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暂且猜不透这人的目的,
甚至也想不到这人的身份。
唯一能确定的,是幕后之人的身份,
在建康城,乃至整个大靖,
都不会低。
不然也不会把手伸到谢珩那,还能安然无恙。
若是谢珩在,她或许就能知道是谁了。
可惜,等他从荆州回来,说不定自己已经埋骨坟地,命散魂消。
她快速转动着脑子,试图从乱麻一样的思绪中抽出一条能用的线来。
片刻后,她将目光定格在了谢灵音身上。
方才在院落里,谢灵音的目光充满着恶意,她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幸灾乐祸。
但刚刚细细回忆,却发现谢灵音的幸灾乐祸里,似乎还有着得意。
这里面…会有谢灵音的手笔吗?
谢苓垂头跪在地上,烛火的光在她受伤的侧颊映出一道暖晕,长睫下的杏眸里,泛着冷芒。
她打定主意了。
不管这件事同谢灵音有没有关系,都必须要跟对方有关系。
之前山匪那事,她本就没打算轻飘飘放过对方,想着日后一步一步把她收拾了,结果没曾想刚回府里不久,就出了这档子事。
白檀那边,她已经交代好了,若是自己一时半会行动受限,就立马把针对谢灵音的计划提前实施。
好转移谢府之人的一部分注意力。
现在白檀,应该已经到长公主府求见兰璧了。
兰璧…还欠自己一个人情,那次在兰居时,帮其逃脱林华仪谋害的人情。
若不是事态紧急,她是不愿意轻易动用这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揽下所有罪责,让雪柳脱身,好给白檀传些话。
至于为什么不考虑兄长…
谢苓对自家人一向不抱希望,更何况,兄长前日就奉命前去邻郡办事了。
还有唯一懂药理的禾穗,也在十天前被谢夫人送入女学,学习八雅和女诫。
幕后之人算准了此时此刻不会有人救她。
须臾,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冷风从半开的门扇灌入,很快又被斩断在屋外。
厨房和杂物房的管事,以及雪柳都被人押跪在她旁边,谢苓侧头去看,发现两个管事皆带着手铐脚镣,应该是刚被人从府中的地牢里提出来,身上还受了刑。
她跟雪柳对视一眼,微不可查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安心。
溪和在碳炉跟前站了站,把身上的冷气去了,才提步绕过屏风,跟谢夫人禀报情况。
很快,谢夫人就出来了。
她坐在溪和搬来的圈椅上,冷声道:“你们自己跟她说。”
“好叫她死了这条辩驳的心。”
两个管事伏在地上颤抖不已,连声称是,随后开始交代事情经过:
“两个月前,苓娘子命雪柳前来厨房熬制了些鱼鳔,又问杂物房磨了些玉粉,说是要做些粘玉连环的胶体。”
“听闻是给七小姐粘玉连环,奴才们不敢耽搁,很快就帮苓娘子弄好了东西。”
“只是…”
那两个管事说了一半,突然开始结巴起来,脸上的汗液混合些凝固的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只是…当时熬制鱼鳔时,雪柳还给了我们一小包白色的粉末,说是做胶体的原料。”
“奴才不懂这些,于是将那东西混合进了熬制中的鱼鳔中。”
说完后,管事将头抵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夫人,奴才们是真不知道那是毒药啊。”
“奴才们也是被骗了!”
一旁的雪柳听完瞪大了双眼,随即怒声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我什么时候给你毒药了?”
那两个管事也一脸怒火,回怼道:“不是你是谁,那包了药粉的纸,我们已经交给夫人了!”
谢苓在一旁听着,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沉凝。
背后这人,太嚣张了。
居然收买府里的管事,捏造莫须有的罪名。
只是这证言,分明漏洞百出。
谢夫人不是蠢人,她不可能听不出。
雪柳和管事又吵了几句,就被溪和呵斥着闭上了嘴巴。
谢夫人盯着谢苓,说道:“你可认罪?”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冷风簌簌,吹地檐上铃铛泠泠作响。
谢苓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面容狼狈,发丝凌乱,脊背却依旧挺拔如松。
她迎上谢夫人充满恨意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谢夫人,我不认。”
谢夫人怒极,一掌拍在扶手上,倏地站了起来。
“冥顽不灵!”
谢苓道:“谢夫人,没有人会蠢到当着别人的面下毒,还留下下毒的证据。”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管事,又道:“也不会有哪个正常人,会把一张小小的废纸,保留两个多月。”
“除非…一切都是两位管事捏造的,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那两个管事瞬间白了脸,厨房的那位急道:“那张纸我当时随手丢在碗柜缝隙了,是夫人问话时,我才想起来。”
“不是我刻意留下!”
谢苓冷嗤一声,看着管事道:“那你说说,我为何要当你的面下毒留下证据?”
那管事支支吾吾,眼神躲闪:“这…这…”
“或许就是你蠢呢?谁知道你为什么要留下证据。”
谢苓没有再理睬他,而是转向若有所思的谢夫人,俯身叩首,真挚道:“谢夫人,我没有理由害玉娘,请您明查。”
“最好能查查毒药的来源。”
上好的宝相花纹锦鞋缓步走进,停在了她的身前。
她听到谢夫人因厌恶而咬牙切齿的声音。
“还在狡辩。”
“你当本夫人未查毒药源头,就给你扣莫须有的罪名吗?”
