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带着我的弓去,”杨英也嫌兔子太瘦了,第一个响应他的话,往前凑了凑说:“我还没猎到过熊。”
戴轲笑了:“那你俩可要吃胖点,不然还不够熊塞牙缝的。”
看杨英和梁准兴致勃勃的,好像那熊已经是他们囊中之物,偏偏戴轲拆台,让他们丢了脸,山子晋趴在桌子上拍着桌子笑的直不起来腰,萧钰也忍不住笑。可把梁准和杨英臊得脸红,嚷嚷着谁说他们猎不到熊,戴轲少瞧不起人了。
这时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男人忽然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一见到席上的萧钰,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嘴唇颤抖地喊着:“世子。”
四周骤地一静,梁准疑惑地看向萧钰,戴轲几人也放下酒杯。
萧钰目光落在下面的小厮身上,一只手还拿着酒杯,皱了皱眉:“急什么,出什么事了?”
小厮把额头死死贴在了手背上,冷汗淋漓地哑着嗓子:“侯爷……侯爷……”
萧钰手中的酒杯忽然坠落在地,碎片飞溅,破碎的声响在满室的寂静和众人心头炸开,棕红色地板上晕染开了一团深色的痕迹。
——英国公府。
陆寄风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叫了小厮一声,等小厮端着水盆进来,在外间的架子上放好,陆寄风坐起身,穿了鞋过去洗脸。
小厮在一旁伺候他,给他递了布巾,低声说了几句话。
陆寄风的动作一停:“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的事儿,老侯爷身边的副将扶灵回京的,现下棺椁还在侯府放着。”小厮低声。
陆寄风沉默了片刻:“知道了。”纯白的布巾被扔进水盆内,荡开一片涟漪。
一道长长的白布被呼啦一下抖开,小厮登上梯子,将其挂在门口。
武安侯府门前的灯笼被换成了白灯笼,府内一切喜庆的东西都被摘下,连带昔日的热闹也跟着消失了个干净,到处都是白布和白布扎成的花儿,满府的小厮丫鬟都换了素净的衣裳,腰间系着一道白布,面带哀色地做事,这座威严大气的武安侯府仿佛忽然之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气氛实在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有个年纪尚小的小厮白着一张脸,攥紧了手中的白布,忍不住问一旁正要往廊下上挂的年长者:
“外面的人都在说侯爷被人弹劾了,有官员参他西北一战贪功冒进,率军追出阳和关,害得五万人葬身在关外,赵副将一扶灵回京,还没见得到世子,就被大理寺请了过去,都说皇上龙颜大怒,因我们府上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才隐忍不发,王叔,若是真出了这种事,那我们可该怎么办啊!”
那人也只是沉默,长久地叹了一口气。
一家之主不在了,府中就剩下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撑着整个侯府,下人们心中多有不安,可萧钰已经管不了他们了。
他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失神地望着那口从西北运回来的朱漆油杉棺材。他从庄子上回来,就将棺材打开过,他父亲的尸首不全,有一只腿丢在了战场,虽然换了新衣裳,又用防腐的药材处理过,但他黑中掺白的头发还是有些凌乱。
他是最古板无趣的人,去城郊大营训兵,头发都要束的整齐,又怎么会任由自己这幅不得体的模样,这么安静地躺在棺材里。
萧钰身上那鲜艳的红已经换成了纯白,头上的金冠也摘下了,看着棺材的眼神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旁的老管家听见这个消息事险些晕了过去,强撑着一口气安排好下人们,颤巍巍地跪在了萧钰身旁,苍老的嗓音低声说着:
“……说侯爷贪功冒进,我是不信的,我们萧家什么功没在战场上厮杀下来过,侯爷怎会贪功!可皇上不等赵副将和您见上一面就将人压走,宫中又现在都没个消息,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世子,”老管家眼下也红了,哽咽道:“无论要定什么罪,也要先让侯爷体体面面地入葬才行。”
