢看,不忍看啊,每一下有多痛,他的心就有多痛。
他想,幸亏弟妹没有一同来到,否则见到这情况,只怕要哭晕过去。
丹神医听到压不住的呜咽声,怒斥一声,“要哭出去哭,他用尽全力在扛,你们在这里软弱什么?”
所有人噤声,呜咽全部吞下,唯有谢如墨清楚,丹神医脾气越大的时候,代表情况越严重。
足足三个时辰,才刮了所有的脓,清洗了伤口,再用药水冲一遍,冲完之后再以白药粉覆盖。
丹神医开了两道方子,一道方子是用来继续清洗伤口的,另外一道方子是药饮,因为提前说了情况,所以金雀和兰雀是背着草药来的,方子一下,驿馆的人立刻配合生火熬药。
熬药的时候,金雀兰雀半步不挪,紧盯着,清洗伤口的药水提到厢房里放置好,让它自然凉,而药饮则要一勺子一勺子地喂进去。
第564章
他想惜惜了
这一晚上,除了巫所谓之外,全部人都没睡。
他们其实已经累得很,但是丹神医说今晚很关键,熬得过今晚,他起码有一成机会活下去。
一成的机会,多么的渺小,多么的让人心慌难受啊。
丹神医就席地而睡,一路赶来,他太累了。
而兰雀和金雀则轮流看守,一人一个时辰地轮值。
一个晚上,喂了五次药,从一开始只能喂进去两小勺,到第五次,已经能喂进去小半碗了。
这个夜晚好难熬,每一刻都过得无比煎熬,他们无数次地去看外边的天空,希望日头升起来。
丑时末,丹神医起来,摸脉之后,给他鼻子里吹了一些粉末,说是降热用的。
丹神医的眼袋很大,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听张勋文说,他们马不停蹄,半道驿馆换马的时候睡一个多时辰就继续出发,年轻的还好,丹神医都五六十了,他有些扛不住。
天还没亮的时候,丹神医在诊脉和摸过他的体温之后,告诉大家,“他熬过去了,但别太乐观,退热证明疗法有效,但效果到底如何,还需要验证,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你们谁要先回京就回京去,若不回京,便帮着驿馆的人干点活儿,免得全部杵在这里,弄得老夫都紧张了。”
大家听得这话,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渡过一关了!
天亮之后,巫所谓离开了,他要赶回梅山去,是时候收租了,这事不能拖。
谢如墨帮他牵马,巫所谓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吧,为师掐指一算,他会没事。”
谢如墨眼底亮了亮,“真的吗?您还会掐指一算?什么时候学的?”
巫所谓接过马鞭,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淡淡丢下句话就走了,“半夜里睡了会儿,梦里学的,但保准。”
谢如墨苦笑,冲他背影喊了句,“谢谢师父!”
下过雨的官道,扬不起尘埃,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师父的背影也消失在眼帘里。
谢如墨站在驿馆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坐下来。
他想惜惜了,不知道她要几日才能到。
是个人,便有脆弱的时候,他脆弱的时候本不该让惜惜看见,可这一刻他真的很希望她在身旁,哪怕是瞧着她,牵着她的手,也足以叫他心安一些。
他靠在驿馆的门边睡过去了,里头的人,也是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大家松了半口气才知疲惫。
张勋文终于准许坐在弟弟的床边,看着他脸上各处的伤与红肿,再抚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他的眼泪就疯狂而出。
但丹神医不许人哭,所以他只能不断地擦眼泪,不断地擦。
张烈文睡着了,至于是昏迷还是睡着,大家都不知道,丹神医说他是睡着了,那大家就信丹神医。
丹神医看着这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人,也是哭笑不得,就这么睡在地上,分明驿馆那么多的屋子,有床有被褥,他们可以去睡的,非得要守在这屋子里,陪着张烈文。
第三天,丹神医说张烈文现在又熬过一关了,他已经连续三天不曾高烧,虽还有低烧,但至少是闯过了一关。
大家高兴了一下,丹神医又泼了冷水,“低烧也要命。”
一句话,把大家的笑容成功地凝固住。
而丹神医的话并非说说而已,这低烧持续了几天,张烈文也一直昏昏沉沉没怎么醒来过。
一直到丹神医抵达驿馆的第七天,宋惜惜她们来了。
从京城到西宁,十二天也算是快的,因为有几日都在下雨,不好赶路,加上一向体格贼好的沈万紫淋了一场雨之后,竟是病了一场,又不敢上马车去,怕传了病气给李婧,因为李婧这一路晕车晕得她太难受了,她也是靠着一身意志力支撑过来的。