“早在一个时辰前,本夫人就命人在走访搜查了建康城所有的药铺。”
“最后在城西一家不起眼铺子的账单上,翻到了你买合苏散的记录。”
苏合散,本身性微毒,但若是长期接触,则会影响到心肺,呕血不止,直至死亡。
这病她听禾穗说过,治是能治,但会终身咳血,一直虚弱。
本来还对谢夫人有所怀疑,但如今一看,此事不可能跟对方有关系。
谢夫人很爱谢灵玉,不会如此伤害自己的女儿。
谢苓闭了闭眼,心底一片冰凉。
背后这人,准备太充分了。
或许有漏洞,但这些漏洞不足以让她立刻洗刷冤屈。
她沉思片刻,余光看到脚步匆匆端水出去的侍女,忽然灵光一闪。
谢苓抬头仰视着谢夫人,说道:
“谢夫人,若真是玉连环害了玉娘,那玉娘贴身伺候的侍女,想必也会中毒。”
“毕竟玉连环都是侍女负责收拢。”
“可从方才我发现,玉娘身边的侍女,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
“这里面,怕是有蹊跷。”
“还请您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说完,她双手交叠在前,俯首叩头。
她听到谢夫人浓重的呼吸在头顶响起,一声一声,交错着她砰砰乱响的心跳声,像是一道催命符。
良久,才听到谢夫人再次开口:“将人关押进密室。”
“继续深查。”
闻言,谢苓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道:“还请谢夫人放了我的侍女,此事与她无关。”
见谢夫人无动于衷,她又道:“雪柳不是奴籍,也未签契,是自由身,还请您将她放出府去。”
“若后面真查出跟她有关,再交给官府处置也不迟。”
此话一出,谢夫人顿时沉了脸色。
她没想到谢苓居然敢威胁自己。
但她确实没有资格把一个自由身的百姓关押在谢府。
关谢苓,那是她谢家自己的事,旁人也不会置喙。但私自扣押老百姓,若是被王氏和皇帝知道了,那便会被拿去大做文章。
她目光像含了刀子,上上下下剐着谢苓,最后只吐出一句:“放人。”
压着雪柳的婆子只好松开了雪柳。
雪柳红着眼眶,咬着牙看了眼自己的主子,狠狠用袖子抹掉眼泪,头也不回冲出了屋门。
身影很快就被洋洋洒洒的大雪吞没。
谢苓朝谢夫人道了谢,略微放松了些。
只要谢夫人愿意给她这个机会,自己再用谢灵音的事拖延一二,迟早会查清真相的。
她被身后的婆子扯住手臂拉起来,推搡着往外走。
屋外雪意越来越浓,方才站着等玉娘消息的众人,早都回了自己院子。
包括那个“爱妻如命”的谢家主,也不见身影。
她回过头,越过婆子们裹着厚袄的身躯,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屋内忙忙碌碌的身影,隐约间听到了谢夫人一声一声,带着泪意的呼唤。
谢夫人,很爱玉娘。
谢苓不免想,上辈子她死后,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兄长,是否有过一瞬伤心。
或许…没有吧。
她转回头,迎着片片雪花,被婆子推着踏上漆黑的小路。
寒风呼啸,莹白的雪在地上、瓦片上虚虚堆着,她口鼻呼出的热气,一点一点飘上去,在她的眉睫上凝结成霜,遮住了本就不清明的视线。
“倒霉催的,大下雪天的还得去地牢送人。”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她,老娘早在家里炕上窝着了。”
“都怪这贱皮子,等她被处置了,老娘高低得看着她尸体被狗吃。”
“……”
身后的婆子一个劲骂着,几乎是两步一推,三步一啐。
谢苓身上的衣裙单薄,她被冻得浑身发麻,几乎没有知觉。
那掩埋的雪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石块,婆子朝她肩膀一推,她便侧摔到了雪窝里。
谢苓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半晌都爬不起来。
那婆子见谢苓没反应,用脚踢了踢,最后不耐烦的拽了起来。
见谢苓脸被冻得青白,看着像是快要冻昏了,心里才有些慌了。
“离地牢起码还得一盏茶,别没到地方人就被冻死了。”
另一个婆子搓了搓手,跺着脚道:“夫人还没说处置她呢,死了咱们怕是交代不了。”
两人商量了几句,最后不情不愿把外头裹着的那件薄袄甩在谢苓身上。
“麻烦精,赶紧穿上!”
谢苓咬了咬唇,艰难地抬起冻僵的手指,一点一点将薄袄裹在身上。
这袄子上,还有着油脂味和汗腥气,十分难闻。
但天寒地冻,她没有嫌弃的机会。
有的穿已经不错了。
身上暖和了些,谢苓走起路来,也没那么费劲了。
很快,她就被押入了谢府的地牢中。
婆子将她交给了看守地牢的侍卫,便迫不及待从她身上扯走了袄子。
冷意再次侵袭而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谢苓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到地上满是陈年血污,她站在那,隔着绣鞋都几乎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
地牢虽不及外头冷,却也又湿又冷,阴风阵阵。
她抱着双臂,被侍卫带着,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最终停在一处铁门之前。
铁链哗啦啦响动,侍卫拿着钥匙扭开锁子,将门推开后,掌心向上。
“苓娘子,请吧。”
谢苓抿唇,踏入漆黑的铁门。
“哐当!”
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将最后一丝光线阻隔在外。
她摸索着,坐到了墙角,将头轻轻在膝头。
温热的泪水,无声无息划过面庞,从下巴尖滚落至脏污的地面,溅起一小片灰尘。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要害她呢。
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女郎,有什么值得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