萧钰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很模糊,似是从很远飘过来的一般,良久他才转过头,用那种茫然的眼光看着一脸沧桑的老管家,张了张嘴:“我……”他的嗓子不知为何哑了,我了两下,才在老管家哀戚含泪的目光中慢慢地把那句话说出口:“我明白,灵堂布置好了,去写讣闻,给各家送去。”
他心里忽然一空,那些不真实和不可思议的光怪陆离全部消失了,似乎才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父亲回不来了。
西北死了五万人,听说是薛家力挽狂澜才将鞑靼拦在了关外,太后昏厥,皇上震怒,革了赵副将的官儿,将人打了板子,赶去西北的一处关口做守城小卒,京城风雨欲来,世家勋贵都小心翼翼地看皇帝的脸色,小厮去送了讣闻,来的人却寥寥无几,竟远没有当初大公子去世时热闹,冷清的很。
萧钰听到这个消息,就向宫里递了折子,想去看看太后,可两封都石沉大海,他知道后默了默,没再让人继续给宫里递折子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他父亲的下属也受到了责罚,有传言说皇上已经定了罪,要将他家革爵,府中还一堆的事等着他,一夕之间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他的肩头,萧钰只有在祠堂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他静静地跪在蒲团上,看着其中一个被烛火映出暖光的牌位,喃喃道:
“在下面见到父亲了吧,嫂子,大哥……”
将军凯旋归来,家中都会为其准备一杯庆功酒,他小的时候跟在兄长身后,学着他的动作敬父亲和叔伯,叔伯还会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他长高了,快有他们的腿高了。有一年,叔伯没能回来,只有受了伤的父亲,沉默地将那三杯庆功酒都喝了下去。
等他长大了一些,兄长也上了战场,他就跟在嫂子身后,为凯旋而归的父兄敬酒。
那一年雪下的很大,鞑靼兵分两路,一路在宣府死死缠住了父亲让他无法支援,兄长身中毒箭不久,从宣府撤离到蔚州是为了养伤的,怀着身孕的嫂子也在蔚州城内照顾他,没想到受到了敌人的攻打。
若是让鞑靼过了蔚州,便只剩紫荆关一关可挡。他兄长率蔚州数将领死战,被砍掉了胳膊,肚子捅了个对穿,也要怒吼一声,拉上几个鞑靼垫背,一千守卫军斩敌数千余人,令鞑靼心生畏惧,不敢轻易攻城,然兵力和粮草的补给不足,大雪又阻断了通信,等援军赶到,城里以无活人。
他兄长背中数箭,手持一把血迹斑斑的长枪,倚着一扇门,被冻在了哪里,他嫂子也不知何时病死在了屋内的床上,一尸两命。
递上庆功酒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喝这杯酒的,也只有他爹了。如今……他爹也没能活着回来,喝上一口他准备的庆功酒。
外头忽然刮起了北风,不知在哪个胡同呼啸出了呜呜的声响,祠堂内的火烛摇曳,一个跪在地上的单薄影子映在门窗的纸上,他弯下了腰,肩膀似是在颤抖,呜呜吹过的风声更显得凄凉了。
我来了我来了,姑姑嫁的远,不常回来过年,今年一家都回来家里人很高兴,亲戚朋友一家一家的聚餐,我吃胖了五斤(*),答应大家的更新实在没时间写了,今天姑姑他们回去了,我赶紧赶出来了一章,还没修
古代架空
第8章第八章
他总会再求到朕面前来
一直压着这件事不表态,对那些弹劾的奏折留中不发的皇帝终于在第四天宣了武安侯世子萧钰进宫。
这次不会是在太后宫里,偶然碰见还能聊上几句家常了,萧钰被太监带到御书房,沉默地进了门,看向书桌后一身明黄龙袍,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男人,拱手行了一礼:“萧钰,参见皇上。”
元初帝转过了身,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在放着笔架香炉的紫檀木书桌后睥睨着萧钰,良久,才打破沉默:“瘦了。”
“知道朕今天叫你来是为何吗?”
“知道,”萧钰跪了下去,垂着眸说:“还望皇上开恩。”
元初帝没说话,转了转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他从书桌后面绕到了前面去:“先皇和太后伉俪情深,临走前最放心不下太后,朕这个皇帝,也是先皇下了圣旨,让太后在宗室中挑选的,念在武安侯府是太后的娘家,忠烈满门,朕打算将武安侯降为“伯”,收回丹书铁券,你觉得如何?”
