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夸,宫人们也笑出声,殿里的气氛其乐融融。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一道清朗的男音忽然响了起来。
身穿明黄龙袍的青年从围屏后出来,他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相貌堂堂,脸上带着笑,身后跟着几个低着头的宫人,大步走到室内。
“参见皇上。”
众人连忙向没让人通报突然出现在这儿的皇帝行礼,萧钰也从锦杌上起来,抬手行礼。
太后倚在床边,看着他过来,笑道:“皇帝怎么来了?这孩子正哄我开心呢。”
皇帝先向她行了一礼,然后才看到一旁的萧钰:“朕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萧钰来了。”
“可有些日子没见你进宫了,”他用拍了拍萧钰的肩,用了几分力气,又滑到他胳膊上捏了一下,点了点头:“结实了不少!”
萧钰忽然就浑身的不自在,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闭着嘴不说话。
他每次来在太后宫里待上一会儿就走了,从不四处闲逛乱看,碰到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孩子,长得快。”太后笑了笑。
皇帝松开手,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都平身吧,萧钰,坐。”
萧钰应下,坐了回去。
元初帝来了后萧钰的话就变少了,瞧着对方和太后聊着趣事,说了有一会儿,太后有些精神不佳,让宫人拿了甜汤给皇帝喝。
元初帝喝了几口,把碗递给宫人,起身告辞:“母后累了,朕和萧钰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太后点了点头:“也好。”
她瞧着二人一起出了门的身形,低咳了许久,林嬷嬷忙端了水来递给她,顺了顺她的背,故意说起萧钰来逗她开心:
世子今年都十六了,还像孩子一样,被侯爷罚了,第二天就马不停蹄来向您告状,和您亲近着呢。”
太后喝了几口水,倒是舒服多了,摇了摇头:“他一出生就没了娘,父亲和兄长在外征战,自小就养在我这宫里,上有出类拔萃的兄长承爵,支撑门庭,他就算一辈子当个享乐的纨绔也没什么……”
太后忽地怔了怔,林嬷嬷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唤了一声“太后”,她才恍然回神,继续说:
“若不是……瑾哥儿和他媳妇都死在了边关,这萧家的门楣也不会突然就要他一个幼子去支撑了,侯爷总嫌他文不成武不就,没有瑾哥儿那样的天资,可他已经被我养成了这样,又让他怎么去改呢。”
看她突然想起了那些伤心事,愈发难过了,林嬷嬷忙轻声劝她:“世子还小呢,太后慢慢教导他便是了。”
太后只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反倒是想起来了旁的,没头没尾地迟疑道:
“说起来,皇帝……”
她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慢慢把茶盏递到了林嬷嬷手中:“大概是我想多了……钰哥儿是顽皮了些,但他父也未免太没个轻重,你去,把他叫来。”
听着她略带埋怨的话,林嬷嬷笑着“哎”了一声,只要太后不总想着那些往事,怎么都是好的。
太后和武安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一个是长女,一个是幼子,岁数相差甚大,说是太后将弟弟带大了也不为过,武安侯对长姐很是敬爱,这次被叫进宫,萧承恩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想到是他家那混账给他惹出来的官司。
明明是那孽障做错了事,这倒成他的不对了,太后可不管那些,埋怨了弟弟许久,武安侯哪敢顶嘴,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听长姐教训,出宫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拿了鞭子就要去好好教训那孽障,没承想回家一问,那孽障回府去拿了些东西,竟躲去兵部尚书家小住去了,气得萧承恩摔了鞭子。
也不能去兵部尚书府要人,这不是叫人看笑话么,萧承恩只好忍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下萧钰和元初帝才一起出了慈仁宫,那些宫人停在他们身后,元初帝回过身,笑道:
“朕也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别急着走,今天留下用个膳吧。”
萧钰面对他站着,恭敬地略微低头,没明确拒绝,只是神色有些为难:“……今早来之前父亲告诫过我要早些回去,跟着武场的师傅练功,若是回去晚了,恐怕又要被罚了。”
元初帝沉默地看着他,他在太后宫里一直是笑着的,如今不笑了,倒是更有天子的威严,跟在他后面的宫人都把头低了下来,萧钰也浑身紧绷了一会儿,就见他又笑了,开玩笑道:
“朕前些日子邀你去,你也有事推脱了,莫不是怕朕?”
