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苓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二人如同皇帝昏睡前,坐回小几前,佯装论道。
一盏茶后,金乌刺破云层,自地平线跃入半空。
司马佑推开殿门走来,打着呵欠一脸茫然:“朕怎么在偏殿睡着了?”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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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苓起身行礼,
面不改色道:“陛下昨日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您不记得了吗?”
冲虚也跟着点头,捋了捋胡须,
一派正气:“陛下昨日睡着,是崇明把您扶偏殿的。”
司马佑揉了揉额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正想说话,殿外就传来了孙良玉的声音。
“陛下,
该上早朝了。”
他收回话头,瞥了眼谢苓和冲虚,
说了句:“朕先上早朝,
改日再带爱妃与天师论道。”
冲虚一甩拂尘,
单掌行礼,
与谢苓一同把人恭送到殿门外。
谢苓瞧了眼一副谄媚样的孙良玉,上前两步给司马佑理了理衣襟,抬眸对上司马佑阴鸷的眼,
弯了弯眸,
柔声道:“陛下慢走,
臣妾在含章殿等您。”
司马佑嗯了一声,
抬手摸了把谢苓柔滑的侧脸,语气还算温柔:“嗯,朕去上早朝。”
谢苓乖顺点头,后退半步让开路。
司马佑离开后,
谢苓立马收了笑,
揉了揉酸痛的腰,坐着车撵回含章殿了。
……
白驹过隙,
眨眼已是暮春。
含章殿的桃花渐渐开败了,牡丹和海棠却愈发娇艳。
春风隔花摇窗,
将谢苓的鬓发拂乱。
她抬手将发丝别回耳后,用小巧的银剪,将君子兰多余的叶片修剪整齐,眸色认真。
雪柳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发呆。
谢苓剪完了花叶,在铜盆中净手,就见尚仪局的张尚宫来了。
她手中拿着个册子,脚步匆匆,裙摆浮动。
一进殿门,她规规矩矩行了礼,才说明来意:“贵妃娘娘,这是今年女官复选的名册,内务府已经敲定了初版,微臣和其他几局又核查了一遍,整理成册。”
“皇后娘娘已经过目,说让您也掌掌眼。”
“请您过目。”
谢苓颔首,笑着接过册子,给对方赐了座:“辛苦张尚宫,你且稍等。”
张尚品忙说不敢,虚坐在凳沿上,老实等待。
谢苓将册子简单翻看了一遍,提笔划掉了几个记忆中不好相处,品行不佳的女子,目光在禾穗的名字上顿了顿,若无其事跳过。
约莫半刻,她合上名册交还给张尚宫。
“就定这些人吧,未来一月,还要辛苦各局好好评定她们的才德品行。”
“等下月二十大考,本宫会亲自前去。”
张尚宫起身弯腰,双手接过名册,笑道:“娘娘放心,微臣会和其他局的尚宫们,好好评定这批新人。”
谢苓嗯了一声,似无意提醒:“六局女官选拔事关陛下和后妃安危,要盯紧些,切记不要要人钻了空子。”
她看着张尚宫,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张尚宫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可以尽管来找本宫。”
张尚宫能从一届寒门女爬到尚宫的位置,自然不是蠢人。
听着谢苓的话,她心头一跳,立马反应过来此次女官选拔恐怕会出问题。
她悄悄抬眼看面前的宁昭贵妃,当望到对方那双笑眼时,心里突了一下,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沉默了一会,张尚宫躬身行礼,态度愈发恭敬:“微臣遵命,请贵妃娘娘放心。”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一个尚宫如何能掺和的了大人物的争斗。
既然宁昭贵妃给了她准话,让她有事就来找,那自己照做便是。
谢苓的目光轻轻落在张尚宫头顶,声音温和:“去忙吧。”
张尚宫躬身退了下去。
待人出了含章殿,雪柳才凑近谢苓,低声询问:“娘娘,谢夫人真会阻拦禾穗进宫吗?”
“为何民间初选她没动手脚?”