他停在了萧钰旁边,萧钰余光仅能看见他龙袍的一角,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问出了一句:“那我父的棺材和衣服……”
元初帝:“自然是按规矩来。”
萧钰握紧了拳,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望皇上开恩。”
他父亲是武安侯,身上穿的官服和棺材都是有制度的,降了爵,那就说明要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换上另外一套,棺材也需要另外置换,他父亲已经死了半月有余,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元初帝却蹲了下去,看着萧钰的眼睛:“朕还不够开恩?”他说话的声音反而放轻了,像是在和萧钰讲道理:“西北死了整整五万人,一条一条的人命,你知道需要埋多久吗?萧钰。”
“可里面埋得……”萧钰喉咙哽咽了一瞬:“埋得人里也有我的叔伯,兄长,嫂子,父亲……我萧家上百口人。”他直视着皇帝的目光:“青山埋忠骨,皇上,萧家就只剩下我和太后娘娘了,我父戎马半生,求您网开一面,让我父体面入葬吧。”
元初帝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一脸倔强,红着眼睛和他对视的萧钰。
他从未见过萧钰穿这样素净的颜色,身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和以往恣意风流的模样很不一样,可那一身傲骨始终不见弯曲,能品出几分以前那个无法无天的萧世子的样子,忽然笑了:
“阿钰,你不是小孩子了,朕对武安侯的处罚已经很轻了,还想让表兄偏袒你,你能付出些什么呢?”
“或者猜一猜,朕想要的是什么?”
萧钰表情难掩惊愕,脸色却慢慢地白了。
他双眸中映着一个人影,蹲在他旁边轻声问他这个问题的男人唇角勾着,笑容和往日一般无二,那双温柔的双眸却深不见底,像一条将他圈住慢慢缩紧的毒蛇,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让他从头凉到了脚,他哑声道:“萧钰……听不懂。”
元初帝很有耐心,伸手用拇指在萧钰泛红的眼下轻轻一抹,目光也柔和了:
“听不懂也没关系,好好想想。”
这样有深意的触碰让萧钰下意识捏紧了拳,屈辱感从心中涌了上来,他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忍着想一拳砸在元初帝脸上的想法,他若是真打了下去,他父亲也不用下葬了,萧钰几乎一字一停:“萧钰愚昧,猜不到皇上的意思。”
见他和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元初帝已经有些不悦了,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没消失,外头就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嬷嬷,她隔着门,冷漠的声音有些不清晰:“皇上,太后娘娘醒了,听说世子进了宫,叫他去慈仁宫问话。”
萧钰一下便站了起来,对元初帝恭顺地行了一礼:“……萧钰去看望姑母了。”,转身打开御书房的大门,看见了站在外头的林嬷嬷。
她穿了身深色四蒂纹的褙子,头发梳了个髻,带银簪子,不苟言笑地带着宫人立在御书房门口,见了他目光才放软,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世子快请吧,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
萧钰一见了她眼睛就热了,点了点头,和她去慈仁宫。
御书房外头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看他身上穿的官服就知道这太监身份不低,他瞧了一眼和林嬷嬷离开的少年,把自己的拂尘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叫他仔细拿好了,整理一下衣冠,弓着身进了御书房。
他抬眸睃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就把头低下去了,放轻的语气很是阴柔:“皇上,林嬷嬷是带着太后的旨意来的,我们没能拦得住她。”
元初帝如今的脸色和刚才比简直天差地别,阴沉着一张脸许久,才说:“知道了。”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撂下时用的力道太重,不算太热的茶水洒在了他手上,汪籍哎呦一声,像是多了不得了的事,赶紧递上巾帕供他擦手。
元初帝慢慢地擦拭着手上的水,也逐渐冷静下来了:“从来没吃过苦,觉得屈辱,委屈,骨头也硬,就是不知道这生在富贵堆儿里的纨绔,若是尝过了失去所有权利和仪仗,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滋味,骨头还会不会这么硬。”
汪籍知道他说的是谁,却不敢提起对方的名字,这可是一件要烂在肚子里的事,只装作疑惑道:“奴才多嘴,既是如此,皇上为何只是将武安侯降爵,而不是革爵,那样岂不更为轻松。”
元初帝目光冷漠,似乎闪过一丝厌烦:“太后对朕有恩,武安侯到底还是勋贵外戚,那些官员勋贵不为武安侯求情,是因为五万人的命不能没个说法,可若是真革了他的爵位,朕不就成了那忘恩负义的冷血之徒,武将也会因此心寒。”
汪籍连忙笑眯眯地拍马屁:“瞧奴才这个笨脑子,还是皇上想的周到!”