萧钰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表面却不显,丧眉搭眼地苦道:“怎么会,实在是这几天被罚的狠了,您还不知道我爹的脾气?我昨儿个跪了一夜祠堂,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元初帝哈哈笑了两声,倒像是真的随口开了个玩笑,看他这幅样子,也没为难他:“朕知道了,有时间常来宫里陪陪太后。”
萧钰拱手:“是。”
元初帝没再说什么,独自下了台阶,在宫道上上了步撵。
“起驾!!”
大太监扬声喊了一句,步撵被几个太监抬了起来。
萧钰在后面看着皇帝的仪仗离开,才出了宫门,骑马回家。
他还未进自己的院子,外头就有小厮捧着一个漆红妆花的匣子过来:“小侯爷,宫里派人送东西来了。”
萧钰脚步一顿,把匣子打开:“太后娘娘让人送过来的?”
小厮摇了摇头:“不是,好像是皇上身边的小公公送来的。”
萧钰瞧着匣子里一枚白中带绿的玉佩,皱了皱眉,啪地将其关上。
“砰——”,一支箭猛地射在靶心中央,稻草碎屑飞溅,落在底下光秃秃的地面上。
梁准骑着马过去一看,抬头冲着那边喊:“萧二,厉害啊!”
今天天气好,这些纨绔子弟就约着到城外的马场跑马射箭。城郊草地绿油油的,空气清新的很。
萧钰穿了身收袖的骑装,背上挎着漆黑的箭筒,手拿一张弓,胯下的枣红大马度着步子,英气的很,他瞧着远处靶子又抬手拉起弓,忽听旁边的草丛里响了一声,立刻调转弓箭,猛地松开弦。
箭矢离弦而出,将一只刚要扑棱起来的野鸡射死在草丛里。
萧钰遥遥地瞧见了,没让侍从跑去捡,打了声哨儿,天上远远地飞来一只鹰,抓起草丛里的野鸡就冲上天,不知道去哪儿加餐了。
山子晋用手遮在眼睛上,挡一挡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往天上看,瞧见那鹰后咂了咂舌:“这就是你养的鹰?够威风的啊。”
戴轲骑在一匹皮毛光亮的黑马上,慢慢走到他们旁边,也往远处的天上看:“是很威风,公的母的?下了蛋送我一个。”
萧钰心说我那是公鸟下什么蛋,收了弓回他一句:“公的,还没娶媳妇呢,戴公子给介绍一个?”
戴轲听出来了他故意奚落自己,就笑:“行啊,不过母鹰可不好找,我给你这鹰介绍个公的吧,萧二,你问问它介不介意。”
梁准几人哈哈大笑,萧钰也没忍住乐了,拿了弓作势要扔他,戴轲赶紧拉着缰绳跑了,脸上也带着笑。
他们正热闹着,底下的官道上浩浩荡荡地出现了一队人马,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前头身穿盔甲的士兵骑着马,腰间配着刀剑,中间是一辆青缦,金饰银螭绣带的马车,用了两匹大马,那车轱辘一转就是一大圈,后面的家丁抬着几个箱笼,士兵断后,很是威风。
萧钰远远地看着:“这是哪一家?这么大的阵仗。”
梁准的爹是兵部尚书,这些事他知道的多一点:“怕是英国公吧,两江那边的叛军已经解决了,听我爹说,前段日子皇上就招他回京领赏了,这恐怕是他班师回朝的车队。”
英国公回京的车队倒是让这些他们想起来了件事,也不跑马射箭了,纷纷讨论14苼22苼25着西北又要打仗,也不知道这次是哪位将军挂帅。
萧钰对他们讨论的事不怎么感兴趣,视线从那浩浩荡荡的车队上移开,一扯马绳,“驾”了一声,掉了个头,去和杨英比赛跑马去了。
古代架空
第4章第四章
义父
他转眼就把那天见到的忘到了脑后,在外头躲了几日,估计着他爹该气消了,才慢悠悠晃回家去。
一回去就发现今日府中气氛很不同,老管家亲自张罗着晚膳,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小厮们来来往往地穿梭在厨房,规矩又小心。
萧钰心中奇怪,快到后花园,又瞧见了两个腰间佩刀的侍卫守在一旁,不许人靠近。
这二人他从未见过,瞧着身上的劲装和配饰也不像他们家的人,见他过来,其中一人还抬眸看了他一眼,虽然片刻便就收回了目光,并未说什么,可一看对方那眼神就知道是个有武功的。
萧钰脚下一停,在长廊内向院子里看过去。
他家的府邸是当初封爵时太宗赐下的,占去了小半条街,圆子这些年经历过多次修葺,景致秀丽,假山奇石堆叠,池塘用鹅卵石围着,几尾金鱼穿梭在莲花内,还倚着水修了一座乘凉的凉亭,里面放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头墩子。
亭子里一个穿着宽松鹤氅的男人正坐在石墩子上喝茶,他爹陪同在旁,笑着和那人聊着军中的事,男人偶尔说一两句话提点,他爹便很是赞同地点着头,不经意瞧见他,脸上的笑立马一收,板起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男人可能是发现了端倪,放下茶杯,顺着他的视线略略看过来。
