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萧钰骤然回神,忙将食盒放到一边,扶住陆寄风。
搭在他手上的手一下握紧,那力气让萧钰心头一跳。
他一条腿跪在床边,去扶倚在里面的义父。
这样距离太近,他似乎听见了义父的呼吸声,感觉到了那抹温热的陌生气息,萧钰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恍惚地察觉到义父的手并不热。
这都五六月份了,他夜里尚且热的睡不着,要解了衣襟来睡,他义父却还怕冷呢,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他义父一边低咳着一边轻笑出声,低喃了一句:“白疼你了。”
那一瞬间萧钰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麻了。
“扶我去榻上吧,我想喝些水。”陆寄风心安理得地使唤起他。
萧钰低下头,含糊地应下了,什么也不敢乱想地扶着他坐到软榻上,拿了迎枕来给他倚着。
“我让厨房弄了梨汤来,如今也放的不烫口了,义父用一些,止咳润肺。”他端出食盒里的梨汤。
说着又去里间拿了披风过来,搭在陆寄风那宽袖对襟外头,怕他着凉。才安安稳稳地坐在软榻另一边,看着陆寄风,忧心:
“怎么一直咳呢,可叫医者来看了?”
陆寄风拿着汤匙已经用许多梨汤了,姿态没往日端正,肩上搭的一件披风垂下榻去些,让他看着很慵懒,担心自己方才吓着他了,笑道:“不过是这几日常在外面跑,着了凉,没什么大碍。”
萧钰扯了扯嘴角,嘀咕了一句什么。
少曲从拍马地给上峰送些礼,这些事早就处理好了。
陆寄风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可看着他的神色也能猜得出几分,萧钰在他面前一向懒得伪装,想着什么都写在脸上。
他把银耳雪梨汤移到一边去:“闲得无聊,陪我下局棋?”
萧钰棋艺上比不得牌术骰子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却也会上一些,前些日子外头一直下雨,今日又热的厉害,他也担心陆寄风若是出去怕是要被晒晕过去,在屋里陪他下下棋,解解闷也好。
“行。”
食盒和梨汤都被下人们收拾走了,矮几上摆上棋盘,有小厮上了茶过来,他们坐在窗户旁的软榻上对弈,陆寄风偶尔说一两句朝中的事,西北的事,闽浙的事,仿佛没什么能瞒得住他的。
萧钰受益良多,摩挲着黑子落下去。
这黑白棋子也是玉做的,手感温润,萧钰拿着棋子,便想到了门口的事,当解闷的玩笑说给陆寄风:“外头也不知道怎么都在传义父喜欢上那些玉石玉器,今儿个送礼的都是那些东西,我从那边过来,正巧看见管家在记录入库。”
陆寄风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端着茶杯慢慢送到唇边,喝了一口,落下茶杯的盖子:
“传言没错。”
萧钰一直以为是没影儿的事,以讹传讹的,闻言诧异地抬头:“啊?什么时候……”戛然而止。
他忽然看见了陆寄风看着他的眼神,那双黑色的眼睛墨一样深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地静静注视着他,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手中的黑子没拿稳落在了棋盘上,砸乱了几个棋子摆放的位置。
罪魁祸首气定神闲地垂下眸,看着那乱了的棋盘,笑:“故意的?”