谢苓点头,瞥了眼满目好奇的雪柳,笑着解释道:“谢夫人有心撮合谢珩与禾穗,自然想让禾穗留在谢府。”
“禾穗一旦入宫,除了每年几天休沐外,是不能出宫的。”
“在她眼里,谢珩本就对禾穗冷漠,若再缩短相处时间,怕是更没机会了。”
“只是为何初选不动手,这我也猜不透了。”
雪柳怀疑的没错,女官选拔有流程很复杂,先要由地方官在民间评选一些家境贫寒,且才德上佳的女子,而后这些女子会被上报内务府和六局,由六局进行考核复选。等复选过,还要经历一个月的评定,最后大考过后,得以留下的女子会被分配到各局,从最低等的女官做起。
按照常理,初选是最好动手的,此时将禾穗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轻而易举。
但谢夫人不知为何,并未这么做。
雪柳听着主子的话,隐隐明白过来。
她一想到谢夫人曾经差点杀死主子,脸上浮现出浓烈的厌恶。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把禾穗和谢大人凑对。”
“按照常理,她该寻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做儿媳才是。”
谢苓也想不通这一点。
她不明白谢夫人为什么对她那么大恶意,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禾穗和谢珩成婚。
看了眼窗外摇曳的海棠花,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或许…她也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吧。”
雪柳似懂非懂,也跟着叹了口气。
*
午时刚过,谢苓准备午歇,就收到了云台城的来信。
是长公主安插在宫里的线人送来的。
她屏退左右,躺在床上打开了信。
少顷,谢苓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信上说,前些日子京郊长竹村失踪一年轻女郎,县衙派人寻了许久不得。
后云台城的暗人从一位云台城的客人那,探听到了一则消息。
寒山寺不远处的玉笼庵中,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尼,若是能拿到庵中师太的拜贴,即可与女尼春风一度。
暗人对比了画像,发现那女尼的样貌,和失踪女郎有七八分相似。
如果不出所料,这玉笼庵就是寒山寺新发展的yin窝。
信上说的拜贴,需要月十五去玉笼庵上香,捐五百两香油钱,然后抽一挂签,提出要庵堂静空师太亲解。
至于见到师太后会发生什么,暗人还未探查到。
按照长公主的意思,是希望她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最好能重创桓、王两家。
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那日在正阳殿,她从谢珩口中得知了太后、皇后皆与寒山寺有关,并且被严肃劝诫不要插手。
只是后来思量之下,她还是给长公主去了信,得知了长公主一早就知晓此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现在有了线索,长公主自然不想轻易放手。
虽然她也不甘心就此放过,可谢珩的告诫却也时时在耳边回荡。
在这方面,她肯定更信谢珩,更何况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实在太巧合了,巧合到像是在钓鱼,等着她们上钩。
谢苓长睫微垂,静静思忖。
窗边阳光明媚,于青色幔帐洒上一层金芒,风一吹,帐子被掀开条缝儿,一隙明亮蓦地泻入,刺到了谢苓的眼睛。
她回过神,将信纸揉成一团,翻身坐起,趿拉着鞋子,将床头边上的烛火点燃,把信纸放在火舌之上,看着它被吞没化为灰烬。
纸张成灰,飘落在地毯上。
谢苓躺回床上,一点困意也无。
总要解决的,可还是得再谨慎些。
*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谢苓身着白色寝衣,披着外衫,坐在书案前处理宫务。
书案边的支摘窗外冷月窥人,繁花暗影摇曳,有浓绿的桃枝探上墙头,伸展蜿蜒。
谢珩翻墙而入,立于在树影之下,目光所及,便是此等景象。
身披青衫的女子左手按册,右手提笔写字,由于侧面对窗,故而看不到正面,只窥得侧影窈窕,细腰一搦,那只握笔的手莹白如玉,手腕随字而摆,姿态飘逸。
他眉眼微舒,提步走到窗根前,抬手轻叩了下窗框。
谢苓正认真批阅文书,闻声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去看。
一轮银月透过树隙,自青年的面容上荡开,细碎的光略过眼角眉梢,凝在他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化作一点萤火。
“阿苓。”
清泉般的嗓音响起,谢苓回过神来,她赶忙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侧头一看,纸张上已经洇了一团墨迹。
她有些恼,嗔道:“大半夜的你想吓谁?”
谢珩低笑:“莫气,我给你赔罪。”
说完,他转身离开树下,径直进了寝殿。
谢苓坐在椅子上,打量着他的一身夜行衣,问道:“怎么这会来了?”
“是不是又把我殿里的人迷晕了?”
谢珩嗯了一声,把外头那层夜行衣解开,丢在一旁的屏风上,走上前去抱起谢苓放在自己腿上。
“处理了点事,顺路来看看你。”
他搂着谢苓的腰,将下巴搁在她颈窝上,嗓音有些低哑:“我们已经七日未见了。”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窝,有些发痒。
谢苓不自在的侧头躲了一下,又被揽住后背按回了怀里。
她有些无奈,推了推他的胸膛,说道:“不是说要赔罪吗?”
闻言,谢珩捏了把她的侧颊:“小没良心的。”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个信封,放在谢苓手里。
谢苓看了他一眼,拆开信封,里头赫然是个红底烫金的拜贴。
上书“笼月山谷,浮玉溪头。”
她愣了一瞬,仰头看着谢珩:“这是玉笼庵的拜贴?”
谢珩点了下头:“可满意?”
谢苓当然满意。
只是心中难以避免的升起一股寒意。
她不免忧虑,自己做的事,是否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现在唯一可确定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云台城的代理副城主。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底牌。
可如今这拜贴……
怎么就恰如其分的送上门了呢?
她垂眸敛下眼底情绪,抬臂环住谢珩的脖子,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
“满意,满意的不得了。”
谢珩感觉到喉结被柔软触碰,一阵酥麻窜上脊背。
眸色愈深。
谢苓感觉到了臀下的变化,僵硬了一下,想站起身。
脚尖还未够到地面,她就被按回怀里禁锢。
她有些无奈,仰头瞧他:“今晚不行,我身子不舒服。”
谢珩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来癸水了。
他环着她的腰,将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小腹,缓声道:“我不乱来。”
谢苓嗯了一声,试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寒山寺?”
第1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