客人都瞧见自己了,也不能就这么走了,萧钰踌躇片刻,硬着头皮过去打招呼。
“爹。”
萧承恩可还记得这孽障去太后跟前告状的事,在外头一连躲了几日,不是在兵部尚书家就是在都察院左都御史家,哼,狐朋狗友倒是多,今儿总算知道回家了,碍于有外人在,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转头向那人介绍:
“这是犬子,萧钰。”
那人笑了笑:“令郎气度不凡。”
萧钰偷偷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夸了一句,他先入为主,觉得对方声音还挺好听的,很谦逊克制。
“他?”萧承恩唇角一扯,冷笑:“也就是看着人模人样罢了。”他板着的脸挂上一副笑:“国公若是不嫌弃,就让这小子认您当义父吧,若是能学的到国公一二分,那我百年之后也闭的上眼了。”
每次军中的叔伯有事过来找他爹商议,撞见他在家,夸他时他爹都是这样的反应,萧钰都习惯了,打了招呼就闭上嘴,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走神,可没想到他爹忽然没头没尾提起了认义父的事,萧钰豁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爹。
那人也有些诧异。
萧承恩显然是铁了心的,看他儿子还杵在这儿,就催他:“看什么,还不去给国公敬茶。”
萧钰不情不愿极了,他爹虽然没向他介绍这人的身份,但他也猜到这人是谁。
英国公陆寄风。
英国公祖上是开国元勋,又是先皇的托孤大臣。当初先皇突然病重,魏王造反,他爹当时远在边关,鞭长莫及,没办法回来勤王救驾,多亏有他坐镇京师,一箭射叛王于马下,才保住太后的命,又在京中颁布了先皇遗诏,力压一等有异心的宗室,等太后选完皇位的继承人,京城也安稳了,英国公就按照先皇吩咐的去两江当了总督,清算反叛军,满朝唯一能称为权臣的,也只有他了,他们前些日子还在郊外见了对方归京的车队。
太祖当年规定,勋贵出行须骑马,不准乘轿坐马车,他身为一品国公,能坐马车回来可见恩泽。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就这么随便让他认对方做义父啊!
认亲不是小事,他们家向来和英国公府没什么交情,只祖辈上有过联系,也不亲近,他爹这么铁了心,非让他赶紧敬茶实在没道理,难道他们武安侯府还需要借英国公的事吗。
萧钰不愿意,脚下长了钉子似的,可他爹不管他愿不愿意,看他不动就横眉怒目地瞪着他。
他撑了没几秒,还是败在了他爹“你不去,等人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怒视下,腹诽了他爹一路,端过小厮送来的茶盏,递到陆寄风面前,含糊地叫了一声:“义父。”
对方没动,沉默了一会儿,萧钰能感觉得到有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不冷不热,很平淡。
陆寄风官场战场侵染了这么些年,只是坐在这,不言语,身上就不知不觉流露出了威压,混合着他身上的淡淡松香,让人慢慢提起了心。
萧钰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一只手却伸过来,从他手中接过了茶杯。
陆寄风用杯盖撇了撇上面的茶沫,浅饮了一口,便搁在旁边,看着萧钰,思索良久,语气温和地说:“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块玉佩是我常戴在身上的,便给了你吧。”
他解开腰间佩着的玉佩,递了过去。
萧钰愣了下,伸手接过玉佩,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陆寄风。
他这义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和他爹是一个辈分的,长得却是要比他爹年轻,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比又要更沉稳一些,笑起来很随和,萧钰握着玉佩,干巴巴道:“谢过义父。”
陆寄风冲他笑了笑,萧承恩也满意了,他还有事和陆寄风说,就打发了儿子先下去。
萧钰走后他们继续喝着茶,谈着西北的战事,一壶茶已经凉了,小厮换了新的来。