萧钰支吾:“没拿稳……”
心里苦道,他和义父的手段相差的太多了,根本猜不出来他的心思,若是一开始知道便好办,左右不过疏远些,大不了回侯府去,可他义父又像没那个心思,只有他一个人万分纠结。
连在陆寄风手底下输了几盘棋,萧钰也不想那些了,眉梢一挑,反倒是对围棋生起了兴趣,认真观察起陆寄风的棋风,琢磨着该下到哪里,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肩下的半边身体和手上。
又下了半个时辰,下人进屋来提醒陆寄风该喝药了,萧钰也克制地停下,站起来道:“喝了药便休息吧义父,我明儿个再来和您下棋。”
陆寄风把白子放进了棋笥里,嗯地一声算是应下了,又笑着叫他:“过来。”
“怎么了。”萧钰疑惑地走过去。
矮几上早就放了一个妆花的盒子,是陆寄风提前一日便叫人准备好的,他将那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绣着五毒装着艾叶雄黄的香囊,亲手系在萧钰的腰间,在民间这是过端午时长辈给晚辈的祝福,叮嘱着他:“厨房包了粽子,还有雄黄酒,等下记得用上一些,寓意好。”
昨天更新替换了重复的那章,所以没有没有提示,说实在的我现在有点纠结,要虐了,但我又舍不得下手,我都纠结两天了(友情虐)
古代架空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突遭变故(明天看)
香囊的料子不是外边能买来的,上面绣着的图样也精致,他义父无时无刻不在对他好,这些小事从来都是记在心上的,弄得萧钰心里也软了一下:“刚吃了冰碗现下还不觉着饿呢,等着晚些再和义父一起用吧,也算是过节了。”
他说话的语气也不知不觉软下去了,陆寄风便笑着应下:“好,去吧。”
萧钰就戴着他给系上的香囊出门去了,那香囊挂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好看。
因南边儿的灾情,今年端午的宫宴取消了,宫中的赏赐却在晚些的时候送进了英国公府,多是一些纱罗、茶叶、扇子类的玩意,以示天恩。
不止英国公府,几家勋贵和内阁大臣都得了些赏,这本是件君臣同乐,令人高兴的好事,可第二日,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如惊雷般划破京城阴沉沉的雨天,又转眼消失了个干净。
刚过端午又下起雨,百姓们关上门窗,听着外面的雨声,愁地里的粮食,今年的收成,朝廷的税,朝堂上勾心斗角的阴谋层出不穷,可百姓们心里不过是惦记着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
一匹马四只蹄子踩过水坑,穿着蓑衣的少年纵马驰骋,停在一家气派的府邸。
府邸的中门是大开着的,却不见一点热闹的景象,有小厮来迎他,他下了马就进去。
梁准在后院的游廊下出神,听见动静偏过头,见他过来又皱眉:“伺候你的小厮哪去了?怎么叫你就穿这么一身,淋着雨过来的。”
淋了一路的雨,肩上的蓑衣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萧钰摘下斗笠,露出来的脸比平时还要白,嘴唇也是抿着的,衣裳湿了也顾不得了:“我急着出来,哪还管得了什么衣裳,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儿,梁准黯然地坐在了游廊的栏杆上,垂头丧气地一言不发,一直沉默地低着头的杨英抹了一把眼睛,袖子上已然是一片湿痕。
戴轲深呼吸了一下,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可一开口嗓子却哑的厉害:“子晋……”他喉结滚了滚,半晌才继续道:“头上破了很大一个口子,满身的血,一直昏着不醒,几个大夫来看了,委婉地提醒伯公爷先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料理后事,我拿家父的拜帖请了御医,御医施完针先把血止住了,也说凶多吉少。”
萧钰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扶了几下柱子才碰到实处,他眼前模糊了一瞬,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的场景走马观灯一样,他似乎又听见了纸钱撒上天的声音,看见了那漫天的白落下来,艰难道:
“怎么回事?”
梁准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坐在那,垂下去的头没抬起来:“昨儿端午,因为灾情,没宴请大臣,可皇上和几位娘娘也是要过节的,子晋正好在宫中当值,下了值已经很晚了,不知为何鲜血淋漓地倒在了一颗树下,幸好查夜巡逻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认识他,赶紧把人送回伯公府了,不然他命早没了。”
戴轲低声和萧钰道:“忠义伯在勋贵中的处境一直很尴尬,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为了儿子,今儿一早穿着礼服,持着躬圭面见圣上去了,求他彻查此事,企鹅群3901㈢3714听说皇上派了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一起调查,可雨下的这么大,怕是不好查。”
一直沉默的杨英突然哽咽道:“他,他从不与人为红脸的,谁要这样害他。”
他们这些人胡作非为惯了,见了不喜欢的人也不愿意多搭理,随心随性,可山子晋却是个八面玲珑的,和谁都说的上几句话,除了薛鸿他们。
不止萧钰一个人这样想,戴轲他们也怀疑到了薛鸿身上,只不过没说出来。
萧钰让自己冷静下来,先不去想那些,吐出口气:“先等等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子晋。”
游廊那边一个穿着礼服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医者过来,他便是山子晋的父亲,忠义伯了。
忠义伯的相貌并不算威严,穿着一身礼服也不像是个伯公,淋了雨甚至看上去有些狼狈,看见他们,扯了扯唇角想笑,但爱子性命垂危地躺在屋里,实在徒劳,憔悴地道:
“多谢你们来看望晋儿,下了这么大雨,都回吧。”
坐下去的都站起来,戴轲他们拱手行礼,叫他伯父,杨英忍不住道:“伯父,让我们等等他吧,等他没事了,我们再走。”
忠义伯恍惚了一瞬,他知道儿子的伤势有多重,恐怕不一定能撑得下去了,可心中还是期许的,喃喃道:“好……好,等他好了……”
他身后的大夫都拎着药箱子进去了,虽然山子晋的伤已经止住血了,可身上还是有很多的血没擦干净,不断有丫鬟端了一片红的水盆出来。
不一会儿小厮领着一个男人匆匆从游廊过来,满脸喜色地喊:“伯公爷,英国公派了神医来了!”