元初帝哼了一声,汪籍笨不笨他心里有数,问这个蠢问题只不过是见他心情不好故意办蠢罢了。
他扔了擦过手的巾帕,并不担心萧钰一去不复返:“为了他父亲的体面,他总会再求到朕面前来。”
外头又传来了小太监的通报声:“皇上,皇后娘娘给您送补汤来了。”
汪籍一听就暗到不好,这些个小兔崽子,真不会看皇上的脸色!果然,元初帝整张脸都黑了:“不见!”他气得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摔了下去,咬着牙低骂:“薛成荣这个蠢货。”
汪籍叫人来收拾了地上的残渣,不去问皇上为何会忽然发怒,骂了远在西北的薛将军。
萧钰这会儿跟着林嬷嬷来到了慈仁宫,这一路上都提着心,宫女在外面给他们打了帘子,他一进去,就闻到了屋里很浓的药味,心中不由得一紧,越过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看见了躺在床上,消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太后,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走近几步,张了张嘴:“姑母。”
太后的精神不大好了,总是浑浑噩噩的,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看见萧钰眼睛红红的站在那,抿着唇一声也不吭地掉眼泪,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去,见到了萧钰,她仿佛多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一旁软榻上的矮几上面放着的攒盒:
“去,去给钰哥儿抓一把窝丝糖。”
林嬷嬷含着泪:“哎!”
他每次进宫告状,太后都会笑着让林嬷嬷抓上一把糖给他,萧钰的眼泪掉的更凶,上前去跪在床边,握住了她一只枯瘦的手,心中更觉得哀戚,咬紧牙关想要止住不停往下掉的眼泪。
太后知道他心里疼,慢慢地给他擦着脸上的眼泪,自己的眼中也含上了泪花:“你父亲戎马半生,大半辈子都奉献在了西北的风沙里,他是不是那等贪功的小人,我……我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说他父亲贪功冒进,害死了五万人,想来太后心里也是不平的。
林嬷嬷早已屏退了所有人,面带哀色地替太后道:“我们萧家在军中两百余年,士兵调动,有的升了官,有的被调入了京营和几个衙门,一个狱卒受过咱们家的恩,趁着送饭问过赵副将几句,赵副将只说,那我军得到消息,称鞑靼主力攻阳和,偏师攻宣府和大同,军中有二皇子布日固徳坐镇。”
“他和薛将军受侯爷的嘱托,暗地里去了大同和宣府,待清缴完偏军立即绕到前方,将鞑靼大军从三面包抄,一网打尽,可那日大同的敌人远比军报上多,他一时间脱不开身,就听人说阳和关那边的鞑靼大部队已经被打的溃不成军,侯爷追敌出关,没想到中了计,遭敌全歼。”
“赵副将回了阳和关,发现薛将军早到了城内,还是他力挽狂澜才守下了城,此事过后,监军的太监和薛家就一口咬定是侯爷贪功冒进,赵副将只能先去为侯爷收敛……尸体,扶灵回京。”
萧钰的心慢慢凉了,宣府和阳和关的距离比大同离阳和关还要远,为什么薛家会比赵副将提前到达,他下意识便觉得是薛家设计害了他父亲,可刹那间又想到了什么,浑身的血液也冷了。
薛家,那是皇上提携的武将家,监军也是从宫里出去的太监,纵使不是皇上指使,这一盆脏水扣到了他的家头上也和皇上脱不了关系。他看着太后痛苦的神色,就知道太后也明白了。
“是姑母的错,姑母识人不清,错信了一头豺狼!”
太后忽然握紧了萧钰的手,那力道都透着心如死灰,喘了几口气,悲伤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喃喃道:“姑母怕是护不住你多久了,若是我也去了,我的钰哥儿该怎么办啊……”
她一时心情激动咳了起来,萧钰慌忙地叫了一声“姑母”,林嬷嬷赶紧为她拍着背顺气,偏了偏头,眼泪也止不住了,用手背抹了一下,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后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
萧钰的手红了一片,太后仿佛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又带着不舍,咳着说:“你不要……不要为你爹求什么,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是空的,更不要再进宫,等你……等你出了宫门,我会写下一封懿旨,让你扶灵回乡,回老家去守着祖业。”
“姑母!”萧钰心中不安,他怕自己唯一的长辈也要离开他了,反握着她的手,近乎央求地说着:“你歇一歇,歇一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