第565章
她们来了
到了驿馆,下了马车,李婧是直接噗通跪在了地上,双脚发麻发软,实在也是耗尽了力气,吃尽了苦头的。
宋惜惜扶着她起来,她说:“快,快领我见他去。”
她这一路最折磨的不是晕车或者是颠簸难受,而是担心,担心他的情况有变。
宋惜惜扶着她进去,谢如墨迎面走来,夫妻两人眸光对视,谢如墨冲她点了点头,这点头是告诉宋惜惜,张烈文还活着。
宋惜惜松了口气,深深地看他一眼,瘦了。
她搀扶着李婧上石阶,走到厢房的门口,大家自动让开,李婧站在门口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她没有往前走,双手捂住嘴,泪水迅速地模糊了眼睛,随即是大滴大滴啪嗒地掉。
就在大家以为她会崩溃大哭的时候,殊不知很快她就把眼泪擦去,擦得干干净净,努力了几次,终于挤出了一个微微颤抖的笑容朝她的夫君走过去了。
她坐在了床边,先凝望他的脸,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脸上的伤势大部分消肿,就还残留了淤青,嘴角的伤口和眼角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大部分。
因为淤青比较多,加上原先皮肤也晒黑了,加上涂抹了一些红色药水,加上嘴唇的乌紫,他整张脸是很难连在一起看,有一种让李婧心痛的破碎感。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一直在昏昏沉沉睡着的张烈文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一开始是没有聚焦的,就是很散涣地转动了下眼珠子,随即,眼珠子仿佛被什么忽然攉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李婧。
他似乎不能相信地眨了几下眼睛,直到娘子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那真实感传来,他才知道她真的来了。
李婧冲他笑,颤抖的手以及颤抖的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显得那么的惨然又那么的充满力量,“夫君,我来了。”
张烈文想抓住她的手,但是他抬不起来,李婧连忙轻轻地握住,看到那涂满了药水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有几个窟窿眼,连指甲都没有,她的心顿时痛得要碎开了。
泪水还没滴下,她便迅速抬头,控制好自已的情绪,再看着他的时候依旧是带了笑,“我在,我在呢。”
来到驿馆之后一直从没开口的张烈文,翕动了嘴唇几次,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眸子一刻不移开,仿佛就钉在李静的脸上了,他这些年的朝思暮想,如今在眼前了,他神思混沌却依旧感受到了她带来鼓舞。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刚强。
“我会……好起来!”他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呜咽了一声,虽然大家注视这一幕都很想哭,可丹神医这几日是反复咆哮不准哭的,谁这么大胆敢触丹神医的逆鳞?
大家四处去找,却只见丹神医小跑着出去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方才那一声呜咽,是丹神医发出来的。
丹神医开了头,大家都忍不住啪嗒地掉眼泪了。
宋惜惜也跟着李婧站在了床边看了一会儿,看得她心里很难受,没忍住泪水转身便出去了。
谢如墨跟着她出去,牵上了她的手,默默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道:“这几日我特别的想你,特别特别的想。”
宋惜惜心头单手拭去泪水,转身便投向他的怀抱,哽咽道:“我也是,我这一路无数次代入李婧的身份,我便特别地想你,真好,你把他救回来了,想不到他就是戚肆。”
他紧紧拥抱着她,像是抱着至宝,这是她第一次把对他的感情宣诸于口,虽然如此,他还是得解释,“张烈文是戚肆,里面还有十个人也是戚肆。”
宋惜惜一手推开他,“啊?你说方才站在屋子里的人?我以为是护送的便衣兵土。”
第566章
都问起自己的娘子
谢如墨摇头,语气依旧激动,“不是,戚肆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方十一郎,是十一个人……咦那个人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