萧钰下意识看过去,愣了一瞬。
来的男人他见过两次,虽然有一次见的只是个背影,可他依旧能认出来。
这不是他义父的……怎么成了大夫了。
忠义伯如今一点希望都不肯放过,一听是英国公府来的,忙问他:“先生是神医?可能救我儿?”
谢仲景倒是淡定:“神医不敢当,不过是给国公治头疾的医者,听说府上出了事,国公特意叫在下来瞧瞧能不能帮得上忙。”
忠义伯明白了,恐怕是下人听说这位医者是英国公府派来的,还不是御医,是个民间大夫,便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是个世外高人,不过他怎么说也是给国公治疗头疾的,不是神医也定有真本事,不能小觑,他深深地作了一揖:
“小儿便劳烦你了。”
谢仲景冲他点了点头:“自当竭尽全力。”
下人给他推开门,他提着药箱进去。
一直到黑,山子晋的伤情才稳定下来,暂无性命之忧了,那些医者自残形愧地称赞谢仲景的医术,忠义伯更是对谢仲景千恩万谢,给了许多诊金,谢仲景也没推脱,干脆地收下。
山子晋的伤很凶险,就差那么一口气便救不过来了,谢仲景硬是把他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的,也不敢轻易离了去,索性留在忠义伯府。
帮不上忙的梁准几人各自回家去,约好了明儿一早再过来,趁着夜色回到国公府时萧钰肩上都湿了,头发也是湿的,先去给陆寄风请安。
陆寄风还没睡,像是一直等着他,让人给他拿了布巾擦擦,又叫厨房做了红糖姜汤。
他捧着碗沉默地喝着,陆寄风瞧着他,宽慰道:“放心,谢仲景的医术比宫里的御医还要强上百倍,他既说没事了,人便死不了。”
萧钰应了一声,心里还是不安。
山子晋是几个人中最混蛋泼皮的一个,性子浪荡,常常嬉皮笑脸的,如今躺在床上,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安静的不像他了,四人越看心中越酸涩,担心他会不会一直睡下去。
同时他们也着手调查起了这件事,到山子晋受伤的地方看了,可惜一场大雨过去,什么都被洗刷了干净,沿途一路都没有任何线索。
第七日锦衣卫和大理寺将调查出来的结果盛给圣上,指明山子晋当值期间喝了酒,有人闻到过他身上有酒味,见到过他散值后摇摇晃晃的出了宫,大约是喝醉了才被绊倒,头磕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有此意外,皇上什么也没问,只把折子递给汪籍,淡淡地说了一句让他拿给忠义伯瞧瞧。
一条人命,竟没翻起半点水花。
忠义伯自那天起苍老了许多,沉默地把证词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府早些年站错了队,失去了应有的权利,在京城一直是个笑话,他没有一刻不想改变这个局面,汲汲营营了大半辈子,当初听到山子晋当了勋卫时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后悔。
他们都以为自己爬上去了,可在上面的那些人眼中,他们依旧不算个人。
这样的敷衍答复,让萧钰他们从山子晋受伤一直压抑到现在的火彻底爆发。
屋里一片死寂,几个少年抿着唇坐在桌子旁,沉默着,脸色都难看至极。
戴轲狠狠锤了一下桌子,阴沉着脸:“我看过子晋后脑的伤,分明是被人用重物击打留下的,锦衣卫的人究竟是找不到证据,随便安一个理由结案,还是在遮掩什么,又是替谁遮掩。”
“他们说薛鸿这几天心情不错,我叫人在他面前故意说了山子晋的事,他也只是扯扯嘴说活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可我怎么都觉得满京城除了这乱咬人的疯狗,找不到第二个可疑的。”梁准咬着牙道。
杨英还没说话,便听外面有人大喊:“少爷醒了!!”
萧钰他们几个霍然起身,匆匆往山子晋的房间去。
屋子里的气氛却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放松,几个丫鬟低着头抹眼泪,他们迈进去的步子迟疑一瞬,听见忠义伯苍老而颤抖的声音。
“儿……儿啊,你叫我一声?”
山子晋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头上包着白布,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坐在自己床边,满眼期望的忠义伯,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笑。
忠义伯唇瓣颤抖了半晌,眼中的期许一下灭了,慢慢积攒了泪:“儿啊……”
梁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戴轲不忍地偏开了脸。杨英死死咬紧牙关,眼眶红的吓人,哀伤地看着山子晋。
萧钰心脏狠狠疼了一下,垂下去的